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阮玉书低着头,筷子机械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几乎没怎么吃。
爸爸妈妈推迟回国的消息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明宣坐在他旁边,目光不时地落在他身上,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默默地给他碗里添了块排骨。
对面的沈曜一直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他刚刚下楼时无意间听到了他爸和阮玉书的对话。
原来阮玉书下个月就要搬回自己的家了。
虽然现在因为他爸妈回不来还得继续住下去,但他原本是要回家的。
想想也是,他爸当初要求他住在家里时说的便是三年,现在刚好三年。
想到这儿,沈曜的心里有点乱。
明明他一直觉得这小孩住在这里很麻烦,巴不得他早点回家,可刚才听到他要走的消息,他心底冒出来的感觉又不像是高兴,反而有点沉。
吃完饭,两人沉默地回到房间。
沈曜坐在床上,盯着摊开的空白练习册看了几秒,然后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自己的数学练习册,翻到后面两页,挑了几道自己平时看都懒得看的难题。
随后他拿着册子走到阮玉书旁边,把册子往桌上一放,语气僵硬地问:“这个,怎么做?”
阮玉书抬起头,眼圈不自然地泛着红。
若是平常,他必会觉得奇怪,沈曜为什么会突然问他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但现在他没有心情,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接过那本练习册,看了看题目,然后拿起笔和草稿纸,开始一步步讲解。
沈曜拉过椅子坐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阮玉书讲得很仔细,即使他心情低落,解题的思路依旧条理清晰。
题讲完了,房间又安静下来,沈曜合上练习册,站起来准备去洗澡。
临出门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阮玉书,声音有点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们不被爱又不代表我们不好。”
说完,他径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没再多解释一个字。
阮玉书愣了下,拿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慢慢收拾桌上的纸笔。
洗过澡后,阮玉书躺在自己那半边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睁着眼睛,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传来沈曜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熟悉洗衣液味道的、毛茸茸的东西被不轻不重地扔了过来,正好砸在阮玉书的枕边。
——是沈曜那只宝贝的海豚玩偶,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沈曜一句话没说,扔了玩偶就翻身背对着他,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
阮玉书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片刻,随后伸出手,把那只海豚玩偶轻轻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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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沈曜生日。
阮玉书昨天买好的那个手办今天一大早就送货上门了,快递送来的时候是沈明宣签收的,他拆开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因沈曜喜欢,所以他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一眼就看出来盒子里那东西价格不菲。
而他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出来这礼物是谁买的,他拿着盒子找到在房间的阮玉书,语气中带上了少有的严厉:“小书,这是你买的?”
阮玉书没想到东西送的这么快,慌乱地站起身,再看沈叔叔的表情心里顿时一沉,犹豫地点了点头:“是我,叔叔。”
“花了多少?”沈明宣追问。
阮玉书小声地说了一个数字。
沈明宣的眉头紧紧皱起,破天荒地头一次对阮玉书发了火:“胡闹!你怎么能用这么多钱给沈曜买礼物!你,你......”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声音里的心疼和生气很明显。
他心疼这孩子太懂事,也气他丝毫不为自己考虑。
沈曜就是在这时走了进来,“一大早的吵——”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了桌上那个东西,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他当然清楚这东西的价格,但比起惊喜,他更多的是震惊。
他看了眼盒子,又看了眼阮玉书,一向灵活的脑子卡壳了,表情也有点懵。
“...你买的?”
“对不起。”阮玉书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事情搞砸了,心里又懊恼又后悔。他低着头,声音很低:“这个...本来是打算搬走的时候给你的,既是生日礼物,也是...离别礼物。”
他解释了原因,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床单边,“现在我爸妈不回来了,我可能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住在这里。”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语气艰难地开口:“我可以回家,自己一个人住也没——”
“小书!”沈明宣急声打断他的话,眼神又惊又怒:“你在说什么?你还这么小,怎么能自己一个人住!”
而沈曜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道歉,尤其是听到“搬回家自己一个人住”时,心里那股从昨晚开始就挥之不去的烦躁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讨厌阮玉书这样道歉,讨厌他张口闭口说要离开。这烦躁堵得他难受,于是一些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谁让你买这么贵的东西?谁要你道歉?”他的声音又急又冲:“谁......管你走不走!”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沈曜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候,连沈明宣都被吓到了,他挡在阮玉书身前,皱眉道:“你干什么?吓到小书哥哥了。”
沈曜神情一僵,眼底浮现了几分懊恼。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情况会更糟,于是直接转身跑了。
阮玉书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难受的他想哭。
沈明宣看着沈曜冲出去的背影,又看着桌上那个显眼的礼物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儿子本性不坏,又明事理,小书性格温良,脑子也聪明,两人怎么就相处不好呢?
闹成现在这个局面,连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他当初把小书带回家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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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考完后,阮玉书和沈曜都进了附近最好的实验中学。
开学前,沈明宣换了套房子,四室两厅,两人终于不用再挤一间卧室了。
对此阮玉书真的很高兴,他猜沈曜也是。
因为搬家第一天,沈曜窝在房间里一整天没出来。
姜维跟他们考进了同一所学校,但因成绩不够,没能跟他们分到同一班。
没了姜维在中间插科打诨,再加上自从上了初中,沈明宣不再送他们去学校,沈曜买了个自行车,阮玉书则天天走路上下学,两人的交流大大减少,关系也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开学没多久,某天放学,有辆豪车低调地停在学校附近,有不少学生都看见了,路过时一阵嘀嘀咕咕。
虽然在京城看到辆豪车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大家毕竟都还是学生,难免会好奇。
阮玉书也看到了,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恭敬地站在车旁,迎着沈曜上了那辆车。
这是他上课期间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学校里没其他人瞧见。
阮玉书也没跟任何人说,默默地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那天晚上沈曜没回来。
阮玉书猜测那辆车应该跟裴阿姨有关,但他没有问,在沈明宣面前更是提都没提。
新来的班主任按身高排座位,沈曜坐在倒数第二排,阮玉书在正数第三排,中间隔着五六排同学。
初中开始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小团体,“好学生”与“坏学生”之间泾渭分明,成绩好又听话的阮玉书自然是“好学生”一方,而天天上课睡觉下课打球的沈曜则被归为了“坏学生”一方,两人明面上毫无干系,在学校几乎形同陌路。
除了偶尔周末放假的时候,姜维会喊他们一起出来玩之外,他与沈曜就好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对此阮玉书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闷的。
不过总归是好的,阮玉书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轻松,沈曜也轻松。
两年时间转瞬即过。
这日午后,阮玉书正在楼下看电视,门铃突然响了。
他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门外是个不认识的男生,双手插兜,懒洋洋的。
阮玉书谨慎地隔着门问:“请问你找谁?”
男生扬声回道:“我找沈曜。”
找沈曜的?
阮玉书想了想,打开门将人迎进来,一边给对方拿鞋一边道:“稍等,我去喊他。”
那男生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了几丝好奇:“你是谁?沈曜不住在这里吗?”
“他住这里。”阮玉书回道:“你坐一下,我去喊他。”
男生道了声谢,随意在沙发上坐下,动作虽懒散但很得体,再加上一身奢牌,阮玉书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他转身上楼,停在沈曜房间门口。
这个点沈曜应该在睡觉,阮玉书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沈曜,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