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皮肤白的发光,所以那块肿起来的伤痕看起来便格外骇人,沈曜盯着看了一会儿,脑中一瞬间冒出了很多想法。
几分钟后他重新躺下了。
他受伤了关我什么事,沈曜在心里想,明天他回家了他爸妈自然会带他去医院。
他心安理得地闭上眼,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阮玉书其实也没睡。
但他不想跟沈曜说话,所以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能感觉到沈曜一直在盯着自己,但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回头看,所以只悄悄拉了拉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挂在墙上的时钟尽职尽责地转着,可还没等转满一圈,床上的男孩突然跳下床,绷着脸,脸上的表情很不好,手上的动作却很快,迅速从抽屉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找到了一瓶凝胶。
借着月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瓶子上写着“儿童专用消肿凝胶”这几个大字。
沈曜拿着这东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出去洗了个手。
门关上了,阮玉书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口小口地呼吸,脸被蒙得通红。
他猜沈曜应该是出去上厕所了,所以他只透了口气又迅速缩回了被子里。
果不其然,沈曜回来的很快。
门再次被关上。
但让阮玉书没想到的是,沈曜并没有睡回他的床,反而爬到了他的床上,跪坐在他身后。
阮玉书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紧地抓着被子,脑中被各种害怕的念头占满。
他想干什么?是要...打他吗?
还没等他纠结出自己是先跑还是先喊,下一秒,他的腰上传来一阵明显的刺痛。
阮玉书吓得身体一抖,下意识想躲开。
“别动。”沈曜知道他醒了,不耐地按住他的胳膊,“要是蹭到床上你今晚就别睡了。”
阮玉书僵住了。
他很快便意识到沈曜并不是要打他,而是在帮他涂药。
清凉紧绷的感觉从后腰处传来,阮玉书的神情有些恍惚。
沈叔叔去接他的时候他刚被老师从一堆凶神恶煞的小孩中解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被扯坏了,身上还有几个脚印,裤脚湿哒哒地滴着水,可谓是狼狈不堪。
后腰处被衣服挡着,沈叔叔忙着处理他转学的事,大概率没有注意到。
阮玉书习惯了忍耐,大人没有注意到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若不是沈曜刚刚的行为,他都快忘了自己这里受伤了。
“好了,睡觉别压着。”沈曜将用完的凝胶丢回柜子里,转身躺回自己的床上。
阮玉书拉了拉衣服,迟疑了一秒后,小声道:“...谢谢。”
他在这一刻想,沈叔叔家好像也不是不能住,虽然有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弟弟,但这个弟弟应该是个好人。
沈曜闭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打架了?”
阮玉书愣了一下,缩了缩手指,低声道:“没有,不小心撞到了。”
他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被那群高个子同学用力推搡时撞到了尖锐的桌角上所致。
......虽然现在没什么感觉了,但被撞到的时候真的很疼。
沈曜不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折腾了这么半天,他似乎真的困了,很快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阮玉书在他的影响下,上下眼皮直打架,最后也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另一张床上已经没人了,而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偶——黑白相间,圆润光滑,头顶一个小小的蓝色喷水孔,眼睛又大又圆,黑亮亮的。
是一只不属于他的、可爱的海豚玩偶。
阮玉书正疑惑时,沈曜从门外走进来,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醒了?可以还给我了吗?”
阮玉书连忙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玩偶扔给他,结结巴巴地问:“它,它怎么会在我这里?”
“谁知道呢。”沈曜把“海豚”摆好,仔细梳理它短翘的尾巴,“可能是有人半夜睡觉抢去的吧。”
阮玉书自知理亏,没敢反驳。
“小书,沈曜,下来吃饭了!”沈明宣伸长脖子在楼下大喊。
阮玉书如蒙大赦,立即起身回道:“来了。”
沈曜在旁边嗤笑一声。
阮玉书装作没听见,从桌子底下拖出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一套干净的衣服去洗手间了。
吃完饭,沈明宣找了个借口让阮玉书先回房间,然后带着沈曜来到书房。
门关好后,沈明宣咳咳两声,宣布阮玉书以后会长期住在他们家,反对无效。
“凭什么?!”沈曜立马炸毛,将桌子拍的嘭嘭响——他看电视里生气的人都是这样演的,气势汹汹地问:“他没自己的家吗?为什么住在我们家?我不同意!”
沈明宣立即紧张地看了眼他身后,确定房门紧闭小书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他才扭头教训自己糟心的儿子,“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对待同龄的小朋友要友好,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沈曜脖子一梗,毫不退让:“我可以道歉,但是他不准住在我们家。”
“沈曜。”沈明宣加重了语气,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沈曜跟他对峙了一会儿,依旧倔强地不肯退步:“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要住在我们家?”
沈明宣见拗不过他,沉默了许久,缓缓道:“当年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沈曜愣住:“什么意外?”
话起了个头,后面就好说了,沈明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册,指着上面一对笑意盈盈的夫妇说:“你妈在预产期时出了车祸,是他爸妈刚好在现场及时做了急救措施。”
他停顿了一下,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父母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个话题对小孩来说有些沉重,沈明宣原本是不想说的,可他这个儿子,年纪虽小主意却很大,沈明宣一时也想不出其他能让他接受的理由,只能实话实说。
而且他的儿子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也聪明,应该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沈曜在听完这段话后沉默了。
沈明宣叹了口气,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怜惜:“小书哥哥的父母是非常厉害的医者,去年他们接到任务,需要长期驻扎在国外与国际团队合作攻克一个医学难题,项目为期三年。”
“为了不辜负国家的期望,他们夫妻俩忍痛割爱,将孩子留在了国内,交给家里的老人照顾。”
虽然沈曜觉得他爸说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事情应该不是假的,他爸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他身上的刺软了些,语气也和缓了许多:“那他家里其他人呢?”
“小书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也不识字,仅仅只能保证他的温饱而已。他在学校里经常受欺负,我昨天带他回家时他全身都湿透了。”
“我看着心疼,想着反正养你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不如带回家由我照顾,这件事我已经跟他爸妈商量过了,他爸妈也同意了。”
阮氏夫妇不仅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沈明宣跟阮玉书的爸爸年轻时还是校友,一起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不然阮氏夫妇也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他。
而沈明宣想把阮玉书带回家照顾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沈曜不知道的时候他经常去阮玉书的学校看望他。
若不是事出突然,他原本是打算徐徐图之,先让沈曜接受了阮玉书的存在再把他带回家的。
“小曜。”沈明宣半蹲下身体,看着沈曜的眼睛轻声道:“就让小书哥哥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好吗?爸爸保证,爸爸对你的爱不会有丝毫变化。等三年后小书哥哥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常,你就当帮帮爸爸,让爸爸还了这份恩情,好吗?”
沈曜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家的大恩人,他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块巴掌大的伤痕,心里的气呲的一下散了大半。
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问:“那他睡哪儿?”
沈明宣眼神飘忽:“家里就三个房间,总不能让小书哥哥睡书房吧,跟爸爸一起睡也不合适,爸爸经常要半夜出急诊,所以,所以......”
沈曜接过他的话:“所以你要他跟我一起睡?”
“暂时的暂时的。”沈明宣连忙道:“等爸爸多挣点钱,以后换个大点的房子,就不让你们挤在了一起了。而且你房间的床不是一个折叠床吗,你睡左边他睡右边,互不打扰,你说...是吧......”
沈明宣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自家儿子探照灯一样的眼神下自动消音了。
沈曜有多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沈明宣是知道的,虽然接阮玉书回家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若沈曜坚持不同意,他也不愿意委屈了儿子。
沈曜迟迟不说话,沈明宣在心里盘算自己的存款,琢磨着换一套房子的可能性。
“那就这样吧。”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沈曜竟然答应了下来,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臭臭的:“你让他少碰我东西。”
沈明宣一脸惊喜,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就知道我儿子是个明事理的人。”
“别乱摸。”沈曜嫌弃地躲开他的手,推门走出去:“维子约了我打球,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好嘞儿子。”沈明宣笑眯眯地对他挥了挥手:“玩开心。”
沈曜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明宣心情大好,乐呵呵地推开沈曜房间的门:“小书,走,叔叔带你去买——”下一秒,他愣在了原地:“小书,你这是......?”
阮玉书垂眸站在门口,书包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脚边是收拾好的行李,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