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被落日透出的光照得发亮,大片红黑红黑的云朵像鱼鳞似的在天上相连。已是十月中旬,天气却依然燥热得仿佛没有尽头,晚霞自带余温的光晕和着汗水黏黏地粘在皮肤上,让人不舒服。
自行车骑到小区车棚,许愿低头跟在父亲身后进了楼道。背阴的凉气瞬时袭来,把父女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楼道里的灰尘混着菜香钻进她的鼻子里,许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许志刚急切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鞋都未脱,冲到客厅的桌旁抄起不锈钢的敞口茶缸仰头猛灌,等许愿从卫生间水池旁边的小凳子上跳下来,他才放下杯子,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许愿瞥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父母,没吭声,跳上餐桌旁的椅子上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继续写作业。
厨房里,陈红梅把搅好的蛋液混着火腿肠片倒在刚烧好的油锅里,“滋啦”一声,热油飞溅。陈红梅握紧手中的锅铲翻来覆去搅动刚凝结成形的蛋液,油烟气混合着鸡蛋的香味在小小的几平米里蔓延。
许志刚打开水槽上方的水龙头就着洗洁精洗了把手,甩了甩水滴站在一旁,准备从她手里接过木铲“媳妇儿,我来吧。”
陈红梅左手抓住锅把,右手配合来了一个漂亮的颠勺,得空瞄了他一眼。当扫到丈夫脚上不该出现在厨房里的胶鞋时阴阳怪气地说“进屋不脱鞋,把家当旅店呗。”
“我太渴了,你不知道今天外面多热。”
“酱油。”还未等许志刚辩解完,陈红梅就打断他的话语。许志刚殷勤地把手中的瓶子递给老婆,脸上是讨好的笑容。
“正好,明珠她同学来了,你上我包里拿点钱,出去买点熟食还有水果凉菜。”
许志刚被转移了注意力,抻着脖子朝女儿卧室的方向看去,随后一脸阴沉地询问“男同学,女同学?”
陈红梅像看白-痴一样和丈夫对视“你有病吧。当然是女同学!”
“我看哪天你闺女要真给你领回一个男同学,你就站这儿哭吧。”
老婆无心的一句话狠狠戳到许志刚心里,他是最宝贝明珠这个大女儿。一想到未来某天明珠说不定真会给他领回个臭小子,他就觉得心里酸涩像是吃了柠檬。许志刚难得没有顺着陈红梅的话往下说,嘴唇紧闭出奇的安静。
陈红梅最受不了丈夫一提女儿就自动变成“受气小媳妇”的摸样,加上站在灶台前做饭难免闷热,火气上涌语气不满的说“别磨磨唧唧,快出去买东西,我在炒两个菜就能吃饭。”
“买菜剩下的钱,自己留着,就当这个月的零花钱。”
本还在伤春悲秋的许志刚听到零花钱三个字,脸上立马恢复往日的荣光。还有此等好事,出去买菜还能赚零花。于是笑着拉过陈红梅吧唧亲了一口,推开厨房门欢天喜地地去包里翻钱。
桌上的许愿看见父亲像旋风一样从卧室吹出门外,一脸茫然,脑筋一转想到什么,随即加快解题的速度。
许愿把写好的练习册收好放进书包,一步三回头悄咪-咪地确认无人后,鬼鬼祟祟地移到电视旁拿起遥控器。
“许愿。”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如惊弓之鸟般下意识回头看向厨房的木门,遥控器差点摔在地上。好在门没开,她手忙脚乱地接住白色的长方形方块放到电视柜上,小跑到厨房推开门,一筷子香喷喷带着热气的孜然羊肉落在面前。
许愿踮起脚尖接受妈妈的投喂,又在妈妈赞许的目光中接过递来的果盘“送你姐姐那儿去。”
厨房距离许明珠的卧室没有几步距离,但由于手中的水晶盘在家中除了节日和招待客人以外并不常用,所以许愿这一路走的小心翼翼。
双手捧着水晶盘,她没有多余的手去敲门,要不然用脚踢门试试?门外的许愿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姐姐要是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就在她犹豫之际,隔音不好的木门里传出女孩的笑声。姐姐爽朗的笑声中还夹杂着另一道娇娇的笑声,姐姐的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门外的许愿不知姐姐听到什么一直笑个不停,她趁谈话的空档像西餐厅的侍应生一样单手拖好水晶盘,用空闲的手扣响姐姐的房门。
屋内的两人一顿,许明珠慌忙扯过被子盖在漫画书上,又转身从床头柜上抽出一本语文书,装出一副探讨题目的样子。
许愿得到姐姐的允许颤颤巍巍地抬手压下房门把手出现在二人面前。
许明珠没听见老妈的声音,抬眼望去,门口是端着果盘的妹妹。警报解除,许明珠挺直的后背放松弯成虾子,松了口气。
“明珠,这是?”
许愿站在门口和陌生人对视,对方略带疑惑的眼神从镜片后传来,许愿接触到她眼神的一刹那,瞳孔也跟着放大颤抖。
从记事起,陈红梅就告诫家里的两姐妹不要沉迷看电视,看书要开灯看,不要用手随便揉眼睛。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两姐妹的视力下降,戴眼镜。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戴眼镜就成为了不好看的象征,妈妈说戴眼镜会变丑,所以自己每天也只能看半个小时的电视就要回屋睡觉。
但眼前的姐姐却和妈妈说的完全相反,扁扁的椭圆形眼镜并没有拉低她的颜值反而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息。一双狐狸眼藏在镜片后非但没有因为长时间佩戴近视镜显得呆板,反而因眼中贮存的水光映衬显得灵动十足。
高挺的鼻梁很好的架住银色的细边眼镜框,深邃的眼窝镶嵌着黝黑透亮的双眼像是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她的脸上。饱满的额头下是雾蒙蒙的长眉,紧闭的双唇带着肉感,微微透粉,白皙的脸上些许红,脸小的好像还没有自己的田字格本大。
许愿的词汇有限,她只知道眼前的姐姐大大的五官都集中在一张小脸上,好看、漂亮、美丽是她本能反应下想到的词汇。而且她声音温柔似水,有点像少儿频道里的月亮姐姐。
“忘了和你讲,这是我妹。今年刚升到咱们学校的初中部。”
许愿没想到“月亮姐姐”朝自己走过来,她蹲下和自己的视线齐平友好的和自己打招呼“妹妹,你好呀。我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林疏月,很高兴认识你。”
原来她真的是月亮姐姐!
月亮姐姐离自己的距离太近,近到许愿都能透过镜片数她婴儿般茂密的长睫。随着她蹲下的幅度,身后的马尾柔顺的滑到她的颈侧,脖颈露出的皮肤像光致极美的白釉瓷。女孩细腻修长的手指并拢,红嫩的掌心向她发出友好的邀请。
可回应她的不是许愿的右手而是她嗫嚅的声音“许愿。”
林疏月回头和床上的许明珠对视,许明珠了然的说“她不喜欢别人碰,也不爱说话。”
许明珠看向许愿矮小的身影,熟稔地吩咐道“东西放下吧,吃饭再叫我。”丢开手上的课本,抽出藏在被子下的漫画书翻看起来。
许愿脚步挪动想把盘子放到她的书桌上,林疏月见状从她手中拿过盘子,又从中用牙签插了颗葡萄递给许愿,软软的说“妹妹,谢谢你。”
眼里的真挚让她身上觉得暖洋洋的,她伸手接过那颗葡萄,一溜烟跑到门口。去而复返,扒着门框又看了一眼被笼罩在落日余晖里的林疏月,不舍得出去。
林疏月被留下一起吃晚饭,饭桌上许家父母的过分热情让她差点招架不住。直到许明珠在饭桌上咳嗽了一声,林疏月才有时间消化碗里堆的小山般高的食物。
许家父母热情高涨的原因不外乎两点,第一,林疏月是女儿生病手术后第一个主动来家里探望的同学。第二,也是林疏月自身所带的学霸光环,两人恨不得女儿也能像她一样在学校名列前茅。
许愿也一改在饭桌上埋头苦吃的形象,不自觉地放慢吃饭的速度。每每在餐桌上和林疏月对视,或被她发现自己偷看她总是飞快地移开视线,但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更惹人注意。
天色渐晚,家家户户也亮起灯光。林疏月和许家人相处的很愉快,临走的时候手中还被塞进一袋水果。陈红梅去楼下车棚取车,虽说林疏月觉得可以自己回家,但毕竟是女孩子,晚上走夜路始终不安全。
许愿跟着姐姐把林疏月送至楼口,心里有些堵,像是上岸离水的鱼,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听着姐姐和她的对话,许愿只能拼命仰起头颅假装自己也加入谈话。
林疏月低头撞见一双天真好奇的眸子,小女孩认真求知的样子引得她笑了起来。她可没忘在饭桌上明珠的妹妹一直在偷瞄自己的举动,明珠的妹妹虽然不爱说话,但远比她想的有意思。
远处的陈红梅喊了一声,意味着离别的到来。
林疏月原本想抬手放在小孩海胆似的头发上,但耳边闪过明珠的话语,最终改为对许愿拜手:“妹妹,下次见。”
绿色的校服外套被晚风吹起边角,许愿站在许明珠身旁,耳边是她的呼喊。林疏月侧身坐上妈妈身后的车座,校服下的长腿随风摇晃。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许愿不知道。直到林疏月和妈妈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跟在姐姐身后进了老楼。
还未出火车站许愿就听到站外的叫嚷接站声,她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取下颈枕顺着人流的方向往出站闸机口走去。刚出车站属于沿海城市的风带着潮热拍打而来,她的眼睛对于突亮的日光还有些不适应。
“明珠!这里!”
耳边是姐姐许明珠兴奋的呼喊声,她顺着姐姐的方向望去,一个胸-前怀抱两束鲜花、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站在那里。
如果,对于 13 岁的许愿来说,下次见是未知,那么对于现在 18 岁的许愿来说,下次见就是现在。
月亮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万分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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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