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钥匙插入锁芯,拧动后发出细微声响,乔沅回到住处,推开家门。
一个小谎,让她多浪费了许多时间,在公交上,还要接乔家的“回访电话”,更是麻烦。
直到进门这一刻,乔沅才觉得放松下来。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灯光温暖柔和,沙发、地毯打理的干净崭新,作为一名以居家工作为主的小编剧,提升宅家质量,是她孜孜不倦的研究课题。
她更换家居服,家居服干燥温暖,是她一早就烘干、香薰过的,贴身穿着时,带来舒适的气息。
外出穿的外套解开放在了衣架上,乔沅发现,自己的围巾不见了,应该落在了谢时眠的车上。
她呆立了半晌。
乔沅大学时学的戏文专业,毕业后入行做编剧,她的风格清新朴实,从来不是鬼点子很多的那类,更谈不上“稀奇古怪”,谢时眠这样说她,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赧然。
七年以前,她大着胆子对谢时眠说喜欢,谢时眠一怔之后,分明是不以为然。
他敲了敲她的脑门,啧声说: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少女心事,他只当是胡闹。
再次见面,他依然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孩。
可再次见面……怎么会呢?怎么会相亲相到谢时眠?
室外起风,思绪无法自控,许多感知涌上心头。
树影婆娑,簌簌声里,她有些恍惚。
许多年了啊。
她的人生剧本,也有个蹩脚编剧在主笔吗?
—
月光照在城市的另一边,谢时眠回到谢家,踏步上阶梯,穿过大门,进入色调沉郁浓稠的别墅之中。
室内温度开的很高,空气完全是静止的,他的大衣拂过大理石瓷像底座,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风。
谢鸣在书房等,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来找,泡好了茶,绿色的茶叶漂浮在杯中,茶水清亮。
“见的怎样,还满意吗?”
谢时眠不答,也不接那杯茶。
他问:“为什么找她?”
谢鸣面色如常:“安静、不生事,不要太漂亮,家世稍次一等,不要独生女,做什么工作没关系,但要有自己的工作——你自己提的要求,不是全都吻合吗?”
谢时眠皱皱眉。
“你不满意?因为什么?乔家的事吗,照我看那未必不好,听说这个小女儿的脾气比其他两个姐姐软和多了。”
分明知道他不是在说这个,却还东拉西扯,揣着明白装糊涂。谢时眠打断道:“爸,你知道我的意思。”
谢鸣:“哦?”
“那是乔沅。”
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像圈里大部分人一样,他司空见惯,可以接受。
但怎么能和乔沅?
“她那么小。”
谢鸣笑起来,他摇摇头,道:
“不小了,你带着她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出头。”
要说乔沅是谢时眠带大的,他也不会否认。
乔沅比谢时眠小七岁,她之于他,是一个可怜可爱的邻家小妹妹。
但如果只是这样,也不值得花那么多的精力和心。
他那么看顾她,是因为两人间有些特别的缘分。
二十出头的谢时眠,自由不羁,坐标随机刷新,他爱户外运动,帆船出海、野山攀登,上个月在上流派对中声色犬马,下个月在雪山脚下当救援队志愿者。
那时他跟队在南方小县城,从山村到县城的路坎坷崎岖,冬日路面结冰,大巴翻车,乘客掉下山崖,谢时眠作为救援队成员,救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那就是乔沅。
说来奇妙,他也没想过,在山崖底下救出来的乡下丫头,会变成乔家的小女儿。
狸猫换太子、真假千金,很俗的桥段。
谢时眠从救援队回海城两个月,住在鎏金河岸的一栋别墅中,房子与乔家只隔着一片绿化,他住的更高,推开窗时,能看见一个与大小姐们格格不入的小丫头,在小林子里忙前忙后的爬一棵野生苹果树。
乔家人都是复制黏贴的刻薄性情,那苹果树结了果,小丫头一个都送不出去。
谢时眠叫佣工去把她领来。
她抱着几个苹果,敲开门,开口叫叔叔好——
看清楚谢时眠的脸,她震惊的瞪大眼睛。
谢时眠拿起苹果咬上一口,果子又酸又苦,他浓密的眉毛都凑到一处去,但选择点头说不错。
乔沅初来乍到,和上流世界格格不入,遭人欺负嘲笑也是难免。
谢时眠想着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让别人欺负算怎么回事?他帮了她一次,两次……于是乔沅丢钥匙找他,问作业找他、被人骂了但听不懂找他。
谢时眠养了一只哈士奇,臭狗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乔沅在学说普通话,不好意思和人说,但对着狗讲道理,她生涩的咬着字、拿着腔,把狗都吵烦了,汪呜一声躺进沙发底下,乔沅跟着趴在地毯上,与它头凑着头,冲它哈气。
那狗认她当老大,谢时眠只是老二,如果哪天乔沅放学没有来,哈士奇会在门口冲着邻居长嚎不休。
但还好,乔沅很爱来。
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乔家、来到海城,乔沅没有安全感,她在谢时眠这里找安全感,好像那天在悬崖下,他用来连接二人的安全纽忘记了解开。
当时谢鸣对谢时眠到处跑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悦,勒令他跟着谢时岑去集团学习,他被困在海城里,精力无处打发,得闲时,便把一些玩意教给乔沅,表、车、帆船、红酒等等……乔沅长到十八岁时,还收到他送的一艘八十八尺豪华游艇。
那游艇停在港里,侧面涂漆喷了一只Q弹Q弹的面团子,圆滚滚白花花。
他觉得她是个面团子,谁都能捏两下。
经常带着她,也是想她争气一点。
后来谢时岑出事,他们搬去瑞士,他疲于应付,无暇他顾,算一算,竟已经七年了。
……真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谢时眠按了按太阳穴,他吐出口气,正要叫谢鸣不要乱来时,书房门被推开。
动作轻缓,微风钻了进来。
“妈,”谢时眠站起来,快步去接。
温尔昭身体弱,但也不至于需要搀扶,她拍拍儿子手背,微笑着摆手。
她今天已经年逾五十,面容依然优雅美丽,即便在家,也穿的整齐讲究,首饰和衣着相互配套,微微笑时,给人一种亲近随和的感觉。
“时眠,见了乔家的女孩子吗?”
“嗯,见了。”
“觉得怎么样?”
谢鸣道:“我正在和他说这事呢,他说不错,对吧时眠。”
谢时眠静了静,他不欲多言,只简单“嗯”了一声。
温尔昭却眼睛微微发亮,道:“你要是也喜欢,就太好了,乔太太和我说,希望能尽快促成孩子的婚事呢。”
谢时眠一愣。
温尔昭声音柔和,像丝线,缠绕上来:“时眠,可以的话,婚礼就选在这个春天好不好?”
-
见过谢时眠后,又过了两日,下了雨、天转了晴,乔沅携带剧本到了市中心一座高级公寓,来见合作一线艺人陆明。
这趟会面其实早该发生,她出门相亲,就是打算找陆明,可她见到了谢时眠,完完全全给忘了,当夜,她接到电话,才想起自己误事了。
陆明脾气暴躁,犯了这样的错,她不免被对方输出了一番,为表歉意,她按照对方的意见改了好几个版本,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乔沅进了公寓内部,再次诚恳道歉,双手把第五版剧本递给他。
陆明刚结束完活动,妆没有卸完,脸颊贴着红色亮片,他盯着她眼睛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浓烈的眉眼里俱是不满:“我驳回的这几次,不会都是你在改吧?”
乔沅点头:“是我。”
“别人呢?你们工作室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了,别人手都断了?我说你怎么会忘记要见我这么重要的事,合着是熬夜改剧本改傻了!”
乔沅温声道:“那天是我不对,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完成你的人物卡片是我的分工。”
“那我把钱打给你一个人好了,他们去自己的分工那里拿钱,别找我要,我养不了那么多乞丐!”
陆明骂骂咧咧,乔沅倒是平和。她清楚,陆明像小孩,他的脾气没有恶意,来得快去得快,他发火就让他发,等他静下来,再说正事即可。
乔沅在工作室并不是大咖,由她来对接一线艺人陆明,实际是因为他们是大学同学,私交不错。
同校四年,陆明这性格少有人受得了,还得是乔沅这种脾气才能和他做朋友,毕业后陆明迅速走红,乔沅这小编剧也算沾了点光吧。
她一直等到陆明消了气,将剧本摊开,陆明果然还是看了起来。
这期间,乔沅坐在旁边出神。
陆明住的是市中心二百平的大平层,生活助理将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乔沅盯着窗外的风景,看见不远处的摩天大楼,其中有一栋,挂着“瑞安保险”的四字招牌,依稀可见,白领精英们在里面走动,经过走廊时,很恭敬的为高层让出位置。
瑞安保险是一家金融服务机构,国资占股百分之三十,余下都是私人资本,机构在行业内排名前十,现任董事长姓乔。
那个乔,与乔沅的乔,是同一个。
乔沅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
“就这样吧,用这个版本,”陆明道,“你早说是你在改,我就直接说了。”
乔沅回神,接过剧本,轻声道:“是别人也不应该难为人家。”
陆明切了一声。
乔沅将剧本整齐排好,放入文件匣中,她用清秀的字体在外面标注了版本和信息,这些细节工作,她总是做的很妥帖。
陆明看着她整理东西时垂下的脖领,柔软而雪白,她总是温和宁静,有时以为她眉眼里结的是淡淡郁气,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找不见。
看惯了娱乐圈里美艳的女明星,反而是看乔沅更加舒服顺眼。
他真不知道自己找的茬最后都是乔沅处理,他要知道,就不故意挑刺了。
陆明感到抱歉,但嘴巴上不这么说,“那什么,今天放纵餐,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你没事就留下蹭一口——”
乔沅的手机响起来,她瞥到屏幕上的号码,一怔。
她道了声抱歉,走去旁边接电话。
陆明眯眼看着她讲那个电话,她声音压的低,嗓子夹的比平日紧一些,把袖子都快挠开线了。
但那也不是单纯的紧张。
因为很快,乔沅像学了变脸的川戏演员、脱了笼的欢快小鸟,在电话这头露出十足雀跃的脸。
她匆匆的拿起自己的东西,向他抱歉,称有事需要先走。
走?看她那表情,就恨不得从窗户里直接飞出去——
陆明:“……”这是谁?被夺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