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 第1章 第 1 章 三月的天,气温回暖,街边的玉兰枝丫上冒了花骨朵,澜海西路的大玩偶地标换了一层新涂漆,白色大熊憨态可掬,年轻女孩正在拍照打卡,搂着玩偶露出甜美的笑容。 这是乔沅在一年之中最喜欢的时间,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寒冷和蛰伏,东风带着生机来到这座城市。 乔沅今天系了一条提花针织围巾,齐耳的短发,发尾内扣,托着一张秀丽小巧的脸蛋,长相并不惊艳,在到处都是街拍达人的澜海西路,却有另一种舒坦和顺眼。 现在正要去的场合并不是乔沅喜欢的,但是春光明媚,她依然选了这条很喜欢的围巾。 接近餐厅大门,一名门童立即迎上来,乔沅告知桌号,请对方带自己过去。 餐厅是历史保护建筑,内部装潢走古典法式风格,头顶的天花板上刻着浮雕,整体氛围优雅。 大幅紫色纸花屏风隔档了视线,服务员小声埋怨了两句,双手并用的将之拖开,乔沅见到坐在其中的年轻男士,穿着得体、长相还算过得去。 动静引来他的侧目,乔沅并不前行,停在原处。 “先生你好,我是乔沅,”她声音细软温和,“很抱歉让您久等,因为来的路上花了一些时间,”实际是一小时十三分,她租住的房子在远郊,树景房、风光秀丽,但很偏僻。 “我的家人较晚时才告诉我,这边有一场会面,我想,通过电话传达会很不礼貌,所以过来和您亲自说一声。” “我现在想要把个人重心放在工作、事业上,五年之内还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耽误您的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 是的,这是一个相亲局,并且是见过一面后就会安排联姻的相亲局。这样的局乔家今年已经给她安排了三场,前几次她通过电话、信件给出拒绝,这一次乔家学聪明了,只甩了个时间地点,乔沅思前想后,为免让人空等,选择了保持礼貌、亲自过来拒绝。 刚好有个工作会面在后头,她走一趟,也不麻烦。 里面的男人挑了挑眉毛,乔沅知道他在打量自己。 有些莫名的,他还笑了起来。 男人说,“你要和我相亲吗,来坐。” 乔沅感觉他没有把自己刚才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眉头微蹙。 服务员成功将屏风拉开,人也让至一边。 被挡住的视角开放,乔沅忽目光下落,在木质桌牌上。 等等,那个数字? 是个乌龙。这根本不是她要找的桌,乔沅神态微窘,男人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自认潇洒的打下桌牌,笑道:“相遇就是缘分,美女,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乔沅懊恼的低着头,围巾挡住下半张脸,她哪里会想“珍惜这段缘”,她现在只想赶紧跑路。 乔沅道了一遍歉,脚步匆匆就要离开,那位男客人立即起身,两步追上,拉她手臂:“哎,留个电话呗——” 将要触碰到乔沅的前一秒,他被人抵住肩膀,被迫后退了两步。 那是个很高的男人,一身灰色羊绒大衣,肩膀平直,眼角眉梢落下成熟男人的韵味。 他戴眼镜,银色边框,镜片切割的轻薄反光,配上灰大衣、马甲衬衫和西裤,将人衬的冷峻而沉稳。 “先生,注意自己的行为。” 这声音太熟悉了,像敲在心脏上,乔沅茫然的侧过头。 看清长相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足足五秒钟,她是完全静止的。 男客人被请走,灰色大衣的男人走到了她面前。 “沅沅,”他声调低沉温和,“来我这边。” 他侧身,就在紫花屏风之后,贵宾座里,一本画报摊开,主人刚才还在观看。 谢时眠拉开椅子,他手修长,腕上戴着一只机械表,身上有海盐、松木的清香,乔沅晃了晃神,目光下落。 桌号,对上了。 见面、入座整个过程乔沅都很恍惚。 这张桌子不大,适合约会、谈心,紫色的鸢尾纸花屏风环绕着,灯光影影绰绰,柔和的打在周遭。 服务生点单,乔沅抬眼安静的看向他。 这份目光被他察觉,谢时眠开了个调解气氛的玩笑,深色的眼睛微微一弯:“认不出了吗?一直在看我。” 乔沅不说话,摇了摇头。 “刚才就没有认出来,还说不是。” “……我是没有想到。” 谢时眠在瑞士住了七年,除了偶尔发一条状态,没有任何音讯,年节时她向他发祝福,他只回“谢谢、你也是”。 她以为谢时眠像剧本里退场的角色,再也不会出现在她平淡的人生之中了。 就算回来,也应该是一种有预期的普通场合。 从没想过是眼前这样。 “我刚回半个月,一直在忙家里和公司的事,没和别人说,我在新诚买了层楼,把基金公司搬回了国内。” 乔沅微怔:“你以后在国内了?” “近几年是,看形势吧,倒是你,”谢时眠皱起眉头,不悦也不解,“你才多大,乔家就安排你出来相亲。” 刚才听到旁边的动静,他没有在意,但那声音越听越像小姑娘。 他走出去看,竟真的是她。 乔沅抿抿嘴唇:“……我二十四岁了。” 这下谢时眠比刚才还要吃惊。 如果刚才只是瞬间的诧异,现在则是遇到了他难以理解的怪象。 他脸上写着:二十四了?这个小丫头,二十四了? 乔沅略觉无言。 她道:“我大姐姐生了孩子,会走路了,喵大飞长胖了十斤,现在是一只老年猫,晓可离婚了,去美国当画家……我也毕业四年工作四年了,像这样的的相亲,今年是第四场了。” 时间是一种主观性很强的标尺,七年放在幼年、老年都不算很长,但放在二十岁前后,则会带来许多变化。 十七岁尚能一团孩子气,如今独自沉入社会几年后,不太会这样了。 “我都长大了,不小了,”她这样总结。 谢时眠从善如流,道:“嗯,那是长大了。” ——妈咪我今天吃了三碗饭我是不是最好的宝宝。 哦那是不错。 他用的就是上面这种语气。 服务员来上菜,介绍着料理食材和烹饪方式,乔沅选择闭嘴,静静听起来。 过半时,谢时眠电话响起来,他看一眼屏幕,拿去外面接。 他对那边答:“没走,在餐厅里,我答应来就不会走。” “不是‘行’的意思,不行。” “没有不好,她性格一向好,小面团子……管好你的嘴,并不是非要浓妆艳抹才漂亮。” 谢时鸢、谢时潜俩兄弟在电话面前面面相觑。 两人奉命打探谢时眠的相亲进展,挨了莫名其妙的骂。 这到底是看上了还是没看上? 而且“一向”是什么意思? 他们往屋里瞅了瞅,大伯母正在织毛衣,膝盖上盖着毯子,大伯父守着她,对儿子去见联姻对象一事表现的并不怎么紧张。 “你们都在我家?” “在。” 谢时眠按了按眉心,他想到自己出门前,谢鸣对联姻对象情况语焉不详,而他对商业联姻这种事本也不上心,想着反正大家都有共识,一门生意。 没想到他们给他安排了乔沅。 乱来。 “这不关你们的事,去做你们自己的事。” 两弟弟悻悻然。不过谢时眠作为几人中最大的哥哥,又掌控着百亿级别的量子基金,说话向来有分量,他不悦,二人也不敢多八卦。 谢时眠挂断电话,从兜里摸烟,刚夹到唇边,顿了一顿,还是揣了回去。 他回到餐厅,走回桌前,却见乔沅穿上了外套,已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我有个工作比较着急,”乔沅嗫嚅了片刻,指了指手机,面露抱歉,“我能不能先去一趟,下次我请你吃饭、好好叙旧好吗。” 谢时眠不疑有他,“好,我送你。” 他的“送”,并不是目送,而是很负责任的亲自开车送。 黑色SUV车门打开,这车车型高大、漆面漆黑锃亮,动力强悍,符合谢时眠审美。 他侧过脸,抬抬下巴,示意乔沅上车。 乔沅:“……” 谢时眠:“发什么呆,不急了?” 乔沅只能上车。 谢时眠点开导航,手指在电子屏幕上滑动:“位置?” 乔沅报了创意工坊的地址,在西城文艺工厂片区,电影学院外,离这里二十五分钟车程。 “你在那工作?做什么。” “编剧。” 谢时眠颔首,点评:“适合你,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乔沅:“……是。” 谢时眠对路况不熟,国内这种下饺子式的交通让他很不适应,动不动有分叉口、红绿灯、人行道,他的注意力都在路上。 乔沅悄悄的松口气,转过头去,从自己这边的车窗倒影里看他。 创意工坊门口不好停车,红砖垒成的一排房子,春华当季,大马士革玫瑰开了满栏,乔沅从车上跳下来,脸因暖气而变得红扑扑,她皮肤薄,总容易脸红。她在车外挥手,和谢时眠道谢、道别。 谢时眠降了车窗:“快进去,风大。” 乔沅点着头说好。 谢时眠微微凝眸,见她鼻尖薄红,眼睛很大,脸上没了稚气,有种顺眼的好看,当然,还是有股不设防的傻气。 “真有工作吗?”他冷不丁问。 “啊?” 谢时眠倚着车窗,手指托下巴,腕表反射着微光,表情很耐心,是他的弟弟、下属们看了会愤愤不平的耐心:“如果只是不想见到我,我可以送你回家去。” “……不是,”乔沅很镇静,“甲方提出了新需求,你看我的同事都到了,”她身后有玻璃门,门内依稀有几个人。 谢时眠微微发笑:“那下次见。” “嗯。” 乔沅一直看着谢时眠的车掉头、开出区域,才终于松一口气,低头进了工作室的门。 工作室里没几个人,有三四个同事趴在木质大桌上,周身是被吸干了精气的颓丧。 谢时眠的车马力响,他们早就听到,那么贵的车,以为是哪个金主爸爸明星过来了,不知道这是送乔沅的。 看乔沅走进来,大家都很奇怪,因为工作室又不用打卡,有项目时每周聚一次,没项目时天南地北人都找不见。 同事问:“不是见陆明去了吗,他有事吗?你怎么来了。” “……没事。” “啊?没事你来干嘛?”同事对她的出现很迷惑。 乔沅捋了捋翘起来的发尾,闷声道:“别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咔哒。 钥匙插入锁芯,拧动后发出细微声响,乔沅回到住处,推开家门。 一个小谎,让她多浪费了许多时间,在公交上,还要接乔家的“回访电话”,更是麻烦。 直到进门这一刻,乔沅才觉得放松下来。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灯光温暖柔和,沙发、地毯打理的干净崭新,作为一名以居家工作为主的小编剧,提升宅家质量,是她孜孜不倦的研究课题。 她更换家居服,家居服干燥温暖,是她一早就烘干、香薰过的,贴身穿着时,带来舒适的气息。 外出穿的外套解开放在了衣架上,乔沅发现,自己的围巾不见了,应该落在了谢时眠的车上。 她呆立了半晌。 乔沅大学时学的戏文专业,毕业后入行做编剧,她的风格清新朴实,从来不是鬼点子很多的那类,更谈不上“稀奇古怪”,谢时眠这样说她,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赧然。 七年以前,她大着胆子对谢时眠说喜欢,谢时眠一怔之后,分明是不以为然。 他敲了敲她的脑门,啧声说: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少女心事,他只当是胡闹。 再次见面,他依然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孩。 可再次见面……怎么会呢?怎么会相亲相到谢时眠? 室外起风,思绪无法自控,许多感知涌上心头。 树影婆娑,簌簌声里,她有些恍惚。 许多年了啊。 她的人生剧本,也有个蹩脚编剧在主笔吗? — 月光照在城市的另一边,谢时眠回到谢家,踏步上阶梯,穿过大门,进入色调沉郁浓稠的别墅之中。 室内温度开的很高,空气完全是静止的,他的大衣拂过大理石瓷像底座,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风。 谢鸣在书房等,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来找,泡好了茶,绿色的茶叶漂浮在杯中,茶水清亮。 “见的怎样,还满意吗?” 谢时眠不答,也不接那杯茶。 他问:“为什么找她?” 谢鸣面色如常:“安静、不生事,不要太漂亮,家世稍次一等,不要独生女,做什么工作没关系,但要有自己的工作——你自己提的要求,不是全都吻合吗?” 谢时眠皱皱眉。 “你不满意?因为什么?乔家的事吗,照我看那未必不好,听说这个小女儿的脾气比其他两个姐姐软和多了。” 分明知道他不是在说这个,却还东拉西扯,揣着明白装糊涂。谢时眠打断道:“爸,你知道我的意思。” 谢鸣:“哦?” “那是乔沅。” 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像圈里大部分人一样,他司空见惯,可以接受。 但怎么能和乔沅? “她那么小。” 谢鸣笑起来,他摇摇头,道: “不小了,你带着她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出头。” 要说乔沅是谢时眠带大的,他也不会否认。 乔沅比谢时眠小七岁,她之于他,是一个可怜可爱的邻家小妹妹。 但如果只是这样,也不值得花那么多的精力和心。 他那么看顾她,是因为两人间有些特别的缘分。 二十出头的谢时眠,自由不羁,坐标随机刷新,他爱户外运动,帆船出海、野山攀登,上个月在上流派对中声色犬马,下个月在雪山脚下当救援队志愿者。 那时他跟队在南方小县城,从山村到县城的路坎坷崎岖,冬日路面结冰,大巴翻车,乘客掉下山崖,谢时眠作为救援队成员,救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那就是乔沅。 说来奇妙,他也没想过,在山崖底下救出来的乡下丫头,会变成乔家的小女儿。 狸猫换太子、真假千金,很俗的桥段。 谢时眠从救援队回海城两个月,住在鎏金河岸的一栋别墅中,房子与乔家只隔着一片绿化,他住的更高,推开窗时,能看见一个与大小姐们格格不入的小丫头,在小林子里忙前忙后的爬一棵野生苹果树。 乔家人都是复制黏贴的刻薄性情,那苹果树结了果,小丫头一个都送不出去。 谢时眠叫佣工去把她领来。 她抱着几个苹果,敲开门,开口叫叔叔好—— 看清楚谢时眠的脸,她震惊的瞪大眼睛。 谢时眠拿起苹果咬上一口,果子又酸又苦,他浓密的眉毛都凑到一处去,但选择点头说不错。 乔沅初来乍到,和上流世界格格不入,遭人欺负嘲笑也是难免。 谢时眠想着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让别人欺负算怎么回事?他帮了她一次,两次……于是乔沅丢钥匙找他,问作业找他、被人骂了但听不懂找他。 谢时眠养了一只哈士奇,臭狗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乔沅在学说普通话,不好意思和人说,但对着狗讲道理,她生涩的咬着字、拿着腔,把狗都吵烦了,汪呜一声躺进沙发底下,乔沅跟着趴在地毯上,与它头凑着头,冲它哈气。 那狗认她当老大,谢时眠只是老二,如果哪天乔沅放学没有来,哈士奇会在门口冲着邻居长嚎不休。 但还好,乔沅很爱来。 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乔家、来到海城,乔沅没有安全感,她在谢时眠这里找安全感,好像那天在悬崖下,他用来连接二人的安全纽忘记了解开。 当时谢鸣对谢时眠到处跑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悦,勒令他跟着谢时岑去集团学习,他被困在海城里,精力无处打发,得闲时,便把一些玩意教给乔沅,表、车、帆船、红酒等等……乔沅长到十八岁时,还收到他送的一艘八十八尺豪华游艇。 那游艇停在港里,侧面涂漆喷了一只Q弹Q弹的面团子,圆滚滚白花花。 他觉得她是个面团子,谁都能捏两下。 经常带着她,也是想她争气一点。 后来谢时岑出事,他们搬去瑞士,他疲于应付,无暇他顾,算一算,竟已经七年了。 ……真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谢时眠按了按太阳穴,他吐出口气,正要叫谢鸣不要乱来时,书房门被推开。 动作轻缓,微风钻了进来。 “妈,”谢时眠站起来,快步去接。 温尔昭身体弱,但也不至于需要搀扶,她拍拍儿子手背,微笑着摆手。 她今天已经年逾五十,面容依然优雅美丽,即便在家,也穿的整齐讲究,首饰和衣着相互配套,微微笑时,给人一种亲近随和的感觉。 “时眠,见了乔家的女孩子吗?” “嗯,见了。” “觉得怎么样?” 谢鸣道:“我正在和他说这事呢,他说不错,对吧时眠。” 谢时眠静了静,他不欲多言,只简单“嗯”了一声。 温尔昭却眼睛微微发亮,道:“你要是也喜欢,就太好了,乔太太和我说,希望能尽快促成孩子的婚事呢。” 谢时眠一愣。 温尔昭声音柔和,像丝线,缠绕上来:“时眠,可以的话,婚礼就选在这个春天好不好?” - 见过谢时眠后,又过了两日,下了雨、天转了晴,乔沅携带剧本到了市中心一座高级公寓,来见合作一线艺人陆明。 这趟会面其实早该发生,她出门相亲,就是打算找陆明,可她见到了谢时眠,完完全全给忘了,当夜,她接到电话,才想起自己误事了。 陆明脾气暴躁,犯了这样的错,她不免被对方输出了一番,为表歉意,她按照对方的意见改了好几个版本,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乔沅进了公寓内部,再次诚恳道歉,双手把第五版剧本递给他。 陆明刚结束完活动,妆没有卸完,脸颊贴着红色亮片,他盯着她眼睛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浓烈的眉眼里俱是不满:“我驳回的这几次,不会都是你在改吧?” 乔沅点头:“是我。” “别人呢?你们工作室只有你一个人活着了,别人手都断了?我说你怎么会忘记要见我这么重要的事,合着是熬夜改剧本改傻了!” 乔沅温声道:“那天是我不对,他们有他们的工作,完成你的人物卡片是我的分工。” “那我把钱打给你一个人好了,他们去自己的分工那里拿钱,别找我要,我养不了那么多乞丐!” 陆明骂骂咧咧,乔沅倒是平和。她清楚,陆明像小孩,他的脾气没有恶意,来得快去得快,他发火就让他发,等他静下来,再说正事即可。 乔沅在工作室并不是大咖,由她来对接一线艺人陆明,实际是因为他们是大学同学,私交不错。 同校四年,陆明这性格少有人受得了,还得是乔沅这种脾气才能和他做朋友,毕业后陆明迅速走红,乔沅这小编剧也算沾了点光吧。 她一直等到陆明消了气,将剧本摊开,陆明果然还是看了起来。 这期间,乔沅坐在旁边出神。 陆明住的是市中心二百平的大平层,生活助理将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乔沅盯着窗外的风景,看见不远处的摩天大楼,其中有一栋,挂着“瑞安保险”的四字招牌,依稀可见,白领精英们在里面走动,经过走廊时,很恭敬的为高层让出位置。 瑞安保险是一家金融服务机构,国资占股百分之三十,余下都是私人资本,机构在行业内排名前十,现任董事长姓乔。 那个乔,与乔沅的乔,是同一个。 乔沅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 “就这样吧,用这个版本,”陆明道,“你早说是你在改,我就直接说了。” 乔沅回神,接过剧本,轻声道:“是别人也不应该难为人家。” 陆明切了一声。 乔沅将剧本整齐排好,放入文件匣中,她用清秀的字体在外面标注了版本和信息,这些细节工作,她总是做的很妥帖。 陆明看着她整理东西时垂下的脖领,柔软而雪白,她总是温和宁静,有时以为她眉眼里结的是淡淡郁气,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找不见。 看惯了娱乐圈里美艳的女明星,反而是看乔沅更加舒服顺眼。 他真不知道自己找的茬最后都是乔沅处理,他要知道,就不故意挑刺了。 陆明感到抱歉,但嘴巴上不这么说,“那什么,今天放纵餐,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你没事就留下蹭一口——” 乔沅的手机响起来,她瞥到屏幕上的号码,一怔。 她道了声抱歉,走去旁边接电话。 陆明眯眼看着她讲那个电话,她声音压的低,嗓子夹的比平日紧一些,把袖子都快挠开线了。 但那也不是单纯的紧张。 因为很快,乔沅像学了变脸的川戏演员、脱了笼的欢快小鸟,在电话这头露出十足雀跃的脸。 她匆匆的拿起自己的东西,向他抱歉,称有事需要先走。 走?看她那表情,就恨不得从窗户里直接飞出去—— 陆明:“……”这是谁?被夺舍了吧! 第3章 第 3 章 大厦停车场,乔沅背着双肩包,站在指定的电梯前,停车场大部昏暗,但这一处电梯前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放了自助擦鞋机,还有香氛机正在运行。 她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屏,数字正在下降,她的心率则上升。 叮—— 电梯抵达,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戴眼镜,很典型的高智商职场人士形象。 “乔小姐吗?我是谢总的助理艾瑞,谢总让我下来接您。” 乔沅抿了抿唇,心悄悄的放下一些。 不好说是失望还是放松。 艾瑞护住电梯门,请乔沅进来。 电梯被保洁擦的锃亮,清楚照出二人,助理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乔沅,乔沅察觉了那份视线,对他微笑了一下,以示礼貌。 这倒让助理不好意思了,连忙收回视线。 这行为有些冒昧,他当然知道,只是实在没有忍住。 谢时眠公私分明,从来不会在工作场合里见私人关系的朋友,但就在刚才,会开到一半,谢时眠忽然让他单独出来,接一个女孩子。 满座都是高层,艾瑞负责这场会议的部分会务,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谢时眠却让他先行离开,说明,接这个人,比这会更重要。 可他看乔沅,虽然落落大方,但也没到十分出挑的程度,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而已。 但普通女孩……显然不够格让谢时眠亲自嘱咐他来接。 总裁层在三十二楼,整层只有总裁办公室、秘书办、会客室,说起来只是三个功能分区,但每个分区内部都五脏俱全,秘书办有十五人之多,会客室有室内高尔夫、茶室、棋牌室等,而总裁办公室占地最广,除办公区外,当中还有卧房、酒库等。 乔沅被带入一间会客室。 茶水是泡好的,温热,漂着花瓣,很周到。 艾瑞满脸微笑: “乔小姐,会议还需要半小时左右,您先在这边等一等,我会在门外,您有任何需求,随时叫我。” 乔沅眉尖轻轻一蹙。但没有多言,只是道谢: “好,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谢,”助理双手将门合上,留下一室安静。 乔沅没有使唤人的习惯,她独自坐着,空调的暖风声音低到近乎于无,中央空调长期保持着室温,使这里面的植物生长茂盛,角落里的微缩景观打理的很好,乔沅无事可做,拨弄植物,脑子里则转圈圈瞎想。 她独自打车来到谢时眠的公司,这里就是他说的新购置的物业,寸土寸金的地标大厦,来的路上,她没有想别的,到了这里,突然觉出不妥。 原来谢时眠在开会……可在忙的话,应该是不会提出要见面。 现在想起来,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意思是现在就见吗?会不会其实是指下一次某个时间,但她理解成了现在就见。 乔沅越想越觉得,是她搞错了。 一层之隔,会议室中。 会议正在进行,连线了海外事业部,画面稍有卡顿,技术前来修复,谢时眠向后靠坐在老板椅上,屏幕幽蓝色的光游入他的眼眸,将人衬的更有疏离。 他无意识转动着手中的钢笔,指甲盖圆润,骨结微突,手厚大而长。 乔沅的确真相了,谢时眠并不是现在要约她见面,因为约人见面,礼节上,当然要提前一至两天。 乔沅误以为是现在要见,他想,和乔沅,倒也不用弄得那样正式,所以他告诉她地点,让人下去接她。 昨夜,乔母陈嘉仪竟特意请中间朋友跑了一趟谢家,称乔沅本人已经同意婚事,想来询问男方的看法。 谢时眠的看法?他对婚姻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他要结婚,一是作为集团掌权者,家庭稳定、有后代,会更令股东放心,二是母亲温尔昭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她想要他结婚生子的心愿很迫切。 婚姻而已,迟早要结,他对此不抵触。 这段时间,他们要给他选女孩子,他都随意,不太管。 但乔沅…… 谢时眠停止把玩钢笔的动作。 他的表情变化被下属看在眼里,技术修好通讯,会务主持观察着谢时眠的脸色,迟迟不敢说继续。上一个在汇报的主管汗流了下来,起身鞠躬: “谢总,实在是非常抱歉,这次的问题我们下去以后会认真反省,提出改善措施,形成报告递交上来,争取在新的财年里有进步!” 谢时眠驭下严格,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家量子基金是并非他创办,但自他接手后,行事严谨,决策果敢,公司业绩蒸蒸日上,他在下属之中的威信也与日俱增。 谢时眠挪动眼眸,意味不明的停在主管脸上。 片刻,淡道:“嗯,下一个吧。” 到下一个议题前,谢时眠扶住话筒,对大家说中场休息。 他起身走出去,经过投影画面,英文和数据打在侧脸,下颌线如刀削一般,手工定制的西服外套在行走中微微敞开,宝蓝色袖口泛着光。 即便是上一刻还在战战兢兢的下属,看了这幕,也不禁在心中感慨他外形、气质的完美。 …… 会客室门虚掩,谢时眠往里看,视线再下移—— 植物角前,女孩正蹲着,背对他,旁边已经攒了一堆树枝、叶子。 她很沉浸,探身去拨最里面那棵绿植。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极轻的声响,谢时眠站定在她身侧,先她一步,将芭蕉叶打出。 手指交汇,轻轻触碰。 乔沅抬起头来,杏仁眼圆睁。 谢时眠摘去她肩头的叶子,“这么懂事,来给我当园丁?” 乔沅懵懵的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嗯”了一声。 谢时眠失笑。 他将手给乔沅,乔沅扶着站起来,脚边都是乱七八糟的叶子树枝,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助理说你还要开半小时,我本来能收拾好的。” “中场休息了,”谢时眠道,“你等我也很无聊。” “……嗯。” “来,”他指旁边沙发,让乔沅坐下。 乔沅坐姿又引他笑起来,她坐的那么端正,手交叠放在膝上,像小学生要听老师讲课。 她眼睛很大,盯着他瞧,天真专注。 谢时眠抬手点了点眼下,示意:“这是怎么回事?” 黑眼圈啦……乔沅道:“熬夜工作了,不过已经交稿了,今天可以补觉。” “你说你做编剧,具体是什么?” 乔沅把这几天的工作交代给他听,略去了和陆明之间的幼师沟通部分。 谢时眠颔了颔首。 他行去办公桌前,单手取了支票夹,拿起钢笔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姓名,再交给乔沅。 支票上有好多个零,乔沅不知他什么意思,困惑的看他。 便听谢时眠淡道:“昨天,乔家跑来和我说,你想要和我结婚。” “………………” “我妈妈被他们哄的心花怒放,都快要去选日子了。” “乔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乔沅十多岁来到乔家,过去的成长经历注定她没办法很快融入这个家庭,父母对她耐心了小半年,看见她凡事慢半拍、考试拿倒数,因她被老太爷骂了好几顿,之后就不愿意再在她身上多花功夫。 她两个姐姐也自私跋扈,年纪又大她许多,早早瓜分了家族利益,不给她留下空间。 乔沅在乔家不好过,谢时眠清楚。 “钱你先花,不需要向乔家伸手,我尽快让人办一张卡给你用。” 乔沅的思维有点迟缓,目光从支票、谢时眠的神情上反复游走。 她不笨,想明白了——谢时眠以为乔家威胁、操纵她的婚姻。 她因为生活,被迫听乔家的话。 他给她钱用,让她别受控制。 ……其实他才是该当编剧吧。 乔沅张了张嘴,又闭上。 在谢时眠的耐心等待下,她选择双手接过支票。 谢时眠只当她是接受了。 因此他要谈的话题、要解决的问题,结束了。 他对乔沅温声道:“你再坐一下,想想想吃什么,我开完会带你去,好吗。” 这哄小孩的语气…… 乔沅低头不语。 他按响呼叫铃,打算叫上助理,继续去会议。 半分钟,助理推门欲入,但在看到里面的画面时,停下。 ——乔沅追上了谢时眠。 她拉住他的衣角,将一只千纸鹤捧到他的眼前。 是支票叠成的。 谢时眠察觉到什么,但不能理解,眉头皱起来。 “谢时眠……” “你搞错了。” 乔沅声音细软,但字字都很清晰。 “那天见面以后,我妈妈问我,能不能接受这次的相亲对象。” “是我自己对她说,能接受。” 空气变得异常安静,一片叶从植物上飘落,顺着暖风落在他们中间。 谢时眠无法理解眼下听到的话。 “没有别的意思,这是我内心的想法,我总不能说谎对吧?” “不需要你给我钱,也不是乔家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这几年我很少回乔家,乔家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乔沅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后退了一步。 “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忙,冒冒失失的来打扰你,我还是先走,你忙你的吧。” 她当真转头快步出去。 “乔沅,”谢时眠伸手拉她,却落了个空。 助理与乔沅擦肩,抬头悄悄看谢时眠脸色。 他站在原地,唇抿着,神色不明。 有种异样的温度,在空气中消逝。 第4章 第 4 章 谢时眠跟上去,电梯前截住乔沅。 上班时间,这里很空旷。 谢时眠不说其他,却点点乔沅,让她将手机解锁拿来。 乔沅茫然。 不知其意,但顺从的给了。 十几秒后,到账二十万的提示音响了。 乔沅略懵。 谢时眠抬腕看表,“我要上去开会了,下周再给你转。” 乔沅张嘴:“我——” “听话。” “………” 他是进化成什么电视剧里的王总了吗? …… 已经夕阳西下,大楼外车水马龙,上班族们结束了一天辛勤的工作,流水一般向外涌去。 橙红色的辉光照在玻璃外墙上,乔沅出了大楼,在一处斑马线前等待,皮肤染上温暖的光。 揉了揉还在发烫的脸颊,脸上温度始终降不下来,她不分是非的迁怒夕阳。 红绿灯反复播放,乔沅在原地许久,直到人群涌动,深深的吐出口气,终于融入人群之中。 夜降临。 谢时眠一直工作到了很晚。 通常在季度会议之后,他会自己对所有呈上来的报告进行详细审阅,将相关情况和数据掌握一遍。总裁办的人都跟着他加班,随时为他调取工作资料,这一层经常灯火通明到晚间九点左右,之后就只留下助理一到二人,其余人可以下班。 保持坐姿太久,谢时眠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眼眸微转,落在室内绿油油的植物上, 乔沅对植物花卉很有心得,经她的手修改,这个植物角精神了不少。 每个人都有特长天赋,乔沅内秀,天赋总是点在一些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助理送了一杯新茶,雾气腾腾,就放在他手边。 谢时眠问他道:“几点了?” 助理报了时间,今天工作量大,比往日还要晚一些。谢时眠看一眼窗外,随即将文件做好标记,合上了笔记本盖子——这是他下班的动作。 助理立即按习惯为他取来外套,询问是否安排司机。 谢时眠向外走:“一小时。” 助理:“是。” 工作默契使助理清楚,一小时的意思是,谢时眠要去跑步、冲澡,之后再安排乘车回家,这个过程精准耗时一小时。 谢时眠像一台工作机器,连保养程序都设定的严密精准。 就算是白天那样……也没有打乱他的节奏分毫啊。 从这种作风来看,当下属跟着谢时眠工作实在很累,但好在薪资可观、物超所值,而且上班总有下班的时候。 但要是谁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可就没有假可以休咯。 至于他适应另一半、改变现状的可能性,大家一致认为没可能。 …… 谢时眠在车上闭眼休息,到了谢家后,司机为他打开车门,外面下起了雨,春雨总来的绵延,大伞撑开,他跨步下去。 及至别墅大门前,还没有见到管家,大门虚掩,不似寻常。谢时眠意识到什么,当即加快脚步。 上二楼的橡木楼梯质地厚重,踏上时发出笃响,谢时眠匆匆赶到一间大房门前,正见到管家领着两名医生走出来。 几人同时站住,向谢时眠问好,那两名医生都来自谢家收购的医院,一直负责温尔昭的身体,谢时眠面色微变,“怎么了?” 管家忙解释:“傍晚太太有些不舒服,请了人来看,现在已经好多了。” “傍晚?怎么没人和我说?” “是太太说,不许我们打扰您。” 幔帐之中,隐隐能见到温尔昭的身影,她侧坐着,头颅低垂,面色惨白。 温尔昭有心脏病,手术做了好几次,现在身体太虚弱,已经没办法开刀,只能靠药物养着,眼看着生命一天天流逝,她好像是绷紧的丝线,谁也不知道,哪天会断。 “时眠?是你回来了吗?”听到了门口的声音,温尔昭叫了谢时眠的名字。 谢时眠当即敛了神色,不再多说,只嘱咐:“今晚请医生住这里,轮班守。” 接着向室内走去。 管家悄悄松一口气,却不退下,而是赶紧跟上,在谢时眠身后迅速说:“傍晚陈姐收拾大少爷房间的时候,太太见到了,这才犯的病。” 谢时眠表情不变,轻“嗯”了一声。 管家将他眼底的波澜看了明白,很快将闲杂人等都带走。 室内的灯微弱昏暗,超过一定亮度的光会带来刺激,温尔昭的卧室一向就这样暗淡。 谢时眠单膝半跪在床边,静声关怀着自己母亲:“妈,还有没有不舒服?” 温尔昭虚弱的摇头,“都说了不要打扰你,你又加班了吧,工作这么紧张吗。” “看看文件而已,不累。” “每天都这么晚回家,怎么会不累呢,”温尔昭叹气,“早点成家就好了,有个人在家里等着你、关心你,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那还是再招个执行总裁帮我比较实际。” 温尔昭笑起来,她点了点儿子的脑袋,“你呀!” 谢时眠露出些微笑意,深色的眼眸注视着她,谢时眠长的不像温尔昭,唯独眼睛,都是很深的琥珀色,像封存了厚重的历史。 只可惜,下一秒,这份难得的温情和轻松就被温尔昭的话打破—— “要是你哥哥在就好了。” 谢时眠手指微微曲了曲。 “时岑在的话,你们兄弟俩相互分担,都可以轻松很多,你能做你喜欢的事,不用一直顾着家里,你那么喜欢帆船,说不定还能拿个世界冠军……” “妈,现在很好,我能应付。” “妈知道,妈是说,如果时岑在,那就不一样了……” 温尔昭生了谢时岑、谢时眠两兄弟,年龄差三岁,谢时岑懂事早慧,从小门门第一,顺理成章接了班。 七年以前,谢时岑遭遇车祸,深度昏迷,国内医治无果,去往瑞士的顶级研究所,各种方法用尽,植物人状态持续几年,最后在某个清晨离世。温尔昭那天心脏病发作,差一点也跟着他去了,从那时起,身体每况愈下。 温尔昭和谢鸣是商业联姻,谢鸣有情人、有私生子,大家心照不宣,为免家业旁落,谢时岑离世后,谢时眠必须接上这一棒。 谢时眠做的很出色,他肩下了所有胆子,没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但温尔昭心中,总念着谢时岑。 谢时岑的离开,是她真正的心病。 她的瞳孔失焦,视线涣散,仿佛昏暗的空气中,正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 “时岑该三岁了吧……” 他去了三年,重新为人的话,应该三岁了,她是这样想的。 谢时眠沉默不语,纹丝不动,嘴唇抿着,他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像一座已经凝固了很久的山。 “是,”他仍平静的接着她的话,“大哥应该会说话了。” ………… 深夜,整座屋子的人都睡了,谢时眠为温尔昭牵好被子,走出房间。下到一层,睡眼惺忪的管家还在等他。 谢时眠顿足:“怎么不睡?” “您还没吃饭,汤温好了,我给您端上来。” 此刻的确饥肠辘辘,谢时眠点头道谢。 夜太深,他让管家去休息,自己坐在长长的餐桌上。 餐桌尾上有鲜花,花已盛开多时,花瓣卷边,有些颓丧。 谢时眠的目光落在那里。 片刻,收回。 灯光洒落,一室寂静,他独坐。 叮当的电子音,使滞缓的空气流动起来,手机屏幕泛起微光。 谢时眠垂眸,点开信息。 是一只抱着月亮睡觉的兔子表情,来自乔沅。 她对他说晚安。 …… 温尔昭病情和春天的雨水一样,绵延细长。 她好一阵子没出过房门,谢时眠早晨上班前会先去陪她喝完粥,温尔昭有几次叫错他的名字,自己并没有发现,周围照顾的人却都听到,悄悄的看谢时眠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也不敢多言。 谢鸣一直没回来过,谢时眠叫了人过来问,知道是“那边”有些麻烦,他没有再往下探究,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温尔昭,其实都不关心。 温尔昭清醒时,唯一关心的还是他的婚事。 她会突然致电给他,问香槟色、白色哪个更适合做婚礼的主题色,婚后的住房是选现成的楼、还是重新装潢一遍,谢时眠耐心、简短的给出答复,她心满意足的去想下一个问题。 周六谢时眠加班,午饭过后,助理艾瑞拿来一张银行卡副卡,向他汇报此事已经办妥。 谢时眠孤家寡人,没有女友没有情人,办副卡这个霸总业务,助理也是头一次做。 “放着吧,”谢时眠头也不抬,翻过一页文件。 文件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海外事业部是谢时眠亲手打造的,他回国以后,那边的工作仍然直接向他报告,他并不是不工作不舒服星人,只是暂时处于过渡状态,工作需慢慢脱手,交给信任的人。 看了一会儿文件,他顿了一顿,转头看那张银行卡。 艾瑞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凑近一步,低头听吩咐。 谢时眠却是问他:“我记得你已婚?” “是。” “你跟我回国,妻子呢?” 艾瑞懵了懵,老老实实的答:“她换工作一起过来了。” “换在哪?” 艾瑞报了一个会计师事务所的名字,他妻子新入职了这家事务所,最近和他的牛马程度不相上下。 谢时眠颔首:“适当找一些业务和他们合作,交给你办。” 艾瑞眼睛一亮——不仅薪资可观,上司还通晓人情世故,乐意给下属撑腰!这工作再干十年也不是不行啊! 谢时眠结束了他的问话,说:“今天是周六,你和司机都下班吧。” “老板,我还能干!” 谢时眠回以沉默,他合上了文件、盖上了钢笔,转身,从衣帽架上取了自己的外套。 做完这套动作,在助理困惑的眼神中,睨去一眼:“我不能,我要下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市中心的路很堵,一个红绿灯前往往要等两三趟,等待期间,谢时眠放下车窗,向外看去。 路边上换了新的绿化花卉,是一种鹅黄色的小花,并不张扬,枝条垂落,柔美和谐,车窗外掠过许多熟悉又陌生的建筑、街道,谢时眠在海城长大,但国内发展日新月异,商业的繁荣加快了事物的更迭速度,一些他熟悉的东西被新陈代谢,新的东西陆续涌出,目不暇接。 过了淮阳中路,城市景观变化,没了高楼大厦,大多是保留历史风味的低矮建筑,路边有游客在闲逛,一处建筑群前,挂着红色铁皮字样,年轻人站在“西城创意工厂”的大字下合照打卡。 谢时眠将车开到建筑群前,栏杆将入口挡住,车辆无法前进,他停好车,步行。 两侧是红砖所筑的二层建筑,有艺术馆、陶瓷展览馆、咖啡厅等,游人大多状态闲散,像谢时眠这样满身办公楼的冷气、秩序渗透到头发丝里的人,反倒异类。 他招了不少人的注意,行到第二重建筑圈时,有了别的热闹,身上的目光才少了。 前方搭建了露天舞台,厂区经常开展戏剧实验,台上正有演员在表演默剧,观众围了好几圈,谢时眠站在人群最后,因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驻足。 舞台道具比较简陋,一个涂满黄色涂料的月弯立在侧后方,塑料板下,乔沅坐在小板凳上,顶着不让其倒下。 这活枯燥无聊,谢时眠遥遥望去,见她打了个哈欠,将头埋进臂弯里。 他唇角染上笑意。 因温尔昭急病,谢时眠这几日忙于家和公司两点,但他与乔沅常信息交流,谢时眠关心她的日常工作生活,乔沅都有乖乖汇报,他从中知道,她最近在忙这个。 谢时眠来的时间刚好,只等了十来分钟,一场戏剧结束。 演员谢幕,道具们纷纷下场,乔沅的腿麻了,半身不遂的下阶梯,最后一阶很高,得往下跳,她刚抬脚,忽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石英表、袖口工整,手背宽大,骨节微微凸起。 乔沅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温和的眼里。 谢时眠眼眸微弯,面色温和,如雨后初霁。 “小心。” 乔沅对他的到来格外吃惊,又是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谢时眠指指身后,示意她堵着人了,她连忙下了舞台。 “你怎么在这儿?”乔沅刚一站定,便迫不及待向他发问,整个人像个小灯泡似的发光。 “周末,随便走走,刚好路过。” 西城创意工厂本身是旅游打卡景观,来这里闲逛说得通。乔沅见到他,自是惊喜万分,马上道:“我带你逛,你站这别动,我和同事说一声,马上来。” 她称得上雀跃,去后台时,步伐轻又快。 谢时眠欣然接受她的安排,站在原地不动。 演出散场,台下有些乱,有收拾道具的、有在换装的,乔沅是编剧之一,本不用在现场帮忙,但人手紧张,她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也并无不可。 她进后台,大家乱七八糟的叫她“沅沅老师”、“小乔”等等,乔沅找到主要负责人,和对方说自己要先走,负责人还想留她一块吃饭,她面露难色:“我家里没关火炉。” 负责人:“……” 发饮料的同事推着小推车回来了,还剩一些饮品,大家涌上来“分赃”,家里没关火炉的小乔编剧也挤了进去,抱了两杯巧克力奶昔出来,嘴里说着“让让、要蹭脏衣服啦”之类的话,脚步飞快。 她跑到谢时眠面前时,微微发喘,头发有些乱,脸颊泛红,眼睛很亮。 谢时眠看她怀中的纸杯:“给我的吗?” “嗯嗯。” 谢时眠先用手指梳了梳她乱糟糟的头发,别到耳后,接着才接那杯饮料。 萌系风格的纸杯,落在他手里,画风怎么看怎么错乱。 他问乔沅:“工作不用继续了吗?” 乔沅自己也胡乱拨了两下头发,摇头:“今天不是工作,是做志愿者,有些是同行,有些是影视学院的学生,周末都闲着,凑在一起做点什么。” “挺热闹的,这活动经常做吗?” “还好啦,一个月一两次。” 那其实频次很高,同好凑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宝贵的,谢时眠道:“那很不错——来,包给我吧。” 乔沅挎一个白色帆布袋子,一团剧本塞在里头,拱起一块,谢时眠从她手中接过,拎在自己手上:“你好专心当我的小导游。” 乔沅眨眨眼睛。 她快步跟上谢时眠。 街区里人群三两,气候潮湿多云,墙角的藤蔓冒了新叶子,小小圆圆一片,稚嫩可爱。 乔沅瞟到谢时眠的穿着,皮鞋、衬衫,猜测他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当真是一时兴起,跑来闲逛。 她不是多话的人,但鼓起劲来要当好导游,绞尽脑汁的把自己知道东西都往外倒,历史沿革啦、趣闻轶事啦,路过的某家咖啡厅是某大片的取景地,这家画廊里放了宋朝古画,那座玻璃工坊中常有大明星出没……真的很努力了。 谢时眠听她说起明星八卦,笑她:“怎么你现在开始追星了?” “我才不追星,在学校的时候经常遇到他们,有些人还很讨厌。” “为什么讨厌?” 乔沅读的是数一数二的戏剧学院,本校出身的艺人们有活动大多会回校宣传,学生社团抽人当现场志愿者,乔沅就因为不追星这个缺点,被抽中好多次,这往往会打扰她写剧本的状态,占用她课余赚钱时间,才不是什么美差,有些艺人还要求一堆,麻烦的要命,所以觉得很讨厌。 谢时眠很会找重点:“你要自己赚生活费?” 乔沅如实道:“是。” 编剧这职业乔家不太看得上,陈嘉仪用断绝经济支援来要挟乔沅,乔沅于是自收自支,在课余时间接活赚外快,很早就将半只脚踏入了行。 她既不住家,也不要钱,唯独逢亲人生日、年节时露面祝贺,一来二去,乔家也无话可说,悻悻的与她维持一种微妙但平静的状态。 说起来,大学时代,乔沅总是忙碌,日子也过得很快,人们喜欢在毕业时嚎啕大哭、在工作之后怀念大学的美好,但乔沅没有特别的感觉,毕业后她入职师姐的工作室里,生活与大学时代无二,忙时创作,闲时读书观影、与朋友出门逛逛,生活轨道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线条,似乎是关于她的重大剧情,早在这之前已经用尽了。 话题悄然从景点介绍转到乔沅身上,谢时眠往下问,她便往下说,将念过的书、接触过的人片段式的回忆着,不加任何隐瞒、过滤。 宿舍楼下的快递站,罗伯特麦基的《故事》,当枪手写的央视黄金档剧,在工作室门口花坛里种下的蓝花楹……都在聊天摄程之内。 步履穿过第三重建筑群,眼前是斜顶的红房子,前方有一片浅浅的湖泊,天空倒影蔚蓝,云成了柔波。 微风拂面,乔沅的声音渐弱,她安静下来。 几年独自度过的时光,概括下来,一点也不长,这些年没有故事,都是些杂文。 乔沅驻足,抬起脸来,向着谢时眠,慢吞吞地说:“不公平。” “嗯?” “只有我说,没有你说。” 谢时眠一晒,道:“因为瑞士很无聊的,没有什么可聊。” 乔沅想了想,很轻易的放弃:“那好吧。” 还是将话语权递给谢时眠。 谢时眠问她:“有心仪的男同学吗?” 乔沅微顿。 她摇了头。 “戏剧学院那么多男孩子,没有你喜欢的吗?” “没有。” 谢时眠垂眸。 风吹得乔沅耳边的碎发飘起,面孔白皙秀丽,不加任何粉饰,有种含蓄沉静的气质。 “可以试试,”他说,“适当的和同龄人交往、恋爱,无论能不能走到一起,都是宝贵的经历,尤其在你这样的年纪,更应该是——” 乔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谢时眠中止。 乔沅:“我、听、不、见!” 谢时眠好笑:“我不说了,好了吧。” 乔沅一动不动,只有玻璃似的眼珠子转动,传达着“你给我保证”的意思。 “我保证。” 乔沅撤了招数,耳朵红通通的,不知道是捂的,还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时眠叹着气唠叨她:“说你两句又不听,实心的面团子,什么都塞不进去,我难道会害你?” “我才不用听……” 乔沅的声音像蘸着浆糊似的,还带着些鼻音。 “你别忘了我是编剧,潜台词我是专业的。” 乔沅的状态像一团放了气的兔子布偶。 谢时眠轻顿。 心最终软和下来。 他自己替她找理由:“我们沅沅这几年顾着自己长大够辛苦的了,没空喜欢别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其实乔沅的老师同学都很友好,写故事也给她带来了不错的收入,放学以后,她和室友一起逛书店、买水果、零食回到宿舍,叽叽喳喳的度过夜晚;寒暑假,大家回家了,她手里有写稿的余钱,还去了好几个城市旅行,留下许多回忆。 她从没有觉得生活辛苦,她不是那种要求四周花团锦簇、圆圆满满的完美主义者,也从来不给自己设置很难达成的目标,不看杯子里空的那一半,她一直是能开心过一天,便不要忧愁的过,若不得不忧愁,也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还有……她也没有因为谢时眠走了而一蹶不振。 表白失败了很丢人,可这个世界并不围着她转,谢时眠是家里发生变故,才会走那么久的,她清楚他的情况。 人和人的缘分有尽头这件事,她接受,有过缘分就很好了。 然而,当谢时眠像这样提起来,她心里还是涌起了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的情绪。 谢时眠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眼圈因此红了一圈。 乔沅觉得丢人,偏开头去,他于是也配合着,装作没有看见。 吸了吸鼻子,乔沅看着别的地方,说:“前面……前面还有一个紫藤花墙,很好看,我带你去。” 谢时眠:“好。” 不是花季,那墙根本就不好看,乔沅比谢时眠快几步,走在前面,发现这堵墙是那样的乏善可陈,她很想去踢墙一脚。 谢时眠在她身后,看她步子变慢了,他开口:“我想起来,瑞士有几个地方倒算得上好玩。” 乔沅抬起头看他,明显很在意、很想听。 谢时眠在那边整日来往于家和医院之间,根本无心看风景,他原本在便利地段买了一块地想盖个房子给温尔昭疗养,也一直因为当地居民的投诉没有进行下去,当地政府的低效率、服务行业的不发达,带来了很多不便,整体体验并不好。 但反正乔沅没去过,他编点什么她也不知道真假。 乔沅听的入神,他垂着眸,一边讲述,一边看着她。 两人把街区逛了个对穿,到了另一面出口,这出口挨着乔沅的工作室,隔壁有一家咖啡厅,两人一起进去歇脚。 因为是工作室附近,乔沅对这里很熟悉,靠在吧台前点东西,身体前倾,脑袋随着目光转动,挑选着头顶大屏幕上的甜点饮料。 谢时眠的目光落在她的侧面,白皙的脖颈,稚嫩、细软的头发。 他想,她长大了一点,没有长大很多。 店里老板认识乔沅,送了一盘刚出炉的松饼给他们,乔沅又开心起来,先挑上面的蔓越莓碎片吃,她觉得味道很好,捧起手机敲字,和老板说口味好,并且拍照写五十字好评放上自己的社交账号,帮人招揽生意。 桌子很小,两人坐的近,谢时眠瞥到她的页面,一格一格,色彩斑斓。 乔沅抬起头来,问他什么。 她眼睛是一种浅浅的褐色,眼型圆润秀气,看人时有种特别的专注。 谢时眠出了神,又被她晃了一下,没有听到她说的内容。 乔沅向他费劲的重复,“你觉得要不要再甜一点?” 她说松饼,老板在问她意见。 “不用太甜,”谢时眠答。 乔沅啪嗒啪嗒的给回馈,头顶有根软软的头发竖起来。 ——她很快乐,谢时眠知道,从见面至今,她的情绪起起伏伏,但她现在是快乐的。 他对乔沅的点评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这绝对不冤枉,乔沅是个内心很丰富、情绪很多层的女孩子。 她小时候是个小千层蛋糕,现在长大了,是个层数更多的千层蛋糕了。 谢时眠伸出手去,在她头顶薅了两把。 乔沅不解其意,迷惑的看他。 谢时眠不说话,把着一张很高深莫测的那种霸总脸。 时间不早了,谢时眠也想去看看乔沅住的地方,提出让她挑一个附近的餐厅一起吃,乔沅高兴的答应。 来都来了,她先去工作室拿了一大包项目资料,吭哧吭哧的背出来,谢时眠取了车,从街区外沿绕了过来,临停在门口,他下车接乔沅。 那资料比他想的还重,他拎着放进后座,问乔沅:“这么多都是你要看的?” 乔沅给他数,里面是abcd四个项目,她负责第几集和第几集以及某个人物,做完之后酬劳是多少。 “是不是很像计件女工,”她弯着眼睛开玩笑,“刚从工厂里领了手串的原料回来,到家就开始做,做完一件是一件的钱。” 她用这个比喻,是因为从前村里有个小工厂,女人们会领活回家做,同时顾着家务,她小时候做了不少。 谢时眠摇了摇头,叮嘱她系好安全带。 乔沅快乐的摇了摇小腿:“我系好啦!” 谢时眠开着车,在导航设置了目的地。 车上的时间真漫长,他开了很久,发现只过了一半路程,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她的住处附近。 小区是那样偏僻,远远超过了城市中心范畴,差一点点就够上了郊区,名叫新区,实际就是开发商与政府共圈起了大片荒芜土地,用来接收城市昂贵地段溢出的产业和居民。 风景确实还可以,有一个依托原景观建的湿地公园,公园边上有几家环境不错的店,两人就在其中一家树景餐厅吃的晚餐。 餐厅门对着大树,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谢时眠将乔沅上次落下的围巾带了出来,她系上,围巾在风里轻轻的摇。 小区楼栋底下连保安都没有,谢时眠送乔沅上楼去。 电梯里有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其实平时没有,今天保洁还没来得及清理,于是让谢时眠看到了按摩到家、高返利无陷阱、家政日收九十九的小广告。 乔沅挪了挪站位,试图挡掉一点。 嗯,用处不大。 她抓了抓脸颊,这种业主委员会的责任感是怎么回事,这片住宅区的整洁度不应该是她来在意的吧。 谢时眠没有说什么,一直送到她家门口,这才停下脚步,但目光朝里看了去。 乔沅自己住的地方要干净多了,她是宅家小能手,屋内干净规矩,绿植茂盛,熏香气味淡雅,主灯请人换过,是舒适的橙黄色,把半旧的家具照的很温馨。 乔沅问他:“要不要进来?” 长大一点点也是长大,是大姑娘了,讲成年人的规矩,这时再进她的家很不合适,所以谢时眠摇头:“不早了。” 乔沅顺从的:“好。” 好完以后呢?就放他走了? 乔沅又纠结起来。 但有什么好纠结的!她问:“我今天导游的好不好呀?” 要好评?谢时眠点头。 他口袋中有银行卡,手指勾上卡片边缘,正要拿出。 “那,”乔沅细声问,“我明天还能不能上岗?” 谢时眠停顿了一两秒,乔沅飞快的说:“明天是周日,应该不上班吧,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但是总要调节一下,瀛海画廊有个中国画画展,会展出很多书画,你想去看看吗?” “明天要去一趟朋友家,我回国之后还没见过朋友,这次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已经定好了。” “哦……” “明琅哥哥你还记得吗?是去他家里,不过大多数人你不认识,会觉得别扭吗?” 乔沅缓缓眨眼。 “或者结束以后,我再来接你?” 所以是要带她去? “不会!”乔沅声音都高了一度,声线里藏了跳起来的彩虹小马,“我可以去我可以去!” 谢时眠也回答她两遍:“知道了知道了。” 第7章 第 7 章 时间明明不早了,作息一向规律的乔沅今晚根本睡不着。 辗转片刻,她从床上下来,去洗手间戴上一双手套,接着……将屋子里里外外擦的一干二净,连地板缝隙的灰尘都没放过。 阳台有十多盆花,刚越了冬待着剪枝,被她嗖嗖一通剪,个个光了脑袋,来自主人的关怀太秃然了。 夜空之中正有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照入室内,照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 …… 汽车停入车库,谢时眠乘电梯入户,直通三楼卧室,他一边解袖口纽扣,一边与人说电话。 电话那头抱怨他:“这个点你和我说要叫几个年轻小姑娘来,我上哪叫去?资本主义把你腐化成什么狗样了,我看错你了谢时眠。” “少胡说八道,明天我带沅沅来,你找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和她一起玩,免得她尴尬。” “什么圆圆瘪瘪,你……哎?”明琅转了调,“你说乔沅?你见上乔沅了?” “偶遇。” 灯随着主人的进入而亮起,大卧室色调清冷,处处充满秩序,谢时眠将手表取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明琅:“要是只打算‘偶遇’,你还是别再见人家了。” 谢时眠轻顿。 “人心是肉长的,谁禁得住你来来回回地折腾,小姑娘挺好的,你就让人家安安静静的过吧。” 谢时眠眼眸微敛:“她找过你?” …… 次日去接乔沅,谢时眠启用了司机。 加长林肯的内部设计主打舒适,后座的人可以将腿伸长,小桌板、电子屏幕也都很实用,可以打发行程。 谢时眠让司机把屏幕打开,默认的电视剧开始播。 乔沅欸了一声,那是她参与创作的一部剧。 司机推荐起来,说这个剧如何不错,乔沅听的微微脸红。 谢时眠侧目,猜出一二。 “你的作品?” 乔沅轻轻嗯了一声。 司机大惊,如粉丝见偶像:“真的假的!” 司机确实是剧迷,听着台词,感慨:“乔乔老师,你太有才华了。” 乔沅:“这不是我一个人写的,我还没有独立做过主编剧呢……” 谢时眠不再调节目,目光放在画面上,静静看起来。 - 约莫二十来分钟后,车到地点,在庭院外停着,他们迟迟不下车,有同样时间到的客人路过,感觉疑惑,朝车侧首。 这时见到明琅夫妇二人亲自出来,到车前接客。 车门打开,谢时眠和乔沅先后下了车。 明琅与谢时眠拥抱,向乔沅笑着问好。 他如约叫来一些年轻女孩,用的方式也巧妙,他称自家的小马出窝了,是矮脚pony,可以赠人,他单独给几个家教很好的朋友发信,让他们把妹妹或小女友带来挑选,朋友们家的女孩都很积极,叽叽喳喳的跑来了。 家里准备好女孩子们喜欢的甜品,还放了鲜花、手工品等,供她们赏玩与打发时间。 明琅的妻子将乔沅从谢时眠身边带走,温柔的牵着她的手,领她坐进了女孩堆里。 男人的聚会则无聊多了,说是接风洗尘,可身份注定了其难免带些商业性质,接班人与接班人混一个圈,言谈中难免打机锋,就算松弛下来,也都是些大而化之的经济、科技新形势话题。 谢时眠是这局的引子,坐在沙发正中心,几个朋友随意坐着,偶尔举香槟相碰。 有人正在长篇大论,他分出神,投去花园之中,小马蹒跚学步,女孩们围成一团,笑的很开心。 不过,怎么没人提醒乔沅,她肩膀上沾了一根枯草。 她们对她友好吗? 她愉快吗? “时眠,你觉得呢?”朋友聊天,问谢时眠意见。 “未必要被芯片这关卡死,”谢时眠心不在焉道,“兴许另辟蹊径,从算法上下功夫。” “算法吗,感觉国内公司不太行吧,现在基本都是从国外抄一个模板过来,自己开发的都少哦。” “我投了一个AI公司,不错,适当看多国内有好处——” 谢时眠突然站起来。 几人不明所以,循着他看的方向,花园里头,小马尥蹶子,摔倒了两个女孩。 那是谁的妹妹,当哥哥的飞快跑出去,脚下生风。谢时眠亦然。 小马受了惊吓,两个女孩也受了惊吓,其实谁也没碰谁,主打的是一个比另一个更一惊一乍。 年轻小姐穿了漂亮洋装,洋装现下都是泥,花朵的汁液红红紫紫,涂了一屁股,她把嘴一瘪,很想哭。 谢时眠先到,将她扶起,很绅士的隔着衣物搀她的手臂,她一看有这种大帅哥,而自己出大糗,瞬间更想哭了。 “带人进去,”谢时眠叮嘱佣工,佣工连忙领着这位年轻小姐进屋去。 谢时眠向左右看了看,只见乔沅蹲在小马面前,用手不断的摸她的额头,额头上有白色菱形毛发,她夸小马说:你头上有一颗钻石,真漂亮呀。 小马起先紧张局促的喷着气,蹄子不安定的甩动着,经过乔沅的安抚,情绪慢慢镇定下来。 太多人了,都在照顾摔倒的两位小姐,小马没有人管。 乔沅把小马牵到了安静的一侧,表情动作温柔,谢时眠挡住了一侧刺眼的日光,乔沅抬着头,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她不怕了,你小声哦。” 谢时眠:“嗯。” 他陪了乔沅半刻钟,驯马师慌张赶到,小马被牵回了马厩中,乔沅在花园的水龙头洗了手,发现衣服下摆都沾了泥。谢时眠安慰她不必在意,女主人则亲自过来,表示要带她去楼上换衣服。乔沅先看了看谢时眠,见他点头,才跟了上去。 二楼衣帽间里挂满时装,琳琅满目,女主人为她选一条白紫色小花的早春洋装,挖肩设计,露出来的肩头莹润白皙。 女主人看乔沅那妆化了和没化一个样,还掏出眼影腮红,唰唰一通飞舞。 打扮小手办令人心情愉悦,女主人问旁边的人:“好看吧?” 旁边是那两位摔倒的小姐,也换了衣服,兴致勃勃的点头。 乔沅的美没有攻击性,像春天野外的花,秀丽无名,谁都乐得夸赞。 乔沅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谢,几个女孩亲亲热热,手挽手拉着她出去。 别墅楼梯回旋设计,正中央一束华丽的水晶灯,走廊脚步声交叠,有其他人正在上楼,楼上楼下的倒影交在一起,于璀璨灯光中渡上轻波。 一行人里,明琅打头,谢时眠在左,手插口袋,神情淡淡的听。 楼上,女孩一左一右的拉乔沅,说了许多套近乎的好话,甜蜜攻势让人难以抵挡,最后终于“图穷匕见”: “你哥哥有没有女朋友,他好帅,等吃饭的时候,我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 “不换,”没有任何含蓄推辞,只有坚定的两个字。 女孩失望的“啊”,缠着她耍赖:“换嘛换嘛,我不要小马了,小马给你,我喜欢你哥哥。” “不可以,”乔沅说,“我先喜欢的。” 女孩一愣:“不是你哥哥啊?” “不是,”乔沅一字一字的说:“不是哥哥,是在接触的联姻对象,家人都非常认可的那种。” 于是女孩立场飞快切换:“那你姓什么、是谁家的?我家是光明电子,我爸爸是陈正龙。” “我不是谁家的,我是我。” “什么嘛,你怎么这么小气……” 男人们都是面面相觑,哎哟,这是听见什么了。 唯独明琅,颇有深意的看向谢时眠。 微风轻拂,是行走时带起的。 谢时眠抬首,向上行去。 他的衣角静静垂落,一丝不苟,纽扣光华内敛,眉目矜贵。 登上楼梯拐角,他抬起眼,正与乔沅相遇。 乔沅心跳如鼓。 下一秒,谢时眠将乔沅牵起,手掌裹的严丝合缝。 他淡然转头: “是我家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乔沅眼睛蓦地睁大,杏仁眼变的圆滚滚。 谢时眠将她的手握着,软而小,好像能捏碎。 他的视线移到旁边,看见与乔沅较劲的年轻小姐。 对方十分激动,张嘴刚要说什么,谢时眠的目光却像冰,冷冷的移开。 “我们正要去看看明琅的藏品,”谢时眠对着乔沅说话,“你跟我一起。” 谢时眠发了话、动了身,其余人赶紧跟上。 剩下这大半天基本都是如此,谢时眠领着乔沅一起用餐、品酒、打牌,寸步不离,乔沅感觉自己成了他新晋的布娃娃挂件。 除了能说会动、心理活动还十分复杂之外。 好在人很多,大家都想和谢时眠聊,每人和他说几分钟,占了他绝大部分时间,乔沅于是可以先把自己晾一晾,cpu内存花在“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几句我声音当时大不大”等重要问题上。 到天黑透了,庭院四处都亮起灯来,草地里的小路上亮起芦苇灯,灯光一丛丛的,聚散有时,汽车向外开去,主人送客到了路尽头。 乔沅和谢时眠都坐上车后排,明琅弯腰到车窗旁。 他递来一只伴手礼,明琅十分热情的叫乔沅下次再来。 乔沅点点脑袋,向他道谢。 明琅看她可爱,笑眯眯道:“不用非要谢时眠带你,你自己也要经常来玩,地址电话你都记得住吧。” “嗯嗯。” 明琅这才直起身,后退了一步,与妻子一同挥手告别。 汽车驶离,车窗都升了上去,后视镜里东道主的身影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乔沅将伴手礼规矩放在膝盖上,树荫斑驳照入车中,谢时眠看她有变身哑巴手办的趋势,轻轻唤了一声。 乔沅表演出刚在出神的样子,眨眼看他。 谢时眠道:“看看是什么,喜不喜欢。” 指那盒伴手礼。 乔沅拆开,里面是一朵镀金的永生花,卡片上手写着祝福,落了她的名字,主人很是用心。 乔沅用手指轻轻碰花瓣。 谢时眠一直注视着她。 乔沅有注意到,没有抬头,心想:他看我?他一直看我干什么?别看了别看了,电视剧比我好看。 “沅沅,”谢时眠终于开了口。 乔沅:“这花工艺精致,你看看。” 谢时眠悠悠地:“那么多人的时候,也没有见你不好意思,现在没有外人,开始了?” 热意爬上脖子和耳朵,乔沅:“没有。” “没有吗?” “……没有。” 沉默后,竟有低笑声从头顶传过来。 乔沅无措片刻,忽然想,等等,他是取笑她? 竟然取笑她? “不要气鼓鼓。” “气鼓鼓……”谢时眠道,“就成发面馒头了。” 整个路途,乔沅都没理过他——有点故意的成分。 下车后,谢时眠再次送乔沅上楼去。 他手里拎着乔沅忘记的伴手礼,手臂上挽着她换下的衣服,乔沅脚步快,但他腿长,从从容容的走在她身后。 依然没有保安,狭窄电梯又在播放幼儿培训广告,中途上来一对不讲究的情侣,接吻时旁若无人,谢时眠拉乔沅过来,堆在较远的角落中。 送至她家门口,乔沅开了门,她背着他,头发挽在耳后,耳朵尖白皙。她的小动作、她的语气都还是他最熟悉的样子,他看她一年年变大的,她的心情他能明白。 乔沅开锁的动作慢慢吞吞,是在酝酿要说什么,她转回头来,眼睛盯着他看,嘴唇微微张开。 谢时眠在这时提起伴手礼的盒子,递给了她。 她只好把话吞回去。 “早点睡,”谢时眠说,“回去打开,我添了东西给你。” “你……” “我先走了,司机在等。” 乔沅掩盖住眼底的失望,向他乖顺的点头,“好。” 谢时眠捏了捏她的脸。 他不再说旁的话,道了晚安,称下次再带她玩,轻飘飘的离开了。 下次?下次什么时候呢? 乔沅进入自己的小屋中,过了十几分钟,她惊坐起,去拆伴手礼盒子。 灯下,镀金的永生花旁,躺着一张漆黑哑光的……信用卡。 又一王总行为。 乔沅长叹。 然而贪多必定不满的道理,乔沅很是清楚。 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但可以期待下一次,总是很好很好的。 …… 日子恢复了平静,乔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交了几份稿子,领了酬劳,她手头宽裕,没有使用过谢时眠的卡。 谢时眠也没有提起。 周一徐徐而来,乔沅在图书馆里写稿,阳光很好,照的木质地板微微泛光,植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旁逸斜出。 午饭她带了自己做的三明治,坐在休闲区里,听着年轻大学生背单词的声音下饭。 阳光很好,照的木质地板微微泛光,植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乔沅在旁边的咖啡角买了杯摩卡,一口口抿着,面朝着阳,任由光照着。 她记录这一刻,拍下几张照片,发布在账号上。 刷新社交平台,与她前后脚的功夫,冒出一组她人最新发布的照片。 奢侈品logo、新款珠宝、高高堆起的华美蛋糕,过生日的女人拥有一张精致但千篇一律的美丽面孔,她站在全家福的中央,笑容工整。 刷到了,乔沅便点了个赞。 继续看下去,翻过几页,脑中忽然又闪过那个蛋糕。 嗯? 乔沅翻回那条动态,确认之后,几口吃掉三明治,起身,走侧门出图书馆。 侧门外是一条文创街,斑马线前,乔沅走向一侧的特色邮局之中。 她没有多挑选,买了一张十元的明信片,用秀气的字体写下一串生日祝福,在邮局等待片刻后,她叫的闪送小哥也到了。 接到乔沅给的明信片,闪送小哥颇为迷惑,反复向她确认地址和收件人。 “没错,”乔沅也陪他确认,“地址和收件人都没有错。” 小哥觉得那自己脑子错乱了,谁往五星酒店的顶层行政酒廊里寄一张十块钱的生日贺卡? 他能进得去吗?有人收吗? “没关系,”乔沅耐心道,“我会发个信息和她说,如果她不收的话,就算了。” 小哥只得稀里糊涂的去了。 乔沅做完这些,安心的回去看书。 贺卡到了行政酒廊,在女人亮面蔻色美甲下捏着,卡片倒不算廉价,泛黄的质感有种独特的怀旧感,秀气的字体端正清晰,所书祝福也颇具诚意,不是网抄的。 乔纱翻了翻贺卡,呵了一声,随便递给旁边的人。 旁边的再传递……传阅了乔家一圈人,最后到陈嘉仪那里。 “用心了,”她定调,“她还记得老二的生日。” 众人心想,这话说得,谁的生日乔沅不记得?她从来都是定时祝福的。 但本人,也是从来都不出现的。 主打的是一个有点礼貌但不多,有点关系但没感情,这几年,乔家和这个小女儿都是你敷衍敷衍我、我敷衍敷衍你的过了。 乔纱对这个妹妹着实毫无感觉,起身要继续她的生日宴会,做社交聚光灯中心,却被陈嘉仪拦了。 贺卡放至她眼前,平行着,陈嘉仪道:“收好,好好的保存。” 乔纱敷衍:“好好,妈你先收着。” 陈嘉仪却现厉色:“过生日不叫你自己亲妹妹,还得她自己记着,下一次再有这种场合,你亲自去请沅沅来,她不到,你也别到!” 什么鬼? 乔纱这一顿挨得简直是莫名其妙,陈嘉仪自己生日难道叫过乔沅? 她刚要像以往一样使她的大小姐脾气,却被丈夫握住手腕,向自己那边拉去。 丈夫恭谨有礼:“妈,晚些我们去请,乔纱这几天是忙忘了。” 陈嘉仪顺了台阶,冷冷“嗯”了一声,转身走开。 最霸道的那个走了,只留几个小辈,乔纱发起脾气,踢了一脚桌子。 “神经病,突然训我干什么!她——” “纱纱,”丈夫制住她,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妈是告诉我们,对乔沅的态度要变了。” 乔纱一愣。 “给乔沅联姻的事你忘了?” 乔纱后知后觉:“那不是妈一头热吗?” “一头?你说一头怎么热?” 第9章 第 9 章 乔纱是乔沅二姐,她生日,一般来说乔沅会知道。 倒不是记得,而是乔纱性格张扬,一定提早好多天就开始造势,随便刷一刷手机,便能看见相关讯息。 这几天乔沅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关注她,以至到当天才发觉。 不过没关系,发觉即可。 十三岁来到乔家,生活环境天翻地覆,乔沅不适应,与他人多有摩擦,但这不代表她与乔家之间有心结,更谈不上怨怼。 瑞安保险是国内知名的大公司,体量大、专业性强,乔家几人都在其中就职,各个忙于工作,大家既没空理她,也不会难为她。 成年以后,陈嘉仪也要安排乔沅学习金融、进入瑞安保险,但她为选择自己的专业,与陈嘉仪发生了口角,此后经济上没有得到乔家的支援。 可是相应的,也省了很多事,一张贺卡、几通电话,就能搞定家庭交往。 乔沅不认为远离乔家有什么可惜,她对金钱没有很大**,大自然之中、人类创造的文艺作品之中,已经有取之不尽的快乐可以获取,将生命交付于劳作来换取金钱,再用金钱换取消费品,是商品经济出现之后的事情了,这种交换,某种程度是一种圈套。 所以现在这样很好,是让她很舒服的状态。 人有浓淡之分,面对乔家的一切,乔沅完全是淡人。 离开图书馆后,乔沅就近挑选一家美发店理发,收获了一个狗啃的帘子刘海,变的不淡定了。 理发师叫来自己师父,修修补补一阵,宣布抢救无效,最后跑到隔壁买了一只发箍。 接过发箍时,乔沅的头顶冒起问号。 “对不起,”刚成年模样的小男生向她鞠躬道歉,表情神态万分的局促。 乔沅:“……没关系。” 其实有关系,乔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闭了闭眼,其实不太想看。 没有办法,她安慰自己,她的头发长的还算快,一周、或者一周半,应该可以修好一些,顶多这周不见人就是了。 叹着气,乔沅把发箍带上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素净明亮,并不难看,只是更像一个中学生了。 理发师诚邀她长好再来,下次免费修改,乔沅实在不敢答应。 她朝外走去,听跑车引擎轰鸣,粉白配色玛莎拉蒂在马路上行驶。 海城富人多,这里又是中心地带,跑车不值得多注意。乔沅往公交站走,预备搭乘二路公交回家。 坐在公交站台时,那辆车找准目标,直接停在了站台前。 跑车篷顶打开,露出张成熟美艳的脸,黑长直、眉眼立体精美,面目与乔沅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乔沅不见人的设想只花了五分钟被打破。 乔纱将她载到自己的生日派对酒店楼下,扣着她的手腕,非要她一起上去。 乔沅实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到了电梯前就不肯走了,问她:“二姐,祝你生日快乐,但你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找我吗?” 乔纱踩着八厘米高跟,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戴个布艺发箍,几束短短的头发翘了尾巴,别说和精致谈不上关系,连打理自己的痕迹都看不出。 乔纱带刺道:“你亲姐姐我生日,不就是特别的事?送张贺卡就给我打发了,你礼貌吗。” 乔沅眉头微蹙,说:“二姐,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 乔纱本要说“没事不能找你”之类的话,但也觉意兴阑珊,乔沅不就是这样,没劲的一团棉花。 “没什么事,是我管闲事,”乔纱道,“妈要把你卖了,我看你还蒙在鼓里。” 热闹繁华的行政酒廊中,属于上流阶层的男女正在其中穿梭,气氛热烈,人头攒动,又上了第二轮香槟,香槟堆成了一面墙,特聘的调酒师玩着花样,从中间抽取香槟酒杯,墙依然不倒,大家发出一阵轰动的掌声。 这样的场合,乔沅踩着白球鞋、挎着她的帆布包,飞快在人群中穿梭,最终找到了陈嘉仪。 陈嘉仪本在与人聊大豆期货,乔沅到来,她略表吃惊,接着向人介绍:“这是我小女儿,乔沅。” 对面是家上市公司的CEO,见到乔沅这格格不入的模样,自作聪明的猜想乔沅是从学校赶来的,所以恭维说,贵千金看起来学习很好的样子,是在哪所大学就读、有没有兴趣过来实习。 乱七八糟……乔沅为表礼貌点了头,随即拉了陈嘉仪去一边。 陈嘉仪问她:“是你二姐去接你的吗?还算听得进我的话。” 乔沅单刀直入:“妈,你在给我办结婚的事,是吗?” 陈嘉仪:“是。” 乔沅听到她的肯定,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实在是很恼。 “你为什么要这样!” 陈嘉仪莫名:“你自己不是同意了吗?” 乔沅第一次见完男方,陈嘉仪便打了电话去,本意不是问她是否看中,而是看她有没有去,知道她去了,才不抱什么希望的问是否满意,谁知乔沅会给肯定的答复。 乔沅:“……可这种事是双方的,不能罔顾别人的意愿,这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么。” 陈嘉仪回过了味来,“谁跟你说是单方的?” - 谢时眠穿过冰冷洁净的走廊,看到谢鸣匆匆的跑了上来,到了护士台,向人询问十八号病房在哪。 循着护士的指点,谢鸣转过头来,正看到谢时眠。 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走上前来:“时眠,你妈妈怎么样了?” “刚办完住院手续,打了点滴,睡下了。” “那还是来晚了,医生怎么说?”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家里设备不够,来这边放心一些。” 温尔昭这次缠绵病榻太久,虽然没有变严重,指征都正常,但还是送来医院放心一些。 至于谢鸣来晚……算吧,谢时眠两周没见过他了。 知道温尔昭睡了,谢鸣就不去打搅她,转而与谢时眠一起下楼。 父子二人长相相似,谢时眠穿了一件黑色外套,灯光稍暗,照的他侧脸嶙峋陡峭,窗户口有人在抽烟,抽完了,低头走开,原地有烟头没灭干净,星火微闪。 谢鸣也起了瘾,鼻子微微抽了抽。 “很麻烦吗?”谢时眠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谢鸣抽烟不凶,只有压力很大时才会这样抽。 谢鸣不欲多言,没人会想在儿子面前说自己外边情人的事。 他摆摆手:“主要是禹城的事,唉,算了,不想提。” 谢时眠也不往下说,他从口袋拆出盒烟,夹一只到唇边,点了火,也分了一只给谢鸣。 私立医院的夜晚很安静,脚步声也淹没在地毯中,偶能听到远处的汽车鸣笛,但也被绿化筛的微弱。 谢时眠隔着烟雾看月亮,尼古丁带来了一丝宁静。那静谧没有深入心底,情绪海依然是老样子。 大概是没什么好说的,谢鸣问他:“这阵子见乔沅没?” “嗯。” 谢鸣看他神色,提起那小姑娘时微松开的眉目,笑了一下。 他咬着烟屁股,拍拍谢时眠肩。 “嗯?” “你妈妈生病,最近我就不出去了,定个日子,到乔家去。” 谢时眠眉头轻皱。 无声的阴影里,星火扑簌,烟灰飞入暗夜。 没有沉默太久,手机的震动让他垂了垂眸。 看了漏电提醒,他一边往回拨,一边答:“嗯。” 第10章 第 10 章 的士在身后缓缓起步,乔沅一眼看见谢时眠,他穿着黑衣,挺拔穿过夜色。 乔沅快步跑过去,到他跟前时还在发着喘,因来的匆匆,胡乱穿的一件外套,出了些薄汗,风一吹,有点凉意。 谢时眠本不解于她此刻的到来,但见到她神情时,心中已如明镜。 乔沅飞快陈述来意,谢时眠静静的听,女孩最后的话音落入空气中,他抬手拢了拢她的领口,温声问:“从哪过来的?” “嘉茂中心那边。” 嘉茂是乔家的写字楼,那有些远了。 乔沅火急火燎的说完了,才顾着看医院大门和招牌:“你怎么在医院,不舒服吗?” 谢时眠告诉她:“我妈妈生病了。” 乔沅一呆:“啊?那、对不起,我……”医院门外的鲜花水果店都关了门,就算没关,也没有夜晚探望病人的道理。 谢时眠一眼看透她想什么,想她真是个小古板。 “风大,去我车上。” 谢时眠带乔沅上了车,开了暖气和星光顶,车内有真皮、淡香水的气味,他本人却下了车,乔沅透过前玻璃看他走远的背影,有点疑惑,他去哪? 约莫七八分钟,谢时眠拎了一个小卖部塑料袋回来,打开车门,弯腰递来一双棉拖鞋。 乔沅到此刻才知道自己产错了鞋,一样一只,她想到自己就这样一路打车来了医院,破觉尴尬。 换好鞋,一双兔子图案的毛绒棉鞋,可能是那店子里最大的一双……童鞋。 谢时眠细心将标签剪去,一边做这些,一边道:“我妈妈生病,所以很急着要让我结婚成家。” 乔沅奔来通风报信,认为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两家才会在筹备婚事。 “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成家以后,事业能稳定不少……” 谢时眠说的是先成家后立业的老生常谈,他不抵触这个,他身边差不多年龄的朋友陆陆续续的都结婚了,关系最好的明琅也与妻子琴瑟和鸣,上次聚会时兴奋的告诉他,将在年底迎来一个宝宝。 “没有要结婚的年纪,”乔沅立刻反对,“这不成立。” 谢时眠道:“各人立场不同。” 乔沅不说话。 谢时眠道:“你可以说出来。” 乔沅于是说:“你老古板。” 谢时眠微微发笑,那笑既是因为他之前在心里说过她小古板,也因为她把眼睛瞪圆、满脸批判的模样。 “总之情况是这个样子,”他说,“我因为这样开始相亲,也配合相亲。” 乔沅:“但是……” “我知道,‘要结婚的年龄'',是对社会时钟的刻板执行,是过时乃至错误的观念。” “那你还要——” 谢时眠轻轻地说:“是的,沅沅,我仍然要。” 他的语气当然是平缓稳定的,他得体、成熟,是你能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掌握大局的角色,所以他这样说的时候,完全的笃定,没有动摇的空间。 乔沅于是沉默下来。 谢时眠觉得自己几乎能透过她沉静乃至沉痛的神色之中,看到她的内心弹幕,比如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差异,即使是芦苇也有长短粗细,这种观念的刻板执行是对人个体的不尊重,在理想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应该依照自己的想法观念来活自己的人生等等等。 但乔沅抬起头,认认真真的问他:“所以你知道你家在和我家谈婚事?” 并非价值观讨论,而是事实确认。那是更加更加更加重要的事得说三遍那么重要的事。 谢时眠停了停,继而点头:“是。” 信息量并不大,但要消化起来很……… 他知道两家在谈,他没有阻止。 乔沅脸上呈现出一种呆滞茫然。 谢时眠轻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说:“沅沅,你可以喊停。” 乔沅:“其实女孩二十四正是结婚的好年纪,先成家后立业,结了婚的人才更成熟,结婚早还能尽早生孩子,孩子上大学后我还年富力强,可以享受生活,给孩子带孩子,”她在说什么鬼话她不知道,反正是鬼话。 谢时眠:“……” 他沉默。 这沉默给乔沅带来了忐忑,但谢时眠又笑起来。 笑声融入寂静的空气中,车内的暖气轻响着,远处有汽车驶过,车灯白晃晃的,将他们的脸映照的清晰,乔沅眼瞳在闪烁着,像素净的一块棉布、一块揉过的彩色糖纸,神色远不如她语气那么笃定。 人的感受是时间之外另一维度的存在,此刻的光景与十数年前的暴雨重叠,同样是稚嫩的目光、探照灯光晃眼的白,谢时眠伸手去擦了她的眼泪。 拇指摩挲女孩的眼尾,目光深邃的与她相照。 一些飞虫过早的醒来,绕着车灯打转,地面留下杂乱的圆舞曲光影。 他点点她的鼻尖,声音像是被松软的木屑裹住,轻微发闷而质地柔软,“你还在说孩子话呢。” 乔沅有点懊恼,觉得丢脸:“反正,我的意思是,我是想的。” 谢时眠还是柔和的笑着,说:“嗯,好。” 乔沅发怔。 外面有急救的车辆来了,后面跟着家属的车,停车坪里混乱起来。 夜已经深了,谢时眠不再说,启动了车,领着她去自己在附近的大平层。 谢时眠电话吩咐家政买来年轻女孩居住所需要的一切。 浴衣、睡袍、拖鞋、洗护用品、春季新装,整齐的摆在卧房和浴室前,与此同时,明日他开会所需提前看的报告、文件也都放好在书房。 屋内四处都开着灯,明亮而洁净,乔沅进入这陌生的处所,小心的四下张望。 她希望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又觉得,她不应当再开口了。 谢时眠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领她熟悉环境,教她智能化浴室的使用。 因为是附在卧室内部的浴室,所以设计的不大,谢时眠进来后,感觉空间更加狭小。 “……按这个就好,看懂了吗?” “嗯,”乔沅点头。 谢时眠低眸看着她。 乔沅:“嗯?” “分清楚,别冲冷水。” “……哦。” 看她被馅饼砸晕了,才要这么仔细。 乔沅深吸一口气,镇静的如在台上领奖杯的影后道:“好的,谢谢。” …… 谢时眠在书房看文件,翻过数页,耳畔听得流水声渐渐歇了,隔音太好,他听不真切。 他看文件的速度比往常慢许多,他只规划了半个小时用来“预习”,但半小时已过,进度只到一半。 他分心了。 没有具体的念头,因为在此前他已经花一些时间想通了,此时只是单纯的分心、不集中。 索性暂时关闭电脑,谢时眠阖目休息。 门轻轻推开,脚步声响,近到他身侧。睁眼,一杯温开水被放至右手边。 “那个,给你倒了杯水,加了一点点蜂蜜。” 柔顺的黑发披在肩头,还有湿漉漉的水汽,乔沅洗漱完毕了,她瞧着他,眼神也是湿润的。 “谢谢。” 她背着手,依然那样看着他。 谢时眠望回去,等着她的下文。 他知道她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不止是送水。 谢时眠知道她在想什么,好整以暇道:“要不,我给你写个字据?” “……”乔沅揪了揪发尾,脑袋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摇晃。 好人卡秒变结婚贺卡,做梦似的,这谁顶得住。 谢时眠道:“我还要看文件,你在这里会感冒的,快去睡吧。” 乔沅穿的是春款睡衣,浅蓝色棉布长裙,露出来一截雪白的小腿,脚踝细长,脚踝处有一颗不明显的红痣。 谢时眠不喜欢开很暖的空调,冷一些更利于思考,这气温对乔沅的穿着来说明显不合适。 乔沅不肯,扒着桌边:“我不冷,你妈妈病的重吗?我想明天去看她。” “心脏病,比较严重,不建议探视,”谢时眠的手覆上她的手腕,宽大的男性手掌与她的细弱白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感受到她的体温,是凉的,眉心皱起,“还说不冷,快去。” 乔沅真的不冷,发现自己真的在冲冷水的时候,她用**湘江冬泳的故事激励过自己了。 但谢时眠觉得她冷,她只好吸吸鼻子点头:“嗯我马上去睡了……那个,真的可以吗?” “什么?” “刚才你说、可以写个字据给我,可以吗?” “……” “写一个吧,”乔沅十分认真地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谢时眠有些可恶,偏要在这时出神。 他想起几日前,隔着电话,明琅说起乔沅。 原来她来过许多次瑞士,其中一次,是他离开的第三年。 那年的暴雪被拍进了许多电影里,苏黎世航班停运,乔沅在国内阿婆重病,她请求开航空公司的明琅帮忙安排航班回国。没人能左右大自然,最后她赶上了出殡。 这件事情,谢时眠没有听过,他没有接到过她哪怕一个电话。 当他说起瑞士时,她宁静的听着,也什么都没有说,让他以为,她从未到过那片土地。 他原本只打算商业联姻、互惠互利,那是一种很熟悉、很简便的运作模式。 对象是乔沅的话,就复杂了。 “谢时眠?” 乔沅小心的叫他。 谢时眠回了回神,他不知道如何下笔,他抬眸看着她,看见她紧张忐忑的样子,于是他将之交给她:“想要我怎么写?” 光线柔和,露台的树影投至墙壁,摇摇晃晃。 谢时眠按乔沅说的,下了笔。 既然她想要。 …… 这夜如梦一般,乔沅被阳光照醒,第一时间去看床头字据,确认还在,又再次翻看,找认为最妥当的地方保存。 谢时眠工作繁忙,清晨即去机场,走时安排乔沅继续住在大平层里,乔沅没起过这么早的,迷迷糊糊的跟到了车前,关车门前,谢时眠问她:“我爸问,定这周日去乔家行吗?” 乔沅应好。 谢时眠系着表带:“你去睡吧,晚点我再问你一遍。” 乔沅上楼睡觉,醒来时终于确认不是做梦。 她找谢时眠时,绝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坐在餐桌前,喝着家政热好的红豆羹,脚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云朵。 就这样发了很久呆。 乔沅脑子开机,打开手机,发信息给陈嘉仪:“周日,您和父亲有空吗?” 陈嘉仪不惊讶,平淡应好:“好,我会安排。” 乔沅和她说时,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白天,乔沅去木艺店,买了一个木盒子,将字据装了起来。 木艺店在高奢商场里,楼下有女装和珠宝,乔沅在店员刷卡的时候,给造型师朋友发信息:有空吗?想约你买些重要场合穿的衣服。 主打的是一个虽然消化不了,但是执行力满分。 乔沅逛商场逛到了夕阳西下,买的东西令朋友咋舌,悄悄问她是否与乔家和好、兑现了股份分红之类的。 朋友曾在她大姐投资的服装品牌公司工作,对她和乔家的关系有所耳闻,朋友始终认为她会回乔家。 乔沅无奈道:“领了稿酬而已,我写了这么多年,买这几件衣服不夸张吧。” 朋友抓了抓头发,倒也是。“也不是说为了钱和好之类的,”朋友说,“人生那么长,总会发生一些事情,将你们短暂的黏合起来。” “什么事?”乔沅笑,“你好像在说编剧原理似的。” 朋友道:“艺术来源于生活,你以为呢。什么事啊?我想想,比如结婚咯,你爸妈不得出席吗。” 乔沅想了一想,觉得既不是很抗拒,也不是很期待,所以回答说:“顺其自然吧。” 朋友预测极有道理,次日乔沅便与陈嘉仪见面,是由车将她接到瑞安保险楼下,她在车里等,陈嘉仪拎着爱马仕下来,见了她先塞了一只同款的钱包给她。 “刚买的,给你,”陈嘉仪道,“中午在冯记吃饭,碰到谢霁,拉我去逛了逛。” 谢霁是谢时眠的姑姑,两个堂弟的母亲,“她知道你们的事,问我有没有定日子,我说还没有,她非要买了东西送你,你住哪里?” 问女儿住哪里,真不像母亲对女儿说的话,但在两人间很正常,乔沅报了地址,陈嘉仪:“老张,记一下,东西送过去。” 司机点头。陈嘉仪又道:“你这地方太远了,秘书晚点发几套房子密码给你,你选一套住。” 乔沅:“我的房子不远。”只是离CBD远,但离工作室并不远,上高速进剧组也方便。 陈嘉仪直言道:“你住在那里,给别人带来很大不便。” 乔沅不说话,陈嘉仪也没有再说,喋喋不休的戏码不是她的作风。 陈嘉仪是瑞安保险的执行总裁,丈夫乔陆正在公司担任董事,两人强强联合,把乔家其他人从权利位上赶走,牢牢把握了集团。 陈嘉仪的两个大女儿都出嫁多年,大女儿在时尚、影视行业投资很见成效,二女儿是个草包,但女婿还成,二人的婚事都是她们自己找的,陈嘉仪没有管过。 到了乔沅这里,她先是想安排进公司,后是积极的给其相看结婚对象,这种事,在另外两个女儿那里是不会有的。 陈嘉仪认为,自己对乔沅比对两个姐姐更好。 因为乔沅小时候吃过苦,她才会这样。 汽车平稳驾驶,开到一家私厨院子内,陈嘉仪带着乔沅,来的最晚,包厢里乔家几人都已经到了。 “上菜吧,”门口二女婿对经理低声道,“人来齐了。” 乔家人每月都聚上一两次,名目很多,海钓了一只大鱼、打麻将挣得高兴、开出漂亮翡翠等,都可以叫大家一起聚一聚。 今天的理由是,乔纱的儿子开口叫妈妈了。 乔家从乔老太太往上数两辈,都是海城本地的,一家人说海城话,语速又快,噼里啪啦,时不时发出大笑声。小宝宝有自己的座椅,保育阿姨在旁边给他喂食物,那小眼睛滴溜溜的,乔沅见了,朝他弯了弯嘴唇。 其实大家在说请哪个钢琴老师的话,陈嘉仪道:“今天人这么齐,还要和大家说说乔沅的事。” “什么圆,哪里的老师?”乔琪尚未反应过来。 陈嘉仪道:“和谢家说好了,周天会在我们家正式见面,到时候都提前一天回家。” 众人一愣。 小宝宝的主角光环瞬移到乔沅头上,乔沅捏着筷子,点点头。 乔琪率先说:“好事啊,家里好久没有喜事了,热闹热闹。” 她丈夫也笑:“蛮好蛮好。” 乔琪:“沅沅是人小鬼大的哦。” “谢家老二以前在学校帅的出名,他跟我一届的,你们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追他,有个叫Anna的女孩子家里头要移民她死活不走嘞,她就讲说她虽然追不到谢时眠,但多看一眼是一眼,谁走她都不走。”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哦,但是没人追到,他喜欢自己追的,他有一年追一个女孩子势头那叫一个大。” “乔琪,”陈嘉仪道,“吃个饭那么多话。” 乔琪:“就背后说说嘛,乔沅要嫁给人家了,不得了解了解。” 她眼睛朝着乔沅看。 乔沅知道乔琪这个人,很坏说不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程度吧。 她也想知道,道:“大姐你说说。” 乔琪:“送游艇,送游艇哦!” “……” “还上了新闻你知道伐,后来就很快去了瑞士,我们还以为要在瑞士结婚的哦,居然回来了,估计分了。” “……”乔沅努力做表情管理。 她不可以说,她那时候太小了,那样显得谢时眠很奇怪。 “看不出来,”二姐夫道,“谢时眠身上还有这样的事。” 追一个女孩子,闹得满城风雨,他觉得这种公子哥作风,挺有意思的。 不过说给乔沅来听,就不太好了。 二姐夫说其他的:“对了乔琪,你家lucas的法语家教能否推荐给我们,lucas在少儿夏令营的奖杯我们看到了,很厉害。” 乔琪听了很高兴:“好啊……” 乔沅悄悄松一口气。 一顿饭吃了两三小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乔沅知道,她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和谢时眠要结合,所以这阵子和乔家会有来往,她知道这点,而今天这种程度便能完成,她觉得很不错。 离开餐厅的时候,大家各自有车,乔沅自己打车,陈嘉仪对她的做法不赞成,这一列豪车里打着双闪的比亚迪确实很“特别”。 乔沅说:“我约了工作上的人见面,不怎么顺路。” 陈嘉仪道:“送你是司机的工作,不存在顺路与否。” 乔沅对此种对话感到熟悉,并有预感——陈嘉仪:“取消网约车。” 她就知道。 乔沅不想坐上这辆车,因为坐上以后,她就会被送到陈嘉仪希望她住的房子里。但她对剑拔弩张的争执场面过敏,她不想那样。于是她支付费用后取消网约车,坐上乔家的车。 乔沅确实要见一趟同事,同事将新修改好的剧本存在u盘中,出于保密原因没有线上传输,而是和她当面递交。 拿到u盘后,乔沅回车里,由车将她送到了一处高级小区中。 乔沅道谢,她没有进去,目送车辆离开后,在楼栋管家疑惑的目光里,径直向外走去了。 梧桐潇潇,夜色微凉,有些花在夜里盛开,她踩着石板路,低头算着石板的数量,猜测路尽头是单数、还是双数。 自得其乐。 电话忽响起来,屏幕上是谢时眠的名字。 “在做什么?”谢时眠问她,声音清晰稳定,是在室内说话的质感。 “嗯……在散步,”乔沅回答,她抬头看看月亮,“月亮弯弯的。” 谢时眠到落地窗前去,隔着江,月亮悬挂在几栋高大的写字楼上空。 第12章 第 12 章 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乔沅抬起头,她已经到了自己住处了。 啊,一个多小时吗,这个电话已经打了一个多小时? 聊了什么来着……她问他工作累不累,两个人讨论起老板、下属哪种角色压力更大,由此说到各自工作里遇到过的人,有的人还真是奇奇怪怪。 但这种事能说那么久吗?如果是写成台词的话,会被师姐痛骂的。 “到家了?”谢时眠听见她开锁、推门的声音。 乔沅灵光一闪——哦! 因她没有声音,谢时眠叫:“沅沅?” “嗯……刚想到角色行为动机。” 谢时眠轻轻“嗯?”了一声,表示愿闻其详。 单字带着气音,很性感。 乔沅压了压嘴角,还是忍不住觉得很开心,因为这通电话,是陪她回家的。 “没什么没什么,你回家没有?不要一直加班哦。” 谢时眠确实是加了班,否则空不出后续这个月的时间来自由调配。 “所以还是老板辛苦,”他笑笑说。 乔沅躺进沙发里,抱枕枕着脖子,小声道:“谁让你自己剥削你自己。” 谢时眠:“没办法,我还要继续剥削自己。周日的事和你妈妈说好了吗?” “嗯……今晚和他们一起吃晚餐了,”乔沅道,“乔琪还说你。” 助理敲门进来,要拿东西给他签,谢时眠夹着电话,比了个手势:“说我什么?” “很受欢迎,数不清的女孩子喜欢。” “这你还需要听她说?” 乔沅哼他:“有人变自恋了。” “客观事实而已,”谢时眠签了个字,还给助理,“安排司机——这里不就有一个例子吗?” 这里一共三个人,助理肯定不算人。 乔沅懵了懵,反应过来:“喂——!” 谢时眠靠着椅背,轻笑起来。 助理默默的走开。 好大一个瓜啊…… 助理维持着隐形人,一直到秘书间,才现形、吱哇乱叫,旁边的同事说他加班加疯了。 助理:“你!不!懂!” “不早了,你早点睡,”这头,谢时眠整了整桌面,西服闲搭在腕间,叮嘱乔沅,“别熬夜写稿了,白天写。” “好,”乔沅点头,“那……我们周天见。” 谢时眠颔首:“嗯。” 谢时眠挂了电话,左耳的蓝牙耳机灯灭,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原应该径直从专属电梯下停车场,但他穿过走廊,也进了秘书间里。 秘书间里的人纷纷问好:“谢总。” “老板。” “……” 几名关键下属都在,谢时眠不走他们不会走。 “辛苦了,”谢时眠面色温和,“都没吃吧?不急着回家的话,我想请大家去隔壁金旖吃个便餐。” 金旖是家空中旋转餐厅,完成大项目、报表上数字很漂亮时他们才会去那里聚餐。 但最近好像没有这样的事? 大家都表示不急着回家,同谢时眠一起去了金旖。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金旖里人不多,他们直接坐了大厅,身后是三角钢琴架,琴上带自动演奏系统,在弹莫扎他K545,音调优美。 这样的餐厅人均价格不会低于8K,加上酒的话便更没有上限了。 谢时眠把西服交给服务员,选了酒,让大家自己加菜。 “谢总大气,”下属某拍马屁,“我还要再给谢总打工一百年。” 谢时眠唔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 下属某:“字字属实!” “下周开始,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我会经常不在公司,到时候你也要像现在说的这样努力。” “嗯?”几人奇怪,“谢总要去瑞士公司吗?” 谢时眠:“在国内,私事。” 说私事,大家便不好追问。 谢时眠想了一想,却又说:“也是公事。” 下属不解。 谢时眠:“我预计在本月结婚,到时候要请你们提前拟好公告,关注股价影响,我不在的时候,由谂宁来替我处理日常工作。” 大家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毕竟谢时眠从没说过自己有女朋友,而且平时的工作那么饱和,几乎以公司为家了。 不过,老板的私事也没必要和他们说,谢时眠这种家庭,婚事一定经过了慎重考虑,门当户对的,会很平稳。 难怪今晚要吃这顿饭,成功人士也是真能藏…… “恭喜谢总了,”助理率先起来敬酒,其他人纷纷跟上。 谢时眠呆了大约半小时,乘车离开,留下几位精英人士,原形毕露的吃瓜。 助理身份最高,对他们道:“我见过谢总夫人了!” 一番热闹至深夜。 — 已经确定好,周日,谢时眠父亲谢鸣、伯父谢照会到乔家登门拜访,双方家庭正式见面。 他们约在早晨,是找先生看过的吉时,乔沅在这前一天晚上,住回乔家。 乔家的房子很大,白色尖顶的房子影影绰绰的,亮着灯,一湾浅水流淌,干净整洁,这座城市的喧闹都隔绝在外。 乔沅忍不住回想,这里以前就是这样吗? 但初来时惶惑不安,那些印象都像老电影,加了晃动、灰调的滤镜,没有原貌。 她一来,乔家便给她请了家庭教师、为她转去私立名校,那些课程远超她的学习进度,那所私校里没有班级制度,学生要自己选课,没有固定的群组,她没能交上要好的朋友同学。 离开学校,回到这间豪华别墅中,其他人也不会为了她特意改变习惯,海城话夹着英文更符合他们的表达习惯,饭桌上讨论金价的涨跌、度假去尼斯还是槟城,哪个高尔夫球场的草更好,哪个年份的酒更香醇,这是他们的日常。 即便是中产出身的普通人,来到这里,也会局促,何况是小乔沅。 最初的那两年,一切都很让人不安。 电话响起,造型师朋友打来问候她,逛街时她对朋友提了今天的安排,对方记住了。 “怎么样,紧张吗?” “紧张,”乔沅诚实的说,“晚上都没有吃下什么东西,现在还有点饿。” 朋友噗嗤一笑:“第一次看你这么在意,平时那么淡定。” 又感慨:“你真是总能干出让我大跌眼镜的事,闪婚,啧啧。” 乔沅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闪婚,认识很多很多年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 多少年?要从她来乔家以前算……乔沅一怔。 “小乔?” 十一年前,从小山村去县城上学的路上,大巴车翻下山崖,极度的寒冷于饥饿中,探照灯的光晃照进她的世界里。 输血血液不够,援救队逐一问血型,还是那个人,给她输了血。 他陪着她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了,下巴长了胡茬,刀锋一样的轮廓,他揉了她的脸一把,因为她弱弱的一句“谢谢叔叔”,他回:喂,谁是叔叔,叫哥哥。 后来,因为医疗费用,那时的“父亲”说出她不是亲生的真相,剧情如多米诺牌翻滚,快进到了阿婆把压在床垫下的所有钞票都塞进她的手里,到她第一次站在乔家的大门前,另一个女孩哭哭啼啼被送往美利坚。 但如果,她推开窗,向东侧看去—— 一片翠绿的林,亮起了灯的白顶房屋。 那里的模样,她全都记得。 “十一年,”乔沅说,“十一年零六个月十八天。” 朋友怔了怔,记得这么清楚,连零头都…… “恭喜你沅沅,”她温柔而低声地说,“那么幸运,中头彩。” …… 后来乔沅再想起这次,每一个画面都非常清晰,尽管这场会面里,很多的谈话其实属于你来我往的利益磋商,真的很无聊。 但她用心记住了。 这日早晨,谢家准时抵达,管家、司机从后备箱搬下礼品,与乔家的佣工做交接。 乔父迎客,领他们进来,乔沅跟在父母身后,落后一步,眨眼间,与谢时眠对上视线。 他穿着考究,显出贵气,年龄阅历给他带来了醇厚的气质,有种隔着云端的疏离。 他与每个人握手,包括她,松开时,她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巧克力。 他带了巧克力给她,吃了甜食她会没那么紧张。 这天她不是主角,说话最多的是长辈们。 平常人家谈婚论嫁,房车彩礼来回掰头,豪门之间利益更不止于此,谢家登门,欲敲定的既是婚事,也是商事。 谢家主张两家各赠5%股权登记至乔沅名下,但不做单独赠与说明,而是成为夫妻共同财产,以做利益融合。 5%不是小数目,两家将休戚相关,因为人对自己钱袋子里的东西会格外珍惜,两家将从婚姻、利益上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这个体量的股份转让执行起来没有那么简单,乔家表现得很是犹豫。 谢时眠加入了对话,像他这样年轻的掌权者,总是更加直接、更加简洁。 他建议瑞安直接从市场以及中小股东那里回购一些股份,他可以提供现金流支持。 诚意十足,乔陆正完全没有办法再行拒绝,否则显得他们立场古怪。但转让股份,还是不可能一口答应。 于是陈嘉仪主动换了话题,聊婚期、婚礼事宜,这些商事将等待公司内专门人士另行评估后再谈。 …… 午饭后,送谢家离开,日光正烈,照的黑色汽车漆面油亮。 长辈客气热情的道别,乔沅和谢时眠在旁边小声说话。 陈嘉仪分了神,慢慢转头看乔沅,她白色的裙子在灿烂阳光下散开,并不盛美华丽,但恍然间,让人看见了下一个季节才会盛开的栀子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送别了谢家,乔家几人回到建筑里去,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 “谢家这个老二,还蛮有派头的嘛,”乔沅听到她父亲这样说,不算褒、也不算贬。 “还很讲规矩的,”乔老太太道,“礼数很齐,要说结亲家就还是这种本地人家好嘛。” 这话带酸,因为陈嘉仪是外地来海城打拼的,海大经济系的女硕士,个人能力远超家庭背景,家里很平凡。 但先炸的肯定不是陈嘉仪,乔纱道:“还没定的事说的那么大,百分之五的股份是说要就要的吗,还借钱给我们?谁要他的钱了。” 有点难听,陈嘉仪说:“这不关你的事。” 乔陆正却道:“所以说年轻人口气是大一些,市场回购要动的资金量太大了。” 乔陆正这话说的,回购要用的资金量太大,那想从哪里拿?他和陈嘉仪的不能动,那会威胁他们的控股地位。 乔琪感觉到大事不妙,说:“最好不要答应。” 乔纱:“对。” 乔琪、乔纱两个的股份加起来足足15%。 陈嘉仪沉思,问乔陆正:“谢鸣约你高尔夫的时候提过这事吗?” 乔陆正:“没有。” 她皱皱眉。 几人或坐或站,围着沙发,各有想法,乔纱的儿子要睡午觉,开始哭闹,小孩尖尖的声音和着外头正午里刚苏醒的一两句蝉鸣,听的人头脑发昏。 乔沅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从前面她就开始出神。 “你怎么想?”乔纱不客气的撞了撞她。 乔沅:“我还有事。” “啊?” 乔沅径直站起了身,包斜跨在肩上,神态动作温和但笃定:“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下次再过来。” “喂——” 乔沅充耳不闻,走出门去,完全不管其他人。 乔纱觉得莫名其妙,要叫人的时候,看见陈嘉仪对她面无表情的摇头。 - 乔沅越走越快,出了乔家的别墅庭院铁艺门以后,划开手机屏幕,寻找号码。 拨通了电话,那边接了、答应了她。 之后她放下电话,坐在一片美人蕉下等,看斑驳的光照在她的鞋面上。 新鞋不是很合脚,将脚背和后跟箍出几条红痕来,刚才走了一段路,大脚趾也磨破了。 这是时装鞋,用来看秀、看展,在漂亮的大理石瓷砖上、在豪华汽车的真皮脚垫上踩踏,不需要穿着者费力,一如其人生。 午后外面没有什么人,灌木在发白的日光下泛出浓郁的翠绿,黑色汽车驶过,从弯道露出头来,接近她时,放慢速度,停下车。 驾驶座这边的门打开,谢时眠快步走过来。 乔沅站起。是她请谢时眠等等她,带她一起走。 “怎么不多呆——” 乔沅投入他的怀抱中,令谢时眠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 与他相比,她很瘦小,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头。 谢时眠揽了她的背,她的背纤薄、一只手掌可以覆盖。 “没事吧?”他问,猜她在乔家受了委屈。 乔沅摇头,考究昂贵的西装料蹭着她的脸。 “没事,我是不想呆在那里。” 她最喜欢的人乘车离开,她却回到称得上陌生的人中间。 我应该在这里吗?听不喜欢听的话,花费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在过去七年里都不太宝贵,但现在不一样——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乔沅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秒钟也不想耽误地离开。 她轻轻地叫:“时眠哥哥。” 谢时眠心口倏地吹过一阵风。 是来自过往的、热带的风,温热、潮湿,黏糊的将他定在远处。 “我一直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 下午原定有其他安排,谢时眠在车中给人去电话,取消了日程,车穿过高大的梧桐树荫,乔沅趴在车窗看风景。 她向他播报路边新闻实况,淮阳路的早樱开了一半,一只戴着项圈的大型猫在自己溜自己,蛋糕店店员从橱窗里拿了一只雪媚娘自己吃,地标奢牌店闭店了似乎有明星在里面…… 他们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了像锡纸做成的CBD,也路过了道路窄小的旧城区,过了这个弯,谢时眠踩下刹车,车停在了路边停车位上。 “嗯?”乔沅问,“我们到了吗?” “对。” 解了安全带,也替她解,谢时眠领她下车去。 这一片都是奢侈品专店,街区的风里都带着香水味,想必是某几家香水品牌在相互竞争,泽披了路人。 往前走有一家珠宝品牌中心展览店,楼有四层,中央是玻璃天花板,阳光会像天女散花一样向四面折射,中央做了一颗巨树造型,缀着翠绿的宝石。 走出去几步,谢时眠放慢了步子,向乔沅伸出了一只手。 乔沅马上过去牵着。 走了一会儿,她发出评论:“你的手好大。” 谢时眠:“……你工作的时候这样写台词吗?” 乔沅:“师姐夸我的台词自然去矫饰。” “你看我信吗。” 乔沅把脑袋拧去一边,因此见到了sales。 sales带着得体的笑走来,看到乔沅,直接叫她谢太太。 乔沅轻眨眼,心想这些品牌对大客户的服务精细到了能做侦探的程度…… 其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谢时眠示意:“样图拿来让她挑一下。” sales早有准备,捧出了十多张设计图,那是……钻戒。 “你看你喜欢哪种,也可以全部重新设计。” 乔沅一张一张的看,她喜欢一张戒托上带着两只小翅膀的设计,相对应的男戒是巢穴概念。 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更长,sales看了出来,向她展示了3D动态图。 “那就这对。” 谢时眠敲定了戒指。 他又对乔沅说:“你再买点喜欢的东西。” 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喜好他比较清楚,现在大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不过女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珠宝,应该不会有错。 花多少他都无所谓,一掷千金的做派确实还留在了他骨子里。 sales高兴的去把店里的珍藏系列拿出来,乔沅看向谢时眠,过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嗯?” “你哄女孩子高兴是这样啊,”她弯着眼睛,“我好开心。” 谢时眠道:“你不太喜欢是吗?” “怎么会。” “那想看看画吗?” “嗯?” “上次你说的画展,去买画。” “画展的画那么大一幅,买了我放哪呀?” “新家。” 乔沅的脑子停转了一下…… 继而抬起脸来,眼睛睁的很大,唇角却微微的弯着,是一种洞悉的神态,这让她摆脱稚气,有种清丽、单纯交杂的气质。 sales原本要走进来,懂得读气氛的同事拦住她,并后退一步,将门关上。这个动作保住了她们未来一年的销售额和奖金。 “时眠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我去了瑞士?” 谢时眠轻顿,最终点头:“嗯。” 乔沅有点懊恼,敲了敲脑袋。 但这是当然的,明琅会告诉谢时眠,不会继续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他回来了。 店内的纯音乐优雅的环绕着,乔沅的声音很轻的融了进去:“你走的时候,我有一点生气、灰心和难过。” “后来没有了。”因为他已经对她太好太好了。 后来只是想他,所以会去瑞士,但不打扰。 谢时眠的手掌托住乔沅的背,长发柔滑,在他手心中,像已经成羽的鸟儿。 他当然清楚她会想他。 他离开,她也许会过得快乐、也许会过得不快乐,那不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想念。 在大洋的彼岸,在这一片拥有厚重历史文化、孕育壮阔自然美景和文明的宽阔土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一间窄窄的屋子里,想念着他。 在她年轻的时候,那种想念清晰具体,而如果他始终没有回来,在她经历了许多变成老婆婆以后,那种想念……就会像是小树脱离开了母体,扎进土地里生出根,年轮转过了好多圈,那一小节最初的茎叶已经很渺小了,对以前没什么印象了,想问风、问路过的鸟,欲问之时,不知何以成言。 谢时眠拇指摩挲她的脸颊。 他想她可能会掉下眼泪来,就像那一天在艺术街区里,他问她辛苦了,她年纪小、性子柔软,所以在他的面前忍不住泪水。 虽然这次是想哄她高兴的,但那样的话,他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但出乎意料。 “而现在,是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了,”乔沅对他说,完全的。 谢时眠轻怔。 乔沅去牵他的手,晃了晃,她拥有星星一样亮的眼睛,说:“我们和好了。” 谢时眠还维持原来的姿势,在他的面前,现在这个在对他说话的,是那个他意外结缘、陪伴了多年的小丫头,她乘着时光机从七年前来。 在她心中,他们只是闹了些小别扭、有过小摩擦、并跨过了一些并不长时间的失联。 可这世界,可这世界喧闹、变化多端,爱者转瞬恨,恨者却又执手,因果缠绕,利益交错,最亲的人也最疏远,下过承诺只在当时有效,一切都在变,瞬息有万变,又有谁会像这样将七年当做弹指,守在原处好像只要答应过就真的是一辈子。 只有乔沅会。 谢时眠意识到,他做的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第14章 第 14 章 两家正式见面后,婚事落定,不仅是相熟的、有往来的人知道了谢乔两家的联姻,连八卦论坛、小报都开始讨论。 乔家向来张扬,两个女儿喜欢名利场上的浮夸吹捧,陈嘉仪则数次被评为商界最有话语权的女性前几名,乔家是拿上热搜当家常便饭的家庭,这是他们的某种经营思路。 谢家则不知名,所以一开始会有人奇怪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幸运儿,但再向下细究,尤其在看到股份回购公告以及相关资金出入以后,会愕然发觉,那是更加低调、也更加难以形容的一股资本力量。 这是强强联合,门当户对。 而这消息铺天盖地时,仍然没有任何一张当事新人的照片流出。 唯独,有一张游艇前的背影照,那图片是七年的,画质已经不清晰了。 在所有私人信息都没有泄露分毫的情形下,这张照片的流出和传播,必然是被默许的。 他们在告诉公众,联姻或许是资本联和,但对新人个人而言,这不是一时兴起。 一切如期推进,婚期定在了月末,是春夏之交,在那之前,钻戒从欧洲运来,送至二人手中,他们去拍了婚纱照、挑了伴手礼、确定了婚后共同居住的新房,谢时眠也终于带着乔沅去拜访了温尔昭。 乔沅对此印象很特别。 温尔昭弱不禁风,出不了房门,乔沅踏进她的卧房里,像踏入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箱子,香味、药味混在一起,熏的人头脑发昏。 见面只是短短十多分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便结束了。 与谢时眠并肩离开时,她看见走廊尽头那一张圣母玛利亚西方油画,色彩浓郁,光是昏黄的,因此那画的表面蒙着黯淡的一层雾。 乔沅没有弄明白谢时眠的妈妈是怎样的人,但从意识里,留下了和这幅画一样的印象。 谢时眠面色如常,出来以后都没有再提,所以她……也很敏锐的不去抹掉那层雾。 有许多细节还需要敲定,尽管有专业的团队在操持,但要办出合新人心意婚礼的前提,当然就是了解新人的心意。 婚礼主理人来和乔沅面谈了好几次,又委婉的告诉她谢时眠几乎没有意见,这样不太行——其实是谢时眠根本不搭理他,谢时眠在第一次彬彬有礼的说了“体面即可”之后,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息和邀约。 对谢时眠这样的人来说,最宝贵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他的时间不会用在这种地方。 “当然不是说您的时间就……”主理人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要补救,但乔沅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还是对他微笑着。 乔沅是这样的女孩子,让人没有距离感,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来问他吧,他确实工作很忙,”乔沅说,“我的工作比较自由。” 主理人知道她是编剧,想着这个职业还真是很少会被千金小姐们选择。这是靠才华、灵感以及对社会的观察来吃饭的职业,踩不进实地里的话,就什么都写不出来。 “乐队,客人名单这两样对吗,”乔沅向他确认,“你编辑一条信息发给我,我之后回复你。” “好好好,拜托您了。” 乔沅忍俊不禁:“是拜托你了才对。” 其实也像对方想的那样,乔沅的生活过的有点割裂,一面是撰写稿件、配合项目,同事朋友大多数在脱贫与脱不了一点之间徘徊,中间的变量往往可能只是几次挥霍消费,或者房贷车贷的一次扣款; 另一面,她会接到婚礼清单,每一样物品后面的价格标注都是离谱的程度,酒店场地里一间化妆休息使用的套房都需要花到三万元一天,乔家、谢家的股份正在办理手续,她与谢时眠的新房经过几次软装添置,也可以投入使用,那里的物业费超过了她单个项目的稿酬…… 总之,与谢时眠结婚这件事,将她的生活改变了。 在购买婚鞋时她与谢时眠的姑姑相遇,就是给她送了一堆爱马仕的那位女士。 姑姑热情的邀请她加入到谢家的慈善项目之中,有了年轻小姑娘的帮手,她老人家可以轻松很多,另外,由家里主要继承人的妻子来打理慈善会,也是谢家的传统。 乔沅说会仔细想想,暂时没有答复。 这个问题她和乐队、客人名单一起拿来问了谢时眠。 “她原话这样说?” 谢时眠刚从外面回办公室,出了汗,西装上沾了会客场合里复杂的气味,他不怎么喜欢,剥了西服、领带丢至一边,剩下衬衫,薄薄的料子贴着身体,胸肌群微微鼓起,他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听乔沅说话。 “嗯嗯,说是传统。” “骗你的,她那张嘴。” 乔沅了然。 “那我就不要做了,每天忙死了,赶稿子都没时间还得熬夜,我就对她说……说我在瑞安很忙,忙不过来。” 如果是说忙着写电视剧,大概率会对她说别写了,所以用瑞安当借口好了。 谢时眠向她说这位姑姑的荒唐,包养的两个男明星为她打了起来,她要求二人相互拥抱,互称“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来和好,把两人气的脸都绿了。 乔沅很感兴趣:“然后呢然后呢?” 谢时眠转过来,扣子已经全解开了,两片衬衫挂着,上半身的锻炼痕迹展露出来。 “然后,就少儿不宜了。” 乔沅有点脸热,赶紧捂住眼睛。 定了婚以后两人每天都会见面或通讯,乔沅现在在谢时眠这里随便多了,怎么说呢,基本恢复了小时候的随便程度。 她现下就穿条棉布裙,光脚踩沙发,雪白的腿露着。 但毕竟不是小时候了。 谢时眠将衬衫脱了丢在旁边。 皮带解开,没有抽走。 白炽灯底下,他肩宽腰窄,两条人鱼线从腰腹进入裤装里,裤管下的大腿结实有力,是极有雄性力量的身材。 办公室里面有衣帽间,他入内。 扫视一遍,取了套衣服换上,那是意大利老钱风的套装,亚麻质地,踩着软底手工皮鞋,很有绅士品格,这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性穿不出的成熟韵味。 谢时睡走出衣帽间,边走边道: “我好了,你要换一套衣服再去吗。” “沅沅?” 谢时眠走到沙发前,眉头微微的挑起来—— 乔沅脸挤在靠枕上,睡着了。 - 乔沅睡醒已经天黑了,她窝在那张老板沙发上,扯着谢时眠换下来的衬衫枕脖子,哗啦啦的睡了三个小时。 与其说是睡醒,不如说是饿醒,她摸了摸肚子,迷迷糊糊的找什么。 “找什么?” “手机。” 手机被递给她,“找手机做什么?” “点外卖。” 手机被拿走,乔沅有点茫然的跟着转脑袋。 谢时眠就坐在她旁边,拿一本杂志在看,这种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还是帅的离谱。 “已经准备好了,在外面,你起来。” 餐食有气味,酒店送来以后,就一直放在外面保温,没有拿进来。 乔沅揉揉眼睛,想坐起来,“嘶”了一声,小脸往里皱。 “抽筋了,脚抽筋了。” 谢时眠立刻放下杂志,半蹲下去,“哪只。” “左边。” 他握住小巧白皙的脚踝,向外拉开,脚抻直的一瞬间,乔沅“哇”的叫了出来。 谢时眠:“……” 乔沅睡觉蜷成一团,裙子全堆在大腿往上,空调冷风就那么吹着,他给她盖好了,回个邮件低头一看,恢复原状,不抽筋才怪。 乔沅缓了一会儿,饿意继续上头,要去找吃的,“吃的在哪里?” 谢时眠真想叹气,他拿了她的鞋,一只只的给她穿,耐心到极点,“我去拿进来。” 乔沅人醒了大半只,打了个哈欠。 谢时眠很快去端了餐进来,没有假手于助理。 乔沅挑了菌菇炒饭吃,边吃边把她的正事往外说,问谢时眠喜欢什么乐队,觉得宴会厅布景哪个主题好,那都是她已经挑过了一遍的,筛选出来最后一两个,难以决定,来问谢时眠。 她从手机里调出彩图,捧过来,两人挨得近,她脸颊热乎乎的,快贴上谢时眠的脸。 谢时眠擅长决策,看了一遍就给出答案。 “这些事情不需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他皱着眉对乔沅说,“是策划一直找你吗?不行就把他换掉。” “当然不是,”乔沅忙说,“我让他给我看的。” “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 乔沅低了低头,不说话了。 谢时眠说:“我不是在说你。” 乔沅小声的:“噢。” 谢时眠:“……上次你说要添软装,选好了吗,也给我看看。” 乔沅眼睛一下就亮了,捧着手机给他看自己的布置成果。 图片上是她挑选的以复古南瓜色为主的家具,放入他们的新家后,添了几分厚重温馨,她的小脑袋凑在旁边,亮晶晶的看他。 谢时眠故意揉乱她的头发。 乔沅依然开心地对他说:“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婚纱已经初步制作完毕,还有些细节留存,两人要去量体,由裁缝根据最新数据调整大小,保证舒适合体。 除了婚纱,还有其他场合比如敬酒、晚宴等所用的服装,足足七套衣物,也需要由他们过目确认,若有更改需求,方便及时反馈,这工作量不小,距离月底还有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需要加班加点。 因为乔沅睡了一觉,所以他们到的比约定时间更晚,但裁缝一直等候,绝不会露出一丁点不耐,为私人客户量体裁衣是他们世代相传的工作,这属于专业素养。 除了裁缝,还有一位女性在里面,她不算漂亮,看起来比较成熟,穿着一身兰花刺绣套裙,素雅高级,头挽的一丝不苟,脸上尽管带笑,但眼神总让人觉得傲慢。 看到她,谢时眠进门的动作稍滞,但那只是一瞬间,他一如往常平静持重、风度翩翩,“cindy?你怎么在这里?” “时眠,乔小姐,”这位cindy小姐迎上来,微笑,“太太抱歉生病无法帮助你们,特意让我来看看,我昨天刚下的飞机。” 谢时眠为乔沅介绍:“这是cindy,辛洛雯,我妈妈的私人助理,”是温尔昭的一个远方侄女,出生是在比利时,但硕士毕业后就一直跟在温尔昭身边,很受信赖。私人助理这种职位,不好让外人来担。 “这是乔沅,我的未婚妻。” 乔沅问了好:“你好。” “乔小姐和大家说的一样美丽可爱,”cindy客气道。 “你从瑞士过来的?”谢时眠问。 “是的,我将许多你用惯的生活物品都带了过来,因为不太清楚你现在住哪套房子,所以还封在储物箱里。” 谢时眠的脸上闪过不悦。 他修养很好,淡淡道谢,没有往下说。 他直接转头看向裁缝,裁缝们立刻上来,几个人将谢时眠和乔沅围起来,辛洛雯退后数步。 量体很细致,连臂围都量了上中下三个数据,一个人量,另一个记下,再下一个在笔记本中生成三维图。 量腰围时,乔沅吸了吸气,听到数字,还道:“那个,我刚吃了东西、一大碗饭。” 是说实话来着,但怎么……怎么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谢时眠朝她看过来,眼底有些揶揄。 “我的意思婚礼那天会更瘦一点,数据可以减少几厘米。” “你每天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好,我不说了,”谢时眠举起双手,因为乔沅瞪了他。 裁缝提醒:“谢先生,您别动。” 谢时眠不再动,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但看得出笑意。 这落进了辛洛雯眼里,她怔了怔。 量体结束后裁缝拿着平板上来,给两人看设计,乔沅发现了不对,这些不是刚开始给她看过的婚纱。 那条婚纱是花瓣裙,蓬蓬的,有很多层纱,而眼前这条很古典,修身长尾,优雅沉静。 她提出疑问,裁缝也愣了愣,“这是欧洲传来的图,不对吗?上次说要更改,我们连夜制作成衣,已经快完工了。” “什么时候说要改?” 这话题有点吓死裁缝,弄错客户了?不是这么倒霉吧。 谢时眠没有表情,“cindy。” 发音简短,没有带情绪。 辛洛雯解释:“太太叮嘱我找爱德蒙先生,应该是他那边的更改,”爱德蒙是他们家族在瑞士的专用裁缝。 “劳你大驾。” “……不会。”她听得出他明显的反讽。 “还让你做了什么?” 辛洛雯默了一默,还是开口列了一些,大小事都有,管的很宽。但里面没有擅自更改了新人的婚纱这样过分的了。 谢时眠相信这里面有一半是温尔昭吩咐的,另一边是她做来取悦温尔昭的。 他的阴沉已经写在脸上,那神情乔沅从来都见不着,眉压着眼,立体的骨骼带来一片阴影,气场很冷。 辛洛雯当然也怕,嘴唇抿紧,脸上的优雅端庄的笑容难以维持。 “我……” 在她说出成句以前,谢时眠先按了按太阳穴,调整了情绪,道:“cindy,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很高兴,原本想过阵子派机接你,既然你提前来了,作为客人,这段时间,你就只需要陪陪我妈妈,可以吗?” 辛洛雯咬了咬下唇。 “时眠,我没办法,”她说。 她很难抵抗温尔昭的意愿,而且谢时眠难道就抵抗住了吗? 谢时眠不与她多做讨论,直接问:“你住哪里?” 辛洛雯一愣,她露出祈求神色,但谢时眠并不动容,最后她败下阵来,报了酒店名。 谢时眠拨通司机电话,叫其送她走。 辛洛雯默然片刻,又扬起标志性的微笑神态,向他、向乔沅道别:“那下次再见。” 她走之后,这里的气氛远不如刚开始,乔沅没有说话,但裁缝很想说话,这婚纱到底怎么办啊? 乔沅对他说:“辛苦大家了。” 裁缝懂事,不多说了。 - 量体结束的很快,原本还要下定一些夏季穿着的日常衣物,但没有这个心情,因此两人很快也离开了。 车去送辛洛雯了,乔沅和谢时眠出门后,只好沿街道步行。 乔沅并未对辛洛雯的事多问,她知道他不高兴,从那位洛小姐出现开始,谢时眠就已经开始不高兴了。 沉默走了一阵,已经到乔沅觉得不能这样下去的程度,于是她双手挽上谢时眠的手臂,扯了扯。 谢时眠放慢脚步,询问她:“走累了吗?” “不是,”乔沅说,“想吃东西。” 谢时眠诧异:“什么?” “你说我这也想吃,那也想吃的,”乔沅指着旁边的甜品店,“我要去买个甜筒。” 乔沅去买了两只小青蛙造型甜筒,绿油油的,谢时眠刚想说自己不要,乔沅把甜筒举起来,在头发两边,向他弯眼笑。 谢时眠用眼神发问,有些困惑。 乔沅:“……不好笑吗?” 她沮丧:“好吧,那当我没有做过。” 谢时眠意识到她在逗自己开心,忍俊不禁。他托住乔沅手腕,防止甜筒掉在她的头发和衣服上。 乔沅的手腕很细,握在他手中,像一株幼嫩的植株,不应太用力。 “给我吧,”谢时眠让乔沅把甜筒给他,于是两人一人一只小青蛙甜筒,走在开了早樱的淮阳路上。 黑色铁艺路灯亮着橙黄色的光,小虫子环绕飞行,在路面留下丝线一般的阴影,乔沅哪里吃得下这只甜筒,她饭量不大,吃完晚餐已经很饱了。 “等等,我才不是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乔沅开始给自己平反。 “嗯?” “那些是我一直想去的餐厅,刷到过很多好评,可是一个人去不合适,所以屯了起来。” 谢时眠莞尔,顺着她:“原来如此。” “还有你助理说你经常一只三明治就对付一顿饭,这样也很不好。” “嗯。” “不可以等婚礼的时候你的衣服大了,我的小了。” 谢时眠用遗憾的语气道:“原来是对你不好,还以为你关心我。” “也很关心你,”乔沅有些脸红。 谢时眠心中阴霾已经扫去,他是深邃立体的长相,不做表情的时候显得冷淡,但与乔沅一起时总含些笑意,有成熟男人的温柔儒雅。 “抱歉,”他对乔沅说。 “啊?” “婚纱。” “没有关系啦,新的设计也很好看,况且……”乔沅眨眨眼睛,“换衣服而已,又不换人。” 换人的话她才会拼命,其余的,也不是不在乎,但那在乎是小小的,会惹出矛盾麻烦的话,就变成不在乎了。 光影投在她的脸上,清丽秀美,有让人宁静的力量。 谢时眠为之凝眸。 “啊,甜筒!”乔沅打断施法,小声惊呼。 ……两只甜筒一起断头殉情了。 绿色融化在谢时眠裤腿上,一小坨。 乔沅赶快蹲下来,抽出卫生纸给他擦,反复几遍:“擦不干净,哎呀,都融了!” 姿势甚是奇怪,谢时眠叫:“好了,沅沅,好了。” 路人侧目。 谢时眠把乔沅的手抓住,乔沅半蹲,茫然的仰脸看着他。 “i''m fine,”他强调。 英文都逼出来了……乔沅不再继续,顺着谢时眠的牵引着站起来,谢时眠无奈的教育她道:“哪里有一位lady当街给男士擦裤子的,你都在想什么。” 乔沅嘀咕:“我现在又是lady了,不是‘你还小’和‘没长大’了。” “这是当然,我并不是pedophilia。” 谢时眠用英文,因为这更符合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相较于通常的中文解释,这个词的原生含义里Sexual Excitement更多一些,当然这点他说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没人会在说话之前先做一番语意辨析。 但乔沅是个编剧,对台词很敏感,还上过全英的莎士比亚戏剧鉴赏课,成绩很好。 她悟的飞快。 低头盯鞋尖:“噢……那、那sorry啊。” 中不中洋不洋的,对话令人扶额。 谢时眠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明明刚在说衣服的事。 他要将她拉走,目光忽在她后颈、耳朵处一顿。 发丝遮盖下,那片肌肤红彤彤的。 鬼使神差,谢时眠品出了那层微妙的意思,他停了数秒,才叫自己移开视线——她大概的确是grown up了,谢时眠心想。 没有过太久,他的手掌顺着乔沅小小的手腕落下去,将她的手指抓入掌心。 “走吧,”他说。 “嗯、嗯好。” 乔沅跟上他,手始终被牵着,没有放开。灯影下,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拖的修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