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被取名为煤球,因为它脏得像个煤球,那条后腿有些跛,眼睛也留下了永久性的视力损伤,看东西总是雾蒙蒙的,但它活下来了。它的身体柔软,温暖,她要活着,为了它。
活下去就需要钱,她学会调整自己的武器,何时需要极致的破碎感,何时需要流露出惹人怜惜的坚强,何时只需要带着水光的眼神。
煤球是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她冰封世界里唯一的光,任何威胁到这束光的存在,都成了她潜意识里必须清除的障碍。
可这次迎接她的是更大规模的围剿。春芜抱着煤球,站在顶楼边缘,下方是聚集的人影,手电筒的光柱切割黑暗,愤怒和疯狂的叫嚣涌上来。
“妖女!滚下来!”
“她必须接受审判!”
“烧死她!烧死这个灾星!”
“你会被神明惩罚的!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神明惩罚?春芜低头,看着煤球雾蒙蒙的小眼睛,嗤笑逸出她的唇瓣,在呼啸的风中消散。
“哪有什么神。”她抱着煤球,向前迈了一步,身后,是那些高举道德牌匾的审判者,前面,是无尽的黑暗。
她闭上眼,将脸埋在煤球柔软的毛发里,就这样结束吧,无论去哪,总比留在这个地狱强,煤球,对不起……
预想中的失重感并未持续太久,下坠的风景逐渐扭曲,巨大的撕扯感瞬间传来,几乎要将她和煤球一同碾碎,她死死抱住小猫,用身体护住它,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
刺骨的冷意先于意识钻入骨髓。春芜猛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草木芬芳。她睁开眼,没有黑暗,没有裹尸袋的窒息感。映入眼帘的,是……光。无法形容的光。
不是太阳,不是灯光,而是七彩氤氲的霞光,脚下是温润如白玉的地面,倒映着上方流转变幻的霞光和她自己狼狈的身影。
她还穿着从猎物那里搜刮来的水手服,怀里,煤球似乎被这奇异的环境吓呆了,紧紧缩成一团,发出微弱的呜咽。
这里是……哪里?她茫然四顾。
宏伟宫殿悬浮在霞光之中,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仙鹤衔芝,瑞兽漫步于云端。远处,隐约可见奇花异草,流光溢彩,仙葩吐蕊,神树参天,空气中流淌着若有若无的仙乐,空灵缥缈。
春芜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废弃工厂的顶楼……追杀的人群……她抱着煤球踏出那一步……然后……就到了这里?
几个穿着飘逸纱裙,容颜绝美的女子,似乎是这里的侍女,正捧着玉盘琼浆,袅袅婷婷地从不远处的云廊走过。
她们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春芜时,为首那名仙娥手中的玉盘摔在玉阶上,琼浆玉液四溅。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仙娥的目光都被突然出现的春芜吸住。
“好、好美……”
“从未见过……”
“她受伤了!好可怜……”
“她是我的!谁也不许靠近她!”
“滚开!贱婢!你也配看她?!”
仙娥们忘记了身份和礼仪,眼中只有那个角落里破碎的身影,珍贵的仙果被踩烂,玉壶被打碎,精美的发髻被扯散,仙家飘带被撕成碎片。
混乱迅速蔓延,附近巡逻的几名金甲天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吸引。寒光闪烁,金铁交鸣,仙力相撞。
混乱的中心,春芜抱着煤球,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景象。那是什么?小说中的灵力?仙人?这算什么?对渎神者的惩罚?
这里和她原来的世界,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更华丽的舞台,演员换成了神仙?!她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玉柱,怀里的煤球被她勒得发出呜咽。
完了……彻底完了……在凡间,她尚可像阴沟老鼠般苟活,利用这诅咒换取煤球和自己的生存。
可这里是神仙的地盘!这些拥有移山填海,摘星拿月之能的神仙,一旦被她的体质扭曲,陷入疯狂……她绝对会死。
仙娥的尖叫,天将的怒吼,兵刃的碰撞声,丹炉的嗡鸣,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她的视线猛地定格。
一道身影,踏着燃烧的火焰,撕裂混乱的霞光,从云端朝着这片失控的修罗场急速俯冲而来。
那道身影撕裂云霞的瞬间,春芜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或许不该称之为人。
他踏着燃烧的烈焰之轮,火舌舔舐着他的足踝,却伤不到他分毫,红绫缠绕在他臂间仿若飘带,上身**露出鲜明线条,颈上悬着样式繁复的金圈。
随着他愈来愈近,那张脸更让她心惊。
少年面容如美玉雕琢,眉眼锋利如刀,唇色鲜红,鼻梁高挺,轮廓凌厉得近乎伤人,他额间烙着红痕,眼周嫣红,似血似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头发是鸦羽般的黑,绾成双髻,由两枚造型奇异的金属束发环固定,碎发随意垂在耳边,更添不羁。
美得惊心动魄,又凶得令人胆寒。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混乱,眉头微蹙,金瞳闪过不耐,薄唇轻启,声音不大。
“聒噪。”
短短两个字,叫人听得美妙,清冽似山涧清泉奔涌,潺潺流淌间裹挟着草木灵气,听之仿若置身幽林,涤荡心尘。
混乱的仙娥和天将们动作僵滞,但很快,他们眼中的疯狂更甚,甚至有人朝着那少年扑去。
“三太子!求您!把她赐给我!”
“滚开!她是我的!”
少年,被称作“三太子”的那位,眼中寒光一闪,“找死。”
他甚至连手指都未动,蜷在臂膀上的赤红绫带微动,扑上去的仙娥和天将瞬间被掀飞出去,砸在远处的玉柱上,口吐鲜血。
清颜骨秀之资,美玉雕琢之相。行得却是无边杀伐,但叫人看了便觉得他不可亵渎,被他弄出血都是恩赐。她从不信所谓的神,但此刻也不免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震撼。
春芜死死盯着他,看着他轻而易举地镇压那些因她而疯狂的仙神,看着他眼中毫无波动的冷漠,看着他连余光都未施舍给混乱中心的她。
他看不见她。不,不是看不见,是不受影响。就像她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无关紧要的落叶,不值得他施舍眼神的蝼蚁。
太好了。这个念头荒谬地浮现在她心头。她本该害怕的,这个少年神仙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刚刚随手一挥就能让人吐血,若是认真起来,碾死她恐怕比碾死蚂蚁还简单。
可她不怕。她连死都不怕了。春芜只怕这麻烦的体质再次引来无法控制的疯狂,怕煤球因她而死。
而现在,终于有一个人,不,一个神能彻底无视她。春芜几乎是本能地,跌跌撞撞地朝他爬去,去够那双**的足踝。
少年终于垂下眸子,看向脚边这个狼狈不堪的凡人,他的眼神清明锐利,如同刀尖抵在她的咽喉上。
那双金瞳垂落,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狈,他目光扫过她怀中那只雾蒙蒙眼睛的黑色小猫。
“求您……救救我……救救它……” 她艰难地抬了抬手臂,将怀中的猫往他眼前送了送,如同为神明献上最后的祭品。
哪吒的目光终于从猫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春芜脸上,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冽的调子:“救?这满场疯魔,不正是因你而起?你这身本事,倒是比什么妖法都省力。”
并非是讥讽,他声音平静,只是在叙述一件无比寻常的事。可她无从辩解,也无能辩解,只能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他足下那燃烧着火焰的轮子边缘。
“我…我知道…” 春芜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拼命压抑着,“我知道我是灾祸……是源头……可是……它……”
她再次用力抱紧煤球,猫似乎感受到主人濒临崩溃的情绪,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拱了拱。
“它无辜!” 春芜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冲刷着脸上的污迹,留下狼狈的痕迹。
“它只是只猫!它什么都不知道!它不该死!求您……哪怕只救它!我……我随您处置!杀了我!烧了我!怎样都行!只要它……”
“啧。” 一声不耐的轻啧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哀求。哪吒眉头蹙得更紧,不是因为同情,而是纯粹觉得麻烦。
眼前这凡人女子,脆弱不堪,一碰即碎,偏偏又像野草,根茎里缠着点死不绝的韧性。还有那只猫,那雾蒙蒙的眼睛里,只有对主人的依赖,在这混乱污浊的修罗场里,竟显出几分碍眼的干净。
“吵死了。”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双盛满绝望泪水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都是负担。
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虽被暂时压制,但眼中痴迷与疯狂丝毫未减的仙娥天将,眼底的厌烦几乎要溢出来。处理这些后续的烂摊子,比直接解决源头更让他烦躁百倍。
缠绕在他臂膀上的混天绫,倏然探出,卷向春芜怀中那只小猫。
“不!” 春芜绝望地想要抱紧,却只抓了个空。
那红绫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瞬间就将煤球从她怀中剥离,稳稳地卷到哪吒身侧,悬浮在空中。煤球惊恐地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在红光中颤抖,却不敢再叫。
“我的东西,处置权在我。”
他瞥了一眼悬在身旁的煤球,又看向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春芜,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矜傲。
“至于你……”他顿住,似乎在权衡。杀了,一了百了,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