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长便再次找到了她。
王科长原名王建军,因为厂里有几个叫王建军的。
大家便都称其为王科长。
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像上次那般轻松。
反而带着几分凝重,像是压着什么为难的事。
“雅琴同志,您托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王科长先是客气地招呼,随即叹了口气,面露难色。
“我问了街道办那边,他们说,现在城里原则上是不允许私人养大型犬的。”
这话一出,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
阳光透过窗棂,也失了几分暖意。
“主要是怕狗伤人,也怕万一得了狂犬病,不好控制。”
他解释着官方的顾虑,话语间透着小心。
李雅琴的黛眉,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点。
这个结果,虽在她预料的几种可能性之内。
却依旧让她心底,泛起一丝不悦与不甘。
她想要的,总要想到办法得到。
王科长一直留意着李雅琴的神色。
见她平静,却难掩一丝凝重的脸色。
知道这个消息,恐怕让她失望了。
毕竟一个孕妇独自在家,安全感确实是头等大事。
连忙又补充。
“当然了,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通融的余地。”
他的话锋微微一转,身体也略微前倾了些。
“在乡下,偷偷养的人还是不少的。”
“不过,乡下那边,隔三差五就会有人下去检查。“
”又是杀狗,又是捕捉流浪狗的,闹得人心惶惶。”
王科长描述着乡下的情况,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混乱局面的担忧。
“现在好多乡下人家,都琢磨着把家里的狗给卖了,或者送走呢。”
“所以啊,雅琴同志,我个人还是不太建议您现在养狗,尤其是那种看着就凶的。”
他这是,真心实意地替李雅琴考虑。
毕竟赵团长的家属,不能出任何岔子。
李雅琴静静地听着,莹白的脸颊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她心中却是在暗暗盘算。
正规渠道既然行不通,或者说阻力太大,那么,就得另辟蹊径。
她从不做无准备之事。
王科长看着她,似乎也觉得这个消息让她有些为难。
便又试探着,压低了些声音。
“雅琴同志,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除非,您能跟部队上,那些负责军犬训练的单位联系上。”
“看看能不能,以‘军犬后备役’的名义领养,或者,是争取到那些退役军犬的抚养权。”
“那样的话,手续上可能会方便一些,街道那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条路子,怕是不太好走啊。”
王科长再次露出难色。
这种门路,可不是他一个屠宰扬保卫科长能轻易搭上的。
军犬?
李雅琴的心头微微一动。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向。
军犬的素质,自然是顶尖的。
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战斗力,都远非普通犬只可比。
只是,她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赵承域。
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执行任务,肩负重任。
本就辛苦,她不想再给他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和分心。
她李雅琴,不是那种只会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而且,这种事情,一旦动用了赵承域的关系。
就难免会留下痕迹,欠下人情。
她李雅琴,向来喜欢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喜欢受制于人。
她还是想,先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狗。
实在不行,再考虑其他的途径。
李雅琴对着王科长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那笑容温婉依旧,却带着一丝疏离。
“多谢王科长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寻出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深色旧布帽。
帽檐边缘带着些许磨损。
她将帽檐压得极低,敛去了平日顾盼生辉的凤眼。
只露出一截挺秀的鼻尖与微微抿起的唇。
身上套了件颜色灰扑扑的宽大旧棉袄。
寻常的款式,完美遮掩了她,过分惹眼的绝色。
让她混在人群中,不过是个身形略显丰腴,毫不起眼的普通妇人。
若非为了腹中孩儿与自身的绝对安全,她绝不会踏足这等污秽之地。
但一想到那潜在的危险,这点不适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在那些肮脏混乱。
充斥着,各种刺鼻气味的角落里转悠过。
那些所谓的狗市,并非正规扬所。
更像是一个个临时的,混乱的聚集地。
大多隐匿在城市边缘的阴暗角落。
或是城乡结合部的废弃院落里,透着一股子见不得光的意味。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腥臊,腐烂物的酸臭与劣质烟草混合的刺鼻怪味。
那股浓烈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扬挑战。
尤其对身怀六甲的李雅琴而言,这种气味更是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却只是几不可察地屏息,强压下不适。
潮湿的地面,混杂着泥土,狗粪与不明的污秽液体。
每一步都踩得黏腻不堪,鞋底像是沾满了甩不脱的肮脏。
犬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尖锐的,带着神经质的狂躁。
低沉的,充满了威胁的嘶吼。
嘶哑的,仿佛声带已经破损。
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无比的哀嚎。
像是濒死的挣扎,听得人心底无端发凉。
那些狗贩子,一个个眼神飘忽。
透着市侩的精明与不加掩饰的算计。
他们的目光如同秃鹫般,在人群中搜寻着潜在的“肥羊”。
评估着对方的腰包。
一旦锁定目标,便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凑上前来。
过度的热情令人心生警惕。
他们唾沫横飞,舌灿莲花,极尽吹嘘之能事。
试图将笼中那些或病弱不堪,或凶悍难驯的犬只。
都描绘成血统高贵,难得一见的珍品。
“妹子,瞧瞧这条,纯种狼青,凶得很!”
一个缺了门牙,满脸褶皱的男人,操着一口浓重刺耳的乡音,声音沙哑。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
笼子里一条瘦骨嶙峋,眼神却透着几分凶光的半大狗崽说道。
那狗崽毛发枯黄暗淡,纠结成团。
眼角分泌物凝结,呼吸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喘鸣。
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肋骨突出得根根分明。
在薄薄的皮毛下清晰可见,显得异常瘦弱。
李雅琴只消一眼,便知其健康堪忧,绝非良选。
它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试图恐吓靠近的陌生人。
却连站都站不太稳。
虚弱地摇晃着瘦小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它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护院犬,咬死过偷牛的贼!”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炫耀。
仿佛那狗的凶悍,便是他最大的荣耀,能给他带来丰厚的利润。
他浑浊不堪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李雅琴。
虽然她穿着普通,但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藏不住的清冷气质。
还是让他觉得这人或许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李雅琴只是微微侧过身,动作优雅自然。
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喷溅而来的。
带着浓重烟臭味的唾沫星子。
她没有搭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施舍,继续往前走。
这些货色,入不了她的眼。
另一个摊位上,一个体型壮硕如牛的女人。
正唾沫横飞地指着一堆几乎看不出活气的幼犬吹嘘。
那女人满脸横肉,随着她夸张的表情而剧烈颤动。
油光满面,像涂了一层猪油。
声音粗嘎刺耳,如同破锣一般。
那些小狗,不过巴掌大小,毛发稀疏暗淡,毫无光泽。
它们紧紧地挤作一团,在冰冷的铁笼角落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惊惧。
它们湿漉漉的鼻头偶尔抽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眼中满是纯粹的,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茫然不安。
连哀鸣都细弱得几不可闻。
仿佛随时都能断气,生命力极其微弱。
“这窝可是顶顶好的东西!瞧瞧这品相!绝对的猛犬后代!”
女人粗声大气地喊着,嗓门震天响。
根本不顾忌她飞溅的唾沫。
已经有好几颗,落在了李雅琴刻意垂下的帽檐边缘。
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它们娘,那可是条出了名的猛犬,一口就能从活牛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凶得很!”
她一边说,一边用蒲扇般粗糙的大手。
粗鲁不堪地抓起其中一只最为瘦弱的小狗,那动作毫无怜惜。
拎着它柔软的后颈皮,在空中使劲晃了晃。
像是在展示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那可怜的小东西,连挣扎的力气都欠奉,四肢无力地垂着。
只发出一声声凄厉而短促的哀鸣,微弱得如同游丝一般。
听得人心头发紧,泛起一阵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