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后院的梅树落了一地枯叶,风吹过,沙沙作响。暮色将至,天边的红云像被人用力撕开,带着种隐隐的破碎。
林晚晚端着一盆水,刚从厨房出来。最近她在江家做的活越来越多,哪怕别人不让她做她也要抢着做,她怕一歇下来就又回想那些烦人的梦,况且这样做,她心里会好受些。
她刚踏进回廊,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门柱上,顾震,一身深灰色外套,脸上裹着一层风尘仆仆的沉静。
“你回来了?萧杭宇呢?事情怎么样,有线索吗?”林晚晚轻声问,手指紧了紧盆沿。
“我在这儿!”一道粗犷的嗓音从顾震身后响起,紧接着萧杭宇从门柱后跳了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撇嘴,“典当行那边的信息太含糊,我们两个在蓉都待了好些时间,毛都没找到!”
林晚晚沉默了一会儿,把水盆放下,声音低低的:“你们先去休息吧,吊坠的事,以后再说。”
顾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丝不甘。“我会想办法打入江家内部,借用江家的势力找寻吊坠的下落,我不信找不到!”
“嗯,也只能这样了。”
“对嘛对嘛,吊坠什么的先放一边,先填饱肚子要紧。这江家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了,我昨天都梦到烤乳猪,那味道,啧啧,”萧杭宇看到两人有些沉闷,开口问道:“对了,咋不见婉柔呢,我们俩最近不在,你们过得怎么样?”
“婉柔已经正式进入江家族谱了,也正式改名为江婉儿,现在她……应该挺好的。”林晚晚神情忧郁,没有提及那诡异的梦境和近段时间她和江婉柔很少见面的事。
“她这运气……这也太强了吧,啧。”萧杭宇咂了咂嘴,“对了,她现在是不是跟江老太她们在一起?我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前走。
“我们才刚回来,先去把衣服换洗了再说。”顾震叫住了萧杭宇,他看向林晚晚,眼底有些担忧,“我们先回屋了,晚点再见。”
“好,你们快去吧。”林晚晚又重新端起了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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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彻底落下后,江家东厢的小厅里亮起了柔黄的灯光。桌上的饭菜刚摆齐不久,香气已经在屋内弥漫开来。
萧杭宇第一个推门进来,头发还未干,一看见饭菜便两眼放光,冲着桌子就扑了上去。
“诶呦我的娘诶,这红烧肉一看就是炖了两个多小时啊,入口即化!”他坐下就开动,嘴里含着东西还不忘赞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说老顾,要不是你非拉着我去蓉都吃灰,我这几天都能胖三斤了!”
顾震走进来时神色平静,换了身干净的深蓝色衬衣,袖口挽到手腕,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手臂。他没像萧杭宇那样急着动筷,只是坐在角落,静静看了一眼林晚晚,然后低头开始盛饭。
林晚晚从厨房拎了壶热汤进来,轻声道:“厨房那边说了,今晚上还准备了鸡丝面,说是婉柔最爱吃的,让我们几个也尝尝。”
“哎哟,还有这种待遇!”萧杭宇一脸艳羡,“我都迫不及待了!”
话刚出口,门被轻轻推开。江婉柔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入门后将外面厚重的貂毛披肩取下,面上带着薄粉,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已经完全看不出随众人流落街头时的窘迫样。
“我来晚了。”她轻声说,落座在林晚晚身边。
“不是,你来得刚好。”萧杭宇扒着饭含糊道,“我们正聊你呢。”
江婉柔神色一顿,笑笑:“是吗?”
“听说你已经正式进了族谱?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他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你要是开班授课,我第一个报名!”
“哪有,”她低头成汤,语气中听不出喜悦,“我也不过是运气好。”
说完,她抬头看了林晚晚一眼,又看向顾震,“你们这次事情怎么样,顺利吗?”
“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顾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吊坠的事,先暂时搁置吧。”
“那……就是先不查了?”江婉柔轻声问,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光。
“嗯,先只能这样了,”顾震点点头,“我现在想的是进入江家内部,毕竟江家势大,说不定能找到些新的线索,对了,你成了江家千金后,能不能调用江家的力量找寻吊坠?”
“不能,”江婉柔摇摇头,“父亲不让我参与家族事务,只是让我多陪陪奶奶。”
“嗯,这样也好,你刚入族谱,行事还是要谨慎些,而且吊坠的事也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见见江镇岳。”
江婉柔看向他,眉头微动:“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越快越好。”
“好,我尽量安排。”
“事情聊得差不多了,先吃饭吧,待会菜都凉了。”萧杭宇嘴就没停过,含糊着催促几人。
顾震看着江婉柔和林晚晚之间沉默不语的状态,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桌上短暂的话语之后,又归于温吞,只有着众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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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江家主宅后院那处雅静的茶厅里,檐下细雨未歇,青石台阶上积着薄水,一株老梅静默伫立,枝头还挂着几滴未落的雨珠。
顾震早早便到了。他站在廊下,看着檐下的雨滴垂落。
江镇岳今日没有穿习惯的中山装,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衣角风吹不动,整个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紫砂杯,若有所思。
“坐。”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是。”顾震走过去落座,身姿挺拔,无半分怯色。
江镇岳给他沏了杯茶,道:“听婉儿说,你想在□□忙?”
顾震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放下:“晚辈其实一直想施展抱负,一展多年所学,只是可惜没有机会,而眼下的江家,在我看来是最好的机会。”
江镇岳这才抬眼,“哦,此话怎讲?”
“我这几天去江家的工厂、码头打探了一番,发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接着说。”江镇岳的语气依旧平静。
“江家的布匹,成衣生意虽大,但物流不畅,花费了很多时间金钱但效率依然低下,问题主要是出在调配周转上。”
江镇岳的眼中多了一丝兴趣:“还有吗?”
“码头人手调度混乱,水运文书记录混杂,甚至连货单的开票格式都不统一,我有种感觉,现在的生意主要是靠族中老人的经验和威望在维持,一旦老一辈不在,管理跟不上,青黄不接整个企业的运作都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顾震盯着江镇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年轻人,你看得很准,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我也发现了,但是历来改革,尤其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总是会面临总总阻挠,因为这牵扯太多人的利益。”江镇岳一扫之前的淡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晚辈愿意成为家主手中的一把刀!”顾震起身,竖立。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是学工商管理的?”江镇岳微微眯了眯眼。
“是。”
良久,江镇岳放下茶盏:“我手上有一处码头,前两年刚拓出来,人心散漫,我原本准备派江柏云过去练练手,不过他那脾气你也知道。”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你若能做出成绩,我会承诺给你更广阔的舞台,但你若是纸上谈兵,别说你只是婉儿的朋友,就算是我亲儿子,我也不会惯着!我们江家的企业,不养闲人!”
顾震略微低了下头,“多谢江总信任!晚辈记住了!”
“好,这两天你准备一下,过两天我会让福海带你过去。”江镇岳挥了挥手。
“谢谢江总,我就先回去准备了。”顾震转身离开,脚步不快,却很稳。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路边积存的小水洼映射着顾震离开的背影,拉扯得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