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在另个时空说爱你》 第1章 世界变了 夜色深沉,城市霓虹像是泡在水中的墨,晕开、化散。 林晚晚站在酒店门前,指尖紧扣着手机,页面定格在一张模糊不清的定位截图上。她穿着一身素净白裙,风吹过裙摆,带来一丝夏末夜风的凉意,却吹不散她胸腔里的沉重。 “301,没错吧?”身边的萧杭宇凑过头来,语气轻浮,却难掩压抑的怒意,“他俩进去了快四十分钟。” 林晚晚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银灰色的金属吊坠,造型略显古怪,像某种工业残件,却从她母亲走后就一直挂在身上,从未摘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我们上去吧。” 电梯里,气氛压抑到几乎窒息。萧杭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却哼得心浮气躁。等到叮一声响起,电梯门一开,他就率先迈了出去。 301的门没有关严。 林晚晚的心“咯噔”一下,一只手本能地抓紧了包带。 “顾震?”她轻声喊。 没有回应。 她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屋内光线昏暗,带着浓烈的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床单凌乱,衣物散落一地,一只高跟鞋横躺在床脚,像在嘲讽。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紧跟其后的萧杭宇看清眼前场景,眉头立刻拧成一个死结,“我艹!” 江婉柔披着男式衬衫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一看到他们,愣住,嘴唇颤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接着,从床尾那边缓缓站起的,是顾震。他**着上身,脸上神情冷硬,一如既往的理智克制,仿佛这只是一次平常的邂逅。 林晚晚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四周像是静止了。她看着江婉柔一寸寸走近,语调哽咽,“晚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只是心情不好,喝多了,是顾震……扶我,我真的没有……” 林晚晚没有退,也没有上前,她只低头看着地板上那一地衣物,一点点模糊了视线。 “你是不是以为我眼睛有问题?”萧杭宇怒斥道,“扶你扶到把衣服都换了?” 江婉柔被堵得脸色苍白,嘴唇张了又张,眼泪簌簌掉下来,“我没有……真的没有晚晚,我从来没想过要……” 林晚晚抬手,声音淡漠:“好了,别再说了。” 她退了一步,想转身离开,却被顾震一把扯住手臂。他的眼神复杂,“你先别走。”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嗓音平静得诡异。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怎样?顾震,”她一字一句,“你想说,她是因为衣服打湿了所有只能换上你的衣服,而你,只能光着身子在床上等她?!是这样吗?” “你冷静点!” “你凭什么要我冷静!” “啪…!!!” 那一瞬,时间仿佛凝固。 “放手!”林晚晚用力一挣。 “晚晚,小心!”江婉柔惊呼。 下一瞬间, 项链不知为何,猛然断裂。 吊坠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砸落在酒店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丝丝裂纹像蛛网般迅速扩散。然后,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诡异的白光,从吊坠裂开的缝隙中炸裂出来,如同电弧一般,晃得人睁不开眼。 地面轻轻震动,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束缚着众人的四肢无法挣脱。 “这是怎么回事?!”萧杭宇大叫。 “林晚晚!”是顾震在向她扑来,动作却是那般缓慢。 “顾震!”林晚晚试图抓住他,却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脚底像踩在一片虚空上。 而最后一个画面,是江婉柔惊慌尖叫的样子——然后,一切都被白光吞没。 与此同时的另一个时空,一位久卧床榻的妇人低声唤道:“婉儿,是我的婉儿回来了”,声音充斥着激动与欣喜,却在高亢处戛然而止,旁边传来阵阵惊呼:“夫人,夫人...” ---------------- 林晚晚醒来时,四周一片静谧。地面是湿软的泥土,耳边没有熟悉的车鸣声,只有微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响动。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项链还在,只是吊坠不见了。 意识渐渐清醒,林晚晚努力坐起身,眼前是一个城郊似的地方,长满野草的水泥道,一座座斑驳低矮的红砖屋,空气中弥漫着煤灰与潮湿的霉味,恍若进入了上世纪的旧时代。 “这……是哪?” “晚晚!”不远处,一个声音焦急地呼喊着她,是萧杭宇。他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衣衫灰乱,“你还好吧,我们好像穿越了。” 林晚晚愕然,刚想开口,却看到不远处蹲着的江婉柔,脸色苍白,双膝紧紧抱着,神情惶恐,目光游离,像个迷路的孩子。 第2章 错位天空 城郊边缘,微黄的天幕像一张揉皱的画布,被风硬生生拉平。 林晚晚坐在坡地上,努力恢复着失重后的眩晕感。心中愈发怀疑自己是否在某个时刻被卷入了什么狗血电视剧,抓奸还能抓成穿越的?这实在是太狗血了!林晚晚在心中忍不住地吐槽。 “你没事吧?”是顾震的声音。 林晚晚抬头,目视这个曾经那般熟悉的男人的脸,心中泛起一丝悲凉。她缓缓地摇头,起身向远处走去。 “晚晚等等我”萧杭宇快步走到林晚晚身边,“我们一起走吧。” 林晚晚点点头,继续向前迈去,她现在只想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动作,包括思维、包括语言。 “我们就这样走了把他俩留在那儿会不会不好,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四个人是不是应该一起行动啊?”萧杭宇心中有些不忍。 “你如果要跟我一起走就少说话,你如果想留下,随便你。” “OK,明白!” “江南道居民请注意,江南道居民请注意,还有半个小时进入宵禁管制时间,所有居民请留在屋内,非执勤人员禁止外出!重复,非执勤人员禁止外出!” 电线杆上的喇叭不知疲倦地将播报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林晚晚的心却随着播报沉到谷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她愈发肯定他们的确是穿越了,这里居然还有宵禁,不说也知道如果在宵禁时间段外出会面临什么,尤其是他们这些没有身份的“天外来客”! “晚晚,我们一起走吧,马上要宵禁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四个人最好不要分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顾震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出现,旁边是梨花带雨的江婉柔。 看着江婉柔身上的顾震衬衫,林晚晚气不打一处来 “我要忍住我要忍住!”不停地在心中默念,这一刻终归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知道顾震说的是对的,用强大的意志力压迫住自己的情绪,牵引着头颅做出机械式的点头动作。 ----------------- 四人卖力地寻找,终于赶在宵禁时间到来前找到一处荒僻的房屋,房主人应该是刚搬了新家,居然还留有一些面粉和旧衣物,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众人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换好衣服的众人围坐在主屋的火炉旁,跳跃的火焰炙烤着四人紧绷的神经。 入夜以后,这里的气温居然开始骤降,冷冽的寒意不断侵袭,他们只能再次庆幸原主人还留了不少煤炭没来得及搬走。 “这些衣物还算干净,看样式很像我们上世纪80年代左右的服饰,不过这里的昼夜温差实在夸张,比我之前待过几年的西北地区还要严重,难怪晚上会有宵禁,如果我们没有恰好找到这个房屋,估计会被冻死在外边。” 顾震一边说着一边用铁钎调整着煤炭的位置让其受热更加均匀,四散飞舞的火星映射在他眼中,他这番冷静的模样不禁感染着众人,那些原本紧绷的弦不由的松了松。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确是穿越了,但究竟是穿回了原来的时代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我可以找个方法验证一下。”林晚晚说罢,找来一个空水杯,倒了些水开始轻轻晃动起来。 “旋涡成型与消散时间明显变快了。” “这代表什么?”正在喝水的江婉柔身体微微前倾,神情略微显得有点紧张。 “如果只是轻微变化还有可能是受纬度等因素影响,但这么明显的变化,这代表,我们已经不在地球了!”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颗星球质量应该比地球要轻,引力也更弱,你们没觉得走路的时候身体更轻盈,呼吸的时候空气也更稀薄了些吗?”接触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林晚晚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不愧是我崇拜的学霸,这么简单就分辨出来了”萧杭宇的话音里充满着兴奋。 “不过差别并不是很明显,没有特意关注的话很容易忽略掉,如果需要测量具体的数值我需要专门的工具,这里没有,明天我可以想办法先做个简易的。”林晚晚白了萧杭宇一眼,这种环境下也亏得他还兴奋得起来。 “暂时不用,有这些信息就够了,我们现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少,还是应该尽量减少外出。现在主要是先找到吊坠,那是我们能否回去的关键。” 明天我跟萧杭宇先去外面探探风,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回来,得先活下来再说。”顾震垂了垂眼帘,掩盖住欣赏的目光,这么多年了,还是会忍不住被林晚晚身上偶然散发的自信魅力所吸引。 “谁要跟你一起外出,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情敌’,我能忍住不揍你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克制了,亏我还当你是哥们!明天你走东边,我走西边,哼!”萧杭宇双手交叉,不屑地说道。 “我最后重申一次,我跟江婉柔在你们进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爱信不信,再说了,你分得清哪边是东哪边是西吗?”顾震忍不住戏谑道。 “你说谁分不清东南西北啊?!”萧杭宇又被刺了一刀,立即炸毛。 “好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吵”林晚晚忍不住耐烦“你还是关心下你的‘白月光’吧,没看她在那儿哭半天了。” 萧杭宇顺着林晚晚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江婉柔将头埋在臂弯里,双肩不住地颤动,显然是在偷偷哭泣。 “我先回房间了,这煤炭要省着点用,谁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林晚晚说罢就起身离开。 ----------------- 林晚晚闭上眼睛,双指按揉起太阳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烦乱,她需要好好梳理下头绪,眼下唯一庆幸的是这处房屋虽然破旧,但房间足够多,她不用和江婉柔挤一块儿,现在她可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位曾经的“好闺蜜”。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 “是我。”顾震的声音低低传来,带着一丝歉意。 林晚晚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开门。 顾震站在门外,身影被夜风吹得有些疲惫,他手上端着两个不知从哪儿找到的搪瓷杯。 “顺便煮了点姜水。”他说,“夜里太冷。” 林晚晚微怔,接过杯子,“谢谢。” 顾震靠在门边,半晌没说话,只是望着她脖子上的残链:“那是母亲留给你的?” 林晚晚点点头。 顾震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我记得你妈去世那年,是我们读大三的时候。你好像那年整整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课。” “是。”林晚晚望着姜水出神,“她没等我回家……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火化了。” 屋里短暂沉默。 “晚晚。” 林晚晚抬眼。 顾震很少这样叫她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一点她分辨不清的情绪。 “对不起。” 林晚晚垂下眼帘,手指一圈圈摩挲杯沿,良久才轻声道:“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可我觉得有。” 顾震站直了些,语气认真而沉稳,“我不是解释给你听,我是……解释给我自己听。”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那天你进门前,我确实没碰她,我说的是实话。你可能不会信,但我不想你误会一辈子。” 林晚晚没有回应。 她其实并不想再深究那天的事。在穿越之后,原本那些牵肠挂肚的情感纠葛,仿佛都被卷进了另一种层级的洪流中,变得渺小,更何况,她真正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你不用解释。”她语气平淡,“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你有没有碰她’。” 顾震怔住。 “我在乎的是,”林晚晚看着他,神情平静,“在房间里,我看了你那么久,想要你一句解释,但你什么话都没说。” 顾震浑身一震。 “你就站在那里,看着我情绪濒临失控,看着她哭,看着我变成一个小丑……你连‘不是’这两个字都舍不得说出口,你明明可以选择阻止这一切,但你没有。” 顾震张了张嘴,终是低下头。 “你可能是没有犯错,”林晚晚轻声道,“但你也没做对一件事,你只是理智,理智得...残忍。”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杯子里的姜水喝完,轻轻放在桌边。 “早点休息。”他说。 林晚晚点头,“你也是。” 门缓缓合上。 夜彻底沉了下去。 林晚晚转身,坐回床边,杯子还在手中。热气早已散去,但她忽然有点想笑。 不是嘲讽,也不是轻蔑。只是忽然觉得可笑——他们四个人,被命运揉成了一团烂纸球,丢进这个陌生世界;可是直到此刻,他们之间最大的敌意,仍然来自过去那个熟悉的现实。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狗吠,远方传来巡夜人的吆喝,划破寂静。 林晚晚靠着墙,眼神沉静如水。 ——她知道,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第3章 旧尘难扫 天亮得很慢。 破旧窗棂边透进的光线仿佛是突然记起了这个被忘却的角落,一点点晕开,照亮屋里斑驳的墙壁和木床边支着的搪瓷水杯。 林晚晚醒得比谁都早,像是习惯了提早清醒来整理逻辑与思路。 她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才开始收拾东西。 早饭就是用面粉简单做的糊糊,吃过以后四人按昨晚顾震的建议分头行动。两个男人出去找点吃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吊坠的线索,林晚晚和江婉柔留下收拾房间,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两位男人离开后,屋内只剩她和江婉柔。 一时无话。 林晚晚拿了块布,默不作声地开始擦桌面。她并不打算把这个地方打扫干净——只是手闲不下来,心里压着的那些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江婉柔也动了起来,翻开柜子、整理角落。每隔几分钟,两人会因为同一个物件的存在在空间上靠近,却都默契地避让,不碰彼此的眼。 林晚晚甚至连江婉柔的影子都不想看到。 她明明不算记仇的人,但人心一旦破了,是补不回的。 她弯腰时手肘碰到柜脚,发出一声轻响。江婉柔本能地抬头看她,林晚晚却已避开目光,转身去了另一个角落,仿佛刚才那一声什么都没发生。 风吹动窗帘,屋内飘进几片干草叶。林晚晚走过去关窗,指尖触到窗框上残破的木刺,拉出一道细细的红痕。 她没有吭声,只把手收回,继续擦灰。 不知过了多久,江婉柔在一个老木箱里找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她拿着那包东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慢踱步,走向林晚晚。 “晚晚。”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灰尘,“这里有点吃的,你吃一点吧。” 林晚晚正擦着窗棂,手指顿了下。 她没有转身,只说:“谢谢你,婉柔。” 声音平静,不远不近。 江婉柔站在她身后,捏着那袋干瘪的饼干,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理我。”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试探的颤音,“但我……我还是想跟你解释,我跟他真的没有……” 林晚晚没有回应,只是将擦布放下,轻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现在……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话语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接受。 江婉柔手指一紧,饼干袋子发出轻微的塑料声。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吗?”她语气低低的,像是怕自己一出口就把气氛戳破。 林晚晚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平静得没有起伏。 “我没有怪你。”她语气温和得几乎不像她,“但是,我现在只想先找到回家的路。” 江婉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婉柔”林晚晚顿了顿,“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们现在……就先这样吧。” 她的话近乎怜惜般柔软。 可那种语气,却仿佛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婉柔终究没再说话,垂着眼走开。 屋里陷入了更沉的寂静。 林晚晚又去擦了一扇窗户,那窗子对着的是后院,一丛已经干枯的竹子斜斜倒在石阶上,像是多年前留下的残影。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一处类似这样的院子里待过。那时她母亲常常说,竹子耐寒,做人要像它,不争,不怨,不惧。 可她现在,能做到吗? 她低头,捏紧手里的抹布。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 萧杭宇推开门,带着一身风尘与油烟味进了房间,手上拎着两个鼓鼓的袋子。 “哎呀姐妹们,我们带饭回来了!”他说得大声,像是故意驱散屋里的冷空气。 顾震随后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叠起的报纸,神色不改,却看了林晚晚一眼,目光短暂,却藏着某种未明的情绪。 “找到点吃的,还有点消息。”他说,“这边的纪年方式是一种新的纪年方式,不是公元,现在是庆历219年,我们在的这个地方叫江南道,苏州城下辖区域,。” 他将报纸摊开,指了指头条上的巨幅照片:“可控核聚变第十二反应堆通过实验。” “听着挺唬人。”萧杭宇塞了个馒头进嘴里,“可这边的诊所医生连血压计都没有,军用和民用技术好像根本没在同一个时代。” “我们问了几个街边修车的,他们说苏州是重要的工业集成城,交通与能源都由军方统一调配。”顾震说,“信息流动很慢。” “连手机都没有,只有座机。”萧杭宇补充,“也没人知道什么是WiFi,这下我们的手机算是彻底报废了,连充电都没办法充,更别提信号了。” 江婉柔坐在门边的木凳上,手扶着额头没说话,神情有些恍惚。 顾震将报纸递给林晚晚,她看了一眼,指尖顿了顿。 “这里的军事技术明显领先我们那个时代,但是民用领域就仿佛断层了一般”林晚晚话语里有隐藏不住的讶然“这就像是一颗点歪了科技树的类地行星。” “听不懂。”萧杭宇打趣着举手。 林晚晚没笑。 “还有一件事。”顾震声音低了些,“我打听到,类似项链挂坠的东西,最近在集市有人提过。” 她猛地抬头。 “有人看见了吗?” 顾震摇头:“不确定。但有人说在‘流珍典当行’里看到过一块古怪的金属吊坠。” “我要去看看”林晚晚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震顿了顿,“但我们得准备点钱,这我也打听了下,这个世界的主要流通货币是种印有熊猫的动物币,在这里熊猫被称为护国神兽,物价倒跟我们那边差不多,我跟萧杭宇把身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换了差不多一千多块。” 林晚晚缓缓点头,眼底已经有了决断。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今晚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这种事,宜早不宜迟。”顾震言语间就下了决定。 “我也去”萧杭宇把手上最后一块面包吞下,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们都去的话那我也要去”江婉柔像是怕被抛下般急切道“对了,我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找到点饼干,我尝了下还可以吃”说完就将饼干一股脑地塞到萧杭宇怀里。 萧杭宇看了看怀里的饼干又看了看江婉柔那明显红肿的眼睛,愣了愣。 “我正说那点面包还不够我塞牙呢,既然你们不吃那我就不客气啦!”说完就开始狼吞虎咽。 短暂沉默。 “一起去也好,大家有个照应,我们今天买了两个□□件,明天再去买两个,这里的身份证件没我们那里先进,只要不是遇到详细盘查相信能糊弄过去。”顾震率先打破沉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天出门前最好再打扮一番,大街上经常有军警查询身份,尤其是脸生的人。” “唔,顾震这话说得对,像你们两个这么漂亮,要是去到大街上肯定吸引一大群人围观,不露馅才怪了,唔,好好打扮一下,越丑越好。” “去你的,我才不要变丑呢”江婉柔噗嗤一笑“我明天找个帽子把脸整个遮住不就好啦。” “那你得找个大点的帽子” “滚,吃饼干都堵不住你的嘴。” 萧杭宇砸吧着嘴,一边把最后一块糖心饼干塞进嘴里,一边朝江婉柔竖起了大拇指:“这玩意儿真不错,又脆又甜,关键还不粘牙。” 江婉柔别开脸,低声哼了一句,嘴角却又悄悄抿起一抹弧度。 林晚晚看着重新和好的两人,默默看向指尖之前被木刺划破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已经快结痂了,但愿,一切都能好起来吧,顺利地找到吊坠,顺利地回家,就像伤口一样逐渐复原。 顾震看向林晚晚,对方明显在想着心事,再看向面前明显解开心结的两人,叹道总归是一件好事吧,拿起铁钎将炭火捅得更旺了些。 第4章 市集纷争 隔天清晨,顾震早早的就出去了,待到二女打扮收拾妥当,恰好看到顾震拿着一个小包回来了。 顾震从包里拿出两张新做的身份证件递给林晚晚与江婉柔。 “这是我早上出门去找人办的,这边民用技术不发达倒也算是件好事,办个假证很简单,只要不被仔细检查基本没事,名字我用的就是你们的本名,怕你们不习惯,万一被询问反而容易出纰漏。” “我看看”江婉柔接过卡,打量着上面的黑白照片,“啧,照片真丑。” “丑才好”顾震语气平淡,“这个年代大家衣着都很朴素,走在大街上就没看到有化妆的人,你们要是长得太漂亮出去肯定容易引起围观。昨天萧杭宇讲的虽然是玩笑话,但你们俩还真得注意。” 四人吃了些剩下的干粮,简单梳洗后换了衣服,江婉柔和林晚晚都戴上了宽边的旧草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四人绕过市政主街,穿过小巷去了集市西边,集市口有检查点,几人用办好的证件很轻松的过了关。 集市并不大,人却不少,三三两两地在旧布篷下讨价还价。烟火气夹杂着牲畜味和煤灰味,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人间还是残梦。 “典当行应该在东北角”顾震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得来的地形草图“流珍典当行”——之前就有人提到说那里最近收到一块奇异的金属吊坠。“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半个小时后,在一个铁牌斑驳的铺子前停下。 那块牌子上刻着几个鎏金大字:流珍典当行。 门口坐着个穿着长褂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卷,眼神倦倦地扫了他们一眼。 “进店问吧”顾震说着就踏入门店。 屋内昏暗,玻璃柜里摆着些不知名的旧金属、镯子、徽章,还有几块外形奇特的玉石残骸。 “找什么?”柜台后面一个青年人探起身,言语中颇有些不耐烦。 “我们听说,最近你们这儿收了一块奇异金属做的挂坠。”顾震开门见山。 青年抬了抬眼皮:“啥金属?长啥样?” 林晚晚从口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在破旧纸张上画了那枚吊坠的大致形状——一块菱形吊坠,中间部分有着奇异的纹路。 青年一眼看完,眉头皱起:“你们说的这个?”眼神却在众人身上逡巡。 “你们几个——是来收废品的?还是来考古的?”青年忽地嗤笑。 四人不语。 青年又咂了咂嘴:“不过我劝你们啊,少惦记这玩意儿,这东西看起来就不简单。” “我们只是想确认那个吊坠是不是我们丢的。”林晚晚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说话间不自觉的将头抬了起来。 “就你们这穷酸样?” 门外响起一道讥笑声。 “哟,这里还有两个妞儿,长得不错嘛。”随着几声吊儿郎当的笑声传来,门口不知何时站了几个穿着花衬衫的混混模样的男人,站在中间的两人,一个鼻子套着大鼻环,另一个头顶一撮黄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晚晚和江婉柔。 “你是想问那块吊坠对吧?”大鼻环不断凑近林晚晚,“要不陪哥几个喝两杯,我帮你们打听打听?” 话音未落,那人的手已伸向林晚晚的肩膀。 顾震横身一挡“你敢碰她试试!” 萧杭宇立马挺身和顾震并排一列,把林晚晚她们护到身后。 “嘿,还有俩护花使者,哥几个,把这两男的按住,我就不信了,这地界还有我动不了的人?我今儿非得看看这小妞帽子下面长啥样!” 众人瞬时乱做一团。 黄毛趁着空隙,侧身躲过顾震的阻拦,猛地伸手就要扯掉林晚晚的草帽。 林晚晚往后一避,却还是慢了半拍,就在这时—— “别碰她!” 是江婉柔 她声音颤着,却挡在了林晚晚面前。 “嘿,这小妞够硬,我喜欢。放心,少不了你的,这脸蛋真白,让我摸摸”黄毛的手径直向江婉柔伸去。 江婉柔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她下意识地抓起柜台边的一根细长铜棍,将它横挡在身前,却被黄毛一把推开。 她踉跄了一步,脸色白的发青,眼神却第一次带了恼怒与惊惧交织的尖锐! 下一刻,她咬牙抡起那根铜棍,夹杂着压抑许久的怒意,狠狠砸在那人的身上。 “砰!” 黄毛捂着头发出一声惨叫,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展示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空气仿佛凝固,几个混混都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江婉柔手一松,铜棍掉落在地。 “我、我不是......”她仿若从噩梦中惊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快走!”顾震冷声一吼,拉着林晚晚,护着她往门外冲。 萧杭宇飞快捡起江婉柔扔掉的铜棍,一手牵着她,一手挥棍准备阻挡尾随的混混。 几个混混如梦初醒般大吼一声朝四人扑去,远处有警用哨声响起,貌似在驱散围观的人群,应该是巡逻的军警被骚乱吸引过来了。 “分头跑!”顾震低喝。 四人迅速朝不同巷道散开,在下一秒冲入苏州老街复杂密集的弄堂之中。 鞋底踏在青石板上,声音回荡,风扑面袭来,夹着煤火和尘土的气息。 而在那奔逃的瞬间,林晚晚回头看了一眼,江婉柔咬着牙,脸色苍白,却依然跟着她的方向跑。 林晚晚怔了一下,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凝固已久的冰封轰然碎裂。 ----------------- 夜色降临,江南道的巷子湿冷如初,天色暗得没有一丝星光。林晚晚和江婉柔一前一后地穿过几条偏僻巷子,终于看到前方那扇斜歪的旧木门。 “这里!”顾震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四人终于在约定的交汇点集合,先后躲入那间落脚的破屋。 门闩一扣,貌似将纷扰都拦至门外。 萧杭宇弯下腰,大口喘着气,“妈的,差点就被那群混蛋盯上了……顾震你真行,带着他们绕那么大一圈,终于甩掉了。” 顾震坐在炭盆边,神色凝重,却没说话。他看了一眼江婉柔,眉头皱了皱:“你手怎么回事?” 林晚晚这才注意到,江婉柔右手手背红肿得厉害,指节边还有一块擦破的皮,指缝隐约渗着血。 “被那人拽了一下。”她低声说,“应该是刚才……挥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让我看看。”林晚晚先开口道。 江婉柔一愣,显得有些意外。 她缓缓伸出手来,林晚晚坐到她身边,从背包里拿出上次顾震带回来的药膏,蹲下身轻轻地为她擦拭。 “疼的话就说。”林晚晚的声音不高,但语气比平常柔和了些。 江婉柔没说疼,也没说不疼,只是默默看着她,眼神里像有一层雾。 “今天……”她忽然开口,嗓子发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要被……” “我知道。”林晚晚没抬头,“谢谢你。” 那一刻,江婉柔眼圈骤然泛红。 她明白,林晚晚那句“谢谢你”,不再是敷衍——是真的感谢。感谢她在乱局中护住了她,也感谢她那一瞬间愿意站在自己面前。 “你有没有想过你也会受伤?”顾震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语气里隐约透着责备。 江婉柔刚想说话,萧杭宇却打断道:“哎,小顾,人都已经受伤了你就别怪她了吧,她今天那一下……啧,我可都看呆了。” 他咬着干巴巴的面包,说着说着自己乐了:“你刚才抡那一棍,哥们我都差点以为你是猴王转世来的。” 江婉柔“噗嗤”笑了声,眼泪却掉下来,赶忙低头擦掉。 林晚晚递过一块干净的布:“没事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从背包里拿出刚才分头跑路时顾震塞给她的干粮,递到江婉柔手里,“你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吧。” 江婉柔怔了怔,接过食物的手轻轻颤了下。 “晚晚,你还……还在生我的气吗?”她试探着问。 林晚晚低头抹药,淡淡说了一句:“我没生气。” “那你是不是……还是不信我?” “我信你。”她终于抬起头,眼神认真,“不过我们先想办法找到吊坠再说,好吗?” 江婉柔眼圈一热,猛地点头,然后死死咬着干粮不敢说话。 萧杭宇看着两个女生之间那点微妙的情感,从背包里拿出个大肉包用炭火烤热分成四块,一人一块塞过来:“来来来,都吃点,算我们劫后余生庆功宴。” 林晚晚犹豫了一下,接过了。 剩下两人也都不声不响地伸出了手。 包子被炭火烤得喷香四溢,份量虽少,却在众人口中吃出了久违的温暖。 火盆噼啪作响,炭火燃烧的声音与屋外间歇的风声交织成夜晚的背景音。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林晚晚轻声问。 顾震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吊坠应该就在那个典当行里,不过我们已经引起军警的注意,接下来行事要更加小心,为了以防万一,之前的证件不能用了。明天我乔装打扮下再去办新的,你们几个就留在屋子里,没事就先别出去了。” “嗯,那你明天出门要当心。”林晚晚点点头,不放心地补了一句。 “嗯。”顾震点头,声音不大,却有种沉稳的信任感。 萧杭宇看了看三人,忽然咧嘴笑了:“咱们这是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林晚晚没有笑,但眼角却是微微弯了一下。 江婉柔眼眶还有泪,却也低声“嗯”了一句。 顾震咳了一声,没接话,却伸手往火盆里添了块炭。 火光跳动间,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却第一次靠得不再那么疏离。 像是几名行人在漫漫长夜中找寻归家的路——却不再是彼此陌路的那种距离,而是可以彼此依靠的那种。 第5章 告示来风 林晚晚帮江婉柔换好新的药布,又轻轻将她手背上的纱布捆紧,“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看愈合的趋势应该不会留疤,还疼吗?” 江婉柔摇头:“没事……谢谢你。” “想不到你个大才女居然还会包扎,可怜我的脚啊,都没有人关心我!”萧杭宇显摆式的把靠在火炉边取暖的脚往前探了探。 “这里有药自己抹”林晚晚拿起创伤药朝萧杭宇扔去“一个大男人,就那么点伤还在那儿喊。” “什么叫‘就那么点伤’,很痛的诶,话说那天全靠我神勇非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挡住了那几个小混混,我们才能全身而退的好吧,就是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踩了我一脚,大爷的,真的疼。” “是是是,一夫当关大人,那黄毛又是怎么跑到晚晚跟前的呢,后面还不是靠我这一小女子出手?”江婉柔忍不住打趣道。 “那是,那是那个黄毛太狡诈,几个混混把我视线挡住了,被他钻了个空”萧杭宇自知理亏,讪讪道“话说回来,也不看看我们最近这段日子吃的都是啥,一点油水都没有,来这里这么久了也就前两天晚上的肉包子让我开了开荤,要是让我吃饱喝足了,哼,那些小混混根本不够看!”言罢,还将手臂抬起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江婉柔笑着跳过去想拧他的肌肉,吓得他赶紧往后缩。 “也不知道顾震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还没回来。”林晚晚显得有些担心“但愿今天能带回点好消息吧,之前卖东西换的钱都快用光了。” 萧杭宇靠着破墙,边啃着最后点干粮边咂舌:“说真的,我们这几天过得跟躲债一样,吃的也快没了,老顾昨天带回的那点馒头,连老鼠都不够分。 “总比没有的强。”林晚晚语气淡淡,却难掩疲惫。 江婉柔将之前洗好晾干的毛毯取出,拿了一块给晚晚,另一块折叠后搭在自己腿上,身子往火炉靠了靠,“要是再找不到那吊坠,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 “困不死的。”萧杭宇拍了拍胸口,“实在不行我出去卖唱。” 林晚晚瞥他一眼:“你音准不行。” “我还可以说书,说相声,跳街舞。” “你脚伤了。”江婉柔补充。 “……咱这互损的感情还真是日渐深厚。” 三人相视一眼,轻轻笑了出来。 短暂的轻松之后,沉默重新悄无声息地降临。 江婉柔轻声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一直回不去呢?” 那句“回不去”,像是在夜色里被放大了回音。 林晚晚没有回答。 “你们觉得……那个吊坠真的能带我们回原来的世界吗?”她又问了一遍。 “比起这儿,我们原来的世界起码还有手机、网络、医院、父母、朋友。”江婉柔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连起码的合法身份都没有。” 她一只手慢慢抓紧毛毯边角,指尖泛白,“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真的有可能回去,还是只是自我安慰。” 林晚晚忽然开口,声音却很平静:“不管有没有可能,我们只能相信。” “要是我们连相信的勇气都没了,那就真是走不下去了。” 萧杭宇一边翻着破背包,一边闷闷开口:“我兜里已经没有钱了”,他把一块被压扁的点心掏出来放在桌上:“我们确实快山穷水尽了。” 这时,顾震推门进来了。 风将他身上的风尘带进屋里,他手里夹着一张告示,神情比平常更沉了些。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林晚晚看他一眼。 “碰到军警巡逻,绕了点路。” 他将那张告示拿到桌上摊开,“你们先看看这个”说完走到一边拿起点心慢慢往嘴里塞。 三人往前一凑。 那是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 上面写着: 【寻亲启事】 失踪女孩:江婉儿,女,6岁,苏州口音,左肩后方有淡红色月牙胎记。 失踪时间:庆历203年春季。 前来认亲者均提供免费食宿 提供重要线索者必有重谢! 寻亲人:江氏——江镇岳 最下面是一张女孩的黑白照片,只有几岁,剪着整齐的短发,穿着洋装,眉眼清秀,笑得乖巧温顺。 林晚晚和萧杭宇不约而同地看向江婉柔,脸上满是震惊,像,太像了!尤其是那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甚至连名字都相似得诡异。 江婉柔呆站在那,仿佛灵魂一瞬间都脱壳了。她指尖压在纸张边缘,“这人……和我,好像。” “婉柔,我记得你左肩那里也有一个胎记对吗?”林晚晚看向江婉柔的肩膀。 江婉柔木然地解开衣领的两颗扣子,转身,将肩膀裸露在众人眼前。 “嘶~”三人倒吸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昏黄的煤油灯下照射出江婉柔后肩的胎记——一个淡红色的月牙。 “现在是庆历219年,年龄也对得上,讲真的,如果不是确定你是跟我们一起穿越过来的人,我百分百认为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萧杭宇玩笑般的语气后面隐藏着极度的惊讶。 “我打听过了,江家是这边的望族,很有势力,自从江家千金走失以后,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放弃寻找,每年也都会有人拿着告示去认亲,即使不是也会被客客气气的请出来,不过就是一直没找到。” 顾震顿了几秒,才低声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用这条路试一试。” 空气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林晚晚没有表态。 江婉柔咬住下唇,嗓音发哑:“你是说……让我去冒认她?” “我只是说——我们需要一个身份,需要资源,况且,如果我们还想要找到吊坠的话,需要借助像江家这样的势力。”顾震声音沉着,“即使退一步讲,哪怕不成功,他们提供的免费食宿也是我们现在所急缺的。” 他看向江婉柔。 “你愿不愿意,是你的选择。但如果你说试试——我会支持你。”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有那张纸,静静躺在桌上,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一个角,像是等待某个命运的拍板时刻。 沉默片刻,江婉柔的声音终于响起,低低的、带着一点沙哑:“他们会不会查DNA?” 屋里一顿。 “你是说,如果他们拿你的头发、血液去检验?”萧杭宇眉头一蹙。 江婉柔点点头,神情凝重,“如果是那样,我们根本没机会。” 顾震却摇头:“不会。” 他语气肯定得让人安心,“我特地打听过,这个世界的科技结构很不对称。军工方面极其先进,但民用领域却严重落后,别说DNA,连指纹识别都还处在军警独有阶段。” “所以他们只能靠外貌、年龄、身体特征来判断?”江婉柔追问。 “对。”顾震点头,“这张告示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还处在靠肉眼甄别阶段。” “也就是说,”萧杭宇接过话头,“只要咱们演得像,配合得好——完全有可能混过去?” 顾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我还是觉得……太仓促了。”林晚晚咬着唇,斟酌着用词,“江家不是普通人家,一旦牵扯进去,我们就不是说抽身就能抽得出来的了,而且……而且……”语气非常纠结,“这样是不是不太道德”但这句话林晚晚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明白现在众人的处境。 “可我们现在没有退路。”顾震语气平静,但字字如锤,“我这几天明显感觉军警巡查的范围在向我们这边靠近。如果没有合法身份,继续留在这里,物资耗尽、身份暴露、军警清查,我们几个人迟早撑不下去,” “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外星生物被抓去研究!”萧杭宇依旧乐呵呵的。但众人都知道,他的这句可不仅仅是玩笑话。 江婉柔的声音忽然响起,很轻:“我去。” 三人一起看向她。 她站在灯下,影子倒映在身后,仿佛比她本人还要高大,“我长得像,还有那个胎记,说不定他们一见我就有反应,而且,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机会。” “那我陪你。”林晚晚简洁道,“不管怎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安啦安啦,说不定江家人一看到婉柔就抱着她痛哭流涕,再加上那个胎记,我如果是江家人我都觉得是!”萧杭宇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话说回来,我们这次穿越说不定就是为了让婉柔认回江家千金的身份,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对吧,命运这种事,很难说的诶~” 江婉柔听到后,眼神不自觉地波动了两下。 这一刻,屋里再没有人说话。 那张纸仍旧躺在桌面,风终于止住。 仿佛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第6章 初试江门 下雨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众人心底的阴霾给冲刷掉一些。 林晚晚回首看向站在路边墙角的两人,萧杭宇挥着手:“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吧,我跟老顾在外边跟你们压阵。” 林晚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心里那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窒息感的确淡了许多,随即看了看身旁的江婉柔。 “他就是个活宝。”冲着萧杭宇比了比拳头,江婉柔转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走吧。” “老顾,就她们两个去没事吧,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一起去啊?”萧杭宇放下挥舞的手,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还是有些担心。 “你可别小觑她们,她们的内心比你想象的坚强,而且两个女人去认亲更容易让人信服。”顾震的语气依旧沉稳,能给人安心的力量,“我专门打探过了,江家是商人起家,很在乎脸面,这些年前去认亲的不在少数,即使后面发现不是,也都好吃好喝的招待,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只要她们按昨晚我们商量好的去说就没事,我和晚晚说了,天黑前如果她们还没出来我们就冲进去。” 顾震接着补充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告示上只是大概描述,胎记的具体的大小甚至位置颜色都没说,想必就是江家留的后手了。我也辗转找到了之前去认过亲的人,说是会被带入一个暗室检查,出来后就被告知不符合,想必,关键点就在暗室内了。” “听你这么一说,想必是江家要么有特别熟悉江婉儿的人,要么就是有胎记的样本比如像照片之类的,在暗室比对,江家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这么多年都没人知道胎记的具体信息,看来婉柔也只能靠运气了。”萧杭宇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先把饭吃了再说,我们来这这么久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我都等不及把我叫进去吃饭了,我现在看到馒头都想吐!” ————————————————————— “前面就是江家大院了。”林晚晚摆弄了下头上的帽子,这顶帽子有点偏大,总是会不经意地遮挡视线。 雨幕把江家高耸的白墙黛瓦洗得更显清冷,黑漆铁门紧闭,一股潮湿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门口的石狮在雨中一动不动,像是见证过太多风雨。 “我们昨晚商量的事都还记得吧,用不用再复习一遍?”林晚晚扭头看向对方,江婉柔本就白皙的脸庞在阴雨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 “不用了,我可以的。”江婉柔顿了顿“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放心,你和那女孩长得那么像,又有同样的胎记,来江家询问一下是人之常情,总之,除了来历以外,我们尽量真诚就好,哪怕结果不是的,就当是为了那顿免费的吃食吧,想必江家这么大的产业也不在乎多几口人来蹭顿饭。”林晚晚柔声安慰,顺手将她的帽子摆正了些。 “嗯,”江婉柔轻声应道,随后握住了林晚晚的手。 “走吧。” 林晚晚来到门前,拉起门环敲下“笃笃笃。” 门房小窗推开,一张五十来岁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 “干嘛的?”语气不冷不热,带了些许高墙大院的傲气。 “您好。”林晚晚客气的开口,语气带着拘谨和礼貌,“我们看到府上张贴的寻人启示,发现和我这位朋友……长得很像,还有肩膀上的胎记,所以想来问问。”说完便侧身,显露出身后的江婉柔。 门房收起了倨傲的神情,眼神不由地朝江婉柔脸上探去,“嘶”,一口凉气入口,“你们在门外稍候,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林晚晚答话就关上小窗,不见踪影。 “嘿,这人怎么这样。”江婉柔不满,她感觉门房看到她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一样。 “兴许是找主人家去了,我们就在这等会儿吧。”林晚晚将身子倚靠在门口的石柱上,低头按压起了太阳穴,这种人际交往尤其是跟陌生人之间的交流她着实不擅长,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她退缩。 没多一会,大门开了,门房微微欠身显得有些恭谨,“今天你们来得巧,家主和老太太都在,让我请你们进去。” 三人踩着石板走过天井,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门房在前面引路,微垂着头,始终保持在林晚晚两人身前几个身位,“这些年来认亲的少了,已经许久没有小姐的消息了。其实按家主的意思,早几年就想放弃了,毕竟那么多年,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主母一直在坚持,所以每年告示还在贴,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江婉柔忍不住问道。 门房看到江婉柔问话,显得愈发恭谨,“只可惜主母终归没等到小姐回来,就撒手人寰了,哎。” 林晚晚留意到门房说这句话时眼底流露出的追思,想必,这家的主母本是个极好的人吧。 又走了会,一间华美的房屋出现在众人面前,透过门口的珠帘能隐约看见屋内几个模糊的身影。“两位,老太太和家主就在里面,我就只能送到这儿了,二位请。”门房说罢就侧过身挽起了珠帘,摆出一副恭送的姿态。 暖黄的灯光亮着,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沉沉的压迫感。两人隔得很近,仿佛都能听见彼此擂鼓般的心跳声。 “走吧。” “嗯!” 两人刚进去,就迎来了几道不同方向的审视目光。 正首那张紫檀太师椅上,一位中年男子闭着眼,像是在小憩,深灰色的毛料中山装熨帖合身。即使是在假寐,也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应该就是江家的当家人,家主江镇岳。 他身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妇人,藏青色团花缎面的大襟袄,梳得一丝不乱的银白发髻,一支碧玉簪静静簪着。她双手拄着沉重的紫檀龙头拐杖,和蔼的目光分别打量着两人。 而靠墙的藤椅上,斜倚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穿着夹克衫,眉眼冷峻,一只手懒散的滑动打火机,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江家少爷江柏云,一眼看去,就带着股玩世不恭的气息,“奶奶、爸,要我说赶紧把告示撤了吧,这么多年了,妹妹要出现早出现了,陆陆续续来了那么多全是假的,有些人的胎记都是画上去的,这两个我一看都……”。 “闭嘴。”江镇岳依旧闭着眼,声音不大,但江柏云立马打住了原本要说的话。 林晚晚感觉自己紧张得手都出汗了,她看了看身旁的江婉柔,发现她除了紧张却好像还有点初入‘大观园’的新奇感。 “孩子别怕,跟我说说,你们两个谁是来认亲的啊?”江老太先打破沉默。 “是我,奶奶您好,我叫江婉柔,我养父母去世时跟我讲,说我其实是被他们捡到的,恰好当时有邻居看到你们发的告示,感觉我和照片上的小女孩非常像,就让我来问问。”江婉柔主动向前迈了一步。 “也是个可怜的丫头,今年多大啦?” “今年22了,奶奶。”江婉柔脆生生地应道。 “唔,婉儿如果没走丢到现在也该22了,年龄倒也对得上,把帽子摘了给奶奶瞧瞧,丫头。” 江婉柔顺从地把帽子摘下,微微抬了抬头。 “啪嗒”一声,拐杖滚落在地,“像,太像了,这就是我的婉儿啊,我可怜的婉儿啊,你终于回来啦!”江老太急欲起身,身后的丫鬟赶忙上前搀扶,另一个丫鬟将拐杖拾起。 “嘿,看来门房没骗人,是挺像的,不过奶奶,这年头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仅凭一张脸说明不了啥,等她验过身再说吧。”江柏云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看着奶奶貌似就要直接认亲,连忙劝阻。 “你身上的胎记是在哪边肩膀?”从正首传来了江镇岳的问话。 “在左边肩膀。”江婉柔不敢怠慢。 “嗯”,江镇岳顿了顿,“王婶”。 “在,老爷。” “带这位姑娘去检查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江镇岳依旧闭着眼,脸上波澜不惊,但眼皮底下的快速闪动显示出其并不平静的内心。 “是,老爷。”被叫做王婶的人应道,随后便来到江婉柔身旁,“姑娘,请随我来。” 江婉柔看向林晚晚,后者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好。”江婉柔跟随着王婶去了内室。 “你叫什么名字?”待江婉柔走后,江镇岳那颇具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叫林晚晚,是婉柔的同乡好友。” “就你们两个人来的吗?”江镇岳不置可否道。 “还有两位,也是我们的同乡,在门外等着我们。” “嗯,你们这一路上也辛苦了,福海,去把她的两位朋友也叫进来吧,顺便叫厨房准备好饭菜,别让旁人觉得我们江家招呼不周。” “是,老爷。”说罢,一个站在江镇岳身后的40岁左右中年人就向门外走去。 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第7章 一步登天 正在林晚晚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内室门帘被猛地掀开,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拂乱了屋内所有人的情绪。 王婶几乎是小跑着出来的,脚步急促得踩得地板“啪嗒”作响,平日里规矩稳重的姿态荡然无存。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剧烈情绪,像是在强行压抑一场暴雨,但眼底的光却掩不住地亮——那是一种不敢置信、惊喜交加、甚至有几分惶恐的震动。 “老爷!老爷!”她几步跨到太师椅前,声音发颤,双手握紧裙摆,像是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当场哭出来。 江镇岳仍旧稳稳坐着,仿佛对身边的慌乱毫无所感。他的手指缓缓地在紫檀扶手上敲了敲,闭着的双眼微微一动,声音平稳,却仿佛压着一座山的沉重:“如何?” 那一声问出口的瞬间,厅堂仿佛都随之屏息。 王婶喉咙滚动一下,像是在艰难咽下汹涌的情绪,随即快步靠近两步,俯下身,凑到江镇岳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但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苗,点燃了江镇岳心中某根隐秘的导火索。 那张始终沉稳如山的脸终于有了反应。 江镇岳的眼皮猛地一跳,随即“倏”地睁开双眼——那双曾无数次在谈判桌上不动如钟的眼睛,此刻竟微微颤抖。 “当真?” 声音不高,却有着压迫人心的力道。 “千真万确。”王婶几乎是立刻接上,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激动,“我亲眼看见那胎记,与当年一模一样,我特意拿了照片比对,没有丝毫偏差!” “照片给我,我亲自去看。” 江镇岳将手探出,一语落地,竟有些迫不及待的紧张。 王婶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张珍藏多年的照片,像捧着什么圣物似的递上去。 那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纸张的边缘已经略微卷曲。 江镇岳伸手接过,指尖微颤。 那一刻,厅中鸦雀无声,仿佛连外头雨水滴落檐角的声音都暂时停歇了。 林晚晚屏住了呼吸,她看着江镇岳的眼睛,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紧张——那是一个父亲的本能。 他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转瞬间就将情绪压了下去。 “王婶跟我来。其他人在这等着。” 他话音刚落,就已迈步走入内室。 珠帘微晃,余音尚在。 整个厅堂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静寂。 江老太怔怔地望着内室方向,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拐杖,她嘴唇轻颤,像是在嘴里默念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情绪的洪流。她那双老眼此刻泛着湿意,却还不敢让泪真正落下来。 江柏云靠在藤椅上的姿态早已不复存在,他身体前倾,单手支在膝盖上,眉头深锁。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而林晚晚——她站在这一切之外,也站在这场真相的边缘。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她低下头,才发觉自己早已下意识拽紧了衣角。 她不知道此刻究竟该希望“是”,还是“不是”。 -----------------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短短几息,一声仿若许久未在这个压抑厅堂中响起的爽朗笑声,从内室中传来—— “哈哈哈哈!” 内室的珠帘被人掀开。 江镇岳牵着江婉柔的手,从内室稳步而出。神情里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那张向来铁石般的脸,此刻像被太阳烘烤过,泛着红光。 身后的王婶紧紧跟着,步伐比往常快了几分,双眼泛红,却抑不住眉梢眼角的喜色,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这是我江镇岳的女儿,”江镇岳站定在厅堂中央,目光炯炯,嗓音沉而不怒,带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势,“她就是我走失多年的婉儿——江婉儿!” 话音落地那一刻,厅堂像是被惊雷劈中。 江老太原本还紧握着拐杖坐在一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猛地一颤,拐杖“哐当”一声再次滚落在地。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嘴唇抖着,哽咽着反复喃喃: “婉儿……婉儿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天爷还是开眼的啊!” 她颤巍巍地起身,连拐杖都顾不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住这失而复还的宝贝孙女,身后的丫鬟赶紧上前搀扶。 江婉柔站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光照住了一般。她看上去有些局促,眼睫不停地轻颤,视线缓缓落在江镇岳那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上——指骨分明,掌心温热,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怎么?”江镇岳俯下头,语气忽地放缓,像个迟钝又渴望亲近的父亲,“还不愿认我这个父亲?”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是不是在怪我这么晚才找到你?” 江婉柔怔了一瞬,唇瓣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卡在喉咙口。她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略显羞涩地笑道:“不是的……伯父,我只是……还没缓过来,这一切太突然了。” “伯父?”江镇岳挑了下眉,故作不悦,“这话我可不爱听。” 她望着他,眸光闪了一下,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束缚。下一秒,声音轻轻地落下: “……爸。” 那一声“爸”,软软的,却像是炸开了一整个春天。 江老太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哽咽着拍着大腿:“哎呀好,好啊,婉儿终于回来了!我老太婆总算有命能盼到今天啊……” 江柏云半张着嘴站在一旁,脸上的浮夸全然退去,像个错愕的孩子。他喃喃地问:“她……她真的是我妹妹?” 然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忽地弯起嘴角,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妹妹真的回来了,奶奶您听见没,是真的!” 佣人们也纷纷应声,厅里顿时一片沸腾。 有的惊喜不已,有的眼圈发红,年长些的老仆早已热泪盈眶,嘴里不住念叨:“这眉眼,这神态,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厅堂在这一刻仿佛真正找回了什么失散多年的魂魄,一切都在往团圆的方向奔涌。 唯独林晚晚,被喧闹的人潮挤了一下,站在了人群的最外沿。 像个旁观者,看着眼前这幕被期盼已久的重逢。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一切正如他们昨晚推演的那样,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江婉柔脸上。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婉柔顺,甚至还带着点不安与拘谨。可就在众人不注意的刹那间,她分明看见那双眸底,划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 就在这时,江镇岳忽然转身,眼神扫过她:“你是林晚晚,对吧?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和你的两位朋友。” 他一挥手,语气铿锵:“福海,叫厨房重新备宴。我江家要好生款待贵客。” “是!” 一声清朗应答。 而此刻,窗外的雨已渐渐停歇,如墨般的夜色好像才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8章 登堂入室 屋外雨脚刚停,石砖尚湿,庭院里的石榴树被冲刷得分外清亮。 顾震和萧杭宇一前一后步入江家正厅,佣人早早候在廊下替他们撑伞引路,两人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潮气。福海在前带路,一路小跑着迎上来,态度谦恭和气。 “顾先生,萧先生,请随我来。老爷吩咐过,特地备了热水和干净衣物,请二位梳洗更衣,饭前稍作歇息。” 萧杭宇看着四周这恢弘气派的宅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咂舌:“嚯,这排场……我还以为是穿到清朝皇宫了。” 顾震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门廊深处,一直落在不远处静站的林晚晚身上。 “晚晚!” 萧杭宇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依旧透着兴奋,“你们进去后怎么样?那江老太、江镇岳有没有……” “别说话。”顾震没等他说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轻轻往后拉了半步。 他眼神一转,扫了眼门口站得笔直的两个佣人。 萧杭宇顿时噤声,只用嘴型对林晚晚比划了个“怎么样?” 林晚晚看着他们两个,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轻轻摇头,又朝他们点了点头,眼神像是在说:一切顺利。 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补了句:“也许……今后我们得改口叫江婉儿了。” 萧杭宇一听,嘴巴“啊”了一声,赶紧捂住自己,又忍不住笑:“真的假的,这就……哎哟。” “收敛点。”顾震瞥他一眼,声音不重,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冷意。 “是是是,我闭嘴。”萧杭宇举手投降,憋得整个人都有点踮着脚的姿态。 这时,一名年轻女佣轻声上前行礼:“三位贵客,江老爷吩咐过,先带你们去净面更衣。” 林晚晚点头致谢:“婉柔呢?” “江小姐已单独安排,小姐不用担心,待会晚宴时应该就能看见。” 林晚晚心中微动,却没多问,只是默默点头。 三人被引入侧院,屋内早已备好干净的衣物,青瓷茶盏,软塌鹅绒,浴水都已温好,佣人就在屋外候着,显得既周到又得体。 待三人换好衣裳再回到正厅时,夜色已深,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映得檐下光影摇曳。 厅门虚掩着,外面升起了阵阵薄雾,空气中仍带着未散的潮味。三人一入座,便有佣人自觉守在厅外,离得不远不近。 萧杭宇实在饿极了,刚落座,就低声念叨:“我真怕再不吃点东西,自己就要先化成一缕幽魂了。” “闭嘴。”顾震坐在他身边,皱眉,低声提醒。 他看见不远处的林晚晚有些心神不宁。他心里一动,却终究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递了个茶盏。 而此时,江家祠堂方向,另一幕正悄然展开。 ----------------- 江婉柔站在镜子前,任由两个伶俐的丫鬟替她理好头发。暖黄灯光下,镜子中那张脸轮廓清晰,湿气未散,肌肤透着一层淡淡的粉光。 她从未体会过这般被人看重,视作中心的感觉。 从浴室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袭素色旗袍。米白底,领口滚着淡金的细边,布料是江家老商号特制的缎面,质地上乘,不着一丝繁复刺绣,却因裁剪考究而将她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端庄。 腰间收束轻巧,袖口不过手腕三指,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感。她对着镜子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那张脸已经彻底干净了,连睫毛都被细细理过,整个人仿佛从街头尘土中被捞起,刷洗干净后重新放上了绸缎檀木。 “小姐,老太太和家主在祠堂等您。”门外传来王婶轻声的通报。 她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起伏:“我马上来。” 江家祠堂建在主宅东南侧,是祖上留存的老建筑,青砖灰瓦,门口一对糙石狮子低伏着,像是一直沉默守着江氏血脉的门户。 一进祠堂,灯光不似厅堂那般明亮,只靠几盏壁灯照明,昏黄而庄严。供桌上香火新燃,烟雾缭绕间,几块祖碑一字排开,最中间的位置,立着一个刚刚上位不久的灵牌—— 【江氏何晚秋之灵位】 刚踏进门槛,一股陈年熏香混着蜡烛味扑面而来,江婉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供案前,众人已等候多时 江老太坐在主位一侧,身穿黑色呢绒褂子,衣角压着一角素白纱,尽显老派望族遗风。她目光落在江婉柔身上时,明显一顿,随即点了点头,语气比在厅堂时更显柔和:“洗净之后,气质也出来了,不愧是我的婉儿丫头。” 江镇岳站在灵牌前,手中握着三炷香,转头看她:“跪下吧。”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罕见的沙哑,“拜你母亲。” 江婉柔没说话,只缓缓走到供桌前,屈膝而下,额头轻触木地。她叩了三个头,抬头时眉眼低垂,声音清脆:“母亲在上,婉儿来迟了。” 香插入香炉时,江镇岳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才没有抖。他站在原地片刻,嗓音有些发哑:“晚秋,我终于把女儿带回来了。” 他停了下,目光落回在江婉柔脸上,片刻后才低声道:“你母亲安葬在蜀地何家村,那是她的老家,有些偏远,离这儿需要不少时日,公司现在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等我抽出空来再带你去祭拜,想必她也不会怪罪。” 祠堂里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香火噼啪作响。 “严格来说,你现在还在服丧期间,待你服丧期满,我会举行家族大会,将你正式纳入族谱。” “我不急的。”江婉柔轻声说,“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江镇岳点了点头,貌似很满意这个回答。 就在这时,江柏云走近一步,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妈,我终于把妹妹盼回来了,您放心,今后我一定保护好妹妹。” 他转头看向江婉柔,顿了顿,似乎在挑选措辞,最后简短地道:“妹妹,欢迎回家。” 这一句话说出,江婉柔心底某处极柔软的地方被碰触,泪水夺眶而出,低声唤道“哥”,随后紧紧地将江柏云抱住。 江柏云先是一愣,回过神后反手将‘妹妹’抱住,安慰道:“好妹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你放心,今后有哥在,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嗯,哥!”内心潜藏已久对温情的渴望,被江柏云的真情表露瞬间点燃。这一刻的江婉柔没有再演戏,而是真正将自己当作了江婉儿。 江老太眼角的泪抹了又抹,挥了挥手,“好了,回厅堂吧,也别让你的几位朋友等太久。” 江婉柔被江老太的话语拉回现实,随后起身,深深看了灵位一眼。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的身份已经彻底改写。 哪怕未来还有未知,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 第9章 身份蜕变 吊灯的光线暖融融地洒在铺着浆洗干净白布的圆桌上,各色菜肴刚出锅的热气混着点檀香味,驱散了初春雨夜的阴冷。暖气片烘得厅里很舒服,但暗处不知哪儿钻进来的风,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坐不住。 “……咕——” 萧杭宇的肚子又是一声惊天动地地长鸣。他看着桌上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眼都绿了,小声哀嚎:“我的大爷啊……再不开饭我要啃桌腿了!真的!瞧这儿菜都这么多了,我,我就先夹一颗红烧狮子头尝尝味儿行不行?就一颗!” “老实待着!”顾震拧着眉低声呵斥,那不容置疑的劲儿让萧杭宇缩了缩脖子,只能痛苦地盯着那盘肉咽口水。 “家主到。”守在门口的女佣脆生生地说了句,利索地撩开了棉布帘子。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几人接连进厅的声音。 江镇岳走在最前,步伐沉稳,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祠堂肃色。他身旁的江老太拄着拐杖,虽步履缓慢,但气场不减分毫,散发着饱经风霜的阅历和定力。 江柏云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在两人之后,一身海蓝色夹克,表情又恢复了一开始吊儿郎当的神态。 他的右边,是重新沐浴一番的江婉柔,头发被轻轻挽起,素色旗袍端庄秀丽,袖口绣了细细的莲纹,没有一丝多余。与上午那副略显狼狈的模样相比,如今她眉眼清丽,步步生光,整个人沉静中透着某种近乎天生的高贵气息。 “哎哟我的婉柔,你可算来了!”萧杭宇憋不住了,眼睛发亮,“等死我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声音没控制住,有点大。 “咳咳!咳!”顾震像是被呛着了,捂着嘴好一阵猛咳,脸都涨红了。 “老顾?你这嗓子……吃顶着了?”萧杭宇一脸茫然转过去看他。顾震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咳得更凶了,感觉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江镇岳在主位上坐下,端起面前泡好茶的白瓷杯,声音沉稳地响了: “各位都是婉儿的亲邻好友,婉儿能够平安无事,安然回家,诸位功不可没!今晚虽不宜张扬,但也算是了了我们江家多年来一桩心结,我江某在这里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江总您太客气了!”顾震立刻止住咳嗽,跟林晚晚一起站了起来。顾震的语气听着很真诚,“婉儿能平平安安回来,是她的缘分到了,大家伙儿都替她高兴!”桌底下,顾震不动声色地给了萧杭宇一脚。 “哎哟!”萧杭宇这才想起来忘了起身,赶紧跳起来嚷嚷:“对对!高兴!特别高兴!那……那我先尝口热汤暖暖行不行?”眼睛还是粘在桌上的菜。 江老太太被逗乐了,笑着直摆手:“坐下坐下,快都坐下!你们是婉儿的朋友,那就是家里人,哪儿那么多规矩见外的。房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可不兴住一晚就走的,在我这儿,跟到了自个儿家一样踏踏实实的,多玩几天!” “谢谢江奶奶!”几个人道着谢坐下。 正好这时,厨师端着几盘刚出锅的热菜上来,那热气混着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萧杭宇的口水是真的要兜不住了,死死盯着新上的那盘松鼠桂鱼。众人依次落座。 老太太拿起筷子,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很自然地落在林晚晚身上,脸上的笑容挺温和: “这孩子是林晚晚对吧?拾掇干净了看着更清秀精神。家是哪儿的呀?这大老远从外头跑到苏州城,吃住都还习惯吗?” 话问得轻巧,但这一下子,饭桌上有几个人也顺带着看了过来。 林晚晚放下手里的调羹,坐正了,脸上很平静:“江奶奶,挺好的。我妈走得早,家里现在是我爸和我小弟。” 不过是在另个世界的家里,后半句林晚晚可不敢说出来。 老太太听着,轻轻“哦”了一声,眼神里的东西柔和了些:“那出来了更要记得给家里捎个信,报个平安,省得家里惦记。” 江镇岳接着说:“今晚好好住下,其他事先不必急。婉儿已经跟我说过你们的身份问题,我会找人处理。” “麻烦江总,多谢江奶奶。”顾震和林晚晚交口答谢。江老太满意点头,脸上笑意舒展。 林晚晚感觉出来了——他们在试探她。但也不知道为何,在他们听到“还有父亲和弟弟后”反倒松了劲。 桌上飘香的红烧鱼、油焖大虾已经离萧杭宇不远了。他偷偷捏了捏林晚晚的胳膊:“真不行了……我先吃口?” 顾震瞅他那可怜样,终于松了口:“吃吧。”这话简直是特赦令。气氛一下子松快不少,大家开始夹菜吃,小声议论着。 江婉柔安静地夹着菜,不时帮江老太布菜,举止温婉得体,言语之间乖巧懂事得就像……她一直在这屋檐下长大,从未离开过。 林晚晚看着她,有些恍惚。 顾震频繁举杯,主动找江镇岳攀谈,言谈中时不时说出几句商业上的见解,虽语气克制,但三言两语间已显露出扎实的判断力与格局意识。江镇岳原本只是客套回应,但说到后来竟也不由得认真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便从江家的现有经营谈到区域供应、再聊到外部政策环境。 “你以前学的是什么?”江镇岳忽然问。 “工商管理,偏战略方向。”顾震应得简洁。 “在哪儿读的?” “C大。” “不错。”江镇岳点了点头,眼中难得露出几分认可。 而另一边,江柏云和萧杭宇已经笑成一团,不知聊了些什么,手里各自举着汽水碰杯,江柏云一副“终于有人和我玩得来”的神色,听说萧杭宇还会打麻将时,连声叫好:“这次你可别走,咱们得拉上老顾一块开一桌。” 萧杭宇笑得合不拢嘴:“你说的,我认牌不厉害,全靠手气。” 林晚晚却有些心神不宁,她不是不融入,只是总感觉自己像个浮在宴会边缘的影子,看着众人热络交谈,她却无法真正放松。 忽然,江婉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晚晚。” 林晚晚一怔,转过头。江婉柔正看着她,眼神温柔、诚挚,却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深意。 “谢谢你。”她声音轻得仿佛一触即碎,“如果没有你,我今天不会坐在这里。我是真心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像之前一样,是好姐妹。” 她说着,眼底像是漾着一点水光,声音哽了一瞬。 林晚晚愣了愣,旋即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声音温缓:“本来就没变过。” 桌面上气氛好像一下子软了,江老太太看着她们拉在一起的手,皱纹都笑开了:“这就对了,小姊妹情谊难得!”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蹄筋放到江婉柔碗里:“婉儿,多吃点这个,补!” 江镇岳也像是松了口气,说得很实在:“都放心住着,什么都别操心。你们那些证明,我明天就找人弄。” “麻烦江总了。”顾震端了端茶杯。 江老太太杵着拐杖慢慢站起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倦意:“哎呀,我这一把老骨头坐在这儿,你们小年轻说着话都要看我眼色,放不开了。你们接着乐呵着,我呀,先去歇着了。”她脸上那笑挺慈和的,“记住了啊,就当在自己家!缺啥少啥的,跟奶奶说!” “妈,我扶您回屋。”江镇岳赶紧起来。 “江奶奶您慢走。” “江奶奶早点休息。”大家都站起来送。 江镇岳搀着老太太,慢慢走出暖和的饭厅。厚厚的棉布帘子一放下来,隔开了里头亮堂的光、饭菜香和年轻人的热闹声,外面是真冷了。 “之前一直带着帽子没太留意,你觉得那林丫头……像不像?”江老太忽然开口。 “像。”江镇岳点点头,语气却不太自然,“尤其是笑起来那一眼,有点像晚秋年轻时。” “我也觉得像。”江老太拢了拢披肩,“但她家里还有父亲和弟弟,应该不是。”说罢,又有点不放心,“彩月。” “在,太夫人。”被唤作彩月的佣人应声答道。 “今天是你服侍林小姐沐浴的?你可有留意她的身上有没什么胎记、印痕之类的?” “回太夫人,我有留意过,林小姐身上没有胎记、印痕。” “哦……那就挺好,挺好……”老太太长长吁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了些,“看来啊,真就是长相上随了那么几分……”说罢,江老太又朝江镇岳问道:“婉儿身上的胎记你确信不会有错?” “我亲自检查的,确信不会看错!”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的确是咱们的婉儿回来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再派人去打探一下她的养父母那边。” “母亲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了,相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 “行,你办事我放心。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婉儿入族谱的事就提上日程吧,我是真喜欢婉儿这丫头,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我一老婆子都不在意了,你一家主发话,想必也没人敢反对。” “是。”江镇岳说着便顺手紧了紧江老太身上避寒的衣物,“这夜晚的天气,怎好似一年比一年冷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远处厅堂里传来的阵阵喧闹声,仿佛让这冷冽的寒夜中,平添了些许暖意。 第10章 暗流涌动 暖融融的灯光熄灭了,饭厅的喧闹沉淀下来,深宅大院内,人影疏落。 领路的女佣打着手电筒,光柱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晃晃悠悠。江婉柔被引着穿过一道道门廊,最终停在二楼一处朝南的房间门前。 “小姐,这是您……以前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女佣声音带着点谨慎的讨好,“都按吩咐重新打扫过了,铺盖是新的。太夫人还说,您要是觉着物件摆设不喜欢,明儿一早就给您换。” 她特意强调了“以前”两个字,眼睛小心觑着江婉柔的反应。 门开了。房间宽敞,陈设透着旧式的讲究却也看得出尽力布置过了——雕花的架子床挂着崭新的帐子,镶着玻璃的柚木衣柜,书桌上还煞有介事地摆了几本红壳子、蓝壳子的书。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刚打扫后的水汽。 “挺好的,”江婉柔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走进房间,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漆木桌面,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旧物”,“就是……好多东西记不清了。那时候年纪太小。”她语气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惘。 女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变成了:“小姐,夜里凉,您盖好被子。”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江婉柔一个人。 脸上那点温婉的笑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褪去。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带来的是几乎虚脱般的疲惫。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身份”,巨大的不真实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窗外雨声又渐渐大了起来,更衬得室内死寂一片。 “喵……”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试探意味的猫叫,在窗下的角落里响起。 江婉柔一个激灵,循声望去。一只浑身雪白的半大小猫,不知何时从开着的窗户缝隙溜了进来,正怯生生地趴在墙角,琉璃一样的眼睛在昏暗中警惕地打量着她。 心口没来由地一软。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咪咪……过来?饿了吗?” 那小猫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她身上没有威胁的气息,竟然真的迈着小步,探头探脑地蹭了过来。江婉柔小心地把它抱起来,温热的、毛茸茸的一小团蜷在臂弯里,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 她抱着猫,走到关了半扇的窗边坐下。 “叫你什么好呢……”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小猫柔软的皮毛,眼睛望着窗外被屋檐切割得迷离的雨夜灯火,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白白的……又在这陌生的地方碰见你……叫你‘雪豆’吧?嗯,雪豆……” 她顿了顿,似乎在说给猫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喜欢这个名字吗?雪豆……你知道吗?坐在这‘自己家’的窗户边上……我……感觉好空啊……” 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小东西舒服的呼噜声,是她在这巨大冰冷的“家”里,唯一能抓住的暖。她把脸轻轻埋进雪豆温热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人认识真正的我,也没人知道……我有多害怕……” 与此同时,安排给顾震、林晚晚和萧杭宇的客房里。 门窗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顾震压低声音:“都安顿好了?” “嗯。”林晚晚和萧杭宇点头。萧杭宇打了个哈欠:“老顾,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我看江家不是挺热情的?” 顾震瞪了他一眼,眼神锐利:“江家能走到今天这地位,没一个省油的灯。饭桌上那些话,真当他们只是唠家常?那是查户口!身份证明那事,江镇岳嘴上说得轻松,底下肯定已经派人出去摸了。” “你是指……”林晚晚心口一紧。 “查我们三个的底细是次要的,”顾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冷静,“最主要的目标肯定是江婉柔!江家这种门第,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他们需要证据,铁证。肯定会找到她养父母那边去查证。” “那怎么办?”萧杭宇也紧张起来,“婉柔那个‘养父母’可都是咱们编的!一查不就漏了?” 林晚晚皱眉:“顾震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点了?” “嗯,”顾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笃定,“从决定带她来江家认亲的那天起,我就做了点安排。婉柔的养父母都曾经确有其人,我只是想办法借用了别人的身份,江家如果去查,也只会查到我们想让江家知道的‘故事’,除非他们真的下大力气去查,我想他们不会,毕竟婉柔身上的胎记就是铁证,所谓的身世只是为了上一道保险而已。” “卧槽!老顾你可以啊!”萧杭宇松了口气,差点没喊出来,“有后手早说嘛!” “这事关重大,”顾震沉声道,“我们必须统一口径,在江家人面前尤其不能露馅。尤其萧杭宇,你那嘴,给我把好关!” “放心放心!”萧杭宇赶紧拍胸脯,“绝对不捅娄子!话说回来,江柏云约我明天晚上摸牌,你们去不去?就在西厢房那个小客厅……” 顾震揉了揉额角:“能不去吗?这也是应酬的一部分,融入一下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 江老太看着江婉柔的眼神愈发慈爱满意,江镇岳偶尔看过来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大概是因为那只突然出现的雪豆猫——江婉柔走到哪儿都抱着它,喂水喂食细心无比——无意中流露的那份柔软和孤独,更是惹人怜惜。 户口证明之类的难事,对江家而言果然只是小菜一碟。才过了没两三天,几份簇新的、盖着红章的身份证明和临时的当地居住便条就送到顾震他们手里了。 拿着这几张“护身符”,四人再次聚在萧杭宇的房间里。 “终于熬出头了!”萧杭宇捏着那张证明,恨不得亲两口,“这下算是在这儿站住脚了对吧?” 林晚晚也松了口气:“总算踏实点了。” 江婉柔安静地坐在一旁,轻轻抚摸着膝头上已经睡着了的雪豆猫,眼神复杂地望着窗外明媚起来的春日。 顾震把证件仔细收好:“根基算有了,但事情不算完。那个吊坠,是我们回去的关键线索,必须找回来。” “对!”萧杭宇立刻来了精神,“差点把这金子忘了!当初是谁那么缺德?” 林晚晚看向顾震:“你是说……我们再回那个集市?去当初那家当铺?” “嗯,”顾震点点头,眼神坚定,“谁也不能阻挡我们回家的路!” 第11章 再探流珍 晌午的日头晒得集市街道石板发烫,热气裹着瓜果、熟肉和汗水的味道在人群里蒸腾。顾震四人走在喧闹的主街上,脚下稳当了许多。 上次来还是仓惶逃脱,这一次众人走得不快不慢。拐进那条稍显僻静的岔巷,“流珍典当行”那块褪了金漆、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旧木招牌,就藏在巷口几尺高的地方摇晃。金字蒙尘,像是在无声地蔑视巷外鼎沸的人声和阳光,巷子里光线一下子就暗下去,空气也闷浊起来。 “到了。”林晚晚声音不高,目光扫过巷口环境。 “啧,每次来都一股子霉味。”萧杭宇撇嘴嘟囔。 顾震眼神锐利如常,低声提醒江婉柔:“按路上商量的来。”江婉柔搂紧了怀里有些不安的雪豆,点头嗯了一声。 四人径直走向巷子深处那扇熟悉的半掩木门,没半点犹豫。推开门,熟悉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灰尘、朽木、劣质烟草。店堂里比上次更暗。 上次的那个青年,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条纹汗衫,正大剌剌地靠在一张嘎吱作响的藤条椅里。一手捏着个大白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算盘珠,眼睛盯着摊开的一本卷了毛边的账本。门响,他眼皮子抬了抬,懒洋洋地在四人身上溜了圈,尤其是抱着猫的江婉柔,似乎觉得有点新鲜,但随即又垂了下去,带着一股子懒散劲头。 “找谁啊?”声音拖着长调,头也没抬,“要当还是赎?” 萧杭宇那股邪火“腾”一下就顶到了脑门!上次吃的亏,被众人追堵的憋屈,一股脑全涌上来。再看看这小子那副全不认识、混不吝的样,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 “艹!真他妈眼瞎!”一声怒骂炸雷似的响起! “哐——当!!!” 根本没给那青年反应时间,萧杭宇跟变戏法似的,猛地从后腰皮带上抽出那根不知从哪找回来的铜棍,使足了力气狠狠抡砸在面前的木头柜台上! 木屑飞溅!硬木的台面生生留下一个浅坑!那巨大的闷响和震动让藤条椅上的青年浑身猛地一哆嗦,手里的大茶缸子“哐啷”一声脱手砸在地上,凉水泼了一脚面!他魂飞魄散地抬头,仓惶的目光正对上萧杭宇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和他手上的铜棍! 脑子里“嗡”的一下,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完整,一股混杂着惊惧和被挑衅的火气直冲头顶,脸色先白后红! “是…是你?!”青年像被针扎了屁股,嗷一嗓子从藤椅里弹起来,手指头哆嗦着点向萧杭宇,又扫过顾震、林晚晚,最后死死盯住抱着猫、脸色冰寒的江婉柔,“你们还敢送上门来?! 可一看对面四个人,都脸色不善地盯着他,尤其顾震那眼神像剔骨刀,他脑门上的汗“唰”就下来了。刚才的狠劲瞬间变成油滑的虚张声势:“啊呀!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哇!自己人自己人!”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拔得老高,一边往后退,一边慌张地瞟着通往后屋的帘子,“嗨呀!兄弟快把家伙收起来!上次纯属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就……” 脚下拌蒜似的就想往后门溜去! “误会你大爷!把那黄毛和大鼻环叫出来,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萧杭宇铜棍一指,往前逼近一步。 “轰——嚓——!!!” 那扇本就朽得不结实的破木板门,被外面一股蛮横的暴力轰然踹开!整扇门板带着凄惨的断裂声狠狠拍在旁边的墙壁上,震落一片陈年灰土!“谁要找爷爷我!” 最先挤进来的,就是黄毛那颗标志性的、乱得像鸡窝的黄脑袋!头上的淤肿消了不少,但眼神里的怨毒和疯狂比上次更烈,几乎喷出火来。紧跟着他,完全堵死门框的是大鼻环那张脸——鼻子肿得愈发显眼,配上他不协调的粗蠢身板,凶横里透着一股滑稽。脖子上挂着的廉价大铁片子环叮当作响。身后的几个混混手里都攥着沉甸甸、胳膊长的铁管,在地上拖着,发出刮铁皮的刺耳怪响。 “关门!今儿个一个也别想跑!”黄毛目光瞬间就咬死了最前头的萧杭宇和他身后的江婉柔,狂喜和恨意烧得他眼睛通红,“跪下来喊爷都晚了!今天不把你俩废在这,老子跟你们姓!” 大鼻环也咆哮一声,挺着身子把门口彻底封死,铁管凶狠地指过来:“干他娘的!” 店堂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暴力就在一线间! “吵什么!” 一句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仿佛含着冰渣子、每个字都带着千斤份量的话,突兀地劈开了所有混乱! 所有动作齐齐定格! 黄毛举到一半的铁管停在空中。大鼻环堵在门前的身子僵住。众人惊愕地望去。 流珍典当行那窄小的破门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塞满了一排人。清一色的藏蓝制服,笔挺利落,身材精壮,脸色冷硬得如同铁板。眼神扫过来,刀子似的剐人。那股子肃杀之气瞬间塞满了这条阴暗的小巷,也塞满了整个破败的店堂。 被这群汉子拱卫在门口正中的,正是江家那位向来沉稳、做事滴水不漏的大管家——江福海!他一身深灰色中山装纹丝不乱,手背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像是在看一堆尘埃。 那眼神冰冷而平静,扫过黄毛和大鼻环时,两人如同被冻僵的鱼,脸上的疯狂和凶戾瞬间凝固、碎裂,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恐惧!“咣当!”一声脆响,黄毛手里的铁管子直接掉在地上,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福海的目光几乎没有在两人身上停留一秒,直接越过他们,精准地落到了柜台后面、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挺直脊背的江婉柔身上。当他注意到她怀中被惊扰、正警惕地竖着耳朵的白猫时,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小的东西融化闪动了一下。他向前一步,对着江婉柔的方向,动作标准又恭敬地微微一欠身,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大小姐,让您受惊了。家主放心不下,吩咐我带人过来看看。没想到还是碰上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惊扰了您。” 语气里带着自责。 “江家”“大小姐”! 这几个字,就像在小小的当铺里投下了一颗无形炸弹! “噗嗵……” 墙根那青年腿一软,直接瘫坐下去,一股尿臊味儿瞬间弥漫开来。门口的黄毛和大鼻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噗通”两声闷响,俩膝盖硬生生砸在冰凉的石板地上! 巨大的恐慌这才慢半拍席卷大脑,两人连滚都忘了,只剩下死命地磕头,脑门撞地的声响又沉又闷。 “爷爷!祖宗!我们眼瞎!狗眼不识泰山!求您饶命啊!” “大小姐!我们错了!我们猪狗不如!饶了我们吧……” 哭喊求饶声混合着磕头声,凄惨又刺耳。柜台后面也传来一声轻微的扑腾和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 福海对脚下的哭爹喊娘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几件碍眼的垃圾。他对着江婉柔再次开口,语气关切而坚决:“家主和老太太那边都很担心,特别交代务必接您尽早回家去歇着。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干净就好。” 威胁瞬间烟消云散,顾震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松弛。林晚晚抓住这一瞬的机会,上前一步,对着那个磕头磕得快背过气、额头淤紫渗血的青年冷冷逼问:“那东西呢?!上次我们来找的那个小吊坠!藏在哪了?说!” 青年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血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说!我说!我全都说!小…小坠子…真没了!你们走…走了没多久…就…就让人买走了!” “被谁买走了?” 青年急得口齿不清,生怕慢一秒钟就会被拖走,“一个男的!戴…戴着顶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口音像是…是蜀地的!蓉都那边的!肯定!他…他给钱特别痛快!东西当场就拿走了!真不…真不在我们这儿了啊老天爷!” 他喘得像破风箱,“上次…爷几个来问…老头…老头他…瞧你们穿着…不像本地大户…倒像是…是东西主家来找的…怕惹上事儿…就…就悄悄报了信给虎哥那边…” 他手指哆嗦着指向地上如同死狗的黄毛。 顾震的心沉了一沉,福海眼神微凝。 穿藏蓝制服的护卫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拎小鸡仔般将瘫软在地、抖若筛糠的黄毛和大鼻环,以及墙角尿裤子的几个青年一把抓起拖了出去。巷口,两辆黑色的“红旗”轿车静静停着,车门已经打开。 “大小姐,车在旁边,请。”福海侧身让开通道,微微低头。 江婉柔抱着雪豆猫率先走出这间充满了腐朽的小屋。阳光重新落在身上,曾经在当铺里被堵在角落、被那几道凶戾目光逼得透不过气的一幕,毫无预兆地又跳进脑海。冰凉的柜台边缘硌着脊背的触感似乎还在。谁能想到呢,才多少日子过去,当初那几个要把他们生吞活剥的家伙,会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一样,蜷在地上摇尾乞怜。她无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抚摸雪豆后背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怀中的小猫仿佛感知到了她内心深处那股复杂交织的情绪,扭过头来看她,清澈的猫瞳里映着阳光,发出一声轻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喵~”。 第12章 认祖归宗 托外出的司机“顺路”捎了瓶红花油。这份八面玲珑的体贴,润物无声,江府上下对她的赞誉几乎成为了一种默认的氛围。 自然的,“重录族谱,堂堂正正成为江家大小姐”这件事,在江镇岳一次于堂屋中饮茶后的家庭会面中被正式提了出来。 提议一出,满座寂静,江镇岳的胞妹江雪月,放下手中一枚摩挲得温润的紫檀木算珠,指尖在光滑的珠面上轻叩一下,目光如锥,落定在江婉柔身上: “大哥,” 她声音清脆,带着商贾人家特有的爽利和隐隐锋芒,“婉儿认祖归宗,天经地义,我举双手赞成。咱们家嘛,血脉亲情最重。” 她话锋一转,脸上笑意不变,只眼角微挑,“不过呢,有件小事我心里绕不过去。婉儿六岁走失那年,按说,该记事了。” 她转向江镇岳,求证似地问,“大哥,我记得那年咱们去邻省盘货,回来就听说婉儿闯了大祸?” 江镇岳眉头微皱,显然不愿提及亡妻生前那段伤痛记忆:“…是调皮了些。” “可不止调皮!” 江雪月盯着江婉柔,声音压得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大厅里每一个人的心上,“就那年冬天,小丫头胆大包天,跑到后园结冰的荷花池上玩,掉进了冰窟窿!幸好老福海路过捞得快!” 她倾身前探,目光灼灼,“这么要命的事儿,冰水刺骨,生死一线……婉儿,你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细节太具体、太私密,也太有冲击力!江老太猛地吸了口气,江镇岳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江婉柔。 江婉柔心头剧震!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林晚晚骤然绷紧的身体。她脸色倏然惨白,巨大的恐慌感涌上,身体晃了晃,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才稳住没有瘫倒。“冰……冰窟窿……” 她眼神失焦,声音带着破碎的恐惧颤音,“冷……好冷……水涌进来……呛……有人拽我……头撞到硬东西……” 她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不行……后面……好黑……想不起来……头……头好痛!” 她顺势软倒在椅子上,冷汗涔涔,泪如雨下,“爸……对不起……我记不清了……我真的想记起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创伤失控”,成功地将失忆转化成了巨大的、不忍触碰的痛苦禁忌。江镇岳沉声喝止:“够了!雪月!这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要再提!”。江雪月不甘地撇了下嘴,终究没再言语,但眼底的疑虑更深。 角落里的林晚晚低着头,全身冰凉。江婉柔恰到好处的表演将一场可能的风波解除,却点燃了她那本就愧疚的内心,他们,在盗用别人的身份!江雪月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她心上。她像个小偷,坐在受害者家里,享用着偷来的身份带来的所有好处。 那天晚上,林晚晚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梦中是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冰冷!刺骨的冰冷!周围是坚硬破碎的冰块,绿幽幽的脏水倒灌进她的口鼻,巨大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她想尖叫,但只能咕嘟嘟吐着泡泡。一个模糊的、惊惶欲绝的声音刺破水层传来:“婉儿——! 转场又一梦。 她蹲在庭院一侧的槐树下,看着一名女佣用极细的竹针把紫色缎鞋上的小铃缝牢,旁边的衣架上晾着一件白底金线滚边的小旗袍,领口上还别着一枚江家家徽样式的小别针。 她伸手去碰那旗袍,女佣笑着打掉她的手:“婉小姐,别碰,你祖母说要穿去拍照片的。” 她听不懂“拍照片”,只觉得那别针很好看,趁女佣背身进屋的功夫,悄悄把它取下来,塞进了自己的绣鞋底下。 她梦中小声笑着:“藏好了,就不怕谁抢走了。” …… 她越压抑,那些梦境就越逼真。 直到有一日,江老太在前厅听戏,佣人们一边做手活一边闲聊,谈起旧日的江宅厅饰。 有小丫头提起:“老太太是不是年轻时最爱那套玉扣嵌檀香木案?我听说原来是留给婉儿小姐用的。” 林晚晚被连续几日的梦境折腾的有点恍惚,不经意接话:“就是那个案子左角的玉扣有点裂了,祖母让人修过,但没修好,婉儿哭了三天……” 众人倏地安静。 剪线的女佣眼神从线轴上抬起,疑惑地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那案角裂过?”有人试探问。 林晚晚微怔,一瞬失语,脸色泛白,慌张解释:“我……我做梦梦见的。” “梦见的也太细了。”年纪大的管事嬷嬷目光变了,“婉儿那年不过四岁,玉扣一裂就抱着老太太哭了半天,那是老宅真正的祖传案几,府里没人敢碰——你也梦见了?” 江老太不知何时放下手中戏谱,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未移。 而江家的空气,自那日起,悄然凝滞。 府里的空气变得微妙。背后投向林晚晚的目光变得探究、畏惧、甚至带着“邪门”的标签。而对江婉柔“一点也记不得”的疑惑,在这对比下,变得更加强烈。那些压低嗓门的议论,像蚊子一样无孔不入。 江婉柔捕捉到了这些暗流。在一次在通往自己房间的花廊上,清晰的听见假山后两个佣人的低语: “林姑娘这事儿太邪性了……” “是啊,那桌角、那玉扣……说得有鼻子有眼!” “会不会……真正的‘魂儿’还在外头飘?借她的口说话……” “嘘!小声点!那……那位呢?一点不记得这些要命的事?” 这话像毒箭瞬间射穿了江婉柔佯装的平静!她脸上完美的微笑纹丝不动,指甲却狠狠掐进了掌心! 回到房间里——这是个被精心布置过的套间,窗明几净,甚至装上了新潮的百叶窗,但还能隐约看出房屋老旧的框架。她关上门,巨大的愤恨和恐慌让她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喵~”一声轻细的猫叫传来。‘雪豆’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它似乎被江婉柔的情绪吸引,好奇地在房间里踱步。 江婉柔正焦躁不堪,没好气地想把它赶出去。忽见雪豆轻盈地跳上墙边一个积灰的、钉在墙上的老式柚木书架顶端。那地方很高,平时谁也不会在意。雪豆伸出爪子,在那最高一格的木板缝隙里,饶有兴趣地挠啊抓啊,发出“咯吱”的声响。 江婉柔不耐烦地抬头想呵斥,下一秒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一小团满是灰尘的黑乎乎东西,被雪豆的爪子从缝隙里扒拉了出来,扑簌簌掉落在书架中层隔板上! 江婉柔很是好奇,不顾灰尘将那团东西抓在手里。那是一个用褪色红布紧紧包裹的小疙瘩,外面用褪色的红线缠了一圈。 薄布解开后,一个银质的物件展露出来,宛如一把精致的小锁。顶部的如意头圆润饱满,锁的内侧还清晰的刻着一个‘婉’字。 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江婉柔!这分明是把长命锁!而且……被红布郑重包起来藏在这种地方?这只能是小时候的江婉儿的心爱贴身之物!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席卷了她!她冲到梳妆台的圆镜前,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精美却有些扭曲的面孔,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宣告般地低吼: “这就是命中注定,婉儿就是我,也只能是我!谁也别想夺走!” 几天后,江老太太午睡起身,江婉柔陪着聊天吃点心。点心吃罢后,江婉柔起身给江老太擦拭嘴角,脖间的长命锁自然垂落,“叮叮当当”的悦耳响动吸引了江老太的注意,视线顺势朝江婉柔脖间瞧去。 “这……这个……”老人的手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身后的钱嬷嬷凑近一看,也惊呼出声:“老太太!这个!这个是婉儿小姐的长命锁啊!”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自从小姐走失后就再没见过!” “你们是说这个吗?”江婉柔仿若不自知地说道:“我养母说这个挂饰是从我被捡到的时候就挂在我脖子上的,这次回家认亲,因为路途遥远,我怕不小心弄坏了就把它收了起来,今天才想起来戴上!” “让奶奶仔细瞧瞧,”说着江老太就将挂饰翻了个面,当看到银饰背面的‘婉’字时,“对对,就是这个,这还是你抓周礼的时候我亲自给你备下的呢。”说罢,老泪纵横。 巨大的惊愕刹那间席卷整个房间,如同平地惊雷!所有仆佣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林晚晚那虚无缥缈的“梦境”和失言,在这实打实的贴身旧物面前,刹那间失去了所有魔力!再也没有人敢质疑! 消息传到江镇岳那里,这位素来沉稳的企业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激动得手指发抖。“这下,谁再敢质疑说她不是我女儿,我决不轻饶!”他对着福海沉声道。最后一丝疑虑,荡然无存。 在正式入谱仪式前的小型家族通气会上,江雪月面色凝重: “大哥,即便她真是婉儿,但是,礼仪孝道不可废!大嫂仙逝,至多才半年!办这入谱更名的大事,实在与体制不合!大哥你是江家的门面,多少人盯着?这要是传出去被人议论江家不懂老礼、不敬亡人,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让江家的名声怎么办?也……实在怕打扰了大嫂在天之灵的清静啊!我们何妨再等等……” “等什么等!”江镇岳霍然站起,声音洪亮,“雪月!你怎么就不明白!”他眼中含着悲愤的泪光,“规矩?名声?这些算得了什么!晚秋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她等到油尽灯枯都没等到!你让她在棺材里继续等,就因为这些破规矩,让婉儿顶着失踪的名头叫她妈?叫我爸?!” 他用力拍着桌子,震得茶杯跳起:“这是迂腐!我就是要办!热热闹闹地办!告慰晚秋在天之灵!让所有人知道,我江镇岳的女儿找到了!回家了!她是堂堂正正的江家大小姐——江婉儿!让她穿新衣拜祖宗!这!才是晚秋最想看到的!别说一年,我一天都不想多等!” 老太太一直闭着眼睛捻着念珠,此刻缓缓睁开,目光平静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她看着情绪激荡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天亮了,树叶子就该打露水;花儿落了,果子熟了就得摘。”她用朴素的话诠释自己的道理,“镇岳说得对。晚秋那头,早盼着见娃儿了。名字写正了,落下来,让她娘俩都心安。什么规矩,都没活人心里的亮堂重要。”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办吧。我看挺好。” 老太太一言九鼎,族中再无一人反对! 肃穆的祠堂,红烛高烧。江镇岳身穿深色中山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激动。福海恭敬地捧来那一卷深褐色、卷角甚至有些磨损的沉重族谱册。 江镇岳亲自打开徽墨盒,提起一支狼毫笔。他的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他稳稳地翻到自己属于的那一页: 在配偶何晚秋下方,那一行冰冷的墨字如一根刺扎了十六年—— 女:婉儿,于庆历203年,下落不明。 他深吸一口气,饱蘸浓墨,以朱砂笔在这一行旁,用力划下一道粗重的杠!如同挥剑斩断了过去十六年的梦魇。紧接着,在杠下方,提笔悬腕,笔走龙蛇:庆历二百一十九年,祖德福泽,遗珍归宗,名正位复。最后,在族谱江镇岳嫡系后嗣名录栏,如金刀刻石般稳稳落笔—— 江婉儿! “婉儿!”江镇岳放下笔,泪光闪烁,声音洪亮而颤抖地叫出这个名字。 “爸爸!”早已盛装的“新”江婉儿,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朝着父亲、向着满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叩首应答!声情并茂,感激涕零。 尘埃落定! 第13章 归途无果 江家后院的梅树落了一地枯叶,风吹过,沙沙作响。暮色将至,天边的红云像被人用力撕开,带着种隐隐的破碎。 林晚晚端着一盆水,刚从厨房出来。最近她在江家做的活越来越多,哪怕别人不让她做她也要抢着做,她怕一歇下来就又回想那些烦人的梦,况且这样做,她心里会好受些。 她刚踏进回廊,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倚在门柱上,顾震,一身深灰色外套,脸上裹着一层风尘仆仆的沉静。 “你回来了?萧杭宇呢?事情怎么样,有线索吗?”林晚晚轻声问,手指紧了紧盆沿。 “我在这儿!”一道粗犷的嗓音从顾震身后响起,紧接着萧杭宇从门柱后跳了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撇嘴,“典当行那边的信息太含糊,我们两个在蓉都待了好些时间,毛都没找到!” 林晚晚沉默了一会儿,把水盆放下,声音低低的:“你们先去休息吧,吊坠的事,以后再说。” 顾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丝不甘。“我会想办法打入江家内部,借用江家的势力找寻吊坠的下落,我不信找不到!” “嗯,也只能这样了。” “对嘛对嘛,吊坠什么的先放一边,先填饱肚子要紧。这江家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了,我昨天都梦到烤乳猪,那味道,啧啧,”萧杭宇看到两人有些沉闷,开口问道:“对了,咋不见婉柔呢,我们俩最近不在,你们过得怎么样?” “婉柔已经正式进入江家族谱了,也正式改名为江婉儿,现在她……应该挺好的。”林晚晚神情忧郁,没有提及那诡异的梦境和近段时间她和江婉柔很少见面的事。 “她这运气……这也太强了吧,啧。”萧杭宇咂了咂嘴,“对了,她现在是不是跟江老太她们在一起?我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前走。 “我们才刚回来,先去把衣服换洗了再说。”顾震叫住了萧杭宇,他看向林晚晚,眼底有些担忧,“我们先回屋了,晚点再见。” “好,你们快去吧。”林晚晚又重新端起了水盆。 ----------------- 夜色彻底落下后,江家东厢的小厅里亮起了柔黄的灯光。桌上的饭菜刚摆齐不久,香气已经在屋内弥漫开来。 萧杭宇第一个推门进来,头发还未干,一看见饭菜便两眼放光,冲着桌子就扑了上去。 “诶呦我的娘诶,这红烧肉一看就是炖了两个多小时啊,入口即化!”他坐下就开动,嘴里含着东西还不忘赞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我说老顾,要不是你非拉着我去蓉都吃灰,我这几天都能胖三斤了!” 顾震走进来时神色平静,换了身干净的深蓝色衬衣,袖口挽到手腕,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手臂。他没像萧杭宇那样急着动筷,只是坐在角落,静静看了一眼林晚晚,然后低头开始盛饭。 林晚晚从厨房拎了壶热汤进来,轻声道:“厨房那边说了,今晚上还准备了鸡丝面,说是婉柔最爱吃的,让我们几个也尝尝。” “哎哟,还有这种待遇!”萧杭宇一脸艳羡,“我都迫不及待了!” 话刚出口,门被轻轻推开。江婉柔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入门后将外面厚重的貂毛披肩取下,面上带着薄粉,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已经完全看不出随众人流落街头时的窘迫样。 “我来晚了。”她轻声说,落座在林晚晚身边。 “不是,你来得刚好。”萧杭宇扒着饭含糊道,“我们正聊你呢。” 江婉柔神色一顿,笑笑:“是吗?” “听说你已经正式进了族谱?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他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你要是开班授课,我第一个报名!” “哪有,”她低头成汤,语气中听不出喜悦,“我也不过是运气好。” 说完,她抬头看了林晚晚一眼,又看向顾震,“你们这次事情怎么样,顺利吗?” “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顾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吊坠的事,先暂时搁置吧。” “那……就是先不查了?”江婉柔轻声问,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光。 “嗯,先只能这样了,”顾震点点头,“我现在想的是进入江家内部,毕竟江家势大,说不定能找到些新的线索,对了,你成了江家千金后,能不能调用江家的力量找寻吊坠?” “不能,”江婉柔摇摇头,“父亲不让我参与家族事务,只是让我多陪陪奶奶。” “嗯,这样也好,你刚入族谱,行事还是要谨慎些,而且吊坠的事也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见见江镇岳。” 江婉柔看向他,眉头微动:“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越快越好。” “好,我尽量安排。” “事情聊得差不多了,先吃饭吧,待会菜都凉了。”萧杭宇嘴就没停过,含糊着催促几人。 顾震看着江婉柔和林晚晚之间沉默不语的状态,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桌上短暂的话语之后,又归于温吞,只有着众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 一日清晨,江家主宅后院那处雅静的茶厅里,檐下细雨未歇,青石台阶上积着薄水,一株老梅静默伫立,枝头还挂着几滴未落的雨珠。 顾震早早便到了。他站在廊下,看着檐下的雨滴垂落。 江镇岳今日没有穿习惯的中山装,而是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衣角风吹不动,整个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紫砂杯,若有所思。 “坐。”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是。”顾震走过去落座,身姿挺拔,无半分怯色。 江镇岳给他沏了杯茶,道:“听婉儿说,你想在□□忙?” 顾震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放下:“晚辈其实一直想施展抱负,一展多年所学,只是可惜没有机会,而眼下的江家,在我看来是最好的机会。” 江镇岳这才抬眼,“哦,此话怎讲?” “我这几天去江家的工厂、码头打探了一番,发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接着说。”江镇岳的语气依旧平静。 “江家的布匹,成衣生意虽大,但物流不畅,花费了很多时间金钱但效率依然低下,问题主要是出在调配周转上。” 江镇岳的眼中多了一丝兴趣:“还有吗?” “码头人手调度混乱,水运文书记录混杂,甚至连货单的开票格式都不统一,我有种感觉,现在的生意主要是靠族中老人的经验和威望在维持,一旦老一辈不在,管理跟不上,青黄不接整个企业的运作都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顾震盯着江镇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年轻人,你看得很准,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我也发现了,但是历来改革,尤其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总是会面临总总阻挠,因为这牵扯太多人的利益。”江镇岳一扫之前的淡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晚辈愿意成为家主手中的一把刀!”顾震起身,竖立。 “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是学工商管理的?”江镇岳微微眯了眯眼。 “是。” 良久,江镇岳放下茶盏:“我手上有一处码头,前两年刚拓出来,人心散漫,我原本准备派江柏云过去练练手,不过他那脾气你也知道。”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你若能做出成绩,我会承诺给你更广阔的舞台,但你若是纸上谈兵,别说你只是婉儿的朋友,就算是我亲儿子,我也不会惯着!我们江家的企业,不养闲人!” 顾震略微低了下头,“多谢江总信任!晚辈记住了!” “好,这两天你准备一下,过两天我会让福海带你过去。”江镇岳挥了挥手。 “谢谢江总,我就先回去准备了。”顾震转身离开,脚步不快,却很稳。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路边积存的小水洼映射着顾震离开的背影,拉扯得极远。 第14章 裂缝初现 天色微霁,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青苔的气息。 后院新修的青砖廊下,佣人们正在打扫庭院,院角那株石榴树冒出了几点红缨,几只小麻雀啾啾地在院里跳着。 林晚晚正从厨房出来,怀里抱着叠好的干净抹布,身上穿着江家佣人统一的蓝灰色布衫。她脚步轻快,每走几步便点头应答一声,仿若已识得庭院中的每一个,更像是在这深宅大院中生了根一般。 江柏云靠在门口,手里转着一个苹果,笑着招呼道:“林小姐,你也别累着了,歇会吧,来吃个苹果。”说着就将手中的苹果递上。 林晚晚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先把手上的活忙完再歇。”说罢就朝前走去。 江柏云望着林晚晚离去的身影,仿佛有些留恋。 树枝上滴落的露珠像小鼓点,伴随着廊间的笑声,一齐落入不远处的耳中。 江婉柔立在偏厅的纱帘后,眉眼低垂,指尖缓缓抚弄着怀中的雪豆。 她静静看着院中刚发生的一幕,嘴角维持着恬然的弧度,眼底却像潭水般冷寂。 “小姐。”身后有女佣低声唤道。 江婉柔不应,缓缓转身,动作一丝不苟,手指依然抚弄着怀中的白猫,“何事?” “小姐,”女佣显得有些惶恐,“太夫人让我来问下小姐,今天的午食想吃些什么,她好让厨房安排。” “随便吧,”江婉柔神色漠然,“哦对了,换个人做吧,之前的味道太淡。” “是。”女佣恭谨地退下。 江婉柔垂眸理了理袖口,回到屋内,脑中回想起当初林晚晚说破梦境的事情。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白猫,忽然笑了一声,仿佛在跟雪豆讲话:“我这位好姐妹还真是厉害人物啊,不声不响的就俘获了这般人心,我这做妹妹的,怎么着也得添上点火啊。” 雪豆不解地望向主人,“喵~”。 ----------------- 午后的阳光正好, 篮球场的空地上,传来了“砰砰”的拍球声。 萧杭宇坐在竹椅上,脚边堆着空汽水瓶,嘴里叼着一根糖棒,正看着江柏云拍着篮球,给他炫耀刚学会的球技。 “唰”篮球应声入网。 “帅,老柏!再让你练练,估计就快赶上我了。”萧杭宇装模作样地鼓着掌。 “去你的,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江柏云将球掷了过来。 “嘿,发什么火嘛,你要知恩图报啊,要不是老顾顶替你去了你家那个码头仓库,你能有现在这么悠闲?” “老顾是好样的,”江柏云笑着反驳,“不过跟你有啥关系,我没去成码头你不也跟着沾光,这段时间你跟着我打牌、下棋、玩篮球,不比之前有意思多了?我要是去了码头,谁陪你?要谢我也是谢老顾。” “怎么没关系,老顾是我好兄弟啊,他帮你顶了雷就是我帮你顶雷啊,你当然要谢我啦。” “一边呆着去,什么跟什么啊。”江柏云笑骂道,“不过话说回来,林晚晚好像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对吧?” “对啊,怎么了?”萧杭宇好奇问道。 “没怎么,我就是觉得这个姑娘,怎么说呢,有点特别,”江柏云顿了顿,语气有点羞涩:“你们既然是同乡,那她有没有男朋友你肯定知道咯?” “哈,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啊,”萧杭宇心思电转,“不过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虽然林晚晚和顾震因为之前的事情闹得分手,不过最近看着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萧杭宇觉得还是有必要帮一帮老顾。 “啥?名花有主了?你别骗我,她来江家这么久了,我咋没看到她平时跟谁打电话、写信呢?”江柏云一脸的不相信。 “嘿,你看我样子像骗人吗?人家男朋友只是有事在忙,两人一时联系不上而已,你就别上心了啊。”萧杭宇说得煞有介事。 江柏云盯着萧杭宇看了看,萧杭宇不闪不避,随即,江柏云转身继续投篮去了,不过这次力道明显大了许多。 ----------------- 天色阴沉,长江水面翻着轻浪。 码头仓库区比外界热闹许多,工人们来来往往,一筐筐货物被搬上搬下,汗水在麻布衣上渗出一圈圈印迹。卸货声、喧闹吆喝声混作一团,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粘稠。 顾震随着江福海下了车,一身利落的夹克衫干净平整,双眼审视着面前的仓库。 “这边,”江福海指了指前方的一栋红砖小楼,“这是咱们码头的事务所,你先在这儿熟悉熟悉。” 楼前站着两人,貌似已经等候许久,一个五十来岁,穿着旧式中山装,脸上堆着笑,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他恭恭敬敬地迎上来,拱手弯腰:“江总管您好,您老能来,真是让我们这个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客套话就少讲了,你叫韩自明对吧,之前电话里已经跟你交代清楚了。”江福海一脸倨傲地说道。 “对对,我就是韩自明,您老还能记着我的名字,我真是太激动了,”韩自明说着仿佛就要流下泪来,“电话里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请家主和总管放心。” “这位就是电话里跟你提到的顾震,对企业管理很有一套。”江福海交代一句,又低声叮嘱:“家主很是看重,别怠慢!” “哎哎,当然当然,这位就是顾震是吧,果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放心,我这边都准备好了,”说罢就扭头吩咐道:“小丽,带顾先生先去熟悉下环境。” 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子马上上前,“好的,顾先生请随我来。” 韩自明看到两人离开,随即转过身来,低眉笑道,“江总管难得来一趟,我这边已经备好酒宴,可否赏脸小酌一杯?” “不必了,我这边还要急着回禀家主,下次吧。”说罢就转身离去。 韩自明连忙小跑跟上,主动上前打开车门,“那江总管慢走,我就不送了,慢走。” 江福海微微颔首,驱车远去。 韩自明看着离去的车影,脸上原本谄媚的笑容逐渐消失,显得有些阴郁。 另一边,顾震在那位女子的带领下沿着仓库逛了一圈,“嗯,我觉得看的也差不多了,先带我去工作岗位上吧。” “好的,顾先生这边请。” “就别叫我顾先生了,我也就是来这儿上班的,叫我名字顾震就好,对了你怎么称呼?” “好的,顾震,我叫韩丽,你叫我小丽就好,我是这边的秘书,顺便有时会管理下财务相关,你要是有事都可以找我。”韩丽淡淡地笑道。 “好的,”韩丽,也姓韩?顾震心中漠然。 随后来人来到了一个办公桌前,“到了,这是韩经理给你特意安排的位置,平时工作内容很简单,只需要看看报表,签个字就行了。”韩丽说罢就准备离开,“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我工作的地方在楼上,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的,对了,我可以自己去外面逛逛吧?”顾震随口问道。 “当然可以,韩经理之前特意交代,你的需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韩丽微笑道。 “明白了,今天辛苦你了。” 顾震看着韩丽离开后,转身就走出了事务楼,来到大厅,看到桌上堆满了陈旧账本,泛黄的纸张被风吹的哗哗作响。 窗外,有工人坐在货箱上抽烟,边上的人都压低了声音。 “你们听说没?上面来了个人,说是家主亲自安排的。” “你说的那个人我今天看到了,好像是江家大总管送过来的。” “哪个?就那个穿夹克衫的?” “嘘,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人家这明显就是来镀金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回去就升成经理总经理啥的。” “嘘个屁,我最讨厌这种关系户,干啥啥不行,就嘴上厉害!” “哎你小声点!” 顾震站在窗边,指尖轻轻叩着窗框,眼神冷静无波。 第15章 暗流涌动 黄昏时分,码头上仍是一片忙碌景象。 顾震将最后一匹布搬到了库房,“呼”吐了口浊气,然后靠在货架上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汗珠。 几天前,顾震毛遂自荐,在江镇岳的安排下来到了这个码头,据说这个码头已经连续亏损几个季度了。 经理韩自明原本给他安排了个核检员的闲职,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看表盖盖章,被他给婉拒了,言称江总让他来这儿就是来干活的,见他把江总都抬出来了,韩自明也不好拒绝,这已经是他搬货的第三天了,也慢慢地获得了工友的认可。 “来,阿震,喝口水。”一个精壮的汉子笑着递上了一瓶水。 这个叫他阿震的人,名叫大强,是这个码头的老人了,在这个码头被江家收购以前就在这里工作,也算是他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熟人。 “阿震,听说你是江总安排过来的?”大强憨厚地笑道。 “咕噜咕噜,”顾震仰头大口地喝着水,“嗯,咋啦大强,有事直说,别磨磨唧唧的。” “嘿嘿,”大强不住地搓着手,黝黑的脸庞居然泛起了阵阵红润。“也没啥……就是……那个奖金的事……”。 听到这,顾震就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江家的所有产业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每个季度每个工人都有笔额外的奖金,跟工龄挂钩,对老工人来说可是笔不小的收入。 “大强,江家的规矩,每个季度都有额外奖金是没错,但你应该也知道,奖金只发给盈利的部门,而我们码头,已经连着亏损几个季度了。” “是是,这我知道,我这不是,唉。”说着说着这百十来斤的汉子眼眶竟有些湿润。 顾震看不得这个,他也知道,大强家里七口人,两个老的,三个小的,全指望着他的这份收入,以大强的性子,若不是真遇到难事了也不会向他开这个口。 “这样吧大强,我帮你问问,毕竟你也算是码头的老人了,家里情况也特殊,我可以帮你问一问,但这事我可不能给你打包票。” “行行,有你这句话就成。来喝水,兄弟水够不?我这还有瓶。”听到顾震答应帮他问问,这个精壮汉子难掩激动,这段日子他为这事儿可没少发愁。 “大强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帮你问就肯定会帮你,但我正好有个事可能需要你帮一下。”顾震来这几天了,账目的事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不得不说韩丽做账很有一套,那账本从明面上看不出啥毛病,看到大强,顾震突然有个主意。 “兄弟有啥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大强一听顾震要找他帮忙,向来不喜欢欠人情的他立马拍胸脯道。 “再过两天,就是你在码头值夜班了吧?” “对啊,怎么?” “我来替你值班。” “什么?这也算帮忙?”大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顾震要他帮的忙居然是这个。 “我说算就算,咋的,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不过兄弟,你这不吃亏了吗?” “没事,我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不能跟你讲。就先这样说定了,过两天的夜班我帮你值,但是对外,你不能跟别人讲。” “行,我听你的。”大强带着懵懂的表情应道。 ----------------- 而在另一边的江家大宅,气氛却悄然发生着变化。 林晚晚在江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勤快能干,话不多,却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哪怕只是帮忙端茶送水,洗衣叠帕,她都做得细致入微。 “林小姐是真能干,又不嫌累。” “是啊,上回太夫人房里那水渍,要不是林小姐及时发现,要是太夫人不小心踩到滑倒了,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就是,你还别说,林小姐来了江家这么久,都没见她和谁红过脸,脾气可是真的好。” “不仅这些,林小姐懂的还多呢,上次厨房有个罐子放太久了拧不开,好多人都试了不行,结果你们猜怎的,林小姐就用热水烫了烫那瓶口,嘿,然后就开了,你们说神不神奇!” “还有呢还有呢……” 这样的言语,在佣人之间流传,像粒石子投入水池中央,荡起了阵阵涟漪。 一日,江老太在饭后突然拉住了林晚晚的手,“你这丫头啊,老婆子我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怎么了,总想跟你多亲近亲近,来来来,把这串手链带上。” 说着,便将一串纯色樱桃红的玛瑙手链戴在林晚晚手上,“这手链还是去年镇岳从云州带回来的,一共两串,知道你跟婉儿感情好,这样正好,她一串你一串,以后你跟婉儿一样就叫我奶奶好不好?” “这,这使不得,这太贵重了,太……奶奶,我真的不能要。”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奶奶喜欢你,可不能跟我这老婆子说‘不‘哦”。 江柏云起身劝道,“就是,晚晚你就收下吧,我想要还没有呢。” “晚晚姐,这是奶奶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江婉柔微笑着说道,脸上笑靥如初。 “好,好吧,谢谢奶奶。” “欸,这才乖嘛。来来,都坐下吧,晚晚过来再陪老婆子我聊聊天,你再跟我接着上次聊的什么,自转、公转,奶奶虽然听不太懂,但就是爱听!” “对对,我们都爱听这个,你接着给我们讲讲。”江柏云也凑上前去。 华灯初上,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各自房内。 江婉柔抱着雪豆,缩在床边,轻轻抚摸猫背上的绒毛。 “雪豆啊雪豆,你说为什么,明明我才是江家大小姐,明明我对他们那般的好,为什么他们反而更喜欢林晚晚呢?” 她抬起了手腕,看向那串纯色樱桃红玛瑙手链,“奶奶居然给了她一条跟我一模一样的手链,还让她改口叫奶奶,这算是什么?让她跟我平起平坐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江家大小姐?!哈?!为什么她总是要跟我抢?!为什么?!” 说完,就将手链朝墙上扔去!“啪嗒”手链被摔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雪豆貌似被突然的震动吓了一跳,从江婉柔的怀中跳出,往门外跑去。 江家东屋。 江柏云和萧杭宇并肩靠在窗台边上,一人一罐汽水,室内温热,抵御着外面的寒气,两人一口口地喝着,好不惬意。 “我说老萧。”江柏云忽地开口。 “嗯?” “你跟林晚晚认识多久啦?” 萧杭宇转头看他,“老早就认识了,怎的?” “没啥,我就是觉得林晚晚,挺不一样的,跟我之前认识的姑娘都不一样,善良、勤快,又懂好多好多有趣的知识,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亲近,诶对,你说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萧杭宇眯了眯眼睛,“哟,怎么着?咱们的江大少这是春心萌动啦?” “去去去,哪有的事,我就是问问,”江柏云又喝了口汽水,却忍不住补了一句:“诶对,你上次说她有男朋友是不是忽悠我的,我留意观察了这么久,她可一次没给外面打过电话,也没人找过她,说,你是不是忽悠我的?!” “咋的,要是她没有男朋友,你是不是就准备追人家啦?” “你这话说的……我就是随便问问。到底有没有,快说……” “我就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嘿,你打我呀。” “你这家伙,就是欠揍,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你来啊,你要是能抓到我就告诉你。” “你说的,别跑!” …… 第16章 不白之冤 夜里风大,吹得人耳朵发麻。顾震把领子拉高了些,打着灯站在码头边,盯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他今晚是代替大强来值夜班的。 他在翻看账本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叫“阮氏”的公司几乎每个月同一时间都有一批货要运,而且都安排在晚上,很规律。这批货在账上看来没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蹊跷,而这个月恰好是大强的夜班,于是,他正好借机来探探。 码头边人影攒动,他发现今晚干活的大多都是陌生面孔。 “阮老板给大家伙准备了烧酒,大家喝点酒暖暖身子,喝完酒身子暖和了大家都麻利搬啊,早干完早休息啊!”监工不时地给大家鼓气,“这鬼天气,晚上咋感觉越来越冷。” 顾震提着灯走了过去想看看货物,看到有码头的人过来,监工立马迎上,“兄弟值夜班辛苦啊,来抽根烟,这晚上风大,兄弟回屋歇着吧,放心,咱阮老板和你们韩经理都是老交情了,兄弟我帮你看着,保证万无一失。” 顾震听着对方这不软不硬的话,点了点头,没有接对方递的烟,用灯在货物上晃了两下就转身朝值班室走去。 当看到监工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以后,一扭头走向了仓库,那里还剩着最后几箱货,要不了多久就快搬完了。 看货物的是码头的人,恰巧认识,“老李,你去歇着吧,这儿我来看着。”说着递了根烟过去。 “行,正巧我想上厕所了,那你看好了啊。”老李接过烟,朝厕所走去。 老李走后,趁着工人搬货的空档,拿起根撬棍打开了眼前的箱子。 “就是些普通的布匹,难道我猜错了?”顾震打开箱子发现都是些普通的货物,犹豫了下,看了看剩下的几个箱子,“再开个看看。” “果然,”顾震在箱底摸到异常,拿出来一看,是块电器元件。 趁着没人注意,顾震赶紧将其塞进了怀里,然后将箱子复原。 江镇岳办公室。 看着桌上的电器元件,江镇岳大发雷霆,“他们真的是好大的胆子!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 “那个阮氏查了没有,什么情况?” “回家主,查过了,阮氏的副总是韩自明的远房表亲,他们应该就是借这层关系搭上了这条线。”江福海回应道。 顾震起身,“江总,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码头每日货物量大,一些损耗在所难免,韩自明利用这个机会,积累了一批贵重商品,每个月借用阮氏的渠道以普通货物出货,再靠着韩丽做假账遮掩,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一进一出,获利惊人!” “他们就是一群硕鼠!亏我还那么信任他们”江镇岳怒不可恕,拳头猛然砸下,“砰!” “家主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为这些人不值得。”江福海赶紧上前劝道。 “你这次做得不错,我很满意。”江镇岳缓了缓后看向顾震,“来总公司帮我吧,先当我的助理。” “谢谢江总。”顾震沉稳地应道。 “嗯,”看着顾震宠辱不惊的样子,江镇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江福海,“至于那几个人,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江福海连忙躬下身,“是,家主,我知道该怎么办!” 不多日,韩自明和韩丽等人被逮捕,又过了些时日,传来韩自明在狱中自杀的消息,不过此时,已经没什么人在意了。 “大强,这是你的奖金,我特意给你拿过来的。”顾震笑着将一个信封推给了大强。 “谢谢,太谢谢了!”大强抱着信封,激动得不知所措。 “再跟兄弟们说一声,他们的奖金也会重新补发,不过这需要等到新的经理上任后再发了。”顾震意有所指。 “新的经理,谁啊?” “我已经向家主举荐你出任新的码头经理。”顾震看向大强,微笑着说道。 “啊,我?!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就是个粗人。”大强一听,吓得连连摇头。 “码头经理需要的不是多聪明的头脑,踏实肯干,能跟兄弟们团结一心,最关键是,忠诚!”顾震顿了顿,说道:“公司后面会安排专门的会计来管理财务账目这一块,至于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想想你家里的几个孩子吧,就靠你卖苦力挣的那些钱,要挣到什么时候?” 大强一听到孩子,立马止住了摇头的动作,“那行,我干!阿震,哦不,震哥,以后我就听你的,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可别,”顾震笑着摇摇头,“搞得我跟要立山头似的,你可别这样说,你就踏踏实实的干,这段时间我对你也算比较了解,经理这活你干得了,实在有不懂的再问我!” “行,震哥,都听你的!”大强一脸真诚。 ----------------- 江家院子里的风起得有点大,吹得树影摇晃,仿佛连空气都透着几分不安。 一大早,专门负责江婉柔饮食起居的女佣雀儿就惊慌失措的呼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姐的手链不见了!” 江老太闻声赶到江婉柔房间,看到她扑倒在梳妆台前,泪眼婆娑:“奶奶,您送给我的手链不见了!昨晚上我睡前还看见它好好的,就放在台子上。” 她说着,泪水顺着睫毛滑落,脸上满是愧疚与无措,“奶奶对不起,那是我回来后您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却把它弄丢了。” “婉儿别哭,放心,奶奶一定帮你把它找着!”江老太脸上一变,立即吩咐身旁的佣人:“全院都给我找,不管是哪儿,一砖一瓦都不许放过!” 很快,整个宅子都动了起来,女佣男仆、老的少的,满院子翻箱倒柜,鸡飞狗跳。一时间,后院、花厅、小树林,全都翻了个底朝天。 忽然,江老太神色一动,“今天早上有谁来过小姐房间?” “回太夫人,是……是……” “快说!”江老太将拐杖奋力一顿。 “是林小姐,林小姐早间来替厨房问婉儿小姐中午想吃什么?”女佣哆嗦着回道。 “林小姐,你是说,晚晚?”江老太一惊,立刻起身,带着众人赶到林晚晚所住小屋。 房间不大,朴素干净。 “搜!” “是,太夫人!”众人应道。 不多时,“找到了找到了!”年轻的女佣小翠兴奋得摇晃着手臂,展示手中的碎片,赫然就是此前婉柔手腕上的樱桃红玛瑙,竟已成了碎片! 江老太大惊,“在哪找到的?” “回太夫人,在枕头下面!”立马有女佣答道。 江老太疾步向前,原本整洁的房屋已被翻乱一地,床上的枕头被褥都已被掀开。 赫然显露出下面的破碎石块……还有一封信! 这是一封浅蓝色信纸,纸张略有折痕,似乎已藏了不短的时间。 江老太颤巍巍地打开信纸,随手一翻,还没看几眼,脸色瞬间铁青! 那是一封情书。 “夜不能寐,唯念君颜……若少爷不弃,晚晚愿夜夜侍奉身边……” 一行一字,似针似刀。 厅堂瞬间寂静。 林晚晚刚从外面陪采办买菜回来,风尘仆仆,刚踏进门,就被众人如钉子般的目光看着! “林晚晚,”江老太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冰如寒霜,“你可有什么话好说,我江家待你不薄啊!” “我?我不明白……”林晚晚一愣,随即看向了江老太手中的信和那几块玛瑙碎片。 林晚晚看过信纸,脸色煞白,“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你敢说信上不是你的笔迹?”女管事桂嬷嬷冷笑一声,“这是你之前帮厨房誊写的菜谱,和信上的一模一样!” 她手里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之前林晚晚好意帮厨房誊写的菜谱。两相比对,笔画力道与字形排列几乎毫无差别。 江婉柔此刻捂着嘴哭了出来,“晚晚……我把你当作最好的姐妹,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知道那手链是奶奶给我的,我一直视若珍宝……” 她一边说一边颤抖着伸出手来,那处原本应该佩戴手链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仿佛在提醒着众人那件珍贵之物的缺失! “不是我弄坏的!我真的没有……”林晚晚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她看向四周,那些原本热情友善的目光此刻散发出的却只有敌视和愤怒! “自从你来到江家,饮食起居从未苛待,没想到你竟然妄图勾引柏云上位,还故意破坏我送给婉儿的手链,简直是恬不知耻!狼心狗肺!我这个老婆子简直是瞎了眼,竟然还准备将你认作干孙女!” 江老太怒发冲冠,“来人啊,把她手腕上的链子摘下来,所有她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立刻赶出江家!” “奶奶,能不能再查查……”江柏云在一旁欲言又止,但对上江老太凌厉的目光,终究垂下了头。 “婉柔,你去劝劝江奶奶,晚晚她不是那样的人。”萧杭宇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开口向江婉柔劝道。 “可是,玛瑙碎片的确是在她房间里搜到的啊,不是她还会是谁?难道是我自己把手链砸碎了诬陷她不成!”江婉柔怒瞪着萧杭宇,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委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林晚晚嘴唇发颤,指尖冰冷。 她不明白,明明不是她做的,但现在她连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 门外,寒风一阵接着一阵,江家的院墙笼罩着整个宅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善意都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