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晏家大门前。
晏景从自己那辆炫酷抢眼的迈凯伦上下来,随手摘下墨镜别在领口。
前面他老子在电话里的态度很差,晏景今天不敢再穿平时那些惹眼的衣服。
他这会儿只穿了件简单的粉衬衫,服帖顺滑的绸缎面料在黄昏下泛着光泽。平日一贯抓得非常精致的发型也特意没弄,洗完后随便吹干就让它自然垂落。
卸下平时那副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晏景这张脸看着其实非常显小,不知道真实年龄说他才刚满二十也不为过。
他单手插兜,嘴上哼着首曲,吊儿郎当穿过前厅朝内院转去。
彼时沙发上坐着个人,见到晏景来,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哥。”
晏景懒得搭理自己这戏精弟弟,只阴恻恻剜了他一眼,脚步没停。
他是不想计较,无奈有人偏要上赶着恶心他。
晏安故意跟在他身后:“哥哥,怎么是自己回来的?你对象呢?”
晏景脚步一顿,垂眸默了两秒,冷笑道:
“晏安,我对象在哪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晏安蹙着眉,表情无辜起来。晏景最看不惯他这幅装模作样的架势,沉着脸向他靠近,两人一进一退,晏景有意将人逼至墙角:“这个位置,可没人能看到我们。”
晏景猛地扬起手,晏安下意识闭上双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晏景只是轻笑一声按住他肩膀,那力道不算大,却也容不得他挣开:
“放心。”
晏景微微俯身凑近,两人的姿势远看有些像拥在一块,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的关系,身侧这些佣人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哥哥今天会让你看到我对象的,别着急。”
晏安神色错愕,晏景看着只觉好笑,干脆直接贴在人耳侧吹了口气。
“!”
“砰。”
晏安猛地拽住他领口将人砸在墙上:“你!”
“我?”晏景忍着后背传来的剧痛,深吸了口气,笑得一脸讽刺:“有时候我也挺佩服你的,明明这么抗拒和男的亲近,还能压着恶心让杨易亲你。”
晏景十五岁被送到国外,如果不是定期会收到他老子汇来的生活费,他自己也怀疑这就是纯纯放养。天高皇帝远,他亲妈死得早、亲爸也不在身边,于是可谓就这么过了将近十年放纵的生活。
国外太大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会不迷茫。起初只能靠酒精麻痹自己,越往后,夜场的光景逐渐变得奢靡,纸迷金醉的日子,他身边总有人前赴后继。
才成年那会儿,晏景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原来喜欢男人。
于是那几年他每天的生活几乎只有三件事:酒、挥霍、约男人。
国外的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说晏景可能会没什么印象,但如果提及晏少——那些人口中就会长长地“哦”一声:“我知道他......跟过他的人现在都过得很好。”
晏景的确换人很勤,但从来没亏待过哪个对象。
这种收不住心的日子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杨易,杨易和他以前遇到的对象都不一样,除了是男朋友,杨易更像是晏景的“领导者”,这种带着管束的爱恰巧是幼年晏景失去母亲后最缺少的,这下情场老手晏少终于肯老实下来。
这段恋爱谈了两年,晏景非常依赖杨易,以至于他天真产生出两人能就这么过下去的想法。正巧也是这时,他接到他爸催婚的电话:“这几年在外面玩成什么样我也没说你,但今年你必须结婚!”
结婚。
如果是和杨易的话,晏景是愿意的。
晏景见过杨易爸妈,两老人都对这个嘴甜还长得漂亮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对于结婚这事儿他们自然支持。
哄了几次,终于哄到杨易点头,晏景和他爸说完会带结婚对象回来后,就拉着杨易收拾完东西兴冲冲回国。
结果回国才两天,晏景发现杨易竟然在半夜自己睡着后偷溜出去。杨易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这么短时间哪能交到什么朋友?更何况行事还这么鬼祟。这让晏景起了疑心,只好偷偷跟在他身后。谁料竟在自家后门拐角处撞见他和另一个男的搂在一起,晏景定睛一看,这他妈给自己戴绿帽的野男人还就是自己那缺心眼的弟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下晏景彻底醒悟,这弟弟根本就没想着什么平分家产,他是铁了心要彻彻底底将自己排除在外。
晏景最后还是没舍得打杨易,只给了十分钟时间,让他收拾完东西麻溜滚蛋。
杨易滚得极快,只是滚之前顺了个晏景才到手不久的定制款镶钻手环。
晏景没和他计较:
区区三十万,看清一个男人,值了!
舍不得打前男友,还舍不得打缺德弟弟吗?
第二天晏景就麻溜杀到老宅,用尽全力甩了这“好”弟弟一巴掌。
......
晏安脸上表情精彩极了,他的确不喜欢男人,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必须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他现在还忘不了那男人身上那股黏腻腻的香水味,一想到每天还要耐心性子回他的消息,脸色逐渐发沉。
晏景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会儿,然后发力挣开他:“放心吧,弟弟,这么不光彩的事哥哥不会去告诉老爷子的。”他整理完衣领,又恢复往常挂在嘴边的笑意:“哥哥我现在还有正事找他,我们两兄弟晚点再聊。”
晏家主晏启此刻正在院中翻松自己宝贝花圃的土,或许是上了年纪,这几年他闲暇时候只喜欢待在自己这小院中,好好欣赏那些细心呵护的草木开花结果。
晏景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他身后:“老头子。”
晏启吓了跳,手里的毛巾差点没抓稳:“混小子!走路一点声响没有!”
“那是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晏景摊摊手。他爸说不过他,干脆不讲武德抡了一铁锹过来,好在晏景眼疾手快避开:“才回来几天,您就这么急着让我进医院?”
晏启重重“哼”一声,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身后,直截了当切入正题:“你那男朋友呢?”
“还没来。”
晏启瞟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不会又是骗你老子的吧?”
“哪敢啊。”晏景一脸真诚:“您不说了要断我生活费吗?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这个开玩笑啊。”
“算你识相。”晏启出了花圃,将手脚冲洗干净,接过佣人递来的干毛巾细细擦拭。擦着擦着,他又叹了口气:“对于你喜欢男人这点,你老子我已经在祖坟前忏悔过千百次了。”
“我是不管了,随你吧,反正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晏景刚想为他爸这总算是开窍的脑瓜点个赞,就听他爸话音一转:“但是你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你这对象家里是做什么的?人怎么样?别带回来个什么歪瓜裂枣的人真给我气出高血压!”
两人又一起踱步回前厅,路过长廊时,佣人正巧端着果盘路过,被晏景拦下顺了两颗色泽鲜红的草莓。
“怎么会呢爸,这人你就放心吧,包你满意的。”
“哦?”他爸持怀疑态度。
“真的。”晏景咽下嘴里那口:“因为这人你早就认识了,没准你以前还抱过他。”
晏启沉默了。
晏景这话指向性太强,他一下就反应过来。
身侧佣人正拿鸡毛掸子清扫墙上挂画的灰尘,晏启突然一把夺过,在手上转了个头对着晏景屁股挥过去。
可怜晏景被打得一个激灵,皱着脸捂住自己屁股撒腿就跑。
晏启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长廊上演父子激情追逐战。
“老晏!”晏景大吼:“多大人了还打儿子!”
“我打的就是你!你小子自己喜欢男的就算了......你还去祸害别人!说!是许家还是段家?你爸我以前抱过的孩子拢共就那两家!”
晏景急急刹车,看准他爸再次挥来的鸡毛掸子,空手接下:“都不是!”
不是许家也不是段家,交好的只剩......
晏启愣了两秒,见鸡毛掸子在孽子手里夺不回来便干脆撒开手,表情悲切,仰天长叹:“老陆啊,是我对不住你啊!”
“......”晏景:“爸,至于吗?”
晏启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小子!不是一直和陆家那小子不对付吗?怎么......”
“不是他!”
晏景表情瞬间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就算全世界只剩陆州一个男人,他也不会看一眼的!
谁知他爸闻言不是陆州后面色变得更加惊恐:“!晏景,你就这么急着和你老子攀辈分?!”
“......也不是陆绍小叔。”
不是陆州、不是陆绍,陆家还能剩谁。
晏启错愕了瞬,脑中闪过一个最不想回忆的:“不会是那......”
“瘸子”两字还没说出口,大门外响起道低沉好辩的声音:“晏叔,不告而来,叨扰了。”
——陆单来了。
滚轮声渐行渐近,最后在里屋一众视线中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在大门。
陆单依旧端坐着,这么热的天他身上衬衣的扣子还是规规矩矩别到领口。晏景这角度只见他朝身后微微招手,后面立刻应召出现五六个保镖各自捧着样珍品进来——
鸽血红、夜明珠......
晏景只觉自己眼睛快被闪瞎了。
反观身旁的晏启,这么短时间已经恢复成一贯客气的模样:“好侄儿,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陆单朝他一颔首,态度恭谨:“小小薄礼,还望叔叔别嫌弃我的拙意。”
如果不是身体不便,陆单的确是晏启自这几家中最看好的晚辈,只不过命这东西——难说。
许是天妒英才,谁能料到早被陆家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陆单十几岁竟会遭遇车祸,最后还落了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想到这,晏启对他还是惋惜的。
“把东西收好。”晏启吩咐身旁的管家:“可以准备开席了。”
晏家席面很大,这次掌勺的大厨甚至还是晏启特意飞往国外花高价专程请来的,场上每道菜的食材挑选和摆盘精致度足以看出他对初次见自己儿子男朋友这事儿有多重视。
入座时,晏景为了在他爹、他弟面前表现出自己和陆单的感情有多“深”,有意挥退陆单身后的保镖,自己迎着陆单纵容的神色扶着人坐下。整个过程可谓是小心翼翼,生怕给陆单哪里磕着碰着。
等到陆单坐好后,晏景才麻溜扯出另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
“亲爱的。”晏景语气黏黏糊糊:“要是有够不到的你和我说,我给你夹哦。”
晏启:“......”
晏安:“......”
陆单面不改色:“好。”
沉默着吃了几口,晏启放下手里的汤勺,细细擦着嘴:“小单啊,你们......”他有太多想问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最后支吾了半晌,只问:“你们这事儿......你叔叔知道吗?”
最重要的是——你叔叔同意吗?
毕竟两男的在一起这事儿,虽然不算新奇,也还是要双方家长都能接受才行。
陆单默了几秒,如实回答:“叔叔刚知道。”
“那他......”
那他的反应是不是像我起初一样特别激动?!
晏启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好懂,陆单知道他想说什么,看了身侧还在慢条斯理剥虾壳的晏景一眼,道:“叔叔听到时的确也有些反对,但知道对象是晏景以后还挺开心的,他还说等过两天回Y城时要亲自来府上拜访您。”
“这样啊。”晏启这才如释重负。他本来都准备去陆家赔礼道歉的,生怕因晏景拱别人家好白菜导致两家会产生什么嫌隙:“正巧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你叔叔了,小单你回去帮我转告他,就说我会准备好他爱喝的红酒等他来。”
“会的,晏叔。”
晏景也在这时将手里的虾剥好,放到陆单碗里:“亲爱的,吃虾。”
那虾个头挺大,肉质也紧实,吃起来非常鲜甜。
陆单咽下去后,转头就见晏景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一脸邀功的表情:“...辛苦了。”
“不辛苦。”晏景支着下巴看他,那眼神里的爱慕浓郁得简直要流出蜜:“你爱吃,就不辛苦。”
晏启:“......”
晏安:“......”
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期间晏启询问的那些问题都被陆单巧妙接住,他说话像是有格外能让人信服的魔力,回答也十分严谨。
好不容易等到席面尾声,晏景才松口气,整场沉默的晏安却在这时开口:
“哥,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谁追谁的?我有些好奇。”
“......”晏景狠狠瞪了他一眼。
晏安能勾搭他对象,那他也有办法找人来演出戏。
彼此心里那点小九九,两人早都心知肚明。
晏景在桌下求助似地捏着陆单的手,被陆单反扣住:“我追的。”
“晏叔。其实是我喜欢小景很久了,追到人后没有第一时间和你们说确实是我的问题,希望你们不要责怪他。”
“本来是想等合适的时机再开口,但今天既然坐这了,我就明说吧。”他看向晏景,两人对视时眼中仿若只剩彼此:“虽然我们才在一起几个月,但我心里早就认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