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大学是丘市本地每一个不愿意离开家乡的学子最向往的学府。这里也是杨芷青曾经最向往的地方。
杨芷青站在南明大学的南门,跟一群刚下课或者刚睡醒的大学生们挤在一堆,等一锅黑汪汪的油里炸出来的臭豆腐。
崔漪宁站在这个脏摊儿的八步以外,在一堆睡眼朦胧或者习以为常的神色中一眼就挑出唯一一个双眼炯炯有神,满是好奇兴奋的杨芷青。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崔漪宁的掌心捏紧再摊平,一口气提了一半不上不下。
三秒以后,崔漪宁把杨芷青从人堆里拎了出来。
“怎么啦?”
“你身体刚好。”
“可是我好想吃这家臭豆腐啊。你不知道,我一看见这个臭豆腐就觉得亲切,说不定以前经常来吃。”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身体刚好,要吃也等过一阵子再说。”
“没事的吧?我以前应该一直吃啊。”
“你说的‘以前’是二十年前了,不是两周以前。”
杨芷青的茫然受到崔漪宁话语子弹的击中,她恍然清醒:“哦,对。我忘记了,我失忆了。”
回想起自己的年纪和身体,杨芷青果断放弃了那份已经付过款的臭豆腐,和崔漪宁并排走在大学校园里。
今天早上崔漪宁和杨芷青仔细复盘了一下杨芷青的回忆。两人发觉杨芷青的记忆在读大学以前基本都很完整,一直到读大学以后,准确的说是大学三年级以后,她的记忆开始混乱的比较厉害。
崔漪宁的话没透露出什么情绪:“我还以为你只会忘记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呢。”
杨芷青正色:“咱们这是丘市人普通的真实生活,不是偶像剧。”
崔漪宁:“……”
杨芷青和崔漪宁读大学时同级不同系,大三时机缘巧合一同上了一节有关心理障碍的通选课遇到彼此。
“当时我迟到了,坐在最后一排,你的边上。”她们正在当年上通选课的大教室。现在是期末周,是图书馆和寝室人满为患的时候,大教室里空荡荡,没有一个学生。崔漪宁的手指拂过最后一排的黄木桌子,指向最靠近门的位置,“我问你能不能往里面串一个座,你扭头看我,二话不说就把谢兰升推走,给我腾了个位置出来。”
由串座引发的交集,交换过姓名以后,杨芷青每周都会帮崔漪宁留一个座位。
崔漪宁在这一节通选课前面有一节专业课,每次赶过来要不是踩点,要不就会晚几分钟。但不管她什么时候到,杨芷青都会向她快乐地笑。她没有迟到的话,杨芷青还会朝她招手:“崔漪宁!过来坐呀!”
崔漪宁很不好意思,毕竟她们非亲非故,杨芷青却那么热情地总是照顾她。崔漪宁为此给杨芷青和谢兰升每周都带一杯奶茶或者一点儿小零食。她们三个人就躲在教室最后一排分食着零食传小纸条。
‘这个缺牙巴的威力真是名不虚传。’杨芷青的字和她的人一样随性潦草。
崔漪宁看了半天判断出纸条的内容以后拿出中性笔回她:我还带了牛奶。
牛奶和纸条一起转回杨芷青手上。崔漪宁的字板板正正,也和她的人一样。
杨芷青刚戳开牛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坐在她左手边的谢兰升传来一张新的纸条:我好亮啊。
杨芷青咬着吸管,把谢兰升的纸条递给崔漪宁看,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偷笑。然后杨芷青顺手拿走崔漪宁的中性笔,把谢兰升纸条上的‘亮’划掉,改成‘靓’。
崔漪宁笑得有些太大声,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崔漪宁和杨芷青走出大教室。中午她们在大学食堂吃饭。天气太热,崔漪宁没什么胃口,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米饭,小臂突然一阵刺痛的冷。她侧目,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绿豆冰沙。
“给你。”杨芷青把绿豆冰沙从崔漪宁的小臂挪到桌上,又为她戳上粗吸管,“消消暑,再吃饭。”
崔漪宁不是客气的人,尤其面对的人是杨芷青。
绿豆冰沙是南明大学的食堂阿姨亲手做的,用新鲜的绿豆和冰块打成冰沙,再加入牛奶,喝起来很爽口,价格也便宜。从前她们读大学的夏天几乎每天都要喝一杯。那时和现在相同,杨芷青喜欢偷偷用绿豆沙冰的瓶子凉崔漪宁的小臂。她喜欢见她皱眉,听她嗔她烦。
绿豆冰沙顺着崔漪宁的食道滑进胃里,她悄无声息的打量坐在她对面的杨芷青:原本的中长发因为做手术被剃得很短,宽且平的肩膀把一件普通的黑色短袖架出清冷的气质,右臂上的水母把脑袋藏起来,触角留在外面,着急的往袖子底下钻。
杨芷青低垂着薄薄的眼皮,一筷一筷的吃着盘子里的菜,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她时不时皱眉,看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暴怒起来,掀翻餐盘和桌子,大闹食堂。
但崔漪宁知道,她皱眉只是因为咬到菜里的八角,如果这时候喊她的名字,她所有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会消退的比潮水还快,留下一张呆呆的脸。
冰沙在崔漪宁的胃里重新冰冻起来,令她全身发寒: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可是又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
——
吃过午饭,杨芷青和崔漪宁在南明大学里转了一圈。
宿舍楼她们进不去,崔漪宁指一指大门,原先她们都读本科,杨芷青常常会跑到她们寝室串寝。后来崔漪宁读研究生,杨芷青就在大门口等她下楼。
“那我们当时的那个宿管阿姨……”
“早退休了。前几年她孙女结婚,你还随了200份子钱。”
“她孙女都结婚——!哦对,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孙女当时就七八岁了。”
她们从宿舍楼离开,在紫藤花廊停下。这里原先是杨芷青和谢兰升最喜欢的拍摄地点,后来杨芷青发现崔漪宁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经过这里,杨芷青更是驻扎在这条花廊下。
“我昨天翻相册的时候看到谢兰升很多照片里都有紫色的花。”杨芷青昨晚吐槽自己的拍摄技术烂的同时不忘琢磨拍摄地点,大多数谢兰升的照片色调都偏紫青色,而且脑袋上大多顶着紫色的花,“原来就是在这里啊。”
“是。”崔漪宁和杨芷青穿过紫藤花廊。
杨芷青问:“那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给你拍照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