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声就这样在阎妍的推搡下办理了入住。
问诊、诊断、开证……这一系列的操作让杜笙声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被人扔弃在海里的空塑料瓶,给她冠以一个她听不懂的病症的高帽后,就只能任海浪推着自己走。
而那些所谓打着「为她好」旗号的人,却问也不问,管也不管。
算了,杜笙声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样或许也挺好的。
起码她不用再去学校里,继续和那一群傻逼人以及傻逼事儿打交道。
这么想的话现在的生活倒也不错。
杜笙声眯着眼,斜靠在病床上,懒懒地望着窗台上栽种的那一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
花盆很大,植株也并不算小,晶莹剔透的小白花瓣上泛着淡淡的绿,看起来晶莹剔透。但这小簇小簇的花团攒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孔武有力,莫名看着心安。
窗户留了个缝,偶尔有一只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丑蝴蝶,偷偷地钻进来,落在那团小花儿上。
微风拂过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照在了杜笙声的脸上,刺得她不禁眯了眯眼。
于是她抬起胳膊,张开手掌,挡住了那阳光照进来的方向。
她由此感受到了短暂的安详。
但这安详的瞬间持续还不曾超过五秒,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开门声给打破了。
霎时间,蝴蝶惊而飞起,窗帘荡起层层波浪,阳光顺着她的指缝溜了进来,又重新照在了她那张看起来不算很友好的侧脸上。
这一瞬间,唯有杜笙声岿然不动,仿佛除她以外的世间一切都在动荡着,变化着,最后却都随着那一声关门声落下了帷幕。
杜笙声收了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和女人对上了目光。
这也是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肆无忌惮地照在了她的脸上。
微风带着那花的清香,飘飘然钻进了杜笙声的鼻腔,一时间充斥了她的全部身心。
那花真漂亮,优雅,知性,温和,心安——就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这也是杜笙声对程莳的第一印象。
只见杜笙声盯着程莳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目光淡淡地移到了那盆花上。
“那是白玉香兰。”程莳顺着杜笙声的视线望去,笑着问,“你也喜欢吗?”
杜笙声没回答。
程莳低着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病历单,笔尖在单子上写写划划,声音里却依旧是带着笑的:
“杜笙声,是吧?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置若罔闻,过了好半天才面无表情地撇开脸,双眸不带任何情感地抬头直视着程莳:
“我没病。”
程莳笑了笑,又靠近她向前走了两步。
刀子从枕头底下被那双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抽出,在阳光下晃了晃。
程莳拿着那把刀,笑着看着她:
“小朋友,说谎可不好。”
杜笙声看着被女人抽出来的那把刀,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那其实是她想拿过来削苹果的水果刀。
但这把刀精致,沉重,和市面上卖的那些普通的水果刀不同。杜笙声的这把看起来是找人定制的,黑色的刀柄上还镶刻着金色的蝴蝶线条,底盘下还刻了三个字母:DSS。
只可惜也正是因为这抹刺眼的金,才导致程莳发现了它。
“刀我收了。”程莳将那把刀收了起来,“还挺漂亮,只是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这种尖锐的管制刀具以后还是不要再碰了。”
“……”杜笙声瞅了她一眼,懒得跟她继续争辩,心中念叨着「随她怎么想」。
可当她的目光瞥过女人的胸牌时,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的一怔,没由得愣了半晌。
程莳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的胸牌。
“程莳,”程莳笑了一下,“欣欣向荣的意思。”
杜笙声:……
莫名其妙,她又没问,谁好奇了?
杜笙声淡漠地收回了视线,掀起眼皮开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的面部线条柔和,鼻梁高挺但眉骨却并不深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杜笙声对她的第一印象莫名舒服,觉得她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她的头发乌黑锃亮,此刻所有的发丝都被整整齐齐地尽数扎在脑后脖颈处,斜斜地垂落在左半侧肩膀上,看起来柔软又顺滑。
杜笙声看着她,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淡而又讥讽的笑:
“是杜小婷让你来看着我的吧?”
程莳的眸光闪过一丝惊诧,但却没有慌张。这样的病患她实习期间没见过上千个但也见过几百个,知道此刻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杜阿姨是让我照看你。”
杜笙声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行啊,挺好。”
“你该知道我不待见她。”杜笙声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也不可能待见你,我能在这里待下去已经算是给她脸了,因为我也不想再看见和她有关的一切人和物。”
杜笙声这么说着,程莳也就这么听着,时不时还点个头,对她露出一个安心而又柔和的微笑。
杜笙声只觉得这笑快要把她的鸡皮疙瘩都招出来了,一股无名火又没忍住顺着她的脑袋往上窜:“所以,要么,给我换主治医生,我在这住下去;要么,我就把这个地儿都砸了,然后我再搬出去。”
“二选一。”杜笙声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着,“你自己选吧,我不想难为你。”
程莳还是笑着,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都弯成了月牙。她没有立刻急着回答杜笙声的问题,只是帮她掖好了被角,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杜笙声的那竖起来的两根手指。
“挺凉的。”程莳说,“我让前台把这个房间的地暖开大点儿。”
杜笙声瞳孔微张地看向程莳握住自己指头的那只手,可还没等她来的及甩掉,那只手却早已轻轻收了回去。
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拿捏的简直让她心痒。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但她却又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片羽毛的细小绒毛划过她心尖儿的滋味。
痒痒的,但她又抓不住;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放过。
杜笙声收了手,没有再分给程莳一眼,只是生出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
第二天一早杜笙声是被手机震动给震醒的。
她眯着眼,没看清是谁,直接划开来接了。
“笙声。”对面传来一个女孩焦急而又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杜笙声还没睡的醒,只是凭着本能应了一声,却听见对方又问:“我听李婉晴说你请了几个月的长假,你生病了吗?”
是陈思甜。
杜笙声翻了个身坐起来,眯着眼道:“没病也给耗出病了。”
陈思思那边的语气听起来都快哭了:“是不是因为我啊……”
“哎,差不多得了啊。”杜笙声安慰她,“没有你,我和她也迟早要闹这么一场,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陈思甜那边的啜泣声很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那因为妍阿姨吗?”
杜笙声没回答。
“你……”陈思甜知道这话失了分寸,但从那天杜笙声帮她解围开始,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事儿,感情还是被理智裹挟着先一步问出了口,“你……是不是还喜欢着她?”
这话一说出来,陈思思的心就跳得很快,紧张地捕捉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任何细小琐碎的声音。
然而杜笙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良久,她才抬起头,望向窗边放着的那盆白玉香兰,轻飘飘地应了声:
“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杜笙声顿了顿,声音突然又放低了,“我不过是看不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
杜笙声挂了电话,四周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陈思甜最后的那个问题如魔咒般在她耳边萦绕着,经久不散。
一股无名之火从她的四肢百骸蔓延上来,一直上冲到了她的头顶。
想发泄。
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程莳时达到了顶峰。
其实平心而论,她对程莳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如果有机会,她甚至还希望与她建立很深的联系。
然而,这种念头萌发出的小芽还没来得及长大,就硬生生地被理智这盆冰水给活活涝死了。
她光是看着她那张挂着名字的牌,看着她那张假惺惺的曲意逢迎的笑脸,就不得不被迫冷静下来。
这每一个看似关心与照拂的微笑背后,似乎都在彰显着和杜小婷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然而此时此刻的程莳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她像往常一样,依旧走过来探询患者的个人症状以及记录探查情况,拿过来几盒药轻轻地放在床头,耐心地叮嘱她该什么时候吃,吃多少,以及吃前吃后的注意事项。
杜笙声淡淡地瞥过那放在床头上的一盒盒药,然后在程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抬手,把它们全都掀在了地上。
爽。
药盒七歪八扭地瘫倒在地,连带着药瓶下被压着的那张用手写记录的吃药时间表及其注意事项,也都被一同掀翻在地。
那张纸落到了程莳的脚边。
程莳弯了腰想捡,却被杜笙声一把抓住了手臂。
这一瞬间,杜笙声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好瘦。
程莳确实很瘦,手臂细的几乎她都能一只手握住。
但尽管如此,她嘴上却依旧不曾饶过人半分。
“我昨天跟你说的那番话,你当没听进去是吗?”
动作看起来狠,但力道却并不重,程莳只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很温暖的东西给环住了。
“还是说,”杜笙声看着她,话语里却尽是冰碴儿,“你听进去了,但是你没当回事儿,因为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嗯?”
程莳没回答。
一声巨响打破沉寂。
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杜笙声一手掀翻在地,玻璃杯顷刻就被打碎,溅起的残渣在阳光下好像飞舞的冰雪小精灵,连同柜子都惨兮兮地躺倒,吃了个满脸灰。
而距离程莳最近的一个玻璃碴子离她的脚边只有不到一寸。
杜笙声也在这时松开了程莳的手臂,整个人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兽,横冲直撞地席卷着屋内的每一寸祥和之地,所经之处无不凌乱,也无不破损。
但很巧妙的是,在这么多腾空飞扬的玻璃碎片和药板盒中,却无一物砸中了程莳。
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四周好像被金箍棒画了一个圈,只要不出这个圈,外面的妖鬼蛇神怎么着都进不来。
程莳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圈内,看着杜笙声发疯、发怒、发呆,然后发笑。
她见杜笙声笑得弯下了腰,同时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掌心覆在眼睛上,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程莳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待她情绪平稳了些,才弯腰拾起被扔在地面上的纸盒,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
待走到杜笙声面前时,她那握着纸巾的手一顿,又把那几张纸重新塞了进去,将那整个纸盒一块儿向杜笙声递了过来。
“多漂亮的小姑娘。”程莳淡淡笑道,“哭花了眼可不好看。”
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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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