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也病也》 第1章 报复 杜笙声这辈子最烦的就是两件事，第一是回家，第二就是过年。 而回家过年这件事简直堪称在她的雷点上蹦迪。 大年三十的夜里，杜笙声坐在窗边，屈起一条腿，另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皱着眉从十五楼往下望，仿佛对屋内的一切热闹充耳不闻。 此时有调皮的小孩正四处互相扔着彼此的玩具，「啪嗒」一声，小孩的手一松，毛绒娃娃就落在了杜笙声的身上。 小孩原本正咯咯笑，直到杜笙声转过头来，她们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她们都有些怕她，这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于是孩子们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杜笙声的反应。 谁知杜笙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过了头。她的表情倒是随和，先前那几分蹙着眉的不耐烦也都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想要么？” 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手里的娃娃，点了点头。 只见杜笙声把毛绒娃娃拿起来，招招手示意她们走过来，一直等到小孩快要走到她面前时，才陡然又抬手往更远处的门口方向一扔。 “去拿吧。” 话还没说的完，娃娃就已然扔了出去，孩子们尖叫着开始向娃娃扑过去。 这时，门开了，那被扔出去的毛绒娃娃猝不及防地砸中了那人的眉心。小孩们看着这个情景，又笑着向四处逃散着。 娃娃落地后，门后的那张被定住的脸才逐渐有了反应。 “哟，看来这是玩的挺开心呐。”程念抖了抖衣服，然后将地上的娃娃捡了起来随便递给了一个孩子，“小姨快把我电话打爆了，你也不吱个声儿都。” 杜笙声没接她的话茬，只是淡淡地撇开了头。 程念走过来坐在床沿，没好气地打了一下床头那边坐着的杜笙声：“怎么连句过年好都不说，没大没小的。” 杜笙声把头转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今天才大年三十，又不是初一，我说哪门子的过年好。” 这话逗得程念嘿嘿笑了一声。 程念是她姨妈的女儿，也是她的小表姐。不过因为经常没个正形，杜笙声看她就跟看同龄朋友差不多，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可言。 “你就顶撞人主意多，敢情还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呢。”程念伸着胳膊过去拍了她一下，“小姨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都没接？” 听到那个人，杜笙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带手机过来。” 程念见状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扔给她，通话记录最上面那串电话她简直都能倒背如流了：“你还是趁早回去吧，给你妈回个信，我听着电话那头小姨的语气可不算太好哈，听起来像是要跟你算账，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啥事了？” “算算呗。”杜笙声盯着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程念叹了口气，也拿她没辙。 夜幕降临，大家在春晚的背景音下其乐融融地开始包饺子，杜笙声也不在房间里继续待着了，只见她去厨房转悠了一圈，然后接过姥姥手里的擀面杖就开始擀皮儿。 “她还会擀皮儿？”程念在沙发上瞪着眼睛看着被杜笙声推出来的姥姥。姥姥面上还是带着笑的，咯咯地说：“笙声什么不会？”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客厅的座机第四次响起的时候，就连杜小芳都忍不住探出个头来看。而姥姥看着那个来电通知却毫无波澜，干脆拔掉了电话线。 程念看着厨房里系着围裙的杜笙声，又偷偷瞅了几眼面色铁青的姥姥，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 “要不我还是送笙声回去吧。”程念苦笑着试探说，“我怕一会儿小姨干脆就直接杀过来了。” “她敢！”姥姥虽然上了年纪，但嗓门儿可一点儿都没下去，“你让她杀！再说啦，我让自己外孙女待在我家怎么啦？她想待在哪就待在哪！” 杜笙声打小就没了爸爸，老人家疼她可比自己多得多。程念撇了撇嘴，没跟着继续犟，等到手机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心虚地瞄了好几眼姥姥，只见她忙着看春晚小品没空注意自己，这才鬼鬼祟祟地挪到阳台那屋去接了电话。 “小念啊，一而再再而三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杜小婷那边的语气算不上多好，但还是对程念保持了一定的礼貌，看样子仿佛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车已经在楼下了，转告我的话，让杜笙声下来，不然就再也别进这个家，也别认我这个妈。” 程念只觉得连靠近手机那一侧耳朵都有些发麻。 十分钟后，杜笙声从楼上下来，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正在不远处打着双闪。将黑不黑的天空微微飘起了几片雪花，北风凛冽，在车灯的闪烁下，洁白细碎的雪花在空中不断飞舞跳跃着，就像无数的欢唱着歌的小精灵。 杜笙声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对着冷风吐出了长长、慢慢的一口气，白色的热气瞬间从唇齿间弥漫而出，眼前一片混沌。 这也让她更加烦躁了。 可是下都下楼了，有些话不说清楚她也不甘心。于是她皱着眉，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然而每当她靠近这车一步，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极力炙烤着她。 那感觉就仿佛此时此刻停在她面前的不是车，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还是没盖紧盖子的那种，时不时就会往外面蹦出几个火星子来烫伤她。 杜笙声与车内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相碰，但也只是那一瞬间。 她漆黑的瞳孔陡然增大，仿佛怔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拔起腿来就往回跑。 “笙声！” 车门打开的同时，这声刺耳而又响亮的「笙声」就这样冲破风雪刺进了她的耳膜。杜笙声想在她追上来的时候赶紧跑进楼道里，然而人真正跑起来的时候哪有车快？ 只见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漂亮地打了一个拐，然后横跨在自己面前。 主驾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了一个极为干练的短发女人，面容俊秀眉骨深邃，从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是精致的，此时此刻正站在那里望着杜笙声。 杜笙声就这样盯着她看，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又好像什么都记起来了。良久，她方才死死闭上了眼。 握紧的拳松了又握紧了又松，最后只是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身的力气都在此刻软趴趴地泄了下来。 杜笙声死死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命。 越是不想看见什么，越是偏偏碰到什么。 · 杜笙声最终还是上了车。 车内明明除了她们二人并无旁人，可杜笙声却偏觉得这车上好像哪儿哪儿都是人，满当当地挤占着她的空间，稀薄的空气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儿当场昏死过去。 “瘦了，笙声。” 女人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碰了碰杜笙声摊开向上放在身侧的掌心：“手也挺凉的，冷么？” “别这么假惺惺的了。”杜笙声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言语间却皆是讥讽，“说的好像你真关心我似的。” 女人的手落了个空，但却并没有收回来，只是叹了口气。 “自然是关心你，再怎么说我也差不多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有个什么事儿我肯定担心。” 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出来，杜笙声没由得促狭一笑。 “别这么说，阎妍。”她轻声道，“你这样真让我觉得恶心。” 阎妍放在旁边的手一颤，紧接着又收回，重新握住了方向盘，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杜笙声挑眉看着她。 阎妍注意到了杜笙声的目光，正等着她的下文，不曾想等来等去却始终是没有等到，再等下去恐怕都要到家了，思来想去这才开了口。 “你学校的事儿我都知道了，Charlie找到你妈妈了，连刘校都惊动了。” 杜笙声笑了一声，开门见山道：“杜小婷让你过来的吧。” 阎妍的下唇快被自己咬得发白，没吭声又没否认。 “所以呢？”杜笙声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我猜猜哈，杜小婷是派你来感化我的？” 很奇怪的，她用了感化这个词。阎妍心里一阵刺痛，她告诉自己应该反驳她，但本能却又觉得无比贴切。 “你就没有觉得太离谱了？”阎妍咬着牙，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有点儿太任性了，笙声。” 杜笙声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笑话：“离谱？任性？” 阎妍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 杜笙声冷笑一声：“他自己手贱，我打他一顿都算是便宜他了。” 阎妍打断了她的话：“这是问题吗？” “这不是问题？”杜笙声反问，“那你现在在这跟我掰扯什么呢？” “你这不单单是打人，打完之后还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 “说什么？我说什么了？” 杜笙声的语气明显变重了很多，话里话外也毫不相让。但阎妍这边也压着火儿呢，只听她反驳的这两句就知道这孩子心里也憋着气。 但两个都带着气的人，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呢？ “你说你喜欢陈思甜，让那小子再欺负她就滚远儿点。”阎妍压着嗓子道，“这些你都忘了？还要我提醒你？” 杜笙声漆黑的眸子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平淡道：“是我说的，所以呢？” 阎妍看着她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车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就又降到了冰点，大年三十的晚上，马路上都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阎妍见状索性将车停在了路边，待车停稳后，她手撑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看向杜笙声。 杜笙声也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她。 这孩子的眼里充满了不服气的乖张，就连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戾气。 阎妍盯着这双眼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因为她竟在这个时候可悲地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那双眼正水灵灵地望着她，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牵着她晃啊晃，嘴里还不停地唤着： 「小妍阿姨，小妍阿姨。」 「笙声最喜欢小妍阿姨啦。」 「笙声想跟小妍阿姨一辈子呆在一起。」 现在想来，只觉得可悲又可叹。 此刻的阎妍看着面前的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与乖张的杜笙声，只觉得陌生。 这孩子哪里还有半分年幼时的影子了？ 明明是她一手养大的玫瑰，到头来反倒结了仇，扎的她自己满手是血。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过往的岁月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然后又闪过。 最后一次呈现的，是她将下巴垫在自己的肩膀上，虔诚而又轻柔地亲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似乎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在那一刻发生剧变，以至于到了后来大年三十的那天，被扯下的遮羞布也不再觉得稀奇。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 …… 阎妍想的头痛，干脆也就不想了。她伸出手指弹开了烟盒，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用打火机点了火。 烟头在霎时被点亮，随后又变得暗淡。 阎妍缓缓摁下车窗，冲窗外吐了一口气。 冷风吹着口哨，大张旗鼓地趁着这点儿空隙钻进了车里，冻的杜笙声不得不皱了皱眉。她想撇开头不再看她，不曾想却被阎妍接下来的一句话唬住了心神。 她听见阎妍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杂着烟味与木质香，就这样穿进了她的鼻腔，刺破了她的耳膜，透过了这闹得天崩地裂，分崩离析的三年岁月。 她听见阎妍一字一句问道：“笙声，你这样做，是不是在报复我？” 已存稿22w，放心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报复 第2章 谈崩 杜笙声听得她这话一时没做任何反应，只是觉得有些荒谬得可笑。 “报复你？”杜笙声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你究竟是太抬举自己，还是太低估我了？” 阎妍没再回话，只是任烟雾萦绕在自己眼前。 末了，方才挥挥手将它们都赶出了车内。 关上车窗后，车内依旧被骇人的寂静所充斥着。她们彼此间都默契的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是觉得多说无益，而另一个是认为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车子三停五拐地进了大门，停在了家门口的喷泉处。嫩绿的草坪上铺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保洁阿姨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整个院子都充斥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索，喷泉里的水都结成了冰，隐隐透露出无限的悲凉。 家里换了人脸识别的门锁，她还没录用过。车停好后，阎妍三步五步就走过来开了锁。 杜笙声淡淡地瞥了一眼，扫上脸显示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她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讥笑。 阎妍装作没听见，领着人就往里走。 客厅很大，一眼望不到头。杜笙声连鞋都没换，直接带着满身的风雪往里屋走。王阿姨瞧见了，想要拉着她把外衣挂起来，却被杜笙声摆了摆手拒绝了。 “挂起来，别着凉。” “不用麻烦，王姨。”杜笙声冲王姨摆手笑笑，“我估计在这也待不了多长的时间。” 王姨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再说话。 亮堂的落地窗铺了一整面墙，从外面透过来的雪光明晃晃地照着屋子里的人。彼时的杜小婷穿了一身宽松且柔软的白色羊毛衫，乌黑亮丽的长发随意地垂落在她的肩膀两侧，看起来优雅又知性。 杜笙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在她面前顿住了脚步。 她先是面无表情地扫了杜小婷一眼，紧接着就将目光稳稳地落在了她手里握着的那张黑色片子上。 只见杜小婷朱唇轻启：“知道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什么么？” 杜笙声看着她把那张单子放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张X光片。 杜笙声顺着她的话不耻下问：“——你骨折了？” 话音刚落，杜小婷那张漂亮的脸颊就因愤怒扭曲红润了几分，只见她拿过那张X光片，一把甩在了杜笙声的身上。 “你能不能有点儿正行？！那是你给人同学打的！” 杜笙声听闻这话不由得一惊，微微张开了嘴：“啊，他那腿还没断呢？” 杜小婷觉得老天一定是嫌自己活太长了，要不然怎么白白生出来这么个祖宗给自己气受？天天跟个刺头似的竟给她惹事了，本来最近公司的事就够她烦的了，现在临近过年还整了这么一出。 再跟这丫头片子掰扯下去，杜小婷觉得自己简直是能被活活气死。 她的眼睛都气红了，站起来巡视了一圈，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狠狠地给她一个教训：“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阎妍见状在旁边拉住了她：“小婷，小婷，别冲动。” “笙声也是有原因的，她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动手打人的。” 杜小婷在阎妍的拉扯下似乎冷静了一点儿，只见她双手叉腰，瞪着眼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的杜笙声。 “好啊，那你因为什么打人，总得给我个理由。” 杜笙声盯着阎妍放在杜小婷肩上的那双手，道：“没有理由。” “我看他不顺眼，想打就打了。”杜笙声笑了一下，“怎么，打人也需要理由？” 这话一说出来，杜小婷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在一瞬间飙升。她转过头来和阎妍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看看，你看看，她就是这样的任性，这样的冥顽不灵。 “笙声。”阎妍的语气也变得有几分严肃了，“你刚刚在车上说过的啊，不是说他什么手贱吗？” “哦，是啊。”杜笙声耸了耸肩，“他手贱，我也手贱，我俩就打了一架。” 杜小婷怒极反笑。 她就这样看着杜笙声站在那，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却毫无乖巧可爱的模样。她高傲的就像一枝遗世独立的白梅，倔强而又顽强的生活在冰天雪地里，与杜小婷相似的眉眼间还多了几分冷冽之气，但相比于她，身上那部分媚的滋味减少了，反倒是多了些与阎妍相似清冷孤傲。 倒也不愧是她的女儿。 杜小婷看着看着，再加上有阎妍在耳边劝着，气就莫名消了一半。 其实事情闹到现在这样，杜小婷早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她此刻找杜笙声过来也并不是一定要让她认错，只是希望她起码能承认。 可是现在的她就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母女间总是心连着心的，她也不想再整出什么仇来。于是她走过来，坐在了沙发上，顺带还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示意杜笙声坐下。 阎妍说的其实也在理，她的女儿再怎么着也还是她的女儿。 她知道杜笙声是因为某些不可忍的原因才出了手，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她也确实认为都是黄承业那小子的错，但是—— 后面这点，她是一定要搞明白的。 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杜小婷先开了口：“你是真喜欢陈思甜吗？” 杜笙声一直到听见这句话，才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杜小婷的气已经发泄了个大概，现在就只想母女两人坐下来好好地把事儿谈一谈，谈开了。 不论如何，她始终是要明白女儿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的。 见杜笙声没有回答，她忍不住追问：“我说的对吗？” 杜笙声听见杜小婷这样问，不由得笑了。 她笑的弯下了腰，直不起身，肩膀都笑的发抖，过了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断断续续蹦出来几个字：“所以呢？” “我喜欢她又怎样，不喜欢她又怎样啊？”杜笙声笑着，声音都发颤，目光从杜小婷的脸上转移到了阎妍的脸上，轻佻地挑了个眉，“那不然，我喜欢小妍阿姨啊？” 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杜小婷和阎妍都不由得浑身一震。 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布终于在最后一刻被杜笙声尽数扯碎，露出了她们彼此三人间最不想回忆的那段过往。 杜小婷沉默须臾，然后叹了口气：“笙声，咱们就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杜笙声面无表情道：“你既然一开始就想问我这个，那就该做好谈崩了的准备。” 阎妍没有接话，只是瞥开了目光。 一旁的杜小婷有些急了：“你就不能有点儿教养？我这么心平气和地问你一句，你能顶十句？你就不能好好答？当妈的能害你吗？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着想？” “为了我。”杜笙声怒极反笑，“为了我？真的是为了我吗？您是为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杜小婷咬着牙道：“为了什么？我能为了什么！？” 杜笙声看着杜小婷，良久，方开了口，话语间却皆是讥讽。 “不就是害怕我还喜欢着阎妍呗，不就是害怕我再缠着她呗。” “但这所有所有的一切，这万恶的根源，这事情最开始的始作俑者是谁！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哗啦」一声，客几被杜小婷推翻，摆放整齐的玻璃杯在一瞬间都摔了个粉碎，还有几块碎片蹦起了老高，在杜笙声的手背上划出了一条浅浅的红痕。 可她却仿佛还嫌不够似的，退了一步避开所有的狼藉，仰着头，眸光还带着几分闪烁：“您就放心吧，不论我以后喜欢上了谁，喜欢上了任何身份的人，捡垃圾的还是皇室公主，女孩还是男孩，我都敢把她堂堂正正的地领回家里，把她介绍给所有人认识。” “而您呢？”杜笙声轻笑，就像一头亮出利爪张牙舞爪的小狼，“您能么？” · 杜笙声就这样被杜小婷冠以「心理不正常」送进了精神心理科的医院。 “你小妍阿姨都打听过了，你念姐的小堂妹，人家现在就职于兴北精神医院，就该逮着她给你好好看看，治一治你这浑身的毛病。” 杜笙声瘫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飞逝而过的一排排绿色植被，脑海里却仍在不断回荡着杜小婷最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司机孙振透过后视镜看着瘫在后座了无生气的杜笙声，觉得有些于心不忍，遂开口安慰她道：“其实杜总也都只是些气话，哪里舍得真把你扔进去多久，你就全当休假了，还是未知期限的大长假！啊，多好，多爽啊！啧啧……” 杜笙声浅浅的「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孙振见杜笙声听进去了，没由得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什么最近公司的事有多么多么棘手啊，杜总最近多么多么忙啊，年假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啊，年终奖又发了多少啊…… “方便的话记得也给叔说说好话，”孙振说了这么一堆，在最后似乎才真正表现出了自己的来意，“叔从年纪上来看确实不如那些小年轻，但叔依旧耳聪目明啊！” 杜笙声掀起眼皮看他，只觉得有些好笑：“孙叔，你要想拖人干这事儿只能说找错人了，我在杜小婷那边只会起到消极的反面作用。” 说完这句，还没等孙振回话，杜笙声就先一步下了车。 她看到阎妍就这样站在医院门口的不远处张望着，而她的身边却空无一人。 杜小婷甚至连来都没来。 算了，她早就该料到了。 “公司有点儿事，你妈暂时脱不开身。” 阎妍虚扶着她的背推着她往里走，却被杜笙声往侧边跨了一步避开。 这一步也算是和她彻底拉开了距离。 颤动的双唇再三尝试后最终还是没再吭声。 有什么可说的呢？又有什么值得怪的呢？ 反正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第3章 初见 杜笙声就这样在阎妍的推搡下办理了入住。 问诊、诊断、开证……这一系列的操作让杜笙声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被人扔弃在海里的空塑料瓶，给她冠以一个她听不懂的病症的高帽后，就只能任海浪推着自己走。 而那些所谓打着「为她好」旗号的人，却问也不问，管也不管。 算了，杜笙声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样或许也挺好的。 起码她不用再去学校里，继续和那一群傻逼人以及傻逼事儿打交道。 这么想的话现在的生活倒也不错。 杜笙声眯着眼，斜靠在病床上，懒懒地望着窗台上栽种的那一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 花盆很大，植株也并不算小，晶莹剔透的小白花瓣上泛着淡淡的绿，看起来晶莹剔透。但这小簇小簇的花团攒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孔武有力，莫名看着心安。 窗户留了个缝，偶尔有一只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丑蝴蝶，偷偷地钻进来，落在那团小花儿上。 微风拂过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照在了杜笙声的脸上，刺得她不禁眯了眯眼。 于是她抬起胳膊，张开手掌，挡住了那阳光照进来的方向。 她由此感受到了短暂的安详。 但这安详的瞬间持续还不曾超过五秒，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开门声给打破了。 霎时间，蝴蝶惊而飞起，窗帘荡起层层波浪，阳光顺着她的指缝溜了进来，又重新照在了她那张看起来不算很友好的侧脸上。 这一瞬间，唯有杜笙声岿然不动，仿佛除她以外的世间一切都在动荡着，变化着，最后却都随着那一声关门声落下了帷幕。 杜笙声收了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和女人对上了目光。 这也是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肆无忌惮地照在了她的脸上。 微风带着那花的清香，飘飘然钻进了杜笙声的鼻腔，一时间充斥了她的全部身心。 那花真漂亮，优雅，知性，温和，心安——就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样。 这也是杜笙声对程莳的第一印象。 只见杜笙声盯着程莳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将目光淡淡地移到了那盆花上。 “那是白玉香兰。”程莳顺着杜笙声的视线望去，笑着问，“你也喜欢吗？” 杜笙声没回答。 程莳低着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病历单，笔尖在单子上写写划划，声音里却依旧是带着笑的： “杜笙声，是吧？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置若罔闻，过了好半天才面无表情地撇开脸，双眸不带任何情感地抬头直视着程莳： “我没病。” 程莳笑了笑，又靠近她向前走了两步。 刀子从枕头底下被那双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抽出，在阳光下晃了晃。 程莳拿着那把刀，笑着看着她： “小朋友，说谎可不好。” 杜笙声看着被女人抽出来的那把刀，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那其实是她想拿过来削苹果的水果刀。 但这把刀精致，沉重，和市面上卖的那些普通的水果刀不同。杜笙声的这把看起来是找人定制的，黑色的刀柄上还镶刻着金色的蝴蝶线条，底盘下还刻了三个字母：DSS。 只可惜也正是因为这抹刺眼的金，才导致程莳发现了它。 “刀我收了。”程莳将那把刀收了起来，“还挺漂亮，只是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这种尖锐的管制刀具以后还是不要再碰了。” “……”杜笙声瞅了她一眼，懒得跟她继续争辩，心中念叨着「随她怎么想」。 可当她的目光瞥过女人的胸牌时，整个人还是肉眼可见的一怔，没由得愣了半晌。 程莳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的胸牌。 “程莳，”程莳笑了一下，“欣欣向荣的意思。” 杜笙声：…… 莫名其妙，她又没问，谁好奇了？ 杜笙声淡漠地收回了视线，掀起眼皮开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 她的面部线条柔和，鼻梁高挺但眉骨却并不深邃，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杜笙声对她的第一印象莫名舒服，觉得她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她的头发乌黑锃亮，此刻所有的发丝都被整整齐齐地尽数扎在脑后脖颈处，斜斜地垂落在左半侧肩膀上，看起来柔软又顺滑。 杜笙声看着她，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淡而又讥讽的笑： “是杜小婷让你来看着我的吧？” 程莳的眸光闪过一丝惊诧，但却没有慌张。这样的病患她实习期间没见过上千个但也见过几百个，知道此刻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杜阿姨是让我照看你。” 杜笙声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行啊，挺好。” “你该知道我不待见她。”杜笙声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也不可能待见你，我能在这里待下去已经算是给她脸了，因为我也不想再看见和她有关的一切人和物。” 杜笙声这么说着，程莳也就这么听着，时不时还点个头，对她露出一个安心而又柔和的微笑。 杜笙声只觉得这笑快要把她的鸡皮疙瘩都招出来了，一股无名火又没忍住顺着她的脑袋往上窜：“所以，要么，给我换主治医生，我在这住下去；要么，我就把这个地儿都砸了，然后我再搬出去。” “二选一。”杜笙声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着，“你自己选吧，我不想难为你。” 程莳还是笑着，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都弯成了月牙。她没有立刻急着回答杜笙声的问题，只是帮她掖好了被角，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杜笙声的那竖起来的两根手指。 “挺凉的。”程莳说，“我让前台把这个房间的地暖开大点儿。” 杜笙声瞳孔微张地看向程莳握住自己指头的那只手，可还没等她来的及甩掉，那只手却早已轻轻收了回去。 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拿捏的简直让她心痒。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但她却又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片羽毛的细小绒毛划过她心尖儿的滋味。 痒痒的，但她又抓不住；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放过。 杜笙声收了手，没有再分给程莳一眼，只是生出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 第二天一早杜笙声是被手机震动给震醒的。 她眯着眼，没看清是谁，直接划开来接了。 “笙声。”对面传来一个女孩焦急而又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杜笙声还没睡的醒，只是凭着本能应了一声，却听见对方又问：“我听李婉晴说你请了几个月的长假，你生病了吗？” 是陈思甜。 杜笙声翻了个身坐起来，眯着眼道：“没病也给耗出病了。” 陈思思那边的语气听起来都快哭了：“是不是因为我啊……” “哎，差不多得了啊。”杜笙声安慰她，“没有你，我和她也迟早要闹这么一场，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陈思甜那边的啜泣声很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那因为妍阿姨吗？” 杜笙声没回答。 “你……”陈思甜知道这话失了分寸，但从那天杜笙声帮她解围开始，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事儿，感情还是被理智裹挟着先一步问出了口，“你……是不是还喜欢着她？” 这话一说出来，陈思思的心就跳得很快，紧张地捕捉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任何细小琐碎的声音。 然而杜笙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良久，她才抬起头，望向窗边放着的那盆白玉香兰，轻飘飘地应了声： “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杜笙声顿了顿，声音突然又放低了，“我不过是看不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 杜笙声挂了电话，四周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陈思甜最后的那个问题如魔咒般在她耳边萦绕着，经久不散。 一股无名之火从她的四肢百骸蔓延上来，一直上冲到了她的头顶。 想发泄。 这种感觉在再次见到程莳时达到了顶峰。 其实平心而论，她对程莳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如果有机会，她甚至还希望与她建立很深的联系。 然而，这种念头萌发出的小芽还没来得及长大，就硬生生地被理智这盆冰水给活活涝死了。 她光是看着她那张挂着名字的牌，看着她那张假惺惺的曲意逢迎的笑脸，就不得不被迫冷静下来。 这每一个看似关心与照拂的微笑背后，似乎都在彰显着和杜小婷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然而此时此刻的程莳却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她像往常一样，依旧走过来探询患者的个人症状以及记录探查情况，拿过来几盒药轻轻地放在床头，耐心地叮嘱她该什么时候吃，吃多少，以及吃前吃后的注意事项。 杜笙声淡淡地瞥过那放在床头上的一盒盒药，然后在程莳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抬手，把它们全都掀在了地上。 爽。 药盒七歪八扭地瘫倒在地，连带着药瓶下被压着的那张用手写记录的吃药时间表及其注意事项，也都被一同掀翻在地。 那张纸落到了程莳的脚边。 程莳弯了腰想捡，却被杜笙声一把抓住了手臂。 这一瞬间，杜笙声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 好瘦。 程莳确实很瘦，手臂细的几乎她都能一只手握住。 但尽管如此，她嘴上却依旧不曾饶过人半分。 “我昨天跟你说的那番话，你当没听进去是吗？” 动作看起来狠，但力道却并不重，程莳只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很温暖的东西给环住了。 “还是说，”杜笙声看着她，话语里却尽是冰碴儿，“你听进去了，但是你没当回事儿，因为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嗯？” 程莳没回答。 一声巨响打破沉寂。 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杜笙声一手掀翻在地，玻璃杯顷刻就被打碎，溅起的残渣在阳光下好像飞舞的冰雪小精灵，连同柜子都惨兮兮地躺倒，吃了个满脸灰。 而距离程莳最近的一个玻璃碴子离她的脚边只有不到一寸。 杜笙声也在这时松开了程莳的手臂，整个人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兽，横冲直撞地席卷着屋内的每一寸祥和之地，所经之处无不凌乱，也无不破损。 但很巧妙的是，在这么多腾空飞扬的玻璃碎片和药板盒中，却无一物砸中了程莳。 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的四周好像被金箍棒画了一个圈，只要不出这个圈，外面的妖鬼蛇神怎么着都进不来。 程莳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圈内，看着杜笙声发疯、发怒、发呆，然后发笑。 她见杜笙声笑得弯下了腰，同时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掌心覆在眼睛上，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程莳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待她情绪平稳了些，才弯腰拾起被扔在地面上的纸盒，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 待走到杜笙声面前时，她那握着纸巾的手一顿，又把那几张纸重新塞了进去，将那整个纸盒一块儿向杜笙声递了过来。 “多漂亮的小姑娘。”程莳淡淡笑道，“哭花了眼可不好看。” 掀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