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列子·汤问》云: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传说,水为财,万水荟集之地,即是天下珍宝汇聚之处,是名:归墟阁。
“我、我只是一介婢女,这一次带着您偷偷离开琼花岛,早已是不顾生死了,您刚刚却说什么:七个小时不到归墟阁,我弟弟的下落,我就永远也不知道了?!”漆黑的海面上,阿素手执船桨,手已经渗血了,此时乍然回眸,消瘦的背影充满无助感。
“正是如此。我只能活区区七个小时了,我死了,你弟弟的下落,你又如何得知的了呢?”林墨已经昏死过一阵子了,如今却被阿素用大杯子来来回回裹了好几圈,捆在了舟上一端。
他的确不是个好人,要挟着人家,眉眼之间除了浓郁的病恹恹,便只剩下了十分的不耐烦。
抬眸,林墨又看见了那个死亡倒计时,他只剩下六个小时多一些的寿命了!!
归墟阁,远在海之东方,哪怕是累死阿素,区区一叶小舟,也决计休想划到彼岸!可既然自己要死,这个歹毒的女人,又何必要活着呢?
“是白霁,我恨死他了,这一切如不是他,断然不会发生!他用我的血,算计了魔头,又拿住了我弟弟的把柄,转头逼着我过来算计您——”阿素咬着牙,香腮染泪,一袭绣满繁花的琼海岛衣衫,如今也尽然被汗水浸透了。
她如此狼狈。
却奈何,林墨生不起一点可怜她的情绪!他也不过是穿过来十多个小时罢了,却被这个【寒时症】折腾出了一如几十年卧病不起的姿态。那种患了大病之后,病恹恹、几乎已灰之木的模样,已让他,生不起一点对阿素的好感!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已然明牌了,你大可以不划船了,六个小时之后,我命绝当场,你也必将与你阿弟永失音信!”
冰冷的海面上,大夜弥天,唯一的一点光亮,就单单是舟头的一挂油灯了。林墨看见了阿素的手,因为长达十多个小时的划桨,早已经血流如注了。然而,他却只是厌恶的别过头罢了。
“少主,我受人之托,不能杀你。这药,也不会让人死,反之,却能让你平平常常当个惹人爱怜的小家伙……”
————这是阿素之前的话。
白霁,白霁……这个混蛋!!林墨咬着牙,攥紧的小拳拳,一激动,又是乍然喷出了一口血。
这一会子,阿素也没有安慰一言,只是麻木的看着,木然划桨罢了。他们都已是行尸走肉了,归墟阁远在他乡,李轻友的下落,又还有何人知晓?他们只能绝望的、等待倒计时的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素忽然喃喃了一声:“少主的临滔小筑,每两个时辰有长老检查一番;琼花岛的捕鲸船,又可以追踪血味,如今江师兄为你压制病情,用了本命内力,正在闭关;假如说,有人要追过来的话,十有**就是白霁了。”
“我简略掐算了一下时间,他们大约已经追上来了……”
舟上,一个小小的影子突然蜷缩了一下,而后回头,张望了起来,瞳孔果然一缩!
他看见,远方的天际好像被撕开了一片夜幕,一片几十条大船的船队,正乘浪而来,最中心的那条大船之上,果然亮起了琼花岛的大旗!
“白霁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他的那些龌龊心思,多半还是因为少主年幼时对他的照顾;想想吧,这个家伙一人一剑一个雪夜,踏破了三座魔教分舵,杀得人比魔头还多几分呢!”阿素莞尔,手上却划船不休,她似乎已经疯了,一身繁花衣衫猎猎生风,眸子却带着渗人的笑意:“人家江湖贺号‘一夜雪寒州’,出门还打着您的牌子呢!”
“十多个女侠、蓝颜知己爱他决计不肯罢休,可每一次,白师哥总是摩挲你幼年给他的玉佩,其义已经不言而喻了!”
“哼哼,一个小小的南海遗族,混血的混蛋,少年时被你带上了琼花岛,江湖英宿,那个不对他赞赏有加?少主、少主!您就从了他算了,告诉我家弟的去处,我们这便把舟子送回去,好不好?”
说话间,那白霁的大船,已经肉眼可见的逼近了。林墨看见了他的模样,明明是统一的繁花衣衫,那少年郎立在船头,英姿飒爽白面无暇,何其丰姿卓绝啊!
恶心、真恶心,为什么那个怨种作者要写男同啊……林墨喃喃了两声,擦了一声拔出了宝剑。
“贱婢李素,你深夜私逃,裹挟少主,可曾知罪?!”那白霁的少年声音,响彻海面,阿素一听,竟登时跪到了……
整个小舟无人把控,原地滑了一段,便忽然不动了。唯有林墨颤颤巍巍拎着剑,明明病体虚弱,却强硬提剑指向了那艘庞大的宝船:
“白霁,你的狼子野心何其龌龊?”他十分气弱,却仍坚韧的,一字一句开口:“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离着老远,白霁似乎听清了甚么,玉面微瑕,千种情绪跃然于目,惊怖、自卑、委屈,又突然变成了甚么狠厉的姿态:
“杀!把那个婢女碎尸万段,就地喂鱼,但有伤及少主一丝毛发者,斩!”
立在船头,白霁脸上的情绪,渐渐收敛成了温柔的笑。如今他胜券在握,这一次出行,带的又是自家死士,还有江湖上那些无脑的拥趸,林墨早已是囊中之物了,他拿什么和自己斗?!
两人隔着一片漆黑对峙,他缓缓鼓起了掌,少主林墨的脾气,无论看多少次,似乎永远都不会厌烦的样子呢。
从小他无人照顾,受尽了冷眼,如不是林墨,此时他“一夜雪寒洲”,也不过就是个琼花岛上小小的仆从罢了。
少主……他沉沉闭上了眼,嘴角渐渐勾起,不知何时突然在胸前迸发的感激变了味道,他竟是只想把那个人连人带骨占为己有。
“……”林墨也笑了。
白霁愣然,此人为何发笑?
却见,林墨病容憔悴,此时油灯之下,头发泼洒开来,径直回眸,大喊了一声:“那人观望已久,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也不曾露面呢?”
却说,林墨脑袋里那张画满了整个世界的地图之上,至始至终,都是有一个小红点(主角)的。自从出海以来,那人就不断靠近,可直到眼下,那人已然已经来到了近来,可张望里,却仍是一片漆黑!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林大编辑,你鲨了我那么多次,可曾想过今天?”
旋即,风声忽起。
一道巍峨的夜幕,被撕开了一角。几十艘大船,各个灯火通明,照亮一方,船体上还刻了冶金宫的专属火纹!
“是冶金宫的人?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我琼海岛近海呢?!”婢女阿素立在舟头,怔怔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大船,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那个魔头,却见是个身影消瘦、叼着一根罗汉草的男人。
这不会错的,的确是上次被整个正道围剿,最终竟全身而退的那个魔头——陈宴!
他是放牛娃出身。
可是、可是,没听说过少主,和此人还有什么联系啊?尤其是这一场大病,林墨几乎隐居琼花岛不出了,哪怕是很多的新晋弟子,也不曾看过自家少主的容貌啊。
她自问兢兢业业的办差,林墨大病期间,她不曾离开半步,每天林墨看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阿素一概尽知。
可、今天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只见,冶金宫大船之上,那陈宴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然一凝,手一挥,肃杀之气弥漫:
“救少主!”
刹那间,冶金宫的船队竟散发出了一股子火油的味道。
“怕什么?正魔大战也不是第一次了,那陈宴不过是个放牛娃的出身,哪怕爬上了魔道顶尖有待如何?不过就是个旁门左道罢了——”白霁忽然哑言了一下,他看见,林墨冲着那个陈宴笑了。
一股子酸意,怒火,说不清的种种情绪,迫使着白霁剑指冶金宫:“杀!”
“完了完了、这是海战,海战又以弓弩为能,魔头哪怕和你有些关系,可、乱箭之下,他岂能顾及到你?”婢女阿素失了神,又再一次挽起了船桨,哼哧哼哧,冲着魔头那边划了过去。
“怕什么?”林墨莞尔,抬眸,正对上陈宴在那里凹造型——痞气一笑,以及听见了他那种典型的男频台词:“天不生我陈宴,林墨万古如长夜——”
这、这特么、太土了,太中二了,林墨有点受不了了,脚趾抓地,几乎本能的喊了一声:“你别这样好么?!”
陈宴闻声,意犹未尽的收起了他的邪魅一笑,轻咳一声:“行……”
却说,他手指低垂的一刹那,万千火箭便整军待发了起来!
一点海风从远方吹来,林墨只听得一个字:
“放。”
便紧接着看见,满空的繁星尽然吹落,箭雨化作星桥,三分落进了海里,更有七分打向了琼花岛的宝船。
“他不曾对我这么说过……”白霁的视线从林墨身上移开,抬眸看向了箭雨,脸色阴沉之至!
至于之后,这场大战又待如何,林墨便不清楚了。那天晚上,海风太冷了,他只看见冶金宫旗帜一挥,陈宴喊了一声甚么“分海”,庞大的船队分开两侧,宛若城门一般为自己殿后,余下的,他真的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