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第九声电话铃炸响时,谢不遇的铲子正卡在古井底部边缘青砖的裂缝间。心脏里的铜线仍在缓慢生长,黑色短发被汗水浸得贴在额角,左耳一枚看不出材质的灰白色圆珠在黑暗里泛着哑光。
“小蚂蚁搬青砖~老蜘蛛吐白丝~”铲尖重重地撞向井石,沉闷敲击声里混着神经质的哼唱。
他摘下面罩甩了甩,视线晃了晃,夜视镜里那根从口袋里掉出的电话线沉没在泥土中,连带线身上“20250520 XBY”的血字也并未引起注意。
手机在冲锋衣内袋震动,谢不遇摸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泛蓝的荧光映亮下颌绷紧的线条,收件箱里躺着几条来自“?”的未读短信:
“你还有四天时间”
“小心电话线”
“有事回家找爷爷哭嗷”
青年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姓周的效率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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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晨光熹微。
永安街38号,霉味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刺鼻香气。
谢不遇抱着电脑斜倚在掉皮的皮质沙发上,拇指摩挲着青檀巷79号的铜钥匙,钥匙柄上的锈迹蹭在他虎口,像干涸的血迹。
"押金八千万,住满七天产权归您。"中介小王肥胖的身躯正缩在转椅里敲计算器,香烟的光点随着发抖的手指明明灭灭,"上个月民俗学家陈先生搬进去,才住了一个星期就抱着截不知道哪来的电话线跳了井......"
"所以现在井底还泡着个民俗学家?"谢不遇突然坐直身体,伸长手臂揪住小王领带,漆黑的瞳孔在逆光中让人幻视某种大型猛兽,吓得中介小王胖手一哆嗦,打翻了桌边的整盒回形针。
“不...不会,我们还是有职业素养的,捞干净了...”,对方尾音几近发颤,看着满地银光乱跳,谢不遇喉咙里溢出愉悦的气音,松开手时还不忘帮对方理平衣领褶皱。
"这《钟馗捉鬼图》的布置,是谢家老爷子的独门手笔吧..."
谢不遇放大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鼠标停在照片里影壁墙上钟馗腰间青铜剑的剑锋处,那里有几点红痕。
"血钉埋煞局,钉尖要蘸着守宅人的脊髓液——外公当年钉死三叔公的时候,我就在供桌底下吃贡品呢。"他突然咯咯笑起来,两颗虎牙在阴影中白得瘆人。
骤闻这道上堪称天价的谢家秘辛,小王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喉结滚动却又说不出话来,活像是吞了颗生锈的钉子。
谢不遇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照片,"八千万押金换三亿凶宅,这买**潘家园捡漏可疯多了。这宅子,我要了。"
暮色四合时,谢不遇推开朱漆剥落的院门,腐烂的银杏叶气味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标准的“目”字形四合院,三进布局层层递进。
影壁墙的《钟馗捉鬼图》已褪成灰白色,却仍能看出当年金箔勾边的奢华。
钟馗怒目圆睁,腰间青铜剑的剑峰处有三点血锈色,凑近细看才能发现是几枚锈蚀的铁钉,钉身尽数没入墙中,仅剩血红的圆头与墙面齐平。
绕过影壁,二进院内,正房的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东厢房的门窗保留着上世纪流行的彩色玻璃,西厢房的门窗则被爬山虎吞没。
打眼望去,最诡异的当属正房两侧的耳房。
东耳房门上贴着看不出年代的封条;西耳房则房门大开,狭窄的空间内堆叠着杂物。
中庭正中的古井用汉白玉砌成八角形,井沿刻着模糊的古赋,字迹被磨得只剩断续的笔画。
谢不遇蹲身擦拭内部井壁,指尖触到凹凸的凿痕,并不像是打水能留下的痕迹,最深的一道几乎嵌进石缝,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深深扎入井壁,借力向上攀爬。
院中打井,这无疑犯了“六不打”的忌讳,他眯眼看了看井底,一片漆黑。
“有点意思。”
午夜时分,一阵隐约的电话铃声响起,老式拨盘电话的金属摩擦声裹着电磁杂音,隐隐约约,听着极不真切,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声音不大,并不影响睡眠,只是翻身时心脏似乎隐隐有些异状,八成又是什么后遗症犯了,谢不遇懒得理会。
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铃声在院中响了九轮方才停歇...
次日,天光大亮,谢不遇起了个大早,打算好好清理自己的“八千万”。
院中的杂草灰尘倒是并不多,毕竟前不久才走了个民俗学家。
正午阳光最盛时,谢不遇拆开了东耳房封条,霉味中混杂着腐果的腥甜扩散而出。
这间屋子不大,一眼望得到头,顶上破了个大洞,阳光从中漏出,使空气中逸散的尘埃无所遁形。
除了正中一张破烂的桌子外,屋内空无一物。谢不遇走近方才看到,桌板裂开的夹缝里,除了灰尘和虫尸似乎还夹着张什么东西。
他将那张纸夹出展开,是张泛黄的《申报》,纸张布满褶皱,头版的的报告只依稀可见:***5年,青檀巷发生灭门惨案,一门七口**电话线***死,尸体被投入井中……
青檀巷?这里就是青檀巷79号!照片里缠绕死者脖颈的电话线,瞬间与昨夜铃声和心脏异状联系起来。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
他脱下卫衣,锁骨处一抹金色的太阳纹刺青在光影交错间流光溢彩,青白的皮肤布满伤疤,整个上半身爬满树枝状的红色斑纹。
刀刃抵住心口时,谢不遇的喉结微微滚动,漆黑的瞳仁里迸射出兴奋的光。
下一秒,刀尖毫不犹豫刺入心口,他喉间溢出痛快的闷哼,瞳孔亮得惊人。
黏腻的血顺着腹部肌肉线条蜿蜒低落,谢不遇用手指撑开肌肉间隙,他将一只手探入温热的胸膛,眯着眼仔细感受温热的胸腔和柔软的脏器。
“找到你了”形状漂亮、心室饱满,手感软弹的心脏末端,赫然有着一截极细微的丝状异物,埋在皮下浅层,约摸1厘米长,在没有铃声的白日里安静地蛰伏着,无论怎样轻捻慢挑都不为所动。
这无疑与晚上的“午夜凶铃“”有关,上位房客陈教授死在第七天。怎么看这都像是某种诅咒,这么算自己最多还有六个晚上的时间。谢不遇一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缝合着伤口,一边盘算着。
谢不遇冷静地缝合伤口。恋痛与追逐死亡是他的本能,但坐以待毙?绝无可能。
暴雨在傍晚突袭,瓢泼大雨倾泻在正房的筒瓦屋面,顺着鸱吻砸向内院的青砖墁地。
寅时初刻,一声电话铃再次刺破寂静。
这一次,铃声更近了,仿佛就在二进院门外。
谢不遇裹着毛毯蜷在东厢房雕花床上,伴随着心脏再度被侵蚀缠绕的痛苦,他迅速披衣起身,草草缠上的绷带被血液浸染。
他冒雨砸开西厢房的墙,门上的锁实在过于顽固,他只好另辟蹊径。不曾想,竟有意外之喜,砸开的大洞中,一只小巧的樟木柜露出露出半边。
这柜子被砌在墙里,柜门已然掉落,打眼看去空无一物,唯有底部的缝隙里夹着一根毫不起眼的老式电话线,约摸巴掌长,像是被谁截断扔在此处。
谢不遇拿起线,细细摩挲,近截断处触感凹凸不平,仔细辨认,是一行微小的似乎沾染了些许朱砂的刻字“20250409 CJ"。
陈戟的入住日期和名字,找对了。谢不遇收起电话线,仔细检查柜子再无发现。
九声铃毕,他倒头便睡。
第三日晚饭后,谢不遇在井口支起防雨棚,又系好登山绳。
铃声一夜近过一夜,时间紧迫。报纸惨案与陈戟之死,都指向铃声与井底,今晚必须下去。
沉思片刻,他咬破指尖,蘸着鲜血在绳索上绘制“五狱镇煞符”。当最后一笔完成时,血符竟如活物般钻入尼龙纤维,整条绳索顿时泛出诡异的暗金色。
“要下地狱的话...”青年戴上头灯,将一枚棺材钉和一沓黄符包好贴身放置,对着枯井整理起仪容,“当然得仪态规整些。”
寅时,月光惨白,电话铃声伴随着心脏里铜线的生长蠕动如约而至,不出所料,这一次,叮铃铃的响声回荡在整个中庭,声音较之第一夜更大了数倍。
谢不遇打开头灯和手电筒,静静凝望着井底,口袋里揣着从西厢房捡到的那截刻着陈戟名字的电话线。
不消片刻,一条黑色的线顺着井壁攀沿而出,落在井沿边,像是抛出的钓钩静待猎物上钩。
“抓到你了。”谢不遇笑着将电话线虚缠在脖颈。
下一秒,他倒仰着坠入井口,骤然失重带来的快感让人倍感享受。
下坠途中,谢不遇意识迷离了一瞬,再度睁眼便看见头上远超井口目测直径的巨大空腔,岩壁上嵌满通讯设备。
手摇电话、转盘座机、大哥大……所有听筒都延伸出铜线,缠绕着无数具尸体的脖颈,有的已然化作骸骨,有的显然新丧不久。
例如头上几米处那位眼熟的,正是前不久走的民俗学家,他口袋里可还装着这人的“遗物”。
谢不遇眯了眯眼,好小胖,敢骗他!
不过买房子还送个地宫,这买卖好像也不亏??!
井已到底,谢不遇摔落在泥泞的地面上,他敏锐地察觉这井底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他心脏那根作乱的铜线。
下坠的过程中,那玩意儿的生长运动明显随井底的距离变近也愈发缓慢了起来。
电话铃声还在耳畔回响,谢不遇向井底靠近,就在他以为这声音会如前几日一般在不间断地循环九次后偃旗息鼓时,异变突生。
“这场游戏,”空灵带着电子杂音的声音在整个井下空间回荡,“你我都只是接线员。”
这声音出现的瞬间,左耳灼热得疼痛,直至话音落下,骨珠顿时碎裂,碎片扎入皮肤,一种灵魂深处的剧痛让谢不遇眼前发晕,神魂震颤。
意识模糊之际,谢不遇将手臂递至唇边狠狠咬下,一块血肉被撕下,剧痛让他清醒,咀嚼着自己的血肉,漆黑的瞳孔再度明亮。
头脑彻底清醒过来,环顾四周,铃声依旧,而他孤身一人站在井底,周身空无一物。
潮湿的地面孤零零地躺着从他口袋掉出的电话线,唯有心脏仍在蔓延的异样与耳畔催命的铃声提醒着他事情并未到此完结。
谢不遇摸了摸耳垂,这枚取材于自身的骨珠完好无损,触感微凉,抬头也并没有什么地宫和尸体,唯有普通的井壁,谢不遇有些遗憾,看来小胖确实诚信经营了。
他随意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后,将背包取下丢在旁边,随后果断掏出工兵铲开挖。
辛苦良久,当心脏处的余痛彻底平息时,地面终于露出一截黑色的流光。
他弯腰拽了拽,是一条两端埋入土中的电话线,表面裹着黑色的胶皮,弯曲光滑,看起来平平无奇。
然而,接触瞬间,脑海中便响起电话接通后的机械化的女声:【线路已接通,请等待转接...嘀...嘀...副本已加载完毕,实习接线员请执线入局,通关后可转人工客服热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