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渊心里跟猫挠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能靠眼神。
一个劲儿的示意教授——快去出恭!
然而,教授根本不抬头,一直盯着张子舟的草稿。
原来第二题,可以这样来破题?
再看后面的内容,承题、起讲,进一步阐述了对“时”的理解,强调君子要以天道行人事。
整个人都激动到颤抖。
府教授,是经过【举人大挑】制度,挑出来的落第举人,来到大府做的一名儒学教授。
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自认为见到天才无数,阅过锦绣文章无数,读过圣贤书无数。
可是,都没想到第二题可以这样写。
特别是看到:
当其过,不可不思所以反。
际其难,不可不求所以全。
府教授在心里已经大声朗读,并忍不住要一直看下去。
以至于完全无视了娄渊的眼神戏。
他一声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出,看张子舟写。
张子舟已经沉浸在考题里,完全没注意到,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一直在看他写八股文的人。
第二题写完。
开始轮到第三题,赋得如水如镜,得平字,五言八韵。
如水如镜,这道题看似抽象,实则很抽象。
上一次县试,用“送别”还算有谱,直抒胸臆。
这一题,又是考验举子的知识储备和理解。
张子舟挠了挠头。
不怪乎上一世的明清府试,被称为“府关”,这一世也一样。
真的难!
看来周宪他们,这回要遇到麻烦了。
看到他挠头,教授心里微笑,也有你不会的时候啊。
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其实吧,张子舟是为同窗们捏一把冷汗,挠完头,就提笔、蘸墨。
他接着在草稿上写下第一句:
圣德无私照,缘虚倍得明。
看完这句,教授当场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句。
只一句就点题。
教授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心要碎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娄渊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然而,和娄渊想的不一样,教授整个人神情恍惚,生无可恋的走路。
娄渊皱眉。
看他走了一段时间,这才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教授,舟哥儿写了什么?”
教授怔怔地回头:“明府,那……那举子太、太可怕了。”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至于吧!
娄渊问:“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我不告诉别人。”
“那首诗,他只写了一句——圣德无私照,缘虚倍得明,我就知道,他知道出处。”教授惊叹。
“我正想问你,那句‘如水如镜’的出处。”
“是一首赞诗,其中一句:朗如日月,清如水镜。”教授脸红了,“我还以为没人知道,没想到……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娄渊感觉自己听懂了,那首诗是一位大才子写的,全诗是:
窦兢为宰,其身自正。极深研几,穷理尽性。朗如日月,清如水镜。化若有神,途歌里咏。
如果知识不够,肯定会以为写的是大清官。
实际不是。
因为这首诗的背景,正是上有明君、下有能臣的辉煌岁月。
如果只夸清官,而不夸明君,那就是偏离了主题。
所以,张子舟开头就写君,是圣君带来了清正廉洁的臣。
得到答案,看教授没啥问题,娄渊回到了考场。
望着已经在小睡的张子舟,不禁微笑,在心里赞叹,不愧是舟哥儿!
时光飞逝。
张子舟睡醒了。
他又把两篇八股文的草稿过目一遍,又看了一遍试帖诗,确认不需要改动了。
准备誊写。
草稿上,用什么字体都无所谓,但在考卷上,需要用馆阁体。
不过,张子舟不急,先举手,在衙役的监视下走出明伦堂,到水缸喝了点水。
让自己彻底清醒了,回到考场,开始誊写。
一道四书文,一道经文题,一道试帖诗。
张子舟用了好一会儿,才誊写完毕。
因为每一道题写完都要吹干墨迹,等卷面的墨彻底干下来,才开始誊写下一道。
到最后,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
这才继续睡觉。
没法子,科举考试没人权,提前离场,想都别想。
又不能东张西望,欣赏一下其他举子抓耳挠腮的样子。
除了睡觉,张子舟还能干什么。
殊不知,他的这个行为,在其他举子眼中,妥妥的拉仇恨。
别人都在奋力“闯关”,你张子舟一大半时间在睡觉,太可恨了!
甚至有人在磨牙。
换来了一声咳嗽提醒,这才停止磨牙。
在前方的娄渊,还专门提醒:“考场重地,要安静!”
声音不大,但字字惊雷,让举子们都低头继续苦思冥想。
戌时。
天色彻底暗下来,府试第一场,正式结束。
随着一声锣响,举子们把桌上收拾干净,然后起身,有序退场。
张子舟也在其中。
跟着举子们,低着头,走出府学。
一出门,就看到不少垂头丧气的举子,其中当然也有傅氏宗学的。
张子舟不怪他们,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同窗:“唉,好难。”
同窗们一听到这话,都心情极度复杂,既松一口气,原来舟哥儿和我们一样啊,又担心起来,舟哥儿会不会落榜。
还没等他们感慨完。
“难个屁!”一个举子愤愤地道,“就看到你在睡觉。”
啊!
惹来众多举子的诧异目光。
张子舟无语死了,只好挽尊:“太难了,我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只好睡觉打发时间。”
说罢,赶紧溜走,以免引起公愤。
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哀嚎一片。
张子舟没有走远,避开了举子们,躲到一家店里,点了一大碗面条,边吃边等。
面条还没上来,就看到周宪哭丧的脸,傅范欲哭无泪的脸,以及三个臭皮匠的痛苦脸。
其他同窗也来了,差不多都是这张脸。
只有族兄,是一张不自信的脸。
张子舟有些不忍心,鼓励道:“府试,的确有点难……”
“不是有点难,是难比登天!”周宪打断他。
其他同窗狠狠赞同。
张子舟既无奈又心疼:“不管咋说,来一趟不亏,咱们这次过不了,没关系,再接再厉,下次一定能过。”
“请把‘咱’取掉。”傅范盯着他,“没有你。”
能在府试正场睡大觉,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