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路》 第28章 更多人的加入 张子舟一回头,原来是柴玉他们仨。 “你们仨给我一边待着去,别来添乱。” 别人不清楚这三个臭皮匠,他周宪还不清楚么。 柴玉急眼了:“你这话说的,我们虽然不行,但我们爹行吧。” 怕张子舟开口拒绝,他赶紧自我介绍:“我爹,走遍两湖布政司,可以给你们带货。” “他爹!”柴玉又指向赵瑾,“送茶到西北,也能帮忙带书。” 再介绍曹贺:“他爹,送粮食到江南。” 最后,总结性说话:“舟哥儿你看,我们有用没用?” 这就是同窗是大款的好处! 有人脉,有资源。 然而,张子舟听完之后,摇头:“对不住,我不能让你们加入。” 什、什么? 竟然不收三个臭皮匠。 饭堂里的气氛顿时一闷。 三个臭皮匠愿意加入,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游离在同窗之外,另一方面也是想干出一番事业,让家里人看看,他们也不差。 柴玉没忍住:“哥儿,我们能给这么好的路子,你居然不要。” 另外两个臭皮匠也投来愤怒的目光。 张子舟在这目光中,轻飘飘的开口:“你们三位大才子,平日里是双手不沾阳春水,连账房在哪儿都要想一想的主,能说动你们的爹?” 凡是同学互助会的人,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倘若急功近利收了三个臭皮匠,而他们却说服不了家里的老父亲,到时候是赶走还是不赶走。 与其那时候做“恶人”,不如趁现在,把话说清楚。 顺便刺激一下他们仨,增加点成功几率。 果然,柴玉把胸脯一拍:“你放心,我们今天回去就说,不说动,就不入会。”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张子舟还是平淡如水。 “走!”柴玉三人把身一转,大步流星的离开,颇有点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味。 周宪朝张子舟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 放学后,张子舟收拾书箱,揣着分到的银子,举步回家。 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傅芸出来迎接。 “给,这是我的分红。”张子舟把银子塞到傅芸手里。 傅芸接过银子,还把他背上的书箱拿下来,小声道:“余巡检从县里回来了,在书房等你呢,看样子好像很急。” 哦。 张子舟走进书屋,就见余昌烈在书屋里打转。 余昌烈也看见了他,上前急道:“你可算回来了,我有个忙,你无论如何要帮。” 这么急?张子舟请他坐下,慢慢道来。 “巡检,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本来是一片好心,想在县令面前,帮我露脸。” “没想到,县令对封神演义兴趣不大,甚至对神仙妖魔不感兴趣。” “但他听说作者在你的地盘,于是给了你一笔银子,让你转交给我。” “给他写一本历史传奇?” 听完张子舟的复述。 余昌烈苦笑一声,在张子舟的注视下,尴尬点头:“是的,我本意是想帮你,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解释完来龙去脉,余昌烈把县令给的一百两库平银,递给张子舟:“这钱,你收下,是县令的预付。” 瞅着两个大银锭,说不心动是假的,张子舟更好奇另一件事。 他把银锭放桌上后,问道:“县令为啥对历史传奇感兴趣,是他个人喜好,还是整个官场都好这个?” 答案不同,应对的方法自然会不同。 “这话怎么说呢。”余昌烈想了一下,“整个官场对历史传奇,远胜过神仙鬼怪。” 在官场,余昌烈是个例外。 差点忘了,余昌烈是科举出身,只不过仅是个监生。 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担任巡检的基本上,是相对底层的读书人。 巡检负责本地治安,更负责民事审理和刑事上报,至于动武,那是下面弓手等差役干的活。 “为什么?”张子舟追问。 “神仙妖怪,除了你的封神演义,绝大部分还是书生和女鬼,或是书生和千金,在他们眼中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张子舟:“……” 有不少人出身贫寒,一朝得中,鸡犬升天。升了天,就不再是寒士,担心自己的后人成为“女鬼”或“千金”,更瞧不上神仙鬼怪传奇。 “另一方面,”余昌烈继续说道,“哪个读书人不自命清高,想和历史上的名人一样,拜相封侯!” “你不想?”张子舟开起了玩笑。 “不想。”余昌烈叹了口气,“我是巡检,这辈子就这样。” 从巡检升到县令,乃至知府的人,屈指可数。 张子舟自知戳到余昌烈的伤疤,赶紧转移话题:“行吧,事儿,我应承下来,至于写嘛……” 话没说完,魏衡如一阵风进来。 他已经是张家的老熟人,出入自由,没想到书房有客人,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 还认识张子舟的客人,魏衡连忙问道:“余巡检,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没有。”余昌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来催稿?” “是呀。”魏衡点点头。 第一卷已经雕版发售,第二卷也送到书商,无论是书商还是茶客,都催着要第三卷。 魏衡被催急了,亲自出马。 然后,两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扶额,这是不让我吃饭的节奏啊。 还没完,张子钰进来:“阿弟,周靖来了,人在院子外面。” 三家! 余昌烈和魏衡都看着张子舟,看他怎么收场。 张子舟和以前一样,非常淡定:“请他进来,问清楚有什么事,再做决定不迟。” “舟哥儿,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周靖一进门,便看到坐在桌案一侧的两个人愣了愣,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子舟起身笑道:“什么忙,你只管说。” “我想让你也写一篇短篇传奇,你的文采更好。”周靖和那两人的心态一样,想要书稿的人越多越要催,“我这有纹银十两,千字五两,你写个两千字的短篇。” 张子舟听懂了,这是要把他的短篇放在集子的最前面,起到吸引读者的作用。 听完了周靖的话,余昌烈和魏衡起身。 魏衡道:“我的茶馆,明天就要,你得先写我的。” “我的书稿,可是县令要的,越来越好。”余昌烈赶紧道。 周靖一句话不说,只把银子往张子舟的桌上一摆。 三个人,把本就不宽的书房门,堵住了。 第29章 果然是奇才 “小事一桩,你们拿笔墨纸砚。” 张子舟语出惊人。 把屋里的三个人都弄瞠目了,余昌烈试探性的问道:“我要的可是一本历史传奇。” “我要的是一卷。”魏衡赶忙补充。 “再加上他的短篇。”张子舟看向周靖,“我都能搞定。” 啊? 啊! 这话,把三个人再次说懵了。 他们都难以置信的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和他们对视:“快拿笔墨纸砚。” 余昌烈转身,去书架上拿。 “不是我写,是我说,你们写。”张子舟吩咐。 “你一个人说,我们三个人写,对吗?”余昌烈想要确定。 张子舟点头。 三个人一人一张桌子,一人一套文房四宝,研磨、蘸笔。 张子舟在脑子里早就构思好了,告诉余昌烈历史传奇。 书名《残夏演义》,背景类似于上一世的三国演义,但张子舟不打算写一整本,只写第一部:群雄逐鹿。 从夏末的农民起义开始写,到消灭北方势力为止。 之所以不叫三国演义,是打算把改书名的机会,留给县令。 说给魏衡听的,是封神演义第三卷,也是封神的最热的片段之一。 至于周靖,就说兰若寺: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 张子舟坐在中间,说几句给余昌烈,在余昌烈写的时候,再说几句给魏衡听。 等魏衡写的时候,张子舟说给周靖听。 三个人认真的写着,手腕都累酸了,还在拼命的写。 反观张子舟,喝着茶,悠闲的很。 甚至忙里偷闲的吃了晚饭。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三军吶喊,旛立五方。刀如秋水迸寒光,枪似麻林初出土。开山斧如同秋月,画杆戟豹尾飘飖。”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三个人从一开始写传奇到腰酸背痛,到现在,沉浸其中。 张子钰进来点燃油灯。 周靖的倩女幽魂,都已经写完了,却没有走,而是坐着,如痴如醉的听着张子舟讲传奇。 张子舟讲了整整一夜,瞌睡都来了。 天刚蒙蒙亮,余昌烈的残夏演义,魏衡的封神演义终于结束了。 “后来呢?” 因为都只有一部分,余昌烈忍不住问道。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张子舟打了一个哈欠,“你给县令的时候,记得暗示一下书名取的不好。” “这我懂。”余昌烈跟关心后面的内容,“统一北方就完了?” “嗯,第一部完了。” 三个人还是意犹未尽。 面对他们,张子舟打着哈欠道:“我准备进学了,你们回去,想要传奇隔两天再来。” 余昌烈闻言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 其他二位的表情,同样精彩。 魏衡咋舌:“哥儿,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一般一般。”张子舟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把他们推出书屋。 洗漱,吃饭,一套流程走完,踏上通往宗学的路。 重活一世,年纪轻轻的张子舟,发现自己精神抖擞,不由得感叹,年少就是好。 快走到宗学门口,就看到三个臭皮匠,外加一个周宪等着他,于是加快了步子。 周宪笑道:“他们已经说服自己爹,帮我们带东西。怕你还不答应让他们入会,所以让我一起等。” 哦。 张子舟本来还在琢磨,怎么扩大销售渠道,当然顺水推舟:“三位已经办到了,所以我说,欢迎入会。” 三个臭皮匠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听到这话,总算是落了地。 至此,同学互助会涵盖整个经学丁班。 张子舟做了分工,三个臭皮匠负责人脉和渠道,周宪负责账本,一部分同学写短篇,一部分根据内容画插画。 许久后,一本书终于写完。 同时,宗学的月末考也如期而至。 考试内容:策论。 傅岱当着众学子的面,神情严肃的拉下墙上挂的卷轴,展示考题。 接着,傅岱解释:“这道题要结合邸报写,除了考策论,也是考你们平时有没有用心。” 邸报不只有朝堂的,还有布政司和州府县的,在市面上广为流传。 宗学刻意不提供,就是为了培养学子对细节的把控。 傅岱今天一早拿到题目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告诉张子舟月末考策论。 所以傅岱又补了一句:“由于结合时事,答案五花八门,你们只管作答就是,不用担心过不过时。” 傅岱说完,在心里默念一句:孔夫子在上,这是我唯一一次放宽。 许久后。 张子舟又是第一个拿卷子到傅岱的面前。 傅岱下意识的开口:“写完了。” “写完了。” 张子舟把卷子放在傅岱面前。 傅岱提起毛笔,想着给他放水,但一遍看完,毛笔险些没拿稳。 怎么可能! 傅岱又看一遍,抬头问张子舟:“还记得住吗?” 迎着夫子震惊的目光,张子舟点头:“自己写的,当然记得住。” 傅岱把张子舟叫到外面:“你现在背一遍。” “是。”张子舟开始一字一句的背。 傅岱认真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这篇结合时事写的地方论,不仅内容十分详实,言辞犀利又精准。 难道……自己真的收了一个奇才当学生! 张子舟背完良久,傅岱才开口:“子舟,你在家也看邸报?” “余巡检和学生交好,每次来都送邸报给学生。”张子舟在夫子面前装谦虚,“还告诉学生一些写策论的技巧,所以……” 傅岱满脸笑容:“不用说了。写策论需要天赋,这不是靠教能行,你值得这个第一等。” 唉呀,被看出来了。 张子舟不好再继续谦虚:“学生能有今天,多亏夫子教诲。” “我的教诲,不错。”傅岱话锋一转,“要是你能提高丁班的成绩,就更好了。” 丁班是经学班的倒数,学子长期徘徊在三、四、五等,课业进展慢的像蜗牛爬。 傅岱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不好受。 自古以来,想要闯出名堂,除非是在乱世,治世科举才是唯一路径。 庶吉士,进士,举人,秀才,监生,出身不同,决定的上限不同。 如余昌烈,一个监生只能干一辈子的巡检。 而娄渊作为进士,刚出道就是县令。 “学生明白。”张子舟笑道,“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第30章 根本停不下来(上) 课堂外。 听夫子开口,要他帮忙提高丁班的成绩,张子舟微微挑眉。 然后爽快的答应了。 在这个时代,科举成绩是一方面,人际关系是另一方面。 进入文官体系前,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如此,才能在进去后,混的如鱼得水。 许久后,丁班的学子们下课。 陆续从课堂里走出来,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遗憾。 策论太难写了! 既要掌握时事,又要不偏离主题,比默写论语集注难多了。 刚提笔,不少人还信心满满,越写越对自己没信心。 这种感觉,就好比自己写长篇传奇,写到一半抓耳挠腮。 压力山大! 远远瞧见他们的表情,张子舟心中了然,是时候升级同学互助会。 于是,张子舟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周兄,傅兄,我们到后花园说件正事。” “可不可以叫上三个臭皮匠?”周宪笑着问道。 自打他们仨加入同学互助会,中午不回家,吃在食堂。 瞧在这么积极的份上,张子舟点点头。 周宪笑道:“你们先去,我去门口拿了食盒,叫上他们就来。” 张子舟和傅范到了后花园,围着石桌,在石凳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周宪提着食盒来了。 把饭菜往桌上一摆。 柴玉、赵瑾和曹贺三人,也很难得的帮忙。 张子舟看着,解释道:“我请你们来,是商量下学业。” “为何突然提到学业?” 傅范一边帮忙摆菜,一边随口问道。 “虽然你们的学业精进不少,但我看的出来,对于背诵书本还行,遇到写策论就有点力不从心。” “后面有试帖诗,童子试是五言六韵,乡试是五言八韵诗。” “还有律赋,古体诗、近体诗,判语五条……” 听完这些话,后花园里陷入沉默。 科举的内容这么多,就像有一座山耸立在眼前,自己就是登山客。 别说登到半山腰,连山脚都才爬一点点。 张子舟见周宪情绪低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大家,都别难受。”张子舟笑着说道,“我提出来,就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此话一出,让后花园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松。 柴玉惊讶的道:“兄弟,你真的有办法?嘿嘿,咱们仨的没用,是全县出了名的。” 赵瑾也噗嗤的笑出声:“其实吧,成绩优劣咱不在乎,只要能和大家玩在一起就好。” “我家老子都放弃了咱,只要咱不惹事,他就烧高香了。”曹贺也是嬉皮笑脸。 傅范闻言,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对于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本能的抵触。 周宪也察觉到了,轻咳一声,提醒他们仨别乱说话。 然后,他看向张子舟:“哥儿,你说,我们听着。” 张子舟刚才在一旁观察着,见周宪发问,先不急着说出自己的计划。 反而把话题引向他们仨:“你们仨想一想,要是能够顺利过童子试,成为秀才,以后见到县官不用下跪,是不是比你爹强多了。” “强是强,就是……”赵瑾皱眉,“我们真的可以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张子舟笑道,“再说了,我们都去读书了,你们仨不又落了单。” 道理好像是这样的,柴玉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交换了一下意见,齐刷刷的点头。 傅范道:“舟哥儿,我们都没意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一步,几位吃完饭,自己商量之后,分开通知班上学子,下午下课后别回家,我再告诉大家怎么做。” 张子舟说完,端碗吃饭,嘴角偷偷带笑。 说到底,大家来宗学读书,心里还是存着想过童子试的志气。 只因成绩长期没有起色,加上受丁班这个“坏名声”影响,导致大家吊儿郎当、缺乏信心。 有这些可亲可爱的同窗们,张子舟又怎么会弃之不顾呢? 功名前程,长路漫漫,有这么多好友一起走着,是人生一大幸事。 下午课结束后。 学子们恭送完夫子,就重新坐回座位,等着张子舟发言。 张子舟当仁不让,走到前台,略微提高声音道:“废话不多说,我直接说做法,从明天开始,所有人晚回家。” “根据学习基础分成几个小组,选一个成绩好的做组长。” “缺什么就补什么,除了恶补书本,还有邸报。” 说到这儿,张子舟停顿片刻,等大家消化消化再开口:“柴兄,这件事劳烦你们三位负责。” 三个臭皮匠郑重的点头,眼里透着兴奋,英雄有用武之地。 张子舟又让家里有做木工的学子,请家里人做一个木架摆在课堂,邸报就放在木架上。 接着,张子舟把木架的构造图,递给了那位学子。 这木架就是后世的报刊架子。 吩咐完这些,张子舟转向周宪:“采购和发放文房四宝由周兄负责,钱从基金出。” “放心吧。”周宪应了。 最后,大家根据自身情况结成小组,小组内成绩最好的出任组长。 张子舟又设计了考勤册,奖惩册,制定了考勤和奖惩标准。 这一忙就快要天黑了。 “各位,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张子舟摸了摸下巴,想起一件事,看向傅范。 “范哥儿,你回去后,从农家采购一些苦茶。大家回去后带个竹筒,要是困了,咱就和苦茶。” 这一招,张子舟还是读高中那会儿用的。 提起高中,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各种各样让自己清醒的方式也回忆起来了。 张子舟抖擞一下精神,把喝苦茶,拍脑门,揉太阳穴……都教给丁班的学子们。 到最后,张子舟提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磨剑酬壮志,一搏展雄风! 妈呀,张子舟感觉自己回到了上一世,精神抖擞。 课堂外面。 傅岱其实一直没走,只是躲在暗处,听完张子舟的安排,不禁点头。 又听到学子们斗志昂扬的言语,傅岱心怀安慰,颇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有个好徒弟,真是人生一件幸事。 看来要重新认识张子舟了。 第31章 根本停不下来(下) 此后。 傅氏宗学的其他学子,就发现了令他们诧异的一幕。 丁班的学子,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每天早到晚归。 都夜以继日的用功读书,从论语集注到大学、中庸和孟子。 从五言六韵到五言八韵诗。 除了苦苦攻读儒家经典,还有认真的写《短篇传奇集续篇》。 之所以这么勤奋,是因为大家都认真,学习氛围浓了,连稍微偷懒的学子都被带动。 另一个原因,是压力大啊! 同学互助会里,唯一一个没组的是张子舟,在他们的眼中是隐藏的绝顶高手。 不论同窗们问什么问题,张子舟都能随口回答。 起初大家以为张子舟只是熟读论语,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对张子舟的崇拜越来越高。 做这样学子的同窗,岂能没有压力? 压力固然大,更重要的是被刺激到了。 真被刺激到了! 他们读书那么苦,记的东西不到张子舟记的十分之一,更吓人的是张子舟很轻松。 于是,大家在家里秉烛夜读,熬夜写传奇;在课堂认真听课,课上争先恐后的同父子讨教学问。 以至于傅岱瞧见他们,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张子舟用什么戏法,让大家都转了性? 不可思议! 身为主导者的张子舟,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既高兴又无奈。 说句实话,以他的年纪,对儒家经典能做到信手拈来,确实有些夸张。 但是没办法,作为上一世的语言学博士,张子舟的境界上来了,怎么都下不去。 别人随便问一句,自己就能想到整篇文章,不带一点含糊。 好在由于宗学对学子的成绩保密,自己的两个一等,还没被发现。 再加上书生都有低调、谦虚的习惯,张子舟的名声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让张子舟不用为乱七八糟的事感到烦恼,只需要一心在同窗们扮好“好大哥”的角色就行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而整个丁班的突然发愤图强,用功读书,更是让家里的长辈感动,一个个见到傅岱都是作揖感谢。 傅岱虽然有几十年的定力,但经不住这么一直夸呀,脸上渐渐有光。 见到自个儿的同事,也挺直了腰板。 还有心情在书行逛一逛,买几本圣贤书。 “夫子,这有一本《封神演义》,已经出了三卷,快没货了。”书行掌柜的笑道。 嗯?傅岱皱眉。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客气的拒绝,堂堂夫子应该读圣贤书。 但现在,傅岱很好奇,自己学生写的封神演义能有多好,于是花钱买了一本。 回到书房后,傅岱好奇的翻开,然后就停不下来。 上古圣贤和传说中的仙人,在张子舟的笔下,变得有血有肉。 莲花化身的童子,奋力反抗泰山压顶一般的父权。 世代忠良的武成王,反出朝堂,闯五关斩六将。 猛烈的冲击着忠孝为本的人。 越看越喜欢,就刹不住车,连晚上都挑灯夜读。 直到第二天鸡叫,傅岱伸了个懒腰,终于把三卷看完了。 简单的洗漱后,打着哈欠上课,中午下课,就迫不及待的把张子舟叫到了自己书房。 傅岱打着哈欠道:“夫子我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别拐弯抹角。” “夫子请问。”张子舟早就瞅见了桌上摆的封神演义。 “厉王有烽火戏诸侯的典故,目的是为了博妃子一笑,这么可恶,为什么你书中的妃子,明明受女娲之命覆灭江山,却在入宫后,没有对忠臣义士下毒手。” “苍蝇不叮无缝蛋,整日饮酒作乐,不顾君臣之道的是厉王,妃子的到来只是加速而已。” 张子舟最难忘的,是看电视剧东周列国,西周江山在褒姒的笑声中轰然倒塌。 所以,张子舟在自己写的封神演义中,有克制的塑造了另类的妃子。 本来不愿意到人间,却被圣人安排,到凡间蛊惑厉王。 妃子天性冷淡,可是她越是冷淡,厉王越想征服她,行事作风就越来越离谱。 这个回答,傅岱觉得有几分道理,又问:“忠孝为立身之本,武成王为什么要反出朝堂?”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傅岱捋须,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 国家承平百余年,读书人都习惯了走科举的道路,从来没有“贤臣有二主”的想法。 他压低声音问道:“有这种想法,合适吗?” “写传奇嘛,大家爱看就行了。”张子舟一脸轻松,“都是为了茶余饭后有个谈资,轻松点嘛。” 古代朝廷对读书人的控制,主要是从诗词入手。 传奇,在传统的统治者眼中,属于不入流。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传奇的作者,无法得到确定。 傅岱笑了:“有道理。”随口问出了其他人特别想知道的一件事:“你的第四卷写到哪里?” “写了一部分。”张子舟如实回答。 “什么时候写完?”傅岱又问。 “快了。”张子舟想到什么,笑着问道:“夫子,你难道也想要第四卷的书稿?” 傅岱“呃”了一声,笑道:“这是你赚钱的东西,我哪能先拿,只是随口问问。” 原来是催稿啊。 张子舟闻言,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夫子,其实只要书稿不泄漏,给夫子看完全没问题。” “是吗!”傅岱感到自己失态,赶紧重新端正态度,“合适吗?” “没问题。”张子舟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请夫子帮个忙,这个忙不大,夫子轻松能办到。” “只要不违反做人之道,你说吧。” “学生想要看一眼四书五经大全!” 什、什么! 傅岱吃了一惊,经学丁班的弟子,居然想看那套书。 倒不是舍不得给,而是以张子舟的学问,真的有本事看? “你可知道四书五经大全是一套什么书么?”傅岱试探性的问道。 张子舟十分肯定的回答:“知道。学生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向夫子借出来翻看。” 不是四书五经大全,还不想借呢! 傅岱欣然抬头:“借你阅览没问题,至于第四卷我不急着要,你写完给我看就行。” 张子舟心中一暖。 第32章 傲娇的岳父 四书五经大全。 这是一套太宗时期,由翰林院编纂出来,大靖朝的官方教科书。 不恰当的比喻,四书章句集注是中学教材,那么它就是大学教材。 全书共有210卷,在官学才有。 镇上只有山长和夫子各有一套,张子舟想拿来看看,和自己记的内容区别大不大。 四书章句集注,张子舟已经看过,其他的五经也看了一遍又一遍。 只剩下四书五经大全,想买都没地方买。 下午。 张子舟和周宪说了一声,放学后便没有出现在同学互助会,而是去了夫子的家。 去的路上,顺手买了点水果。 夫子家的书房修的非常高雅宽敞,藏书也丰富,一进去,就让张子舟耳目一新。 顿时感觉自己的书房,简直是猪窝。 书房里有一个白胡子的仆人专门打理,看到傅岱引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前来。 那俊俏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端正,脊梁挺直,气质出众。 一见之下,白胡子不禁点头。 “老周,这是傅岳的女婿张子舟,以后他可以自由出入我的书房,借阅书籍。”傅岱向家仆介绍张子舟,“但要记下借了什么。” 说着,傅岱看向张子舟:“老周脾气好,有学问,你将来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以后请多多指教。”张子舟有礼貌的朝老周施礼。 “好说好说。”老周还礼。 傅岱看他们互相认识了,便让张子舟自由活动,随时可以来可以走,不用专门跑来告辞。 叮嘱完,傅岱背着手离开。 张子舟挠了挠头,感觉这样自由出入,似乎不太好。 老周瞧出来了:“夫子有规矩,每天看书三卷,不完成不休息。你想来就来,千万别去打扰夫子。” 说到此处,怕张子舟不信,他举了个例子:“你是傅岳的女婿,也就是傅藻的妹夫,傅藻就经常来这里。” “晚生明白了。”张子舟作揖。 老周没再说什么,继续干自己的活。 张子舟也放下心头的疑惑,开始在书房看书。 不愧是夫子的书房,标签清晰准确,张子舟轻易找到四书五经大全,随手翻出一卷孝经,看了起来。 “舟弟?” 闻声,张子舟回头,表情一怔。 说话的人,微笑起来:“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这。” “我也知道,可能遇到你。”张子舟笑了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舅哥,傅藻。 傅藻先从随身斜挎的书包里将上次借的书双手奉还,由老周检查过后才可以挑选本次的借书。 趁着老周检查的极短时间,傅藻问起自己妹妹的近况。 “我家的账,还有我的账都归她管,她还教我姐姐。” “我爹想要个娃,目前还在努力。” “她太聪明了,我增加夫妻感情的小花招,轻易被她看穿。” 啊! 傅藻听到这些话,眉头皱起来,上下打量着张子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以前的张子舟,虽然臭毛病很多,但是个老实人。 现在的妹夫,油嘴滑舌,还没啥忌讳。 其实……挺好的! 傅藻展颜笑道:“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书?” “孝经。”张子舟随口答道。 傅藻眼睛一下睁大,不会吧,这可是官学才念的书。 “怎么了?” “没、没什么。”傅藻疑惑的挠了挠头,感觉不像真的。 这时,老周已经把书放回书架,告诉傅藻可以借书了。 傅藻“哦”了一声,向张子舟道:“有空就来家里,我爹挺想见你。” “好。” 借了书,傅藻从夫子家出来,坐牛车回家。 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一响:“唉呀,怎么就没了!” 扼腕叹息,溢于言表。 傅藻走进书房,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原来是封神演义第三卷。 他早看完了,知道第三卷的结尾是闻太师开始西征。 和父亲此刻的情绪一样,他很想知道后续内容,跑到靖江茶馆听书,发现说书的内容是第一卷到第三卷。 傅岳也看到儿子,把书往桌上一扔:“女婿太坏了,最关键时候,却突然没了。” 以闻太师的手段,傅岳自然不信他敌不过张、陶二将,更好奇代表正义的一方会如何对付闻太师。 后续内容看不到,把傅岳急得抓耳挠腮,根本停不下来。 “爹,你这么喜欢封神演义,干嘛不直接问舟弟要呢?”傅藻憋着笑。 “这怎么行!”傅岳把脸一沉,“经学才是正途,我若问他要传奇,那不就带他走入歧途。” 父亲还挺傲娇。 傅藻笑道:“这事不难。你可以把他请来,我帮你问一问,他要是懂点事,会把第四卷拿来。” “不、不行!”傅岳觉得不妥。 但面对看第四卷的诱惑,又让他想同意儿子的话。 傅藻看明白了,就派自家媳妇去张家。 “媳妇,你邀请妹妹来家吃晚饭,顺便带上舟弟。” “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透露出我想看封神演义第四卷。” “记住哦,不能提到咱爹,一个字都不行。” 刘玉华听了一遍,感觉头都大了,让自家妹妹妹夫回家吃饭,看妹夫写的封神演义,需要这么多弯弯绕。 她心里藏不住事,想什么就告诉傅藻什么。 傅藻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诫:“咱爹喜欢看,但他是秀才,怎么能沉浸在传奇里,心里正别扭。你要是说穿了,咱爹的面子挂不住,喜事就变成悲事。” 刘玉华恍然大悟,坐牛车,到张家请人。 到的时候,张子舟刚回到家,还没坐下喘口气,就看到嫂子下车。 “嫂子怎么来了?”张子舟一边迎接,一边向屋里喊,“媳妇,嫂子来咱家了。” 在厨房的傅芸,赶紧跑了出来,“嫂子!” 看着很登对的小两口,刘玉华琢磨着说道:“你哥想你了,邀你和妹夫到咱家吃晚饭。” 张子舟和傅芸交换了一下眼神,傅芸笑着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刘玉华不太会说谎,“就是想见你们,哦,顺便带上书稿,你哥爱看。” 噢。 张子舟搞懂了,原来也是想看封神演义啊! 第33章 县令与演义 去往岳父家是轻车熟路,坐着牛车,很快就到了。 下车后,和傅芸提着书稿和厚礼,跟着刘玉华进府。 傅岳端坐在主位,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 当看到他们时,赶紧坐直,立马恢复严父的状态。 “爹,娘。” “哎。”夏新芳瞥了一眼自己丈夫,努力憋笑。 “回来了。”傅岳口头冷漠回应,眼睛却瞥见张子舟手里的书稿,眼睛瞬间发亮。 想到场合不对,他的眼睛又暗下来。 “哥。”张子舟早看出来了,既然岳父不提,自己没必要揭穿,又朝傅藻躬身施了一礼。 “一家人别这么客气。”傅藻笑着问道,“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书稿,封神演义第四卷。”张子舟故意回答的很详细。 “已经写出来了?”傅藻眼睛也亮了。 傅岳竖着耳朵听。 “写出来了,这份是傅芸亲手抄的,送过来。”张子舟把书稿递过去。 傅藻没有伸手接,而是看向傲娇的父亲。 傅岳点了一下头。 这样,傅藻大大方方的收了,还朝着张子舟使了一个眼色。 意思是,这事干得漂亮。 张子舟回了个眼神,还是大舅哥暗示的好。 傅岳则是瞅着桌上的书稿,满怀期待。 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县衙。 知县娄渊,将一帮属下提前放了,自己在书房里,美滋滋的看传奇。 看的正是余昌烈送来的《残夏演义·群雄逐鹿》。 娄渊一边看,一边惊叹:“好,写的好啊!夏末这段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故事,本来纷杂繁复,却被写的条理清晰,好!” 再翻到封面,本应写书名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余昌烈说过,残夏演义只是临时的书名,张子舟想不出更好的书名。 娄渊噗嗤一笑,内容写的这么精彩,书名却想不出来,蒙谁呢! 但对余昌烈和张子舟的“懂事”,娄渊十分领情。 想个什么书名好呢? 娄渊摸着下巴,忽然灵光一闪,赶紧提笔在空白处填上书名—— 三国演义。 “我初来乍到,下面的士绅都对我阳奉阴违,若是能用这个机会,好好暗示一下他们……妙哉妙哉!” 娄渊捋着胡须,得意地想道。 说起娄渊,就得先提他的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在一帮读书人之中,算是翘楚。 但在进士堆里,就是鸡尾巴。 不得不说,踏入进士这一行列,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甲三进士,直接进翰林院。 二甲里挑选十五名,作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未来的大学士。 二甲剩余的,到六部观政,后续在六部任职。 三甲惨了,全都放到地方上,当县令。 为了防止走关系,全都是抽签决定,娄渊抽到这个县。 县里经济文化都不错,水运陆运发达,又位于腹地,连山贼都没有。 可他心里苦啊! 在外人眼里,他这个县令一定是威风八面,政绩蒸蒸日上。 实际上,他掣肘很多。 士绅大多有来头,府里、布政司里,乃至朝廷里有关系。 而三班六房的小吏,和这些人盘根错节。 娄渊每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都被他们用各种理由阻拦。 人家还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本县富庶,县太爷只需遵循事理,很快就能升迁。 遵循事理,呵呵,说直白点,就是听他们的话。 至于“很快升迁”这话,听听就好。 本朝规矩,九年一转,除非有特别政绩,否则得熬个九年。 “不做事吧,熬九年才能有升迁的可能;做事吧,这帮家伙又想着法子阻止我。” 娄渊心中悲鸣。 然而现在,娄渊看到了机会——利用士绅热爱历史演义的契机,好好表现一下。 让他们都知道,他这个县令对下面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以后收敛点。 于是,第二天上午,娄渊在本县最大的酒楼,醉翁阁。 宴请本县最有名望的士绅,最富有的商贾,以及最大的家族族长。 二楼的桌子被坐满了。 娄渊按照惯例,说了一通大道理,当做开场词。 就在大家听得昏昏欲睡时,娄渊说出结尾:“本官准备了说书人,为今天的宴席助兴。” 说着,巴掌一拍。 啪! 一个说书先生走到中间位置,向周围施了一礼,便开口:“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众人的瞌睡,醒了不少。 当听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都睁大了眼睛。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众越听越入迷,都不知不觉的坐直了身子。 娄渊看着,心里高兴:“呵呵,一切都在本县计划中。” 很快,说书先生已经把第一回说完。 退场好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嚷嚷着要听第二回。 这时,娄渊从容的拿出书稿:“第一卷的书稿,就在我这里。” “县令真是大才啊,不仅会治理地方,还会写文章,诗词也不差。”士绅们为了一饱眼福,什么话都能夸出口。 夸的娄渊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夺人之美:“这不是我写的,而是与本县交好的一位天才少年。” “谁呀?” “张子舟!” 下一刻,整个二楼“啊”声一片。 那可是全县出了名的穷酸,县试屡战屡败,有名的废材。 也就是傅岳,因为听信了媒婆的鬼话,把自家国色天香的女儿许给那个穷酸,等发现事实不符,想反悔已经晚了。 好,效果很好。 娄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继续语出惊人:“他的笔名,叫张耐安。” “张耐安,封神演义的张耐安!” “他居然是张子舟!”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看县令的脸色,不似作假。 他们自诩对地方了如指掌,怎么连火的一塌糊涂的封神演义作者是张子舟都不知道。 县令不仅知道,还拿到了独家的传奇。 厉害啊厉害! 众人再往深处一想,额头上的汗,不知不觉的流下来。 “周靖!” 听到县令叫自己名字,周靖赶忙起身,受宠若惊的看向县令。 娄渊把书给他:“这本我亲自命名的三国演义第一卷,交给你雕版刊印发售,在座的,每人送一本。” 送?谁敢白拿啊,士绅们纷纷掏钱,直接买。 周靖望着面前一桌的银子,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发愁。 我店里还有几本短篇传奇集呢! 第34章 红透半边天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历史传奇,写的特别好。” “书名叫什么?” “叫做《三国演义》,知县老爷亲自取的名。” “很好看吗?” “好看!县里的士绅人手一本,还有人打算送到宁阳府。” “哇,写书的是谁?” “张子舟!” 三国演义和作者是张子舟的消息,传的飞快。 早上才发生,下午就整座县城都知道了。 许多有头有脸的跑到书行,指名要买《三国演义》的传奇。 周靖被催的没办法,只能花钱请书生,当场抄书。 抄一本卖一本。 为此不少人干脆抱着铺盖,在周靖的书行外面,排队等书。 除了书的事,张子舟是作者更引发大讨论。 酒楼茶馆,集市码头,到处都有人在谈论作者。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连县试都过不去的废材,怎么会是三国演义和封神演义的作者? 没人能说清楚原因。 说不清的结果,就是各种流言广为流传,还传的有鼻子有眼。 余昌烈听着听着,在心里悲叹:“舟哥儿,你别怪我,我也不想暴露你的真名。” 到了县衙,见到知县娄渊。 娄渊也不好意思了,把一匣子银锭给余昌烈:“这个,那个,总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想到会火,没想到火成这样。 真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稀为贵。 越是看不到的,越是想看。 再加上张子舟以前的名声很差,现在却是两部最火传奇的作者,形成的强烈反差。 红透了大半边天。 余昌烈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无奈笑道:“舟哥儿应该不会在意,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是作者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 “替我向他道一声歉吧,顺便催一句,早点把第二卷写出来。”娄渊笑着说道。 “好。”余昌烈嘴上这么答应,心里却在想,好个鬼呀。 和张子舟来往多了,发现这小子很懂得过日子,才不会趴在桌案上,拼命写传奇。 带上银子,余昌烈马不停蹄的回本镇,不去巡检司,而是直奔张家。 张子舟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暴露,在给魏衡的封神演义第四卷的署名还是张耐安。 砰! 银匣放在张子舟桌上,余昌烈坐下,大口地喘气。 “知县老爷挺大方啊。”张子舟数了一下,二百两到手。 余昌烈苦笑:“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张子舟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就是你的真名,被县里的百姓知道了。我估计啊,再过一会儿镇上也会知道。” “哦。” “哦?” “我从写第一笔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张子舟招呼傅芸,把匣子交给她。 整个人表现得轻描淡写。 余昌烈看着,心里不得不佩服,无论是臭名还是盛名,都对张子舟产生不了影响。 光是这份心态,都让人佩服。 等傅芸走后,余昌烈才问:“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在附近驻点,你现在这么火,万一遇到麻烦,也好及时出手相助。” “多谢巡检。”张子舟先道谢,再拒绝道:“这里是小张庄,可不是阿猫阿狗敢撒野的地方。” “也是。” 古代的村庄和家族,在当地是一股力量,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外人忌惮这股力量,而不敢放肆。 “哦,对了,这个给你。”余昌烈把邸报拿出来,放在桌上。 张子舟随便翻了一下,笑道:“还是巡检厉害,都是最新的。” “呵呵,我好歹是巡检。”余昌烈说着,品出味道:“等等,你还有别的途径?” “我在班上搞了个同学互助会,柴家、赵家和曹家的少爷负责每天更新邸报,方便学子们阅览和学习……” 张子舟简单的说了下同学互助会。 余昌烈眼睛发亮:“这是好事。要不,我每天都送给你,让你们最先得到邸报。” “不用。”张子舟笑着说道,“不是我私心,而是要给那三位一点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再说了,我们只是写策论,不怕邸报过时。” 余昌烈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难怪三家长辈逢人便说,自己的晚辈多么多么棒,帮了同窗多少多少忙,原来是你啊。” “哈哈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明年的童子试。” “对哦,再过两个月就到了!” 因为两本传奇太火,张子舟的反差也够传奇,都没想到童子试。 当然,张子舟始终很冷静,目标也清晰。 那就是考过童子试! 为了这个,傅岱出现在了县城。 他是代表傅氏宗学参会,和其他学校代表,商讨明年二月的县试。 主持会议的,自然是娄渊。 傅岱刚进县城,就听到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会吟一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驻足听了下,忍不住赞叹:“好词好词!不知道是哪位大家写的,应该是位看惯了春花秋月的老叟吧。” “老叟?”行人无意中听见,噗嗤一笑,“这位先生猜错了,不是老叟而是天才少年。” “啥!少年?”傅岱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才几天不进城,就落伍了。 “是啊,而且这位少年那是无比传奇,才华无比高……”行人说的好话一大车。 傅岱越听越感兴趣,问道:“请问,是谁家小哥这么有本事?” “就是那个县试一连数次不中,得了狐仙开示,写了封神演义和三国演义的张子舟。” 傅岱彻底的懵了。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都知道张子舟是封神演义的作者? 三国演义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一肚子疑问,傅岱就去找周靖,现在是县里最大的书商。 到了之后,发现书行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从门口一直排到街尽头,根本进不去。 于是走后门,见到了周靖。 “三国演义是知县提的书名,张子舟写的。” “张子舟的真名,是知县当众泄漏。” 复述完周靖的话,傅岱已经搞明白了,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么,狐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傅芸特别美,而张子舟写的是封神演义,以讹传讹就成了傅芸是狐仙,帮张子舟治好了蠢病。” 傅岱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本,刚刊印出来的三国演义,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第35章 韵味无穷啊 三国演义在县里火的一塌糊涂,镇上自然而然的很快知道了。 有这样一位天才在班上,其他同学真心卷起来了。 他们更加努力听课、著书。 每个组之间展开竞赛,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日子一晃而过。 十二月初,第三次月考,开始了。 这一次,考的是试帖诗。 圣训,策论,试帖诗,近体诗,都是基本功。 从开蒙就开始练习,毕竟四书五经等知识可以慢慢学,文学功底却是从小就培养。 傅岱把题目挂在墙上,是一句诗:阴阴夏木啭黄鹂。 试帖诗的题目就是这样,大都摘自前朝诗人的一句诗或典故,学子根据这句诗开始作试帖诗。 张子舟把这句诗抄在纸上,在前面加了“赋得”二字,这是试帖诗的标准格式。 没有这两个字,就算是写的内容不错,也会是负分。 这首诗出自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前面一句是:漠漠水田飞白鹭。 试帖诗不需要写有思想的东西,格式符合要求,韵脚稳住,再注意一点就够了,那就是歌功颂德。 想清楚这些,张子舟磨墨、蘸笔、开写,一气呵成。 大家还在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的时候,张子舟已经写完,吹了一下纸上的墨汁,离座。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子舟把卷子交到夫子手上:“学生已经答完题,劳烦夫子斧正。” 对于张子舟,傅岱已经态度完全不一样。 能写出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学四书五经大全、两次第一等的学子,怎么可能是朽木。 因此,傅岱笑着接过试帖诗的卷子,看着卷子上娟秀的字迹,不由得点点头。 张子舟神情淡定,区区试帖诗,还不是手到擒来。 傅岱往下看,当看到“宿雨滋芳树,繁阴荫曲墀。”微微点头,符合试帖诗的标准。 后来,傅岱越看越惊艳:邻翁闻倚杖,野老听扶犁。 他忍不住一拍大腿,好诗好诗,韵味无穷啊! 而最后一句,更是绝了。 这句诗是:悠然北窗卧,人代在皇羲。 质朴自然的生活和歌功颂德,都在这一句尽显,紧扣全文。 真是试帖诗的惊艳之作。 傅岱看完,立刻提笔,在卷子的末尾,毫不犹豫的写下评语:第一等。 张子舟忍着笑,这是第三个一等。 傅岱也一呆,急急的看了张子舟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张子舟心知肚明,作揖,出去等着。 一看张子舟这么快做完题目,其他人都急了,抓耳挠腮的写。 因为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周宪带着三个臭皮匠,送卷子时:“学生写的不算好,劳烦夫子指点。” 这段时间,他们是真的用功。 傅岱路过饭堂,都能看到这四个学子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的忙碌身影。 是以,傅岱很乐意指点他们,接过卷子。 周宪四人站在桌案前,紧张的观察着夫子的表情。 瞅见夫子眉头微皱,立马更紧张了。再看到夫子眉头舒展,暗暗松了一口气。 傅岱点头:“有点东西!” 抛开试帖诗本身的问题不谈,单说四个人的字,比之前进步不少。 考科举,第一重要,便是写字。 周宪四人彻底的放松了。 傅岱继续评价:“紧扣主题不错,遣词造句还欠些火候。结构上问题也不算大。” 周宪四人互相对视,若不是夫子在场,又是课堂,一定放声大笑。 因为夫子的话已经说明,他们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种感觉,好爽。 周宪还好点,以前偶尔获得过夫子的称赞。 柴玉他们仨获得称赞,还是第一次。 然后,四人就看到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傅岱提起笔来,在四个人的卷子末尾,都写下评语:第二等。 二等! 四个人被莫大的惊喜砸的头晕目眩,连怎么离开课堂都不知道。 在外面闭目养神的张子舟,看到四个人飘出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夫子很有手段,好一点的评语,就能激发出他们的斗志。 见到张子舟,周宪深吸一口气:“哥儿,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张子舟很自然的当起了捧哏。 “今晚我不睡了,挑灯夜读!” “我们也是。”三个臭皮匠齐声附和。 张子舟睁大眼睛:“至于么?” “至于,太至于了!”柴玉这时才得意的笑出声,“第二等,我拿到了第二等。” “我也是。”赵瑾喜极而泣。 曹贺也淌眼抹泪:“我爹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到发疯。” 看着呆呆的四个富家子弟,张子舟脸上的笑意更浓。 心里不禁在想,夫子的严格是出了名的,看来这四位进步的确不小,傅范他们应该也不错。 但他不知道的是,傅岱对他的评价更高。 傅氏宗学,正堂。 “这真是学子们的作品?” 傅崇看完经学丁班写的试帖诗,惊讶到无以复加。 他不是不信傅岱,而是从未想过,丁班,这个排在末尾的经学班,试帖诗居然写的这么好。 傅岱则是笑而不语。 好一会,傅崇才接受这个事实,长舒一口气:“丁班突然这么好,老弟功不可没。” “我可不敢贪天之功,这全是张子舟的功劳。” “他?” 关于张子舟的种种传闻,傅崇已经了解很多。现在听到傅岱当面说张子舟的好,终于认真起来。 就在这时,傅岱拿出张子舟的试帖诗,放在傅崇面前。 傅崇神情专注,念出了一句:时禽清昼语,灵籁暖风吹。抬头神情错愕的看向傅岱,“这是他写的?” “三次月考,张子舟获得三个一等。”傅岱说着,把张子舟之前写的文章和策论,都拿了出来。 傅崇认真看完,久久沉默不语。 会写传奇终究是小道,傅崇一直不在意,直至看到这些内容。 “山长,你看……”傅岱刚开口。 傅崇抬手:“你的意思,我懂!我们宗学能有这样的学生,是宗学一大幸事,不用研究了。” 傅岱郑重的点头。 傅崇叫来了仆人:“告诉账房,拿出五十两银子,随我出门。”又转头看向傅岱:“你也随我去吧,你是他的夫子,理应在场。” 第36章 宗学的山长、夫子登门了 连续三次第一等,就会得到宗学的奖金。 宗学的第一等是很难得到,所以一直没人得到这笔奖金。 张子舟已经获得三次,傅崇决定亲自登门,送奖金。 牛车里。 傅岱跟山长说起另一件事:“山长,看张子舟的水平,再待在经学班已经不合适了。” 傅崇听着夫子夸赞张子舟,眉飞色舞。 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去举业班?” “没错。” 傅岱点点头。 随后认真说道:“我看过老周留下的记录,子舟最近借的书都来自四书五经大全,那可是官学的教材。” 说到这里,傅岱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后面的内容,他不说,傅崇也知道。 开始看《四书五经大全》,就意味着已经为乡试、会试打基础。 既然张子舟这么有才华,那么帮一把是应该的。 见山长琢磨这事,傅岱趁热打铁的说道:“以他的水平,唯一的弱点恐怕是八股文,而整个宗学论八股文造诣,没人比得过山长您呀。” 傅崇一听看向傅岱,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我亲自出马教张子舟。 这也不是不行,就是搞这种特殊,会让举业班的其他学子不服。 那些学子,明年考童子试的,岁试的一大把,要是闹起来,影响了他们的成绩,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傅崇皱眉:“这事还得再考虑考虑。” 傅岱不认可:“他的策论,试帖诗你都看过了,还有传奇的诗文水平也不低,人才难得啊,可不要错过。” “要是咱们宗学出来一个‘小三元’,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听了这话,傅崇暗暗下定决心,亲自教张子舟。 另一边,张家。 放学回到家,张子舟吃过晚饭,就在书房看孝经。 孝经区区一卷,内容不多,但官方在孝经原文基础上有注解,张子舟看的就是这个。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是傅芸端着茶来了。 张子舟抬头:“姐姐学的怎么样啊?” “她很认真,已经会用算盘了。”傅芸把茶盏放在桌上,“就是,对天地合账还不懂。” 古代的闺阁教育,和男子的不一样,因为女子生来就是管家的,练的是管家本事,还有女工和诗词歌赋。 张子舟看这么多书,似乎只有林黛玉是个例外,林如海是用教男孩的路子教林黛玉。 思绪有点远了,张子舟赶忙调整思路:“天地合账对姐姐有难度,但只要用的多了,熟能生巧。” “我也是这样想的。”傅芸笑了笑。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舟哥儿在家吗?” 是夫子的声音,张子舟立马起身。 他和傅芸一起走出书屋,看到山长和夫子,赶忙让傅芸去请爹娘,还有姐姐姐夫,都出来迎接尊贵的客人。 张家,正堂。 按老幼尊卑的礼节,行过礼后,各自入座。 老爹和傅崇一左一右坐在主位,傅岱坐上首,张子舟站在下首。 傅芸是傅家族人,陪张子舟在正堂站着。 老娘带着姐姐、姐夫去厨房做菜。 房间中间摆上炭盆,屋子里的温度提高不少。 管账的捧五十两,在众人的注视下,摆在桌上。 傅崇把银子往张父面前一推:“这是宗学的奖励,纹银五十两,请您老清点后,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老爹眉眼都带笑。 这是客套话,傅崇没再纠结这件事:“此次前来,我还想告诉您们一件事,子舟最近表现不错,按规矩,要升他到举业班。” 举业班? 张父对这个不熟,脸色茫然。 傅芸熟啊,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不已,看张子舟反应平淡,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他谢恩。 张子舟作揖:“谢山长提携。” 其实吧,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也盼着这个结果。 傅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会舍不得同学互助会,但人总是要学会离别,千万不要困于旧情,而让自己寸步不行。” “夫子教诲,学生铭记在心。”张子舟作揖,“不过,学生相信,自己的离开,反而会让大家都更努力学习。” 傅岱点点头。 见屋里的人都在听,张子舟继续说道:“他们其实天资很好,只要肯用功读书,前途无量。” 明明在生活上,学业上出了力,帮了那么多忙,却不居功,不自傲,云淡风轻。 真是难得! 傅崇不由得叹道:“你夫子说的不错,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我想,我再也没有顾虑了。” 反而让张子舟有些懵了。 这话啥意思? 他知道,举业班因材施教,一个夫子只教几个学生。 是打算给我安排一个很厉害的夫子么?他想。 和傅岱交换了一下眼神,傅崇给出了答案:“从后天开始,你就去举业班读书,至于教你的夫子,我想,就由我来担任。” 傅芸眼睛发直。 山长是傅氏一族,学问最好的。 之所以没中进士,不是因为学问不够好,而是因为山长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被终生禁止入考场。 唉! 世事无常。 她这边感慨,张子舟已经下跪,磕头行礼。 能得到山长单独的培养,这不是一般的恩遇。 在古代,找对老师非常重要。 因为科举的很多小技巧,不是经历过的,很难说得出。 类似于后世的XX培训班。 “学子张子舟,拜见山长。” “起来。” 等张子舟站起来,傅崇扭头看向张父:“您老放心,我一定会把舟儿调教成大才,将来为张家光耀门楣。” 张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听懂了最后一句,欣喜的抱拳:“以后劳烦山长了,犬子有什么不对,你只管打只管骂。” 呃。 张子舟苦笑,爹啊,你这都是啥话嘛。 估计是张父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赶忙补了一句:“老汉没念过书,说的粗俗,您别往心里去。” 傅崇哈哈大笑:“您老言重了。” 全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送山长和夫子出门,老爹老娘举手送别。 老娘回头:“举业班是啥?” 瞅见老爹询问的眼神,张子舟恍然,原来他们不懂。 再看姐姐姐夫,和老爹老娘大差不差。 傅芸解释道:“意思是,相公明年要参加县试了。” 这话,简单直接,大家都听懂了。 陈壮抱拳:“恭喜你啊,阿弟。” “我会更加努力。”张子舟还礼。 老爹高兴不到一刻,叹息一声,心中暗道: 这么好的事,要是让族长知道就好了,老汉肯定长脸。 第37章 衣食住行 族长张道焕,既是大小张庄的族长,又是这片粮区的粮长。 在朴素的张父心目中,和山长、夫子亲自登门相比,得到族长的认可更重要。 还有,族长上一次不想给张子舟路费,就是嫌弃张子舟的学业不好。 现如今,山长、夫子登门,山长还要亲自教张子舟。 如果把这些告诉族长,自己肯定长脸。 这个想法一出,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但张父不敢和儿女们商量,怕他们阻止,就想和老伴说说。 先从老伴那里获得支持,再直接去找族长。 来一个先斩后奏。 不料,老伴不仅不支持,还埋怨老头子多事:“去那个什么举业班算什么大事,你难道不记得,老族长的孙儿就在举业班,名列前茅!” “而且我还听说,学政路过县里,族长孙儿在学政面前露了一手,学政看了之后说他前途无量。” 张父一听,瞬间蔫了:“好吧好吧,人比人气死人。” 但仅蔫了一秒钟,他又精神起来:“哎,我儿子还写了两本传奇。” “写传奇终究是小道。”老娘不想再听老头子废话,把头蒙在被子里睡着了。 张父没辙,只好闷闷不乐的睡了。 第二天是宗学的休假日。 见张子舟难得在家,傅芸下厨,餐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菜一汤。 腊肉炒青椒,麻婆豆腐,酸菜猪肝,白菜炒牛肉,酱香肘子,蜜汁鸡腿和青菜蛋汤。 张子舟第一个进屋。 “帮忙呀,愣着干什么?”傅芸开始盛饭。 张子舟过去帮忙,眼睛却盯着自己媳妇,不由得醉了。傅芸穿着还和以前一样,布裙荆钗,素颜朝天,眉眼含笑。 “你端饭就端饭,看着我做什么。”傅芸脸上一红。 “看不够嘛。”张子舟把碗摆在桌上,没有坐下。 父母先坐,这是规矩。 张子舟的话音刚落,姐姐从外面进来:“我的天呐,说情话麻烦你们到屋里说去。” 语气是打趣。 张子舟嘿嘿一笑:“这么说,姐夫的情话都是在卧房对你说的。” “当然啦。”张子钰脸不红心不跳,“比你说的好。” 陈壮也进来了,听到姐弟斗嘴,嘴拙:“媳妇,我哪有……” 面对拆台的丈夫,张子钰轻飘飘的递过去一个眼神。 陈壮慌忙住嘴。 张子舟帮姐夫:“唉呀,姐姐你真是驯夫有道啊。” “那是当然。”张子钰眼里带笑,“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招数教给你媳妇。” 张子舟轻咳两声,难怪我的小情趣,都被媳妇看穿。 正笑着,爹娘进来了。 等爹娘坐下,晚辈才坐下,端碗吃饭。 张父还是不甘心,咳嗽一声说道:“舟儿,你今天休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一趟族长家。” “去族长家干嘛?”张子舟没懂。 老娘瞥了一眼老头子,你真会来事。 张父被老伴瞧得心里发毛,心虚的说道:“你明年要考县试嘛,路费不拿白不拿。” “真的只是为了路费?”张子舟已经看到爹娘的眼神官司,感觉这里面有猫腻。 不说清楚不去! 张父“呃”了一声,一时想不出怎么搪塞儿子,低头扒饭。 张母看了,索性向张子舟说实话。 “你爹一张老脸,以前一直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你出息了,他就想在乡亲面前挣回来。” “特别是在族长面前!” 张父越听越觉得不好意思,把脸都快埋到碗里。 传统的父爱就是这样,委婉又不失伟大。 隐约觉得儿子不会同意,碗里的饭吃完了,张父都不抬头。 然而,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可以啊。” 张父惊讶的抬头。 张子舟微笑的看着父亲。 自己没出息前,老爹老娘的背都快弯到地里,手上都是老茧。 姐姐姐夫压力大到孩子都没有。 现在生活好了,嘚瑟一下怎么了,张子舟看来,合情合理。 将来他还要为自己、为张家谋个灿烂未来呢! “你答应了。”张父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 张子舟面对全家人错愕的目光,对老爹说道:“爹,想法是好的,但光靠这个不够。” 张父疑惑的目光,愣愣地扫了一眼全家,最后落在张子舟身上:“这话怎么说?” “您想啊,咱明年就要考童子试,成绩肯定不差,到时候,咱家就得摆酒席。” 张子舟笑道:“您看咱家这条件,能办酒席么。” 现在的院子除了瓦是新的,其他的都老旧。 尽管吃的喝的,都相当于中地主,那都是内在的,外人不容易看见。 张父点点头,有点道理。 张子舟趁机再添把火:“而且,咱家现在不缺钱,房子还破旧,外人只会说我不孝顺,不肯把钱拿出来修房子。” 说着,他暗中跟姐姐对了个眼色。 张子钰会意,帮弟弟的腔:“爹,阿弟说的对!有山长的教育,阿弟肯定能过童子试。到时候摆酒席,家里要是太破,丢的不止是您的脸,也有阿弟的脸。” 老爹生活朴素,在吃喝上,已经放宽了不少。 唯独修房子这事,一直不肯松口,觉得这样做是忘本。 听完姐弟俩的一唱一和,老爹放下手里的饭碗,平静道:“好吧,我去找风水先生看地方、日子,修房子。” 全家人闻言脸色大喜。 张子舟说了一句:“爹,让风水先生看个大一点的地方,最好是三进三出的院子。” 三进三出! 那可是平民的最高规格(五进、七进是王侯将相)。 连张子钰都吓了一跳:“阿弟,大了点吧。” “既然建房子,那肯定越大越好。”张子舟轻笑道,“一步到位,省得以后推了再建。” “有理。” 听了姐弟的对话,张父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建。” 大小张家庄,有三进院落的,屈指可数。 要是张家也有,面子更大! 张子舟在心里偷笑,既照顾了老爹的想法,又建个更舒适的房子,我真是个天才。 衣食住行,嗯,住的问题解决了;行,暂时不用解决。就剩下衣和食。 “爹娘,姐姐姐夫,媳妇,吃完饭就上街。” “上街干嘛?” “买衣服和吃的,家里要来很多手艺人,咱们得穿光鲜点!” 第38章 经学班来的带头大哥 看风水,量土地,就交给老爹和姐夫了。 张子舟当下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 吃过早饭,张子舟把书箱往自己肩上一背,告别家人,便走向宗学。 路上,遇到了傅范。 傅范挥手打招呼:“舟哥儿,早啊。” “早。”张子舟挥手回应。 傅范在前面等他,再一起肩并肩走着。 想起自己要去举业班,张子舟叮嘱傅范:“以后,同学互助会的事就交给你啦。” “周宪四个到底是富家子弟,对于同学会的具体事务,不如你。” “如果他们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你偷偷告诉我。” 傅范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睁大了眼睛。 “哦,我忘了说。”张子舟停下脚步,“山长跟我说,从今天开始,到举业班读书。” 举、举业班! 傅范吃惊之余,更多的是祝福:“这是好事啊。我早就觉得,舟哥儿是龙游浅滩,迟早一飞冲天。” “龙游浅滩?”张子舟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了,谁当你的夫子?” “山长说,他亲自来。” “啊,哦。” “有什么问题吗?” 傅范欲言又止。 张子舟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有故事。 而且看傅范的样子,一定和自己息息相关。 于是,对傅范道:“咱们是朋友,你有话直说!” “唉,你知道张子扬么?”傅范问。 “知道。”张子舟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知道,光看名字就算是个外人都知道,和他关系很深。 都是“子”字辈。 张子扬,是族长张道焕的孙辈,整个张家最出名的人物。 由于家境优渥,张子扬从小接受最正统的蒙学教育,神童之名在整个镇子传扬。 “你有所不知,张子扬,也就是你族长的孙子,就在山长门下。” “按照规矩,举业班夫子的门下学生不超过三个,有进就有出。” 不愧是县学第一! 为了保证科举的竞争力,规定的这么仔细。 等一等,有人进就有人出。 那么离开的人,该不会是……张子扬。 张子舟笑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而后对傅范道:“要真是族兄离开,那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山长。” 很快,就到了宗学门口。 张子舟拜别傅范,径直前往举业班报到。 一进门,就被唬了一跳,这阵仗当真是惊人。 虽是一墙之隔,但举业班和经学班,区别真的好大好大。 每三个学子在一起,面对面,互相检查学业,对于张子舟的到访,完全是视而不见。 缺的那一面,应该是夫子的座位。 张子舟在经学班每次算比较早,但在举业班,却是最晚的。 课堂里阵阵朗读声。 平起平坐,一对三,啧啧,这也太……有意思了! 张子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你便是张子舟吧,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我是张子扬,你可以喊我一声扬哥。” “近几日,关于你的大名,我的耳朵都听起茧了。” 张子舟看他口气不善,但还算有礼貌,便作揖道:“原来是扬哥儿。扬哥天资极高,才华横溢,我早有耳闻,今日见面,果然一表人才,真是名不虚传,以后请多多指教。” 呵呵! 听这家伙的口气,不像是在夸我,反而像是针尖对麦芒。 张子扬皮笑肉不笑,略微拱了拱手:“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是作为你的族兄,有件事必须提醒你。” “请指教。”张子舟微笑。 “这里是举业班,不是经学班,更不是末流的丁班。” 张子扬说话时,一直尽量保证声音很低,不影响其他学子,“每天不要最后一个到场,不要第一个离场。” 这话,把张子舟说懵了:“这样不饿吗?” 张子扬傲然道:“我们自带三餐。” “自带三餐,会不会太冷了?又是冬天,吃了对身体不好。” “读书人岂能贪图口腹之欲!” “吃的好,才有力气读书。”张子舟不理解。 张子扬闻言,嘴角一抽一抽的,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吃吃吃,就惦记着吃,你是饭桶么?” 情急之下,声音一不注意就大了,惹得课堂里的学子们纷纷侧目,然后都笑的直不起腰。 张子扬脸色一红,拉着张子舟到外面,要好好说说他。 刚出来,周宪在走廊路过,向张子舟打招呼。 张子舟笑着还礼。 然后是柴玉,再是赵瑾,然后是曹贺。 张子舟一一还礼,一派带头大哥的风范。 张子扬冷笑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舟哥儿,看来我说的少了。” “族兄,你只管说,我洗耳恭听。”张子舟表现得很乖。 “说什么。”张子扬被气糊涂了,一时忘了说什么,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捡当下的说:“第一件事,不要像个山贼头目,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张子舟认真的点头。 “还有,”张子扬想起来了,“举业班的夫子不一样,不要把经学班风气带这来,特别是有问题当场就问,别事后再问。” 张子扬把举业班的细节一一介绍,又道:“最后一点,夫子不起身,你不能起身。” 张子舟一一记在心里,虽然这位族兄口气不算好,实际上人不坏,说的话,句句是实在话。 就是有一样,族兄似乎以为我的授业恩师是某位夫子,而不是山长。 或许他只知道一半。 张子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该不该告诉他那件事。 还没想明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举业班的夫子们在山长的带领下来到。 赶忙和张子扬一起向他们作揖。 傅崇道:“进课堂。” 话虽不多,但威严十足。 张子舟和张子扬赶紧进了课堂。 傅崇和夫子们随后进来,伫立在讲台上,面朝学子们。 “人不学不知义,请夫子教诲。” 张子扬回到座位后,和其他学子一道躬身作揖。 张子舟不知道自己座位在哪,只好站在课堂一侧,跟他们一起施礼。 傅崇含笑点头,温和的视线扫了一眼一众学子,朗声道:“新来的学子张子舟,相信大家都见过了,这里就不多做介绍。关于张子舟的安排,经过我们的讨论,最终决定……” 大家都屏住呼吸。 傅崇郑重地道:“张子舟归于我的门下!” 第39章 一对一 啥? 没听错吧。 这货,居然拜在山长的门下! 学子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敢出声讨论,但惊愕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在他们看来,张子舟这种的,写几本传奇的饭桶,纯属野狐禅。 那比得过他们这些经受传统的教育,即将在科场大放异彩的学子! 张子扬的脸,更是涨得通红。 亏得自己在族弟面前说了一大车话,原来族弟的授业恩师是山长。 这小子是不是早知道,故意不说! 想到这,张子扬不着痕迹的瞥一眼张子舟。 张子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傅崇继续说道:“按宗学规矩,每个夫子的门下学生不超过三个,因此有进就有出。” 包括张子扬在内,三个拜在山长门下的学子,顿时紧张起来。 甚至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傅崇面带威严,朗声道:“是以我决定,张子扬,李双卿,裴宽,分别归于吴夫子,陆夫子,沈夫子门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说学子们,就连张子舟都懵了。 啥意思,不是一对三,而是一对一! 满屋子的学子们,一个个瞠目结舌,震惊呆滞。 傅氏宗学的名声远扬,不止是本地县府,其他县府的富家子弟,也会送到这来读书。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如今却为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山长要打破常规,一对一传道授业。 天呐! 数十位学子直愣愣的看向张子舟,心想,此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山长这么做!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子舟,也很无奈。 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还以为会挤走某一位,没想到全挤走了。 山长眼光不错。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咳嗽,张子舟一个激灵。 唉呀,忘了行礼。 张子舟赶紧走到山长面前,躬身作揖:“学生张子舟谢山长抬爱。” “你以后要认真精进学业,不辜负为师和众夫子的期望。”傅崇抬了一下手。 张子舟直起身子。 被背后无数多冷芒盯着,只觉得压力山大。 张子扬彻底坐不住了,当众朗声道:“山长,学生有话要说。” 傅崇道:“讲!” 有话就说,这是宗学的传统。 “张子舟虽然写过几本传奇,在民间声名鹊起,但这里是宗学。” “宗学是举业的地方。”说到此处,张子扬看了张子舟一眼,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写传奇,在他们眼里是小道! 傅崇没有斥责,反而看向李双卿,裴宽:“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是。”二人斩钉截铁的回答。 “三国演义,封神演义,虽是传奇,但里面的诗词功底不一般。”傅崇不想曝光张子舟的成绩。 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张子扬直言不讳:“山长,您这话显然不能服众。” 其他两个学子也点点头,狠狠认同。 傅崇本就不指望靠这个说服,再看一眼课堂,发现想知道答案的学子不在少数,于是朝吴夫子使了个眼色。 吴夫子拿出一卷红纸。 大家都疑惑的望着。 张子舟皱眉,看来我的考试成绩要曝光了。 傅崇道:“本宗学有规矩,三次第一等可以升班,你们,就看看吧。” 红纸展开,张子舟的三个第一等,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一众学子倒吸一口凉气。 傅岱评价的第一等,公认的难拿。 而且不要以为傅岱在经学丁班,就认为他的本事差。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厉害,才在丁班待着,帮整个宗学托底。 这个,大家心知肚明。 一部分学子已经不再怀疑。 傅崇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完了,既然已经公布,那就索性公布到底。 又让姓陈的夫子,把张子舟考的策论,试帖诗当众展示。 字是馆阁体,诗是五言六韵。 这下,其他学子和李双卿、裴宽都低下了头。 惭愧啊,写这么好,再苦练十年都比不了。 张子扬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翻江倒海,特别是看到试帖诗。 他以前见过学政,知道一些关于试帖诗的情况。 张子舟的这首,是翰林的水准! 难怪山长要一对一的教。 随后,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座位,给张子舟腾地方。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开始授课。”傅崇说着,看向张子舟,指着最前排的空位:“你以后坐在这里。” “是,山长!”张子舟站在桌案后面。 山长不先坐,他不能坐。 傅崇来到桌案前面:“我先教你文说。” 文说,这是中举的读书人写的一本八股文入门,为初学者提供了基本的理论框架。 也就是说,傅崇要开始教张子舟八股文。 其实吧,这一世的张子舟会,但没有名师指导,写的马马虎虎。 估计傅崇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头教起。 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跟着我学,一养气,二抱题,三眀体,四分门,五立意,六用事,七造语,八下字。” 张子舟听着,一下想起来了,这是陈绎曾写的。但在这个时代,作者不是陈绎曾,但内容一模一样,放心了不少。 就在张子舟学《文说》的时候,娄渊在自己书房反复看三国演义的群雄逐鹿篇。 他一边看,一边后悔:“写得好,就是太少了。接下来应该是改变历史走向的荆州(赤壁)之战,还有诸葛出山。” 想到这里,作为一县之尊的娄渊,竟然像个书生一样抓耳挠腮,又不得不再看一遍。 管家进屋看见,关切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坐卧不安的,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没病。就是……”娄渊说不出口。 管家看在眼里,立马猜到了,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不懂县令的一颗心,还配当他的管家吗! 于是,管家上前献策:“老爷,您这么想看,为什么不直接登门呢?” “登门?不行,我好歹是县太爷,直接去找他,成何体统。”娄渊连忙摆手。 “可以微服私访啊,先找余巡检,让他别把您的行踪告诉别人,再找个本地人带路……” “啊!嗯?嗯!有理。”娄渊站起身,决定微服私访。 第40章 微服私访 娄渊穿着平民百姓的服饰,在几个同样平民打扮的衙役保护下,一路风尘仆仆。 坐了两天马车,娄渊终于到了大镇。 顾不得休息,他就在巡检司门口堵住了余昌烈。 骤然瞧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穿着一身便装出现在门口,余昌烈惊得下巴快掉地上,说话也结结巴巴:“娄……娄……” “我是娄老爷。”娄渊说着,一把将余昌烈拉进巡检司,“老余,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余昌烈还有些懵,听到这话,赶忙抱拳:“县,哦不,娄老爷,您有话只管吩咐。” “张子舟住哪?” 原来是为这事儿。 余昌烈笑道:“他在傅氏宗学念书,这会儿应该还在宗学。”说着,试探性地问道:“下午才放心。要不,我给您去叫他。” “不用!” 娄渊之所以微服私访,就是想低调,不能让人知道他这个县令急吼吼的找个平头百姓,留下急功近利的印象。 是以,娄渊又问道:“镇上有没有认识张子舟,但不认识我的人?介绍一个给我。” 这有点难! 余昌烈皱眉,把各路人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想到了一个人,魏衡。 “镇上有座最大的茶馆叫靖江茶馆,它的掌柜是魏衡,他最合适。” “哦?”余昌烈想起来了,“封神演义就是从它茶馆出来。” “正是!” 既然娄知县知道他,那就好办了。 余昌烈赶紧问道:“娄老爷,我是把魏衡叫到这里,还是去他那里见他一面?” 娄渊想了下,开口道:“去他那里。我顺便视察一下,再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娄老爷请随我来。”余昌烈抬头要走。 “等一等。”娄渊叫住他,指了指余昌烈身上的官服。 余昌烈会意,把娄渊请到客厅用茶,他自己回后院换了身衣服。 两个人再一起出门。 大镇的巡检司,比一般县里的衙门还气派。 走不了几分钟就看到靖江茶馆。 娄渊远远一看,进出茶馆的人多到排队,感到不可思议。 但想起这里说的是封神演义,也就明白了。 随后,他不禁感慨:“这镇真是民风淳朴啊,如此红火的封神演义,其他茶馆居然没有效仿。” “是啊,这都是县……娄老爷教化有方。”余昌烈随声附和。 心里却在想,不愧是刚踏足地方的进士! 其他茶馆之所以不敢,那是因为全镇茶馆签了行会条例,不能挖自己人的墙脚。 走出大镇,别的镇的茶馆已经说到第四卷了。 “怎么进去?”娄渊开始发愁。 “从正门进去,不太可能。”余昌烈谨慎地出主意,“从侧门还是没有问题的,娄老爷您看……” “走侧门?”娄渊不喜欢。 堂堂一县之尊,居然走侧门! 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点头答应。 片刻后。 当娄渊看到在侧门进进出出的全是厨子、菜头什么的,忍不住扭头看向余昌烈,表情有些不对。 这不是侧门,而是后门! 余昌烈尴尬笑道:“这就是侧门。” 唉呀,我居然忘了,县太爷虽然懂得变通,但不多。 娄渊长吐一口气:“走吧,来都来了。”率先走进后门。 穿过后门,走了一段,就看到魏衡从账房出来。 魏衡也看到他们:“余巡检,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我是陪娄老爷来的。”余昌烈边说边使眼色,“这位老爷,听说本地有位少年天才,名叫张子舟。” 魏衡多聪明啊,看余昌烈这么使眼色,态度这么恭敬,而全县最出名的姓娄的,莫过于知县老爷,便什么都懂了。 他配合着:“这位老爷想见张子舟,算是找对人了。我经常去他家,都熟得很。” “掌柜什么时候有空?”娄渊大喜。 对方是县太爷,魏衡当然是随时有空,只有一个问题。 “按时辰算,他还没放学。而且,他家正在建房子,忙得很。”魏衡一边介绍情况,一边看余昌烈的眼色行事,“要不在我这里坐会儿,等舟哥儿放学,您再动身。” “不行!现在就去。” 娄渊本来就想体察民情,正好有时间到村庄看看。 呃。 魏衡偷偷的看余昌烈。 余昌烈眼珠一转,便道:“娄老爷,我经常巡视地方,在乡下十个有九个认识我,所以……” “你不用跟着。”娄渊没看出余昌烈的深意,转头向魏衡:“有劳魏掌柜在前带路。” “好。”魏衡得到余昌烈的暗示,不露痕迹的在前带路。 目送娄知县一群人走远,余昌烈掉头就走。 去哪里? 当然是傅氏宗学,把张子舟请出来呀。 谁敢真的让县太爷一直等啊。 另一边,和余昌烈分开后,魏衡心事重重的带路。 走到大张庄,就遇到了背背篓的陈壮:“陈兄,你在干嘛呢?” “背药材。”陈壮看到是魏衡,笑着说出背篓里的秘密。 说来特有意思,张家靠挖药材赚钱的秘密,本来应该保不住的。 但因为张子舟写传奇太出名,村里人理所当然的以为,张家的钱都是来自稿费,忽视了陈壮挖药材。 魏衡很聪明,想在县太爷面前展现自己和张家的交情,故意道:“你家不是在建房子嘛?我还给你家送了好几坛酒,你怎么还干这活?” 老实的陈壮不懂这些,直言道:“建房子有我岳父呢。” 见目的达到,魏衡很自然的介绍娄渊:“这位是县里的娄老爷,想见一见舟哥儿。” “哦,随我来呗,不过他一会儿回来。”陈壮转身就走。 魏衡让娄渊先走,自己和娄渊的随从在后面跟着。 又过了一会,就见到了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地,搬材料的搬材料,熬茶的熬茶。 娄渊第一次见到主人家送茶的,还是细茶:“张家挺大方的。” “阿弟说了,匠人们干的是重活,应该对他们大方。不仅顿顿有肉,盐也要多放一点,除了茶,还有糖水。” 陈壮言语朴素,娄渊相信是实话,不禁点头认可。 干重活,要吃肉喝茶。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大靖朝中肯这样做的官员,屈指可数。 大都是把奴仆当成了牛马! 第41章 千万别揭穿 张子舟还不知道县令到他家的事。 他正在饭堂。 和同学互助会一起吃饭,饭后,一起精进学业。 第四本短篇传奇集,也正有计划的创作。 正忙着,余昌烈来了。 “舟哥儿,县太爷书生气很重,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在回张家的路上,余昌烈一路都在絮叨:“你千万别揭穿,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回去后该干嘛干嘛。” “我到时候,会想办法把话题往写传奇那方面引,老弟,你记住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他。” “等他走了,我再想办法拖下去,能拖就拖,绝对不耽误你正事。” 余昌烈升迁无望,不敢得罪县太爷,还要照顾县太爷的面子。 张子舟听着,既无奈又好笑:“巡检放宽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 余昌烈这才住口。 仅仅片刻后,他又不放心的开口:“还有一句,千万别揭穿他。” 张子舟忍俊不禁:“好!”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快到张家的时候。 远远瞧见知县娄渊,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个大簸箕,簸箕里铺满了药材。 娄渊正在那认真的挑药材,把次品扔进背篓。 这是怎么回事?余昌烈傻眼了。 被别人伺候的县太爷,却在张家挑起了药材。 恰好,陈壮从屋里出来,看到了他们,打招呼:“巡检,阿弟,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家里忙,告了假,回家帮忙。”张子舟憋着笑,一本正经的回答。 然后,不出意外的挨了陈壮一顿训:“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有岳父和我呢,你赶快回去。” 这时候,娄渊已经反应过来,是张子舟回来了,赶忙抬头、起身。 张子舟拉着哭笑不得的余昌烈,快步到院子门口。 陈壮不高兴的堵门:“阿弟,我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姐夫。”张子舟淡淡一笑,“我当然听你的话,可是半路上遇到了余巡检巡视地方,他听说我家的情况,专门跑来帮忙,你说,我怎么好把巡检扔一边,自己回宗学念书。” 陈壮愣住片刻,的确不能把巡检拒之门外,只好闷闷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子舟“哎”了一声,和余昌烈走进院子,不见其他家人。 “阿娘、你姐和你媳妇给匠人们做饭,岳父在新屋。”陈壮说着,指着娄渊向张子舟介绍,“他是娄老爷,魏掌柜带来的。” “魏掌柜人呢?”张子舟很自然的问。 “也在新屋,娄老爷让随从帮忙,魏掌柜就跟着去了。” 知道娄老爷是冲张子舟来的,陈壮大马金刀的坐下,挑起药材。 “在下姓娄。”娄渊行礼。 见张子舟年纪轻轻,却器宇不凡,平添几分好感,面带和煦的微笑。 张子舟不卑不亢的还礼:“我是张子舟,有幸见到娄老爷。” 余昌烈见缝插针:“都别站着,坐下说话吧。” 然而。 张子舟却不按余昌烈的意思办:“我没空坐,还要去新屋看看,顺便帮家里一点忙。” 这当然是假话。 真正目的:是想试一试这位县太爷的成色。 余昌烈表情一愣。 虽说不能揭穿县太爷身份,但也不能把他晾在一边。 正想给张子舟使眼色,便听娄渊道:“这是应该的。我刚在你家的新屋转了一圈,”说着,竖起了大拇指,“气派!” 县太爷不仅没生气,还满口称赞。 张子舟心里不禁在想,他到底是心胸宽阔,还是不懂人情世故。 “那好,您在这里慢慢挑,我去新屋看看就回来。”张子舟抱拳,转身就走。 余昌烈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反应过来:“娄老爷坐,我方便下就来。” 然后,飞快的跑出院子。 张子舟在外面等他。 “喂,你想干啥?”余昌烈一出来就问。 “院子里那位,我不知道他什么路数,试一试再说。” 张子舟轻描淡写的口气,让余昌烈心烦意燥。 他强行压抑内心烦躁,开口:“他不清楚,他下面的人清楚,小心他给你小鞋穿。” 张子舟拍了拍余昌烈的肩膀,示意巡检稍安勿躁。 而后在他耳边,小声地道:“我是去安排饭食。” “对哦,你去吧,我回去帮忙。” 事已至此,余昌烈没别的办法,只好回院子帮忙。 瞧着一脸认真挑药材的娄渊,余昌烈暗暗叹了一口气。 张子舟哼着不着调的歌儿,走到新屋,径直去厨房。 不止张家女眷,还有邻居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都忙得不可开交。 傅芸推着他出了厨房:“你怎么回来了?” 张子舟把娄知县在咱家的消息,在傅芸耳边小声地说了。 傅芸聪慧过人:“我这就安排几道菜,让你提回去。” “魏掌柜和他带来的几个,你也要安排一下。” “放心吧,我早就安排。” 娶个聪明的媳妇,真的省了不少心。 趁着这个空档,张子舟又去找了魏衡,和他说了几句话。 婶子送来了食盒。 张子舟提着,回去张家。 又过了一会儿。 张家,阳光铺满院子。 四个人围坐一桌,桌上摆满了酒菜。 却只有陈壮是真心实意的吃饭,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 余昌烈一口都吃不下,左右为难。 娄渊忙了半天,身上疼,筷子都拿不稳。 张子舟吃着可口的菜,装作很随意的开口:“娄老爷走南闯北,应该看过不少的传奇吧?” “看过一些。不过,论历史传奇,还是要数哥儿的三国演义。”娄渊想起内容,就赞不绝口。 张子舟顺势而为:“娄老爷这么喜欢历史演义,又帮了我家的忙,我过两天请人给你送第二卷。” “好啊。”娄渊眼睛都亮了,不枉费自己辛苦这半天,哎哟,身上还隐隐觉得疼。 余昌烈一看目的达到了,便道:“娄老爷,等吃完饭,天色不晚,早点回去如何?” 娄渊不愿意,还没和张子舟聊几句就回去,太亏了。 张子舟看出来了:“不急嘛。到我书房坐坐,如何?” “好啊!”娄渊正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余昌烈一看,还有什么好说的,“那我在外面等你们,还剩点药材没有挑完,我来帮忙。” “多谢。”陈壮抬头,满嘴的油。 就他吃的最安心,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想。 第42章 我是县太爷 书房。 “哥儿的藏书丰富啊。”娄渊背着手,在书架前,扫了一眼。 张子舟一边泡茶,一边笑道:“都是随手买的。” 说真的,同一件事,不同人做,感观就是不一样。 以前的张子舟,哪怕是买一本圣贤书,都被村里人嘲笑,说他这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现在的,就算是买一本传奇,也会被解读为搜寻素材。 由于村人的嘲笑,有些自暴自弃的张子舟,买了一大堆“无用”书。 那些书,成为了张子舟写作的素材,封神演义出自《山海经》,三国演义出自《三国志略》。 茶已经泡好,娄渊在张子舟对面坐下。 张子舟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不知道娄老爷做什么生意?” “哦,开茶楼。”娄渊随口回答。 他压根没想到张子舟会问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只能想到魏衡和他开的靖江茶馆。 张子舟顺着他的话说:“唉呀,开茶楼很辛苦,像魏掌柜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还好。”娄渊叹了口气,“我这比较清闲。” 豁! 当县太爷比较清闲,这不可能吧。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位被下面的小吏和士绅架空了。 再看娄渊,虽然有些年纪,但浑身散发着“未沾染社会不良习气”的清澈气息。 当然,这问题不是娄渊一个人有,是进士的通病。 张子舟心里有数了,便笑道:“那你这日子过得够苦的啊!” “苦?”娄渊懵了一下,清闲和苦怎么沾边,难道是因为当茶楼掌柜越忙越好? “一个开茶楼的,却过得清闲,这说明你在茶楼做不了主。”张子舟一边偷笑一边解释。 娄渊面色一苦:“唉,这个……我曾经尝试着管一管,效果嘛,还算可以,大家都有所收敛。” 有所收敛,意思是,以前很嚣张,现在稍微好点。 张子顺着娄渊的话,质疑道:“不会吧。天大地大,东家最大。你下面的伙计、账房敢和你叫板?你是不是偷懒,把心思全放在看传奇上。” 娄渊揉了揉太阳穴,一提起这事,他脑仁疼。 刚中进士那会儿,他幻想着,到了地方上,要造福一方。 但现实非常的残酷! 县丞、驿丞、巡检都是朝廷官员,却升迁无望,都过一天算一天。 衙门的三班六房,和地方士绅盘根错节,衙门里稍有风声,地方上转头就知道了。 唉……更惨的是,他想搞个水利工程,就被精通水利的问的一愣一愣。 最终,只好作罢。 啥都没干成,也就前些日子,靠三国演义扳回一城,但效果有限。 “我并非偷懒,而是茶楼里的厉害人物太多,都不好惹。”娄渊自认为藏的很好。 张子舟却听明白了,“再厉害的人物,又能怎样,你是东家,他们都要听你的话。” “可是,我这个东家,要靠他们才能办事。” “那么请问,你办成过一件事吗?” 娄渊闻言,一下子泄了气。 在外面偷听的余昌烈,在这一刻,也吓了一跳。 他对娄渊很同情,自己刚开始来也这样,时间一长才慢慢变好。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并不希望县太爷变厉害,县太爷厉害了,他就要吃苦受罪。 正琢磨找个机会打断对话,余光却瞥见陈壮端着药材出来,只得赶紧回到院子。 屋里。 张子舟继续扎心:“既然一件事都没办成,你凭什么觉得,他们还有留下来的必要?” 娄渊下意识的喝了口茶,无奈道:“赶他们走,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要调教他们。”张子舟立刻接了这一句。 娄渊并不惊讶:“主意是好主意,就是……呃……如之奈何?” 没办法呀。 他要有办法,还用得着在这发愁。 “如果都不听你的,而你又想管理茶楼,那么为什么不引入新人?”张子舟出主意。 “引入新人?不妥不妥,这个编制是有定额的,我不能浪费钱粮。”娄渊连连摆手。 真是个书呆子。 但这种人也容易变成好官,张子舟因此指点他:“话是这么说,但事儿却要想办法做。” “如果公账拿不出钱,就从私账上出。总之,要找人帮你。” 引入一股新力量,用来对抗旧势力。 毕竟县令是一县之尊,身份上有天然的优越性,又逢盛世,没人敢彻底和县官撕破脸。 娄渊愣住,随后问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大了!”张子舟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别自己提出来,让他们提出来,有人反对,也让他们去辩论,你最后拍板。” “还有,开酒楼无外乎两件大事,一是人事,二是财政。” “人事你可以晚一点抓,但财政要优先抓。抓住了财政,就如同攥住了别人的咽喉。” 娄渊听着听着,倒吸一口凉气。 想着有人帮忙了,他又豪情万丈,自我发挥:“我再从小事开刀,一点点积累威信。” “错!”张子舟揉了揉额头,这位真是太单纯了。 问题不在于心急,而在于过早暴露野心。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 “不要拿小事开刀,而是专门挑一件与大家有切身利益的大事,先想清楚怎么干,再带领大家一起干。” “这有什么门道吗?” “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张子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开始讲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个皇帝。 皇帝有一次因为小事,就把看门的侍卫主管叫过来,责骂一顿,还扣了他们的俸禄。 这些人怀恨在心,正巧赶上殿试结束,两榜进士要入宫谢恩。 不巧,一甲三进士走错路,去了另外一道门,那道门的侍卫挡住他们死活不让进。 三进士因此迟到,皇帝将他们的功名革除,却没有罚看门侍卫。 原因是侍卫虽然故意为之,却没做错事,皇帝抓不住把柄。 娄渊听罢,懂了一点点:“你的意思是说,我拿小事开刀,不仅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被穿小鞋。” “没有错,只有干大事,干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大事,才能起到你想要的那种作用。”张子舟道。 “那,我让他们修水利是算大事啊。” “啊……”张子舟故作惊讶。 连娄渊自己也愣住了,最后只好承认:“哥儿,实不相瞒,我是本县的县令娄渊。” 第43章 掉了马甲,之后 马甲掉了。 娄渊索性不装了,直接问出了一个困扰他的难题。 修水利工程,在农业社会算是大事,应该得到大家的支持吧。 可是,下面的人百般阻挠。 甚至找了个精通水利的,和娄渊唱对台戏。 介绍完基本情况,娄渊心焦道:“我用你的办法,能解决它吗?” “不能。”张子舟的回答很干脆。 “为什么?” “因为你忽视了一件事,水利这么重要,肯定牵涉到不少人饭碗,哪能让你轻易触碰。一个不慎,爆发械斗,甚至由械斗引发叛乱,您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水是万物之源。 地方上,为了水源经常发生械斗,乃至于爆发叛乱。 因此影响到农业,就是影响到国本。 所以,这踏马就不是大事,而是天大的事。 在足够不了解情况和足够威望的情况下,是不能贸然掺和进去。 要是引发叛乱,何止是乌纱帽,小命都可能搭进去。 娄渊到此时,才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不敢当。”张子舟谦虚一句。 娄渊赶紧虚心请教:“唉,那我该拿什么大事开刀呢?” “余粮归公!” 娄渊一开始想了很多,但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件大事。 在朝廷征收的正粮之外,还收杂粮,当做损耗。 这些杂粮,就是余粮。 由于损耗浮动范围很大,就成了地方官吏主要的灰色收入来源。 现在,张子舟要他规范灰色收入,这不是砸他们的饭碗? 这……这好像比修水利还难吧。 看到娄渊变幻的表情,张子舟笑了:“恕我直言,县太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啊。” 娄渊认真请教。 张子舟笑道:“就因为余粮的浮动范围大,这里面的利益分配就成了大问题,有的人吃香喝辣,有的人只配吃糠咽菜。” “那些吃糠咽菜的人,能咽的下这口气吗?他需要有人做主。” “而吃香喝辣的,也怀疑那些吃糠咽菜的背叛。” “这里面的门道很多,就要靠你的幕僚明察暗访捋清楚。” 娄渊一开始像看见了一座山,正搁哪儿发愁呢。 后来越听越有道理,眼睛越瞪越大,心想:绝了,这的确是好手段。 上层的事,都靠利益交换,不会影响到农业。 见他不说话,张子舟继续道:“尤其是闯了祸,可以用自己初来乍到搪塞上差。” “有理。”娄渊捋着胡子,“我这就回去,从江南请几个师爷,帮我捋一捋本县的情况。” 正当娄渊激动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子舟,在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张子舟已经站起身了。 “谁啊?”娄渊忙问。 “宗学的山长!” 张子舟赶忙走出书屋,就见傅崇站在院子里,满脸的怒容。 傅崇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听说张子舟无病无灾,居然向夫子告假,赶紧过来看看。 余昌烈在外面,还想帮张子舟说情,一看傅崇的脸色,乖乖的闭嘴,递给张子舟一个深表歉意的眼神。 张子舟走到傅崇面前,躬身施了一礼:“山长。” “学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傅崇板着脸,“这个道理,你可知道!” “学生始终牢记。”张子舟恭敬。 “那好,你今天什么时候走的,现在就回去,把时间补回来。” “是。” 古代治学严厉,地位上天地君亲师,张子舟必须听话。 何况,山长也是为了他好。 就在这时候,娄渊走出屋子:“傅山长,我有话说。” 傅崇一看是县令,当场愣住了。 这和自己听到的消息,有很大的出入。 娄渊信步上前:“傅山长,舟哥儿是听说我来了,这才回家。” 傅崇“哦”了一声,看向余昌烈,因为张子舟是被他叫走。 余昌烈赶紧上前:“都怪我。这么大的事,不方便向宗学透露,您看是不是免了对哥儿的处罚。” 求情这种事,还是下属来,余昌烈有这方面的觉悟。 傅崇的怒气这才消了,面色和缓:“既如此,那就免了吧。” “谢山长。”张子舟松了口气。 娄渊也松了口气,笑道:“傅山长,令徒学问了得,我佩服之至。不知山长有没有想过让他明年参加童试?” “想过。”傅崇刚教张子舟学《文说》,对他还没信心,“只是,舟儿在举业方面经验尚浅。” “他的过去,我略有耳闻。在我看来,不是他的本事不够,而是对自己不够自信,越考越回去,甚至过不了第一关,训诂。”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等下文。 尤其是张子舟,他一直想找个机会,突破山长按部就班的教学。 现在有娄渊代为开口,真是再好不过了。 娄渊道:“我来过张家,为了避嫌,将张子舟提堂!” 提堂! 所有人面色一惊,包括张子舟。 所谓提堂,指的是县试第一场前二十名的学子,考第二场的时候,会被安排在县衙考试,而不是考棚。 由县令、县丞和学正一起监督,既是考验,也是机会。 县衙可比逼仄的考棚,舒服百倍。 府试、院试都有,是童子试仅次于案首(第一名)的殊荣。 无数学子,梦寐以求。 傅崇心里高兴,但面上推辞:“这不妥吧,按规矩,只有第一场前二十名的学子才有此机会。” “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人才难得。”娄渊口气坚定,“再说了,我本就有提堂的权力。” “县令这么说了,我没有异议。”傅崇说罢,转头让张子舟谢恩。 张子舟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 “天色已晚,本县就不在此多逗留,哥儿好好精进学业。” 娄渊一走,余昌烈就赶紧跟上,回头向张子舟递了一个鼓励眼神。 傅崇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叮嘱张子舟,明天早点来学堂。 然后,走得好似一阵风。 他心情激动啊,自己考科举那会,对能提堂的学子,羡慕坏了。 现如今,自己门下学子,第一场就能提堂。 这事传出去,他这个当老师的,也面上有光。 我不能再教基础,得给舟哥儿恶补,对,回去自己编教材。 傅崇这样想着,迫不及待的回家。 院子里。 张子舟面露微笑,开始在心中勾勒下一步的计划。 从头至尾,只有姐夫一个人懵逼,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 还有一丢丢害怕:县太爷,刚才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居然是县太爷! 第44章 君子也会用点手段 卯时。 天还没亮,傅氏宗学的举业班,已经热闹起来。 但不是为了读书,而是第一回讨论与读书无关的事。 张子扬刚到堂,就被李双卿拉到一边:“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张子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你族弟,就是张子舟,他家出事了。” “出事了!”张子扬心里登时一紧,转念一想,作为同族,自己怎么没听说张家出事。 看到同窗不明所以的表情,李双卿赶忙解释:“县太爷去了他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县太爷要张子舟考童试。” 张子扬呼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多大点事,他都十五了,考童试理所应当,就不知道考不考得上。” “不是,一般的考,而是提堂。” 这么会这样! 张子扬登时懵了,这可是本县最优秀的学子,才有的待遇。 他张子舟凭什么获得! “有知县的青睐又怎么样,说到底靠的是真本事。”有个学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就是,马上就到月中考,让他见识咱们的手段。” “不过他的试帖诗,写的不错。” “举业靠的是四书文(八股文)和五经义,策论和试帖诗是其次。” “没错!没错!” 举业班群情激奋,个个摩拳擦掌,要给张子舟一个下马威。 张子扬也一样。 另一边。 张子舟背着书箱,提着灯笼,走出大张庄,跟等着他的傅范他们汇合。 然后一同前往宗学。 但今日气氛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沉闷。 除了张子舟,悠哉的哼着小曲儿,轻松又惬意。 其余的学子包括傅范在内,都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这是咋啦? 张子舟好奇地问道:“经学班出了什么事?” 昨天还好好的,中午一起讨论写短篇。 学子们闻言,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语。 算了,天才注定是无法理解学渣的心酸。 傅范叹了口气,说道:“昨天下午,山长回来后,把夫子请出课堂说了几句,夫子回来就宣布,月中考要改题目。” “改题目?” 张子舟感觉这事跟自己有关,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进到举业班,同窗们看他的表情,一个个都不友善。 张子舟直接无视,在自己的位子上,放下书箱。 一抬头,就瞧见傅崇站在对面,赶紧施礼:“人不学,不知义,请山长教诲。” 傅崇还礼,然后拿出了《四书文集》:“这是为师收集的历代进士的四书文,一百七十一位前辈,名篇四百八十三篇。” 一夜编纂出来,张子舟感激不尽。 双双坐下后,傅崇又道:“本次月中考,与之前大不一样,先从默写圣训开始,然后是四书文二篇,五经义一篇,第三场考试帖诗,如果通不过就回经学班。” “学生明白了。” 好嘛! 我说,傅范他们为啥垂头丧气,原来是因为这。 四书文是从四书里选题,考八股文。 五经义也是八股文,只是考题来自五经。 而经学丁班,在这方面的功底,差点意思。 看来我得辛苦点,教教他们,我还有经学班可以去,他们只能回家。 张子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午饭时间,张子舟在举业班学子们诧异的目光中,去了食堂。 就看到一大半生无可恋。 “遇到小小挫折,就受不了啦?”张子舟笑着看他们。 “不是,而是……好难啊。”周宪到现在,头脑还是一片空白。 柴玉直接放弃:“我还是回去学算账吧。” 论课堂表现,他比周宪还不如。 “是啊,这八股文太难了。”赵瑾脸色苍白。 曹贺狠狠点头。 三个臭皮匠,实至名归。 这种感觉,张子舟很懂,他第一次接触会计学,感觉和他们差不多。 于是大方的拿出《四书文集》:“这是山长收集的,历代进士的名篇八股文,我贡献出来,大家一起学习。” 众学子面色一喜,但旋即暗淡下来。 周宪道:“这是山长给你的,要是被山长知道了,你会挨训的。” “收集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弄懂八股文,大家平日里学了那么多,只要掌握诀窍,就能有起色。来,咱们一起学。” 张子舟的话,给了大家莫大的鼓励,一个个重拾信心,三口两口吃完饭就开始学。 食堂外。 傅崇和傅岱站在一块。 “山长,真被你猜中了,舟哥儿真的拿出来了。”傅岱佩服,论人情世故这块,自己拍马不及。 傅崇并不居功:“这也要他愿意才行,能这么大方,不藏着掖着,是本宗学的一大幸事。” 从本宗学过童子试的学子越多,成就感就越高。 傅崇知道同学互助会,也知道张子舟的个性,一个计划在心头涌现。 他先让傅岱把丁班的教学内容提高,再把自己编的四书文集交到张子舟的手上。 张子舟看到昔日同窗有离开的风险,就会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学习。 只要精通了八股文,童子试就成功了一大半。 如此一来,傅氏宗学的未来……呵呵,君子也会用点手段。 果然不出所料。 几天后。 月中考,第一场,默写圣训。 举业班和经学丁班的学子全部过关,一字不漏,一字不错。 经学丁班都兴奋极了。 反观举业班,个个冷静得很,这只是小儿科。 重头戏在第二场。 题目,全写在最前面的红纸上,共有三道题。 第一题出自《论语.为政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第二题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三题是五经义,出自《礼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张子舟一边研磨,一边在脑海里涌现与之相关的八股文。 同时涌现出万丈豪情,终于,有自己真正一展身手的时候。 和古代书生一样,自己从读大一开始,就接受了最正统、最严格的儒学教育。 直到拿到博士。 无数的过往,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手中的毛笔似乎都有了生命,在洁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写着答案。 张子舟专注的神情,落在傅崇德眼里,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 第45章 奇才啊奇才! 张子舟胸有成竹的写着八股文。 同一个课堂里,其他学子也在埋头作答。 每个人都坐姿端正。 但写文的速度,都不如张子舟。 很快就把第三篇写完了。 他没有交卷,而是装模作样的审题。 他心里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上过学的都知道,没到饭点就交卷,不可能离开学堂。 提起做事,不知道同学互助会的菜鸡们,这回考的怎么样。 张子舟估计,他们的处境应该不好,多半要留堂。 毕竟,这么点时间,能把八股文学的很好,那才是天才。 看傅夫子的态度,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们。 其实吧,张子舟何等聪明,怎么会猜不到二位老师的用心。 教菜鸡们八股文,顺水推舟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扩大科举的人脉。 张子舟猜的没错。 傅岱在看了丁班学子们写的八股文后,暴怒:“写的是什么,你自己看看写的这是什么!” 众学子都吓得抬不起头。 “你们写的东西太差,所有人不许出堂,重新写,写到让我稍微感到满意为止。” 众学子:“……” 周宪大着胆子,说出大家的心声:“夫子,晚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是饭桶吗?”不等周宪把话说完,傅岱罕见的打断了他。 周宪一个激灵,不敢再吭一声。 到了饭点。 一个个饿的眼冒金星。 他们对于留堂没有一点意见,以前都会主动留下来学一会才回家。 这回不同。 饭没吃一口,却要费力劳神,都有点吃不消。 论挨饿,举业班就厉害了。 其余学子还在破题,破了题的也写草稿,字句斟酌。 尽管时常响起肚子饥饿的声音,愣是没一个交卷,表面上十分认真。 唯有张子舟,到了饭点,果断交卷。 在一众夫子和学子诧异的目光中,离开课堂。 经过经学丁班,看到周宪他们还在闷头写八股文,心想,嘿嘿,你们的午饭都归我了。 家庭富裕又距离近的学子,家里都送菜送饭。 张子舟经常蹭吃蹭喝,一来二往,就和他们混熟了。 看到张子舟出来提食盒,那些仆人都把食盒给他。 于是,张子舟在食堂独自享用美食。 就在张子舟吃的贼香的时候,山长傅崇拿着张子舟的八股文,已经走到了自己书房。 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一看张子舟的本事。 谁让张子舟连续几次不中的“恶名”,太惹眼。 一展开,傅崇第一眼就看到卷面,干净整洁,不由得点头。 “字不错,三篇都写的好,速度还快。” 张子舟早早写完,却佯装审题的一幕,早被傅崇看在眼里。 三篇八股文,常人越写越差,到最后甚至丑的不行。 再看张子舟的字,写的都这么好,说明功力已经到了一定的火候。 在心里夸赞完,傅崇开始看第一篇的内容: 治民之道,政刑与德礼异途,其效霄壤,盖政刑治标,德礼固本,此圣人所以垂训,为万世治平之圭臬也。 还行吧,傅崇看下一段,夫政者,令之发也;刑者,威之施也……不禁瞠目结舌。 看到第三段话的结尾,傅崇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盖政刑之失,在于以力服人,而非以德服人也。 最后:愿后世君子,深思圣人之意,以德行天下,以礼治万民,则家国永安,太平可致矣。 这道题看似不难。 其实背后隐藏的是,刑治和德治的辩证关系,以及德治的重要性。 张子舟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却把这一内涵进行了完美解读,再按照八股文的形式,写的工整又扣题。 这让傅崇惊艳,差点激动到落泪。 再加上,一手标准的馆阁体! 想起课堂里淡定自信、胸有成竹的张子舟,傅崇激动的颤抖。 上苍待我不薄,原以为有个张子扬已经不错,没想到他的族弟更是人中龙凤啊。 看完第一篇,傅崇迫不及待的看第二篇四书文。 还没看完,傅岱就来了。 他本想施礼问候,却看到山长沉迷于文章,便斗胆走过去。 傅崇毫无察觉。 走到了山长身后,傅岱瞅了眼文章。 原来……这道题可以这样破题? 傅岱忍不住捋须赞叹:“写的好!好一个明德之训,如星斗丽天,江河行地,亘古不易,万世常新。” 声音一出,惊动了傅崇,这才发现傅岱进来了。 傅岱也觉得失礼,赶忙转到案前:“山长,我失态了。” 傅崇笑道:“天才!天才!难怪坊间传言,说子舟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个中了狐仙妖法的书生。” 傅岱没说话。 “真是奇才啊。”傅崇笑吟吟的看向傅岱,“看来,我宗学要出一位年少的秀才。” 有一个残酷的现实。 自有科举以来,十二三岁过童子试的,可谓是屈指可数。 而一小部分在二十岁中秀才,已经是凤毛麟角。 绝大部分,要在二十四五岁才能中秀才。 眼见山长还沉浸在得到天才学生的喜悦中,傅岱只好开门见山:“我班上的学子一个过关的都没有,幸亏我有言在先,初次写八股免责罚,不然全军覆没。” 傅崇这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那就留堂,直到天黑前再放他们回去。” “不给吃饭?”傅岱虽然当时那么说了,但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被周宪他们气的。 “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这样他们在私下学习、想偷懒的时候,一想起这个教训,就不敢偷懒。”傅崇笑道。 “明白了。”傅岱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靠着短篇传奇集,丁班的学子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在傅崇看来,随着童子试的临近,是该让学子把所有心思放在考试上。 利用这一次月中考,提高他们的危机感。 傅崇再看第三篇,但已经没有第一篇、第二篇那么仔细,直接在卷首写评语的地方,写下了第一等。 再然后。 把三篇文章都收起来,放在书架的宝匣,再拿出一张宣纸,思索着,写下了下午第三场的试题。 这道题是试帖诗。 文和诗是县试、府试和院试第一场的考试题材。 第一场考的好不好,对后面影响极大! 第46章 震撼结果 下午。 第三场很快结束。 等了一会儿,成绩正式公布。 张子舟位列榜单第一。 众学子:“……” 第一已经够气人了,还是四个第一等! 从有傅氏宗学开始算起,至今一百余年,中进士、举人的不在少数。 但宗学月考,没有一个获得第一等。 只因夫子们一直秉持着打压式教学的理念。 比如,文和诗的质量第二等,那就给第三等。 张子舟何许人也? 居然值得山长打破惯例,给了第一等。 一个学子愤愤地起身,抱拳道:“山长,子舟同窗何德何能,此次月考能获得四个第一等?当然,学生指的是八股文。” 此话一出,不少学子默默点头,说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 试帖诗水平,大家有目共睹,评为第一合情合理。 可张子舟的八股文水平,值得三个第一等? 这不可能! 要是张子舟有这本事,还会连县试都过去。 县试啊,没有名额限制。 多提一句,府试和院试是有过关名额。 只有张子扬在心里怒骂,别人都不敢说就你说,把你能的,不说话会憋死你么。 因为说话的学子,正是裴宽。 当一个学子和夫子顶嘴,很容易让夫子产生联想——是不是张子扬和李双卿,指使裴宽这么说的。 张子扬不服,但他不傻,没必要上赶着找挨骂。 果然。 傅崇看向站起来的裴宽,冷冷道:“不敬师长,记你一笔。既然你自己冒头,那就从你开始吧。” 负责裴宽学业的沈夫子闻言,把裴宽的卷子拿出来,当众展示。 三篇第四等,试帖诗第五等。 裴宽脸色一僵,就顾着和张子舟比了,看他一会儿就搁笔,还以为他写的不好,于是心头一宽。 心思全花在这上面了,成绩能有的好。 哼! 退步到这个程度,傅崇的面子也挂不住了,怎么回事,刚从我这出去就考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水平差呢。 傅崇当即道:“你,现在就去禁闭室好好反省,抄写圣训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不许回家。” 裴宽生无可恋的退下。 张子舟微微皱眉。 倒不是怕得罪了同窗而遭到报复,更不是为同窗遭罪而心生同情。 皱眉是因为这么弄下去,要错过饭点了。 正担心呢。 便听到山长喊道:“张子扬出列,看一看你的成绩。” 张子舟回头,看到族兄生无可恋的起身。 再看前方——族兄的成绩:三篇八股文,两篇四书文第二等,一篇五经文第二等上,试帖诗第二等下。 可以啊,族兄是块读书的料,难怪他那么骄傲。 张子扬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甘,至少不会挨训。 然后,听到吴夫子(负责张子扬学业的夫子)开口:“你告诉我,你文章的字怎么忽好忽坏?” 呃。 张子扬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尤其是看到吴夫子冷冷的眼神,他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磕磕巴巴不敢回答。 傅崇更是洞若观火:“你是先看到张子舟搁笔了,觉得张子舟的八股文写的不好,于是放下心来慢慢写。等他主动交卷,你这才着急,心一急,写字就乱了。” “学生知错了。”张子扬抬不起头。 “哼,在关你紧闭之前,先让你心服口服。”傅崇说着,抬头扫了一眼众人,“你们也好好看看。” 一片安静中,众学子表情复杂的看着,山长把三篇八股文展开。 嘶! 学子们看完第一篇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齐刷刷的看向张子舟。 这位同窗的八股文底子薄,山长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 甚至为了教导张子舟,还专门编写了一本四书文集。 没料到,这么短时间就写出这么精彩的文章。 脸皮厚如张子舟,也架不住被这么多人看着,背赶紧挺得笔直。 然后是第二篇。 啊声一片。 再然后。 第三篇一出现,集体失声。 张子扬挠了挠头,说真的,骄傲是要有的,不甘心也要有,这是读书人的进取心。 但面对绝对实力,什么骄傲啊,什么不甘心啊,还是收起来吧。 像个小丑。 等试帖诗出来,连夫子们都纷纷侧目。 山长只教张子舟一个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换我,我也愿意! 傅崇轻咳一声,说道:“好了,鉴于你们这么不争气,你们都留堂,张子舟可以回家。” 张子舟本来还在和饥饿作斗争,一听到可以回家,当即站起来,冲山长问道:“山长,我可以回去吗?” “回家去吧。”山长答应了。 在满堂学子眼巴巴的注视下,在夫子们不无羡慕的目光下,张子舟背着书箱离开课堂。 路过经学丁班,班里的学子还在练习八股文。 瞥见张子舟,周宪两眼发昏:“我就知道,子舟绝对第一个回家。” 傅范面露羡慕:“早早的放学,回到家还有漂亮媳妇。” 不知道他是羡慕放学,还是羡慕家里有媳妇。 咿? 舟哥儿不会真是书里的幸运书生,得到了狐仙的垂青,然后……演绎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哎嘿,又一篇短篇传奇有了。 啪! 傅岱的戒尺,精准的打在傅范的身上,后者浑身一个激灵。 “心不在焉!加练一篇!” 夫子这一句话,不仅让傅范一哆嗦,其他学子也纷纷低头。 都不敢再胡思乱想。 于是,这一天都在震惊和学业痛苦之中度过。 张子扬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腰酸背痛,手抽筋。 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 走着走着,就看到自家的老爷子,带着家丁,打着灯笼来了。 “爷!”张子扬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孙儿,你这是咋啦?”张道焕看孙儿走路慢腾腾,脸上一抽一抽的。 “别提了。”张子扬苦笑,“孙儿这次月中考被夫子训斥,在禁闭室抄了好几遍圣训。” “怎么会这样?”记得孙儿以前的成绩,那是让夫子交口称赞。 张子扬于是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张道焕眨眨眼:“这是真的吗?” 他印象里,张子舟是个只会写传奇的不务正业的书生,但孙儿却把他描述成为一个天才少年。 孙儿的言语间,甚至充满佩服。 难道说……咱们张氏一族,要出一个仕林奇才啦! 第47章 族长登门,送礼送人 张家。 早已吃过晚饭的张子舟,在卧室侧躺着,头枕着自家媳妇的腿,舒舒服服的享受挖耳朵服务。 唉! 媳妇太聪明也是一种罪过。 在姐姐的指点下,她很快掌握了张子舟的那些小花招。 害得张子舟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的重新想办法。 终于,想到了这么个好办法。 既能光明正大的享受二人世界,理由又很正当。 傅芸看自家相公,闭着眼睛,一脸享受,便问道:“相公,今晚上还写封神么?” “不写。”正享受二人时光。 “要是魏掌柜明天找上门,你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让他帮我写呗。” “那,历史传奇呢,你答应了县太爷的。” “也不写。”张子舟继续闭着眼睛。 魏衡这两天都没上门,张子舟就知道,他暂时不会上门。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年末庙会。 第五卷,在那个时候出现,赚的比平常多的多。 至于历史传奇,等一等也无妨,相信知县的心思都在招募师爷,和余粮归公的大事上。 还是舒舒服服的享受和媳妇的二人时光,最要紧! 就在这时候。 嘎吱—— 姐姐笑着推门进来:“阿弟,弟媳,在干嘛呢?” 张子舟心如死灰,姐姐啊姐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 傅芸抬头:“我在给子舟挖耳朵。” 张子钰噗嗤一笑,自己弟弟啥心思,她还能不清楚,但没揭穿,只淡淡地说道:“别怪我,不是我打扰你,而是族长。” 族长? 张子舟睁开眼睛:“他来干嘛?” “不知道,反正把咱爹乐坏了,叫你赶快去,要是迟了,就收拾你。” 呀,收拾我。 这个词儿,张子舟已经好久没听过,自打来了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 看来史书记载,宗族势力在古代很强,一点都不假。 张子舟赶紧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出卧房。 一出门,就看到三个大箱子,怔了一下。 然后看到老爹向他招手:“舟儿快来,怎么能让长辈久等。” “哦,来了。”比招待山长还积极。 张子舟匆匆的跟着老爹进堂屋,就看到白发的族长坐在上座,身边站着族兄张子扬。 “拜见族长,族兄。”张子舟施了一礼。 张道焕坐着不动,身份地位、年纪摆在那里,不动也正常。 他的孙子,张子扬还礼,眼神躲躲闪闪。 主要是没底气。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有学政的赏识,又是族长的孙子,在张子舟面前要表现出一副大哥的样子。 没料到,张子舟才像个大哥,身后跟着一帮小弟。 再遇到月中考试,觉得自己又行了。 然而……唉,说多了都是泪。 张子舟倒是很捧场:“族长怎么来我家?应该我去族长家。族兄在宗学的对我很是照顾,提醒了我不少。” 虽然有用的不多。 老族长眯起眼睛:“这是他应该做的。你刚到举业班,他要是不那么做就要挨训。” 迎着老族长含笑的目光,张子舟顺水推舟:“学子由衷感激,正是有了族兄的提醒,我才知道哪些事做错,哪些事做对。” 不错! 老族长已经高兴得不行了。 谁说张子舟不懂事,这很懂嘛。 一句句夸的,都是实处。还只字不提学业和白天发生在课堂的事,那都是孙儿在他面前的短板。 老族长本来想继续听,却感觉有人拉衣袖,扭头一看是孙儿,这才想起正事,咳嗽一声转入正题。 “我来你家,是因为听闻舟哥儿在宗学表现优异,所以特地送来族里的关怀。” 只不过这个“关怀”太大了。 在古代,宗族照顾族中贫寒子弟是义务,一般只送钱送物。 老族长却送来了锦缎布匹、腊肉,既有奢侈品,又有急需的日用品。 族长亲自登门送钱送物,可把张父高兴坏了:“这怎么敢当。” “哎,这是你们应得的。”老族长笑道,“此外,按照朝廷规矩,县试时需要族长出具担保书,我也准备好了。” 说着,老族长从怀里拿出了担保书,放在桌上。 提堂那件事,他早就知道,但以为是县令给张子舟开的特例。 张子舟施了一礼:“多谢老族长帮忙。” 自己本来想在祭祖的时候,找族长帮这个忙。 现在看来,计划有变。 “五个学子联名,我孙儿也在其中,另外三位也是咱张家的子孙。”老族长捋须笑道。 张子舟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明白了。 专门提自己孙子,而把另外三位摘到一边,这说明,老族长这是在拉近他和张子扬的关系。 说实在的,老族长就算不这么说,自己也不会疏远张子扬。 张子扬傲是傲了点,心肠不坏。就是有学政的赏识,加上次次二等,让他有些忘乎所以。 今日遇到这一回挫折,张子扬应该冷静不少。 就算族长没来,等过些日子,张子舟也考虑着,给族兄补补课。 至于现在,还不到时候。 于是,张子舟拱手道:“晚辈此前一直想和族兄亲近,现在,当着族长的面,晚辈想求一件事。” “你说。”老族长猜到了。 “晚辈想和族兄一起上学,不知道可不可以?”张子舟继续谦虚。 只是示好,并不提补课。 “当然可以。”老族长两眼发光,转头看向张子扬,快表示。 张子扬赧然道:“族弟这样……我……唉呀,以后我在桥边等你,咱们一起进学。” 想到学业这么优秀的族弟,居然主动示好,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所措。 老族长笑了:“如此便好。”然后站起身来,“好了,老夫回去。” 张父热情地道:“唉呀,这怎么能让族长饿着肚子回去。我这就让浑家给您做饭,吃了饭再走。” 老族长见状,笑道:“天色这么晚了,两个孩子明天还要进学,就不劳烦你家了。” 说罢,不顾张父挽留,和孙儿张子扬出门走了。 等人走了。 张父看向张子舟,一脸欣喜:“可以啊,我儿有出息了。” 不仅自个儿是文曲星转世,让山长、夫子亲自登门,就连县太爷慕名前来。 更高兴的是,老族长都亲自来了,还让自己孙儿和咱家儿子一起进学。 太太太长脸了! 终于听到老爹的评价,再瞧着老爹这高兴样,张子舟笑着叹了口气。 第48章 乔迁新居(上) 次日。 张子舟在鸡叫声中准时醒来。 傅芸端着脸盆,走进卧室:“相公醒啦,饭食已经准备好了。” 张子舟笑着应道:“好。” 家里人都在忙建设,自己出门早,所以早饭是单独的。 固定的四菜一汤,固定的时间。 他走出卧室,一家人都已经起来了。 老爹看起来容光焕发,正和姐夫在捆绑着独轮车上的东西。 估计是送往工地。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但,倘若有金窝银窝住,谁还愿意住狗窝。 张子舟赶紧问道:“阿爹,四合院怎么样了?” “已经建一半了,估摸着年前应该能住进去。”最近喜事不断,老爹的嘴笑得合不拢。 “再请些工匠,越早住进去越好。”张子舟有稳定收入,心里有底气。 老爹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 翁婿俩把手上的事干完。 姐夫推着独轮车,回头看张子舟:“阿弟,回头见。” 说罢,和老爹推出院子。 张子舟挥了挥手:“回头见。” 姐姐从书屋里出来,瞧见弟弟在门口,笑着喊道:“阿弟!饭菜已经送到你书房,快去吃吧。” “哦。” 张子舟打了一个哈欠,进了书屋。 “丫头儿媳,快来吃饭吧,吃完去工地做饭。” 老娘抬头看了看天:“今儿有的忙了。” 天际逐渐出现一个太阳,注定是个大晴天。 于是,一家人各干各的事,忙碌的井然有序。 吃完早饭,张子舟背上书箱,提上食盒,和吃饭的家人挥手道别。 信步走出小张庄。 张子扬果真在石拱桥的另一头等着,瞧见他:“哥儿,吃了吗?” “吃了。”张子舟很自然的回了一声。 两个人汇合后,一起走向宗学。 张子扬边走边道:“我爷跟我说,他今天动员村人帮你建房子。” “好啊,人多力量大。”族长的号召力,在当时非常给力。 “还有一件事,你还要去同学互助会么?” “去,当然去。” “族弟,我有句话不好听,但是事实。” “我知道,不过县试没有名额限制,让大家都试一试没关系。” “说的也是。” 张子扬看族弟自有分寸,便没有继续劝。 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再过一个月,就是童子试。 二月初九,县试第一场。 平常不觉得,一旦手上有事,日子就过得飞快。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众人的帮忙下,张子舟一家的四合院终于落成了。 为了搬家,张子舟请了一天假,帮忙搬瓶瓶罐罐的到新家。 老爹老娘住正房,姐姐姐夫住东厢房,张子舟和傅芸住西厢房。 等把东西全部搬进去,已经到下午。 坐在内院,一家人都百感交集。 两个月多前。 全家还在钱的事发愁,为工作发愁,为张子舟的学业发愁。 回想过去种种,总有一种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老爹按捺不住激动,建议道:“按传统,搬了新家就得办酒席。” 这在当地叫“搬家酒”。 全家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张子舟趁机道:“爹,既然是请客,那岳父一家肯定要请的。我和傅芸去请,似乎更合适。” 傅芸顿时目露期待。 忙了有些日子,想回娘家看看。 老爹笑道:“这是应该的。咱们分工一下,我去请老族长,还有……” 接着,说出一长串亲戚的名字。 张子舟和傅芸一听,对视一眼,就知道老爹这是要大操大办。 姐夫适时问道:“爹,我家的亲戚,可不可以请一下?” 他和傅芸其实一样,作为上门女婿,老家的亲戚没少嘲弄他。 借这个机会,把老家亲戚请来,让他们开开眼。 自己也能在老家,狠狠的吐气扬眉。 老爹心情极好:“应该的!你和子钰去,挨家挨户的请。” 然后,把主意打到了巡检身上:“子舟啊,余巡检和你关系不错,你去请他吧。” “爹,这事还是别麻烦他了。”张子舟笑道,“魏掌柜也别请,请老族长下午来,岳父一家我也是这样请的。” 老爹已经很信任儿子,便道:“行,就听你的。” 张子舟笑着想,老爹大操大办,自然是想在乡亲面前露一回脸。 但他想的是,他们一来,自己就得作陪,自己没这个空。 目前,最重要的目标,提升同学互助会的八股文水平。 要是互助会的学子都能在县试大放异彩,那才是真的长脸。 只是,张子舟没有想到,这场搬家酒,办的和想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即将参加酒席的,不仅仅是大小张庄的乡亲。 办酒席的当日。 娄渊来到巡检司,还和上次一样,身着百姓的便装。 瞧见余昌烈正在张罗礼品,娄渊很是意外:“余巡检,本县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官!” “啊?”余昌烈挠头了,这东西不是送给他的。 又不敢说实情。 还是娄渊身边的新幕僚机灵,笑着递梯子:“余巡检,这礼品备的喜气洋洋,是打算纳妾还是送亲啊?” 余昌烈会意:“这是送给张子舟的。他家刚搬家,今天办酒席。” “搬家啦?”娄渊笑道,“对哦,我去的时候,他家就在建房子。” 话音刚落,魏衡也来了,带着礼物来的。 一看到县太爷也在,他愣住了——这是咋回事?子舟没请我,也没请余巡检,却请了县太爷? 余昌烈对此心知肚明,赶忙道:“知县老爷,子舟没请我和魏衡,我们是自己去的。” “这可怪了,你们和他关系不错,怎么会没请?”娄渊不解。 魏衡解释道:“我打听过了,子舟不在家,还在宗学。” 娄渊恍然大悟,原来是怕接待他们。 “来都来了,不管子舟在不在,我都应该去登门拜访。”娄渊扭头看向幕僚,“准备一些礼物,随我去张家。” “是。”幕僚作揖。 另一边。 到了饭点,张子舟和以前一样走出课堂,准备去饭堂吃饭,然后和互助会的学子们一起学八股文。 然而,他刚出来,就看到山长傅崇和夫子傅岱,领着同窗们在课堂外面等他,个个衣衫整齐,笑容满面。 聪明如张子舟也懵了。 傅崇上前笑道:“愣着干嘛,还不在前面带路,去你家吃一顿。” 张子舟“……” “看来舟哥儿是不欢迎大家。”身后,张子扬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还有举业班的学子们。 “怎么会。”张子舟心里暖暖的,“饭菜管够,酒,一滴没有。”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49章 乔迁新居(下) 院子里格外热闹。 张父和陈壮招待男客,张子钰和傅芸招待女客。 张母则是带着村里的女人,给大家做饭。 平日里就大鱼大肉,已经习惯了,摆酒席也非常大方的拿出来——让村里的百姓都吃了一惊! 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张父又忍不住开始笑。 真好啊! “老哥,你是好起来啦。” 同村的老汉瞧见张父,语气带着羡慕,和几分恭维:“唉,几个月前老哥还在……算了,不说了,你是有福的,不像我们,来吃席都拿不出像样的礼钱。” 张父闻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都是托子女的福,我一个老汉哪有这大的本事。哥几个进去坐,我待会儿来敬酒。” “敬酒的事儿,就我来吧。”老族长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老汉们赶紧抱拳问候。 族长抱拳一一还礼,看向张父:“你忙你的,他们就我来帮你招待。” “有劳族长了。”张父抱拳。 送走了几个平日里能聊几句的老汉,张父不禁感叹。 这些年,全家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容易。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 又来了几个陈家的族人,抱拳恭喜。 陈壮抱拳还礼。 “族弟,怎么就你和你岳父,你妹夫呢?”其中一个陈家族人问道。 “他在宗学进学呢。”陈壮提起以一己之力,将这个穷困家庭托举起来的妹夫,很是自豪,“明年二月就童子试,他脱不了身。” “听说你妹夫得到县太爷的垂青,县太爷会来吗?” 不等陈壮回应,另一个陈家族人责备道:“县太爷何等身份,怎么会来这里。” 说是责备,却还有点嘲讽的话,实际上就是给自己找场子。 陈壮心情好,不想和他们一般计较:“就是一个搬家酒,怎么能惊动县太爷。” 瞧陈壮不以为意,陈家族人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自讨没趣,正要进宅子的时候。 三个人带着礼物来了,陈壮一看,赶紧上前迎接。 张父也看到了,也赶紧迎接。 反而把陈家族人弄蒙了,留在原地。 “娄老爷,余巡检,魏掌柜,三位怎么来了?”张父抱拳,不记得自己邀请过,子舟应该也不会。 娄渊笑容满面:“我虽然日理万机,但张家的搬家酒,还是要吃的。” “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三位里面请。”张父和陈壮一左一右,请他们进院子。 余昌烈,陈家族人是认识的,能让余昌烈和张家人这么恭敬。 真相,只有一个! 陈家族人对视一眼,传闻果然是真的。 陈壮这家伙,真的发达了。 赶紧回去,通知陈家的其他族人,赶紧过来加深感情。 这群陈家族人飞快的跑,弄得去张家吃酒席的一众学子看愣了。 发生啥事? 张子舟赶紧举目眺望:“好像没事,走吧。” 既然是到了家,张子舟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主动在前引路。 引一众学子进入大门,左拐,穿过第一进院落,来到内院。 院子里坐满了客人。 娄渊、余昌烈、魏衡正要入座,看到他们来了,也走出屋子。 正屋门前。 娄渊笑道:“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主人家刚回来。” 旁边,余昌烈和魏衡也面带微笑。 张子舟闻言,作揖:“娄老爷怎么有空来这里?” “顺道。”娄渊回答的简单。 张子舟也不深问,先张罗山长傅崇和夫子傅岱进正堂,又和姐夫把两个耳房腾出来,让学子们坐。 学子们一直像拧紧发条的机器,难得轻松一回,都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的磕西瓜子。 喝着清淡的细茶,聊着闲天,轻松又自在。 而他们的同窗,张子舟则忙得很,把学子们招待完,又去正房,和娄渊他们说话。 娄渊认真道:“上次听了你的话,招募了幕僚,把底细都搞清楚。” “然后,按照江南的余粮归公的经验,重新分配了消耗。” “他们对我恭敬不少,我这次来,就是想实地看看。” “下一步,营建几条水渠,造福百姓。” 听到这话,张子舟心里感慨,只要用心做事,总是能解决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还和以前一样天真。 这里人多口杂,怎么能把我供出来。 人家已经开口了,张子舟只好道:“这是娄老爷的英明,我不过是多一句嘴罢了。” 说着,有些心虚的瞥向屋里的其他人。 都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娄渊也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唉呀,一时激动给忘了。 赶紧转移话题:“县试准备的如何?” “已经在练八股文。”张子舟顺着县令的话讲,“目前为止,算是有了把握。” 这是娄渊的舒适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学八股文,不能只专注在以前的八股文,一定要多看本朝的文章。” “了解本朝的文风,这样写的时候有了方向,会轻松了许多。” 张子舟点点头,这点很重要。 闲聊了一会,话题就围绕科举展开。 张子舟赶紧把学子们都叫来,听娄渊传授科举知识。 到了下午。 吃过中饭,娄渊等人,都要离开了。 临行前。 娄渊偷偷跟张子舟咬耳朵:“去县试,不要住在客栈,我会安排一个大户人家让你住。” 没想到,张子舟得寸进尺:“能不能帮我族兄也安排一下。” “他是我族兄,不管到哪里,都是我族兄。” 娄渊听得感慨万分。 他欣慰道:“听说你族兄在课堂没少给你添麻烦,你却愿意提携他。” “他本心不坏,只是一时不适应,等他真正了解我之后,相信会是一个好兄长。”张子舟笑道。 余昌烈叮嘱道:“啥时候启程去县里说一声,我亲自护送。” 魏衡没说什么,只送了一车的礼。 他们都走后,学子们才离开。 傅崇临走前叮嘱:“今天不管多么晚,明天必须准时到宗学。” 张子舟重重点头。 傅岱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的走了。 只留下张子舟,一个人最后走。 他虽然没听清楚,但是听到了一部分,眼里充满感激:“族弟,不管以前我做了什么,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族弟。” “族兄言重了。”张子舟伸手。 两个人双手紧握。 第50章 启程 娄渊三人,宗学的学子们,离开了四合院。 大小张庄的乡亲们,也各自散去。 陈家的族人,一副依依不舍的走了。 无比热闹的张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但所有人知道,这个张家的门庭,不会冷清了。 张家内院。 等人都走了,开始收拾桌面,清扫地面。 不久。 傅芸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袋袋早就准备好的银钱,给帮忙的一人一袋的发着。 拿到钱袋的,掂了掂:“天啦,还是张家出手大方,下次摆酒,记得叫我们帮忙。” 傅芸大方笑道:“这是大家应得的。辛苦了一天,又帮忙打扫庭院。” “应该很快了。”另一个乡亲笑道,“中了秀才得大摆。” 一家人闻言都跟着笑了。 送走了帮忙的,傅芸就去厨房,张子钰打下手,准备材料。 因为过一会儿傅家人就来了。 张子舟和陈壮合力,把左边耳房的桌子,全搬到右边耳房,腾出位置。 再在左边耳房摆上新桌子、新凳子,铺上新桌布。 老爹老娘在门外站着,看到傅家的牛车来了,赶紧向院里喊:“都快出来了,亲家来了!” 全家都放下手上的活,走出院子,迎接他们。 牛车在门前停下。 傅藻先下车,再扶着自己的女儿、媳妇、母亲、父亲下车。 “亲家公,里面请。” “好!” 傅岳往院子里走,看着一排排新房间,脑子里浮现出回忆:“你们以前住的地方,和这里真是没办法比啊。” 第一次知道张家真实情况,傅岳气得想撞墙。 人生大起大落啊! 张父笑着接过话茬:“亲家,当初是咱……唉,真不好意思,让儿媳陪我们吃苦。” 傅芸闻言赧然:“大家都吃了苦,现在……也可以啦。不过,这都多亏了相公。” 傅岳一怔。 其他人也都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笑道:“一切都过去了,未来的生活最重要。我那传奇,一个月能赚些银子,钱已经不是问题。” “当下,我最重要的事,是童子试。” 童子试从二月开始。 二月初九是县试,四月十五是府试,六月二十日是院试,每一次要考四到五场,环环相扣,再加上舟车劳顿,不考完回不了家。 傅岳笑道:“这件事,我早有准备。”说着,叫了一声傅藻。 此时,傅芸和张子钰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傅芸的母亲夏新芳和嫂子刘玉华,也去帮忙。 其他人进了正堂。 傅藻道:“明年年初祭完祖,我就要去县学读书。你随我一起去,住在我旧识的府邸。” 县学,也就是官学,只有中了秀才的,才有资格居住和就读。 教学水平没有超过傅氏宗学。 唯一的好处,是秀才中的第一等廪生,有地方领取津贴。 人数上,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十五人。 听闻这话,张家的父母眼睛都亮起来。 张父感激的道:“亲家公,又劳烦你了,还为舟儿的事操心。” “咱家有些小钱,就不麻烦亲家公,至于房子,咱可以去租赁房屋。” 其他张家人连连点头。 张子舟没说话,县令也说给他安排住处,想听听,这有什么好处。 果然。 便见傅藻笑道:“张家老爹,租房子是小事,只要是给子舟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一般的地方,特别闹腾,不适合居住。还有,一到举业的时候,三教九流都拿它赌博。” “此外,子舟写的传奇太畅销了,想要求见的人很多。” “如此一来,还怎么温习书本,熟记邸报。” 原来有这么多细节,全家人都目瞪口呆。 就连张子舟也忍不住挠头,知识方面绝对没问题,可是科举的细节却不是很清楚。 看来要对不住县太爷,而是要跟大舅哥住了。 “爹,傅家一番好意,咱就别辜负了。”张子舟温和地笑道,“我此去近四个月……” 就在这时候。 哐当! 后院的厨房,传来了盘子砸了的声音。 堂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大家赶忙跑到后院,除了看到地上的一盘菜,还有就是四个神色激动的女人。 张父慌忙问道:“怎么啦?” 啊? 傅芸涨红着脸,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子钰激动:“刚才傅芸一直想吐,嫂子(刘玉华)就把了脉,咱们家要……有……” 哇!我要当爹了。 张子舟一个箭步上前,激动地握住傅芸的手。 笑容都咧到嘴角:“媳妇……太好了!” 傅芸同款表情,捂着肚子:“嗯,等你回来,孩子都没出世。” 过于激动,没话找话。 哎哟! 张子舟激动没几秒,就被姐姐揪住耳朵:“你小子,别管你现在多么有出息,还是我弟弟。” “姐姐,你干嘛动怒。”张子舟龇牙咧嘴。 “谁叫你不让我把话说完!”张子钰放了手,拍了拍巴掌。 张子舟揉着耳朵:“你说啊。” “那个,我也有了。” 此话一出,落针可闻。 然后,陈壮狂笑:“媳妇!” 除了激动,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还是张子钰怒吼:“愣着干嘛,还不去端菜,难道让我端?” 陈壮“哦”了一声,走的飞快。 张子舟跟上脚步。 全家人都在笑。 家里已经喜事不断,又添了两件喜事。 后继有人! 老娘激动的双手合十,感激上苍。 后面二十余天,张子舟一边在家照顾姐姐和媳妇,一边在宗学读书。 课余教互助会的学子练八股文。 在新居过了第一个新年,又去张家宗祠,祭拜了列祖列宗。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祠堂,张子舟才明白老族长为什么心心念念要送族中子弟考科举。 原来本朝规矩,没有官身的家族,不允许开祠堂。 房子外面是打谷场,佯装成农村打谷的地方,其实是祠堂。 也就是说,这不合法。 正月底。 傅家安排了一辆牛车,挑了最好的车夫,载着傅藻来张家接人。 张子扬也早早来了。 张家人和老族长送他们,眼里充满不舍,脸上带着笑容。 张子扬先登了牛车。 张子舟在车前,回望自己家人和屋子,心里非常不舍。 傅芸笑道:“到了县里记得写信,我也会写信,托人送到县里。” “嗯!”张子舟鼓起勇气上车。 在众人的目送中。 张子舟、傅藻、张子扬乘坐马车,迎着朝阳出发,离开了生活十五年的小张庄。 就此迎来独属于他,张子舟的青云之路,璀璨未来! 第51章 县城 县城。 仙鹤巷里好生热闹,因为有来自乡下的三名学子,今日来到夏家。 身为夏家男主人,夏顾章敞开自家大门,带着家眷和一众仆人丫鬟,在门前迎接。 “夏伯父,最近打扰了。” “贤侄说哪里话,子舟是你家的女婿,就是我的女婿。” 寒暄两句,傅藻就把张子舟,引见给夏顾章认识。 “这位是我娘的族兄,本地有名的富商。” “拜见夏伯父。”张子舟作揖,跟大舅哥称呼夏顾章。 夏顾章笑着点头,上下打量着他,眉清目秀,挺好一少年。 傅藻又把张子扬介绍给夏顾章:“他是子舟的族兄,张子扬。” “早有耳闻。”夏顾章眯起眼睛微笑,“学政曾夸赞的少年天才,我岂能不知。” “学政谬赞,惭愧惭愧。”张子扬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他谦虚,而是有张子舟在,“天才”和他无缘。 夏顾章当然不知道,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张子扬谦虚,笑着点头,他欣赏谦虚的年轻人。 寒暄过后,夏顾章请他们进府。 住处早已安排好,一进院的倒座房已经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给张子舟和张子扬居住。 傅藻不住这里,他住县学。 因为是傅家的至亲,又是前来考县试的学子,夏顾章热情的,亲自引他们到房间。 “我家一日两餐,饭菜会送到二位的房间,每日晚上戌时关大门,早上卯时开门,其余时间出入自由。” “县学在禄星巷,去只需要一炷香的功夫。” “出了巷子,往东走是集市、坊市、牲畜作坊,往西走是茶楼酒楼、书行医馆。” 听话听音,张子舟已经听出了夏顾章的言下之意。 这番话翻译一下: 别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不许早出晚归,中午饿了有地吃东西,想找大舅哥就去禄星巷。 周靖的书行,往西走就到。 交代完,夏顾章便告辞,让张子舟二人好好休息。 傅藻还有事要和夏顾章说。 临走前。 他叮嘱道:“夏家规矩多,没事别在院子里乱逛,你出门办事,记得快去快回。接待客人就直接带到房里,不用打扰夏伯父。” “明白了,大舅哥。”张子舟拱手。 送走了傅藻,张子舟和张子扬开始叠被铺床。 “扬哥,收拾一下,咱们出去。” “好,顺便买些纸墨。” 看得出来,夏家是用了心的,被褥都是全新的,垫两床盖一床,晚上睡觉很暖和。 床架挂着蚊帐,一合上,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更好了。 因为和张子扬的床是对着的,中间只隔着圆桌。 走出卧房,就有两个挨着的书桌,两个一东一西相对的书架。 在书桌的前面不远,是一张大的八仙桌,算是饭桌。 出门后左转,再左拐就是茅房。 更妙的是,院子里栽种着一棵桂树。 张子扬瞧见了,稀罕的不行:桂树寓意,蟾宫折桂! 桂树下,一口水井。 正在欣赏,门子来报:“舟哥儿,门外有人求见。” “多谢。”张子舟很大方的给了门子三两银子。 看着手里的碎银子,门子眼睛一下瞪大了。 以前借住的书生都既穷酸,又抠门。 跑个腿,一文钱不给。 墨迹一下,给钱也只有几文,十几文。 这回的书生,出手就是三两! 嘿嘿……这下有福了。 张子舟来到门口,就看到娄渊一身布衣,身边跟着四个随从。 “听说你到了,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里面请!” “不了,为了避嫌,说两句就走。” 张子舟请族兄等一会儿,自己跟着娄渊来到仙鹤巷一侧。 “二月初八训诂,初九第一场。”娄渊道,“初七晚上多吃点,初八早上来之前上茅厕,训诂只有一场,即默写圣训,期间不许走动。” “万一要上厕所,怎么办?”张子舟忙问。 “憋着,或者被衙役押着,但那样的话,事后要给钱。” “多谢娄老爷。” “从现在起,到县试结束为止,我就不能和你见面,你好自为之。”娄渊说罢,拍了拍张子舟的肩膀,负手离开。 目送他远去,张子舟心里暖暖的。 这时,张子扬走近:“走吧。” 还没迈出一步,周靖就来了,还带来一车厚礼。 啊这。 周靖笑道:“我接到周宪的家书,说你今日会到仙鹤巷,我算准了时间过来,果然,来的正是时候。” “前些日子,你家摆搬家酒,也不通知我一声。托你的福,我在书行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有这回事,现在一并补齐。” 说着,一招手,周家的仆人便擎着礼盒走了过来。 周靖打开礼盒的盖子,里面露出纸墨笔砚,精致的笔筒、笔架、搁笔和镇纸……全是书房用品。 张子舟非常痛快就接受了:“多谢!” 随手拿起一支湖笔,扭头对周靖道:“周宪他们后面也会来,我和族兄先到县城,也是为他们打前站,租赁客栈,预定两餐,购买笔墨纸砚……一堆的事。” 周靖有些傻眼了。 头一回听说,傅氏宗学的经学丁班全员出动,参与县试。 宗学以前都是挑选优秀的学子,联名担保,组队来县城考试。 张子舟看出他心头的疑惑,解释道:“不可能全员过关,但县试没有名额限制,正好来试一试自己的深浅。” “有理。”周靖搓着手,一边在心里算着生意经,一边笑道:“既然你们有事,我就别耽误你们的时间,把东西运回去吧。” “好。” 然而,周靖前脚刚走,余昌烈后脚就来了。 几位夏家的门子,探身张望,凑一起唠闲嗑。 “这书生来头不小啊。” “刚来,就有好几个来头不小探望,都还带着礼物!” 大家既羡慕又惊叹,纷纷猜测新住户的身份。 这时,中年管家走了过来,一人一个爆栗子:“不好好干活,搁这儿蹲坑呢!” 门子捂着头:“哎哟,管家老爷轻点打,我们是在猜书生的来头。” 管家听罢,不屑道:“他是傅家的女婿。” 门子“哇”了一声。 “别哇了,真要有什么来头,能住在倒座房?早被夏老爷安排在东厢房住了。”说罢,管家转身就走了。 门子面面相觑,这管家,今天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谁惹他了! 其中一个门子想了一下,瞬间了然:“我想起来了,管家的儿子,这次也要考县试。” 噢。 原来如此! 第52章 事无巨细 另一边。 听说来了好几拨人求见张子舟,夏顾章朝着傅藻竖起大拇指。 “贤侄果然有先见之明。” 当初,夏顾章想安排张子舟、张子扬兄弟二人住东厢房,被傅藻写信提醒要安排在倒座房。 古代规矩,东西厢房除了住晚辈,就是给贵客住。 倒座房住杂役和一般客人。 夏顾章刚开始还不懂,现在全明白了。 求见张子舟的人多,安排在内院,走四道门,来回通报,弄得夏家仆人烦死了,说不定会耽误张子舟的事。 “就是怕子舟多心。”夏顾章忐忑道。 “只要住的干净,吃得好,就没有问题。”傅藻很了解妹夫,“他不会计较这些。” “如此便好。” 夏顾章嘴上说放心了,心里还是担心。 于是,吩咐厨房把喂在后院的大公鸡宰了,加上新鲜蔬菜,在铜锅里炖了半个时辰,端到张子舟的房里。 张子舟正在收拾礼物,拍了拍正在看书的张子扬,哥俩大吃特吃。 饭后。 张子扬看了眼天色,说道:“舟哥儿,洗洗赶紧睡吧,明日一早就出门把事办了,省心。” 不止是经学丁班要来,举业班也要全部来考县试。 时间不等人啊。 今年童子试,明年岁试,后年科试,第三年就要考科举。 一旦错过,又要等上几年。 睡前,张子舟用手枕着头,眼前一片漆黑。 穿越过来三个月,赚钱养家,挣到科举的名额。 如今,自己即将参与科举,正式成为一名“高考+考编”的少年。 好像一切都步入正轨。 想着想着,感到困意来袭,张子舟沉沉睡去。 即将迎接全新的开始,从二月的县试到六月院试。 次日,卯时。 天还没亮,打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的响着。 听到动静的张子舟,张子扬赶紧起床,迷迷糊糊的走出屋子,在水井打水洗脸,刷牙漱口。 抬头一看,一间间屋子亮起了油灯。 把家仆的影子照在墙上,照得修长修长。 都早。 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和张子扬走出卧房,过了侧门,走出大门,外面已经“活”过来了。 汉子挑着混沌摊,走街串巷叫卖。 固定摊点一样早,板凳上已经坐满了客人,有些摊位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个时候的早食,最是新鲜,冒着腾腾的热气。 张子舟、张子扬兄弟,找了个客人稍微少点的摊位,买了四个包子。 一人两个,边吃边往前走。 如果不是包子堵住嘴,一定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各色新鲜蔬菜、瓜果琳琅满目。 蒸馒头、蒸包子、油炸豆浆、随便一看,到处都是。 还有价格高一些的,各类面条、汤品。 当然,这是底层的吃法。 稍微有点钱的,都去酒楼、茶楼,点一壶茶,配糕点,坐下优哉游哉的享用。 顺便听说书。 兄弟俩路过一家茶楼,正好听到说书先生在讲《三国演义》! 对视一眼,张子舟自豪极了。 往前走。 手上的包子吃完了,就在卖豆腐脑的摊位坐下,一边喝着豆腐脑,一边讨论花销。 “我算了一下,一碗肉丝面,两个煮鸡蛋,一碗豆浆,花不少钱。”张子扬感觉县城的花销,真吓人! 张子舟笑道:“该花还是得花。从初五算起,到县试结束,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天,一天一两银子,也才二十两。” 他此话一出,惹来摊位上的顾客,一阵白眼。 切,穷酸书生跑这儿装什么阔! 大家都一个熊样,一年都赚不到二十两。 张子扬面皮薄,低头不语。 反观张子舟,镇定自若:“中午再来点枣糕、桂花糕,垫垫肚子,讨个好彩头。” “这应该。”张子扬点头,枣糕寓意早日高中,桂花糕也有蟾宫折桂的寓意,大吉大利。 张子舟嗅出他的心态,笑道:“咱改个名字,肉丝面就叫如意面,煮鸡蛋叫闻鸡起舞……” 全是寓意科举顺利,既图个吉利,又鼓励大家吃饱。 张子扬听着,频频点头。 还是族弟心思细腻,想的周到。 喝完豆腐脑,哥俩离开摊位,往前行。 路上。 张子扬小声劝道:“舟弟,你有没有看到摊位上那些吃早餐的,一直在看咱们。” “早看到了。”张子舟笑了,“扬哥,这写文章和吃饭是一样的,自己合适就行,别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是么?” “呵,比如你昨天就觉得夏家对咱们很薄,让咱们住倒座房。” “被你看到了。”张子扬赧然。 和一帮家仆住在一起,张子扬心里不自在。 张子舟却另有一番解释:“你随便揣测,哪怕是真认为夏伯父招待不周都没关系。但记住一点,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毕竟,一山更比一山高。” 张子扬听罢,愣住了,也停下了脚步。 他从族弟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自傲。 明明很强,却毫无傲气,光这一点,就值得自己好好学习。 事实上,张子舟也是存心调整族兄的心态。 有学政的赏识,又怎样! 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还成为张子扬的心魔。 心魔不除,迟早要吃亏。 发现族兄没跟上,张子舟转身。 “扬哥,走啦。” “哦。” 张子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跟上张子舟的脚步。 高升客栈里。 推开一间房的房门,看到房间里只有床和桌子,虽然干净清洁,但是采光不好,在这里面看书会伤眼。 “这间房子多少钱?”张子舟随口问价格。 “一日五十文,长住的话,每月一两五钱。”客栈掌柜笑着回答。 “上房有吗?” “有。二位公子随我来。”掌柜倒是好说话。 兄弟俩随着掌柜,往后院里走,东西厢房的门都开着,里面的情况,在外面就一目了然。 张子扬点点头,这些房间都不错,但看位置和棉被质量,价格不低。 “这房子多少钱?”张子舟问。 “每日一百文,每月二两五钱。”掌柜看得出他们是学子,所以按参加县试的时间算。 张子舟把每床被子翻了翻,闻了闻,又打了井里的水,尝了尝味道,再去澡堂看看,最后去茅房瞅瞅。 掌柜还是一张笑脸,但心里已经很烦躁了。 张子扬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 “这位公子,您到底住不住啊?”掌柜的问道。 “住!”张子舟从包里拿出两个银锭,“这是定金!” 第53章 借人 “敢问这位公子贵姓?” 能随手掏出两个银锭,绝对不是一般人,掌柜赶忙问。 张子舟笑道:“免贵姓张,名子舟。” 掌柜先是愣一下,继而激动地问道:“请问,是小张庄的张子舟吗?” “正是。” 天呐,写传奇的大才,竟然就在眼前。 掌柜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好一会,才缓过来:“我、我是你的书迷,每日都看封神演义。” 生怕张子舟不信,说着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正是封神演义的第五卷。 这段时间,全县,不,全府都在激烈讨论他呢! “谢谢掌柜,我最近没空,等第六卷出来,第一个送你。” 砰砰砰! 掌柜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骤停。 瞧见张子舟手里的银锭,非常爽快的表示:“哥儿有事只管吩咐,我能办到一定办。” “生意归生意,你收下。” 等掌柜收了银锭,张子舟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一,把通往后院的门换了,改成栅栏门,能够从里面开锁,又能从外面开锁。 二,把门边的两个房间腾出来,把屋里的东西清空,一个当食堂,另一个当仓库。 三,门前挂牌子,牌子下面写居住人的名字,哪个房间住哪个,由张子舟来安排。 四,不许无关人员靠近,甚至进去参观。 五,随时准备热水,喝水和洗澡。 快速说完这些要求,之后,张子舟继续道:“除了居住以外,还有吃食的要求,只要能做到,钱不是问题。” 掌柜听懵了,赶紧把笔和纸拿来,请张子舟写在上面。 张子扬主动承担了,凭借过人的记忆,把五条写在纸上,给掌柜。 掌柜郑重收好:“请继续说吃食的要求。” 张子舟早有准备,先请张子扬把在吃豆腐脑时商量好的,全部写出来。 “枣糕和桂花糕是五芳斋最佳。”掌柜友善的提醒。 “扬哥,写上。” 张子扬泼墨挥毫,在纸上写好。 等他写完,张子舟说要求:“一,早中晚三餐不能多,够吃就行。 二,晚饭每顿五菜一汤,不要添榨菜,酸菜,不要弄野味。 三,饮食固定,他们想变,就让他们自己找我。” 科举,比高考还重要,真·一试定终身。 平稳是第一位。 乱七八糟的吃多了,拉肚子,悔恨终身啦。 张子扬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震撼,难怪山长让张子舟打前站,还让自己一切听他的,果然有道理。 但,让他震撼的事,还在后头。 张子舟坐下,开始写房间号,和每个房间住谁。 比如周宪、赵瑾、柴玉、曹贺住一间房,四个出身贫寒的住一间,山长傅崇单独住一间。 张子扬在旁边站着,心想,舟弟的心真细啊,把每个人都安排妥当。 写完名单,交给掌柜。 掌柜不认识那么多学子的名字,但山长傅崇的名字,他还认识。 一下子意识到,整个傅氏宗学都要住这里。 他当即道:“请放心,我马上就办,保证在他们到来前办妥。” “跑堂等所需的钱请记账,我会对照账本,结尾账。”张子舟说罢,带着张子扬走出高升客栈。 张子扬这回算是重新认识族弟,难怪他是经学丁班的带头大哥,这方面太溜了,这也值得学习! “下一步去哪?”张子扬问道。 “去县学,见我大舅哥。” 这和今天的事有关? 县学。 哥俩远远就看到一连串气势巍峨的建筑群,走近一看,才确定是县学。 在古代,看一个地方的经济好坏,官学是标准。 有钱地方的官学,比穷地方的衙门还好。 过了下马碑,巍峨的牌楼,来到县学的门口。 给了门房一两银子,请他帮忙请傅藻出来说几句话。 门房拿了钱,跑腿积极。 很快,傅藻就从县学出来。 “妹夫,找我什么事?” “把你的随从借我用一用,用一天就还你。” “你要干嘛?” “把我把把关,教一教人。” 什、什么? 傅藻一头雾水。 张子舟借人,当然要详细解释。 这个时代,富家子弟出门在外,不会只有一个书童。 相反,哪怕是傅藻这种地方豪族,都有好几个。 包括管事(总领事务),管家婆(管女仆),粗使丫鬟,浣洗丫鬟,书童,护院。 都住在县学。 所以,一个地方经济如何,看官学规模就知道了。 傅藻听罢,笑道:“山长选你打前站,真是没选错人,我让他们跟你走一趟。” 张子扬同样心有戚戚。 但,有一个问题他没搞懂。 等傅藻回县学叫人,张子扬问出口:“舟哥儿,需要浣洗的我懂,但干嘛要分三类?” “山长、周宪穿的衣服都是好材料,需要出自富贵人家的人浣洗。” “第二类不必细说。第三类,他们生来贫寒,已经养成勤俭习惯了,穿出来的肯定是最好的,也许只有一件,不能给人家洗坏了。” 张子扬听完这个回答,佩服的五体投地。 细,太细了。 就这样,忙了一天,把事情都忙完了。 张子舟一看天色还早,便对张子扬道:“扬哥,逛一会再回去?” “我,我想回家看书。”张子扬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天下来,张子扬发现,自己在族弟面前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再加上张子舟的学问也很好,他压力很大。 张子舟不强求。 于是,兄弟二人在半路上分开。 张子扬回夏家。 张子舟则是闲逛。 一是看看有没有写策论的相关书籍。类似于经世文编。 二是打听各类传奇的销售情况,为下一步写传奇做准备。 有个经济来源,在外面的生活质量才好啊! 张子舟刻意避开周靖的书行,随意走进一家书肆,果不其然,《封神演义》仍旧卖的很好。 但,没有三国演义,一本都没有。 张子舟记得在茶楼听说书的,说的是三国演义,怎么没有一本书。 “掌柜的,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公子请问。” “为什么书肆没有《三国演义》?” “哦,下面的都喜欢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只有在茶楼才常见,而且只有一卷,刊印划不来,不好意思啦。” “没关系。” 被掌柜当成买书的,张子舟很自然的应付一句,走出书肆。 第54章 “纰漏” 除了给同窗们打前站,张子舟在县城的日子很平淡。 清晨锻炼身体,练字读书,再去街上找一处小吃,每日上午看书,学习本朝的策文,下午则在脑海里回忆前世看过的明清八股文。 至于张子扬,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除了洗澡和上厕所,就不出来。 张子舟叫了几次,他都不出门。 于是,张子舟哼着歌儿,出门品尝美食。 每到这个时候,张子扬望着张子舟的背影,感慨万千。 学霸果然不理解学渣的痛苦啊。 其实,张子舟心里有数,以族兄的水平,考个府县试是手拿把攥。 所以没打算指点他。 时间就这样平淡过去,距离童子试仅剩五天。 同窗们就到了。 他们住在张子舟安置的地方,都非常满意。 “子舟啊,辛苦你啦。”傅崇转身笑道。 “能让大伙满意,这些日子的付出,就算没付出。”张子舟笑道。 他能笑出来,其他人就未必了。 不止是周宪他们,就连三个臭皮匠,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咦? 怎么了这是? 张子舟好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会是有“考前综合症”吧! 三个臭皮匠闻言,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苦闷。 算了,学霸注定无法理解学渣的心酸。 周宪叹了口气:“这两天学八股文,快把我们学到怀疑自己了。” 哦! 原来是迷失在了知识的海洋。 “子舟,你等一会。”柴玉怏怏不乐,“就知道了。” 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话,但几个人看到傅夫子来了,吓得连滚带爬的跑进了高升客栈。 “夫子!”张子舟作揖。 傅岱略微还礼,一句话不多说,径直去了客栈。 呃! 傅崇笑道:“夫子被这几个朽木弄伤心了,发誓要好好教他们,不让他们在考场丢他的人。” “真这么差么?”张子舟不禁好奇起来。 走之前,检查过,好像还行……吧! 傅崇难得的扶了扶额,果然,天才是理解不了凡才。 怎么说呢。 说他们到现在为止,连五经文都背的磕磕巴巴? 说写八股文,连题目都看不懂? 说试帖诗,写的要多烂有多烂。 不过,学问就是这样,甚至会倒退。 看山长这么为难,张子舟识趣的没有再说什么。 院子里。 房间的门都朝庭院开着,学子们坐着。 傅岱表情冷峻,手持戒尺:“每个人背《论语集注》,错一百字,罚背书一个时辰。” 嘶! 听到这话,屋子里的学子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错的多,不就意味着一夜睡不了觉。 张子舟在旁边看着,对他们报以深深地同情。 但是,严点也好。 “别看了。”傅崇小声地道,“我们到外面走走。” 张子舟跟上傅崇的脚步。 到了外面,繁华的街市,与院子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沿着街道往前走,傅崇边走边道:“你族兄学的怎么样?” “府试、县试应该没问题。” “看来你心里有数。” “是。” 山长洞若观火,张子舟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一个对互助会那么上心的人,怎么可能对族兄很差。 何况,还将族兄带在身边。 傅崇当即道:“其实,以互助会的学子水平,过县试的问题不大。” “啊!”张子舟睁大了眼睛。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傅崇一点不意外,笑道:“你听说过一句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山长是想说,科举之前,看科举很难;进了之后,县试很简单;到了府试又很难,到院试更难。” 张子舟笑道:“一山更比一山高,关关难过关过。” 傅崇看了张子舟一眼,眼里藏不住的欣赏。 县试没名额限制,没考过的人,一开始会觉得很难,考了之后会觉得很轻松。 但府试不一样,有了名额限制,场次也少,一场下来能弄走不少人。 真到了那天,比现在还痛苦。 可是,可是……童子试又只是科举的最基础。 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的到了文昌寺。 “来过吗?”傅崇问。 “没。”张子舟笑道,“我不太信这个。” “这是一定要来的。” 傅崇说这话的认真劲儿,让张子舟觉得,这不是传统的迷信。 此时此刻,庙里已是香火蒸腾,人言鼎沸,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学子。 无数学子烧香,祈祷自己能在童子试中一举登科,光宗耀祖。 傅崇也买了两炷香,分给张子舟一炷。 点燃后,陆续放在香炉里。 望着袅袅青烟,傅崇指点道:“你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忘了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忘了请夫子像!”张子舟后知后觉。 真忘了。 这个时代的人,不止是这个时代,都有祈祷祝福的习惯。 自己应该顺应这种想法,请一尊夫子像,给大伙加油鼓劲儿。 山长,不愧是山长。 张子舟当即来到庙祝面前,直接给了三两银子,请一尊夫子像。 捧在手里,和山长一起向客栈方向走去。 傅崇点了点头:“若是个人的爱好,则不必信奉。但是,你现在是互助会的老大,就得顺应众人的心。” “将来你成为一方的父母官,也要顺应民心。” “有道是:堂上一点朱,民间千点血。” 张子舟备受震撼。 于是,为了增加神圣性,还在附近买了神龛,一起送到高升客栈。 在栅栏门的内侧,摆下神龛,把孔夫子的像放里面。 在外面燃上三炷香。 随后,全院的学子一个个过来,燃香,祭拜。 每个人垂头丧气的脸上,都有了些许色彩,但看到张子舟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羡慕。 傅岱气得脸色涨红:“以为来县城是玩么?今日答不上来题目,晚上不许吃饭。” 啊? 学子们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周宪饿得两眼昏花:“天啦,食堂就在院子里,让咱们遭罪啊。” 赵瑾也很崩溃:“闻到味儿,我的肚子都咕咕叫。” 曹贺羡慕的看向张子舟:“我也想像你一样。” 听到这话的张子舟,赶紧脚底抹油。 他可不想受到大家的连累,导致晚饭吃不成。 第55章 其实是测试 张子舟哼着小曲儿,步履轻盈的走在回夏家的路上。 二月的阳光,照在背上,暖暖的。 今日,张子舟又学了一课。 以后还是注意这方面,毕竟是另一个时空,生活习惯还是有不同。 毕竟宗学里的学子,虽然有不服的,也有对他有不满的。 可到底是书生,还是像一张白纸的书生。 有恶意,也不会多。 外面就不一样。 尤其是科举,那是多少人的饭碗,各种手段都在所不惜。 科举后,也有许多的人事,需要谨慎处理。 张子舟走着走着。 忽然,一群学子的簇拥下,一个青年从远处走来,态度嚣张:“你就是张子舟?” “你是……”张子舟左右看看。 还好,对方只是挑衅,没有围上来。 “我是夏荣,我爹是夏家管家,你见过的。” “哦,原来是学兄。”张子舟抱了抱拳。 夏荣倨傲的还礼:“行了!招呼也打过了,该说正事。是不是你在文昌寺请了一尊夫子像?” “是。”张子舟没必要说谎。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荣满面怒容:“你知不知道,那尊夫子像,是我们书院的!” “不知道。”张子舟一头雾水,“夫子像不是谁都可以请么?” 而且,他也没像上一世那样,搞什么“抢头一炷香”的事。 该不会是故意找茬吧? 夏荣更怒了:“你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从庙祝手里买过来,现在居然在我们面前装傻充愣!” 其他学子,也是一脸的气愤。 张子舟一瞧,感觉这不是故意找茬,便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来自乡下,到县城都是头一回,怎么会知道那么详细。” 听闻这话,不少学子的怒容淡了,不知者无罪嘛。 夏荣瞧了一会儿,语气和缓:“看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只要你把夫子像还回来,我们就不追究。” “还给你?”张子舟皱眉。 虽然不知道习俗,但知道一点,请神容易送神难。 尤其是现在,距离县试只有几天,搞这种事,不纯纯打击士气么。 “不行?”夏荣瞪眼。 “不行!”张子舟回答的很干脆。 夏荣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其他学子也一样。 张子舟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有一点必须说清楚,我没有半点想法和你们为难,县试考的是真材实料。”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第一场就是提堂!”夏荣冷笑。 “提堂坐的不止县令一个人,希望你知道。” “好好好,算你狠。瞅准吉时良辰,花钱请走最好的夫子像,还在我面前装无辜。”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张子舟搞明白了。 他不懂习俗,山长懂啊。 山长肯定提前知道了时辰,引他到文昌寺,花钱请走夫子像。 为了保护山长,只好他一肩挑了。 夏荣气不打一处来,嚷着:“你不是学问好吗,行。接下来的县试,我要亲自把你打败。” 此话一出,其他学子纷纷附和。 张子舟求之不得:“那咱们就比一比,不过,你要是输了,别把输的责任怪在这事上。” “什么?” “夫子像不在仙鹤巷,而是在高升客栈。” 夏荣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请夫子像居然是给别人,而不是自己。 头一回见啊! “好,咱们一言为定。” “击掌为誓。” 啪! 两个人对掌后,夏荣带着学子们,扬长而去。 张子舟长吐一口气。 这时,身后传来笑声。 张子舟回头,便见山长傅崇信步而来。 “山长……” “刚才的事,我都看全了。” “真的是您……?” “没错。”傅崇笑道,“文昌寺在吉时良辰请夫子像,已经是持续近百年的事了。” “……” “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学子在文昌寺等什么。” “您跟庙祝打招呼,让他把最好的,请给了我?” “是的。” 张子舟挠了挠头。 怪不得,一句话不说,周宪他们都脸上有了光彩。 原来……呵呵,的确是这样,有些习惯是与生俱来,压根不用明说。 又是一课! 张子舟恭敬的作揖:“山长的苦心,学生铭记在心。” “不用这么多礼。”山长摆了摆手道,“现在,承受后果的人,不是我是你。” “我会全力以赴。”张子舟自信的笑道。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傅崇说罢,转身离开了。 仙鹤巷里。 张子舟快走到夏家门口,跟夏家的管家迎面碰见了。 管家立即反应过来:就是这小子不讲究,居然把属于儿子的夫子像,花高价买走。 张子舟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老管家知道那件事。 管家含沙射影:“原来是张大才子,你可真有本事啊,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还坦坦荡荡的。” “管家,下午好。”张子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管家望着张子舟的背影,指着骂道:“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这次县试的案首,肯定是我儿子。” “不管你有多卑鄙,也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听到动静的家仆们都出来看热闹。 但对管家的话,都不以为然。 你管家,总是仗着有个读书还不错的儿子,对别人冷嘲热讽。 碍于你的管家身份,大家敢怒不敢言。 现在,有这么个刺头,反而让大家心里暗自高兴。 面上不显山不露水。 管家嚣张惯了,指着张子舟的背影,还在骂骂咧咧。 一方面是替儿子出气,另一方面在众人面前显摆——瞧吧,我才是夏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时,夏顾章坐马车回来,听到骂声。 他随口问随从:“老夏在干嘛么?” 那随从平常受了管家不少的气,趁机报复:“好像是在骂人,骂的是住在倒座房的张公子。” 夏顾章一听,脸都黑了。 果然。 这帮下人,一看张子舟住在倒座房,就误会了,然后看人下菜碟。 当这么多人的面就敢骂这么难听,私下里不知有多过分。 “老夏!” “哎,老奴在。”管家一听到男主人的声音,赶紧转身,笑脸相迎。 但看到男主人的臭脸,心里一个咯噔。 夏顾章在马车上,冷声道:“你是不是很闲,要是闲的话,外面的庄园正好缺个副手。” 噔噔咚! 管家低头:“老奴不敢了。” 第56章 提堂了 仙鹤巷。 此刻,还是一片漆黑。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巷子,右手打着灯笼,在黑暗中走着。 肩上背着,左手提着,都是自己的东西。 是白来一趟,还是更进一步,就看这一哆嗦了。 这是决定各自以后命运的第一天—— 二月初八,县试的入场考试,训诂。 沿途遇到的,除了商贩,就是参考的学子。 有的焦躁不安,有的踌躇满志,当然也有波澜不惊的。 上述几类,都和张子舟无关,他在吃点心。 训诂,也叫经古,就是默写圣训。 这是考场前的一次测试,不过关,就可以滚蛋了。 表面上好难。 实际上,根本没难度,因为测试的关键不在于考试。 而是测试科举的运转情况——县衙办事良莠不齐,需要通过一场测试查漏补缺。 对于县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确定县试学子的到堂情况。 而对学子来说,最大的好处,提前适应考试氛围,为明天的第一场考试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张子舟一点都不紧张,吃的轻松。 还不忘递给张子扬一块桂花糕。 张子扬有点紧张,但看糕点寓意好,就接过来吃了,却食不知味。 众学子来到了县试考棚——县学。 考前三天,县学已经腾出来,县学正检查了三遍。 住在县学的学子,都已经回去了。 张子舟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傅藻,他的大舅哥回家了。 县学的牌坊前,下马碑前,挤满了学子。 衙役挎着刀,站成一排,面容严肃的充当警戒线,挡住学子。 当然,学子们哪敢冲击衙役。 从牌坊通往大门的路,没有半个人,没学子敢走。 都在紧张的等待,等待检查开始。 嘎吱—— 县学大门打开,县学正领着五队衙役出来,衙役没配刀,都穿红。 “举子们,随意排成五队,拿好亲供、互结、具结,考牌,接受衙役的检查。” 说话的时候,穿红的衙役,已经到了牌坊后面。 每两个面对面,像一个人肉安检门,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开始。” 随着这一声传来,学子们鱼贯而入。 张子舟排队在后面。 一看他在后面,宗学的其他学子也在他后面。 张子舟不得不停下吃东西的嘴,把县学正说的材料拿出来。 轮到他,接受搜身检查。 还有物品,包括被褥、文房四宝、吃食等等。 检查完,张子舟拿着材料到了大门。 县学正看了一眼材料,高声喊道:“小张庄张子舟,由傅崇作保。” 站在大门内,东面的傅崇,高声回应:“傅崇保!” 县学正把材料还给他。 一个衙役适时过来,在学子们羡慕的注视下,引张子舟去大堂。 因为,张子舟要被“提堂”。 张子舟连和傅崇眼神交流的时间都没有,就背着、提着东西走了。 没办法,时间很紧。 县学的正堂,是明伦堂。 其他学子在东西庑。 偌大的明伦堂,只有一个座位,让张子舟显得孤零零的。 在他的前面,坐着县官娄渊,左右坐着主簿、县丞、典史、驿丞、税课大使、河泊所大使,还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县学正。 娄渊看到张子舟的时候,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但没说什么。 张子舟作揖后,把东西都放下,入座。 在桌上,文房四宝,笔架、搁笔都摆桌上。 主簿拿了一份考卷、几页草稿纸走过来,摆在他桌上,一言不发的回到座位。 卷子是上下两条粗的横线,中间无数条竖的细线,是红色。 在卷面右侧,一部分是空白的,写座位号。 张子舟开始磨墨、蘸笔,根据考牌,把自己的座位号写上去: 德字玖(九的大写)号。 县试因为考生多,天干地支什么的,都不够用。 所以,采用的是《千字文》加编号的方式。 PS:千字文没有重复的字。 张子舟的德字,取自“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草稿没打,就开始默写圣训。 全程非常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县学正回来了,脚步非常的轻。 这一世的张子舟,心态那么差,训诂场都轻松的过去。 张子舟自然非常快,县学正刚坐下,他就写完了。 然后。 当着众人的面,吃起了带来的糕点。 县里其他官僚吃了一惊,扭头看向娄渊。 这小子,居然就这么吃东西,也太不把县试当回事了。 娄渊摇摇头,意思是:考场重地,学子干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吃完糕点,张子舟又吃鹿肉,还喝了口自带的水,打了一个饱嗝。 官员们的脸都黑了。 在他们面前,就不能收敛着。 虽说你写的三国演义很好,表面上的面子该给点吧, 没有理会众官的目光,张子舟吃饱喝足,然后,趴桌上,呼呼睡觉。 呼……不生气,不生气。 县学正又给知县递了个眼神:县太爷,私底下教教他。 娄渊点点头,其实吧,只是应付一下。 时间很快过去了。 到了考试结束的时间,张子舟把东西收拾了,离座,向官员们作揖。 然后,带着东西,在衙役的引路下,离开明伦堂。 官员们,没有一个动考卷。 主簿郁闷道:“县太爷,张子舟太不顾读书人的体面。” “举业期间,我不能私下见他。”娄渊道,“再说,他也没有干特别荒唐的事。” 他这么一说,主簿只好住嘴。 收卷子的小吏来了,用写着“封”字的纸条和浆糊,把座位号封住。 等到卷子收走,官员们才敢离座。 比起他们的规矩,张子舟就显得太没规矩。 但他不知道,出了县学,就和同窗们一起回去。 他发现,同窗们都笑不出来。 唉! 回到夏家,张子舟放好东西,稍微洗漱,就想去外面吃饭。 “扬哥,去吃东西。” “我不了,还要再读读书。” “已经开始考,就别临时抱佛脚。” “就算抱佛脚也得抱,你走吧。” “那我给你带吃的。” “行吧。” 张子舟听罢,步履轻盈的走出屋子。 夏家的仆人们都看傻了,这哪是来参加科举考试,倒像是来玩的。 管家朝着张子舟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装蒜,臭小子迟早有你哭的时候。” 第57章 提前祝贺 张子舟是出来买糕点的。 目的,为了给考完经古的同窗们,庆贺。 经古的奥秘,张子舟估计,除了他,只有大书院的山长、夫子。 但那些人都不会说出来。 原因无他。 要给书院学子足够的压力,让他们不掉以轻心。 距离仙鹤巷不远,便有了糕点一条街。 豆面糕、水麻酥、麻香糕、荷月酥,真个是琳琅满目。 精致些的,龙须酥、荷花酥、芸豆卷、灯芯糕。 最受欢迎的,还得是西瓜子、南瓜子、蚕豆、黄豆。 当然,同一款糕点有区别。 造成区别的原因,是铺子不一样。 张子舟先去杂货铺买了食盒,然后到糕点制作最好的六芳斋。 买了一份龙须酥、荷花酥、芸豆卷,这是给周宪、三个臭皮匠吃的。 再给家境好点的同窗们,买桂花糕、荷花酥。 至于傅范等一帮书生,则是给他们买西瓜子、蚕豆、黄豆,以及养胃的豆腐脑。 不是张子舟搞歧视,而是不同的生活环境,造就不同饮食习惯。 科举期间,一切都要稳! 装满整个食盒,提着往高升客栈走去。 路上,又在摊位买了两份鸡丝面、和油炸桧、以及粟米粥。 两位老师从凌晨到现在,估计什么都没吃。 还没走到,就听到行人往高升客栈张望,再往前走几步,便听到了客栈传出的欢呼。 张子舟笑了。 于是加快步子,穿过人群,走进客栈。 掌柜笑着看向张子舟:“公子,好多学子高兴疯了。” 张子舟更乐了:“你准备一些稀粥,送进去。” 客栈掌柜也跟着笑:“明白。” 走进院子。 柴玉看到他来了,又蹦又跳:“子舟,我过了!” “恭喜你。” “还有我。”赵瑾跑来。 “恭喜你!” “我、我也过了。”曹贺叫道。 张子舟一如既往地真诚:“恭喜你。” 三个臭皮匠,第一次听到恭喜,高兴得跳起八丈高。 周宪比他们好一点点,看到张子舟的食盒:“你带的什么?” “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了,所以买了糕点当做贺礼。”张子舟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股香味儿飘了出来。 因为过于紧张,而食不知味的学子们,在这一刻,肚子咕噜噜叫。 张子舟一看,这还分什么分啦,直接道:“我把山长、夫子的拿走,其余的你们自己分着吃。” “哦豁……” 这一刻,都化身饿狼,扑向食盒。 张子舟拎着早点,识趣的躲在一旁,无意中看到傅范蹲在屋檐下,一只手按着肚子。 他赶紧过去关心:“你怎么了?” “不知道,回来后肚子疼。”傅范紧皱着眉头。 “你是考完才这样,还是之前就这样?”张子舟有眉头了。 “就……就是刚回来。” 张子舟懂了,把粟米粥递给他:“你这是太紧张了,引起的肚子疼,吃一碗粥调和调和就好。记得,下次考前,绝对不能不吃东西。” 傅范点点头,端着碗粥,自己喝起来。 张子舟看他能自己照顾自己,拎着早点去了山长屋。 傅崇和傅岱笑着吃起早点,都觉得太好吃了。 比起学子们单纯的快乐,二位夫子的眼神里透露着深意。 他们早看穿一切。 但和其他书院的先生一样,都是看破而不说破。 饭后。 张子舟完成任务,出门回夏家。 傅崇交代道:“记得明天准时起床,还有,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啦山长。” 张子舟回头,挥了挥手。 考前一次测试,对各方都有好处。 唯独对张子舟不友好。 一到晚上,他这边睡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里还亮着灯。 张子扬正秉烛夜读。 “扬哥,你不会打算看一夜书吧。” “不,再看一会,就睡。” 天呐! 张子舟看了一眼桌上的滴漏,距离出发还有两个时辰。 “哥,你看这么晚,考的时候不会困吗?”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怕什么。” 张子扬用铜签子拨了一下灯芯,屋里更亮了:“反正考场可以休息,我写一两篇就睡。” 看到屋里这么亮,张子舟猜出来了:“你不困吗?” “不!”张子扬终于舍得瞅一眼室友,“我昨天好紧张,感觉有几个字写错了,没想到……呵呵……我过关了。” 张子舟倒抽一口凉气,我就知道。 上千学子,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确定通过,还公布成绩。 其实,县衙压根没认真看。 只挑些过于离谱的。 这是这一世的张子舟,几次县试不中,得到的经验。 族兄不知道,真以为自己没问题,兴奋到睡不着。 张子舟不得不转身,背对着油灯继续睡。 可是,屋里一直这么亮,怎么睡得着。 只能闭着眼睛苦熬到出发时辰。 张子舟简单洗漱后,收拾东西出门。 这回是第一场,准备充分:背的是毛毯、薄被和枕头,提的是一个大号竹篮子,里面全是吃的喝的,果脯、糕点、熟食、卤肉,还有两个竹筒。 一个竹筒里装的是人参汤,一个竹筒装的是清水。 当然,笔墨纸砚必不可少。 多到张子扬看着,眼睛都直了。 夏家的仆人们,看到兄弟俩出门,都乐坏了。 “你们看你们看!” “那个叫张子舟的,背那么多东西,是去考试还是搬家。” “只怕是个吃货。” 仆人们的议论,管家都听到了,冷哼一声。 就这种吃货,还值得儿子击掌打赌。 哼,等着服输吧。 县学门前。 夏荣也和他爹同款诧异的表情——太奇怪了! 哪有参加县试,跟搬家似的。 难道他就不知道有“压力”二字么。 不只是夏荣,就连同窗们也被张子舟的“准备”,吓坏了。 傅范讶异:“哥儿,你是不是昨晚没吃饱?” “第一场考试,一考就是一天,不准备充足要饿死。”张子舟笑道。 “没必要,忍一忍就过去了。” “呵呵,等你真的经历过一次,就知道我的话很对。” 傅范笑着摇头,就算是真的,自己也绝对不像舟哥儿那样—— 背这些东西,像个乌龟。 就在这时,县学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县学正带着穿红的衙役出来。 县试第一场开始了。 第58章 第一场 县试的第一场,叫正场。 考题为四书文两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题目比较简单,比较基础,比府试、院试难度小很多。 而且,县试的第一场,是淘汰场。 绝大部分学子,倒在第一场。 换句话说,第一场过了,后面四场考试就不用太担心。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太离谱,县试比较容易。 明伦堂。 张子舟看到题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真是巧了。 这两篇四书文的题目,自己之前遇到过。 第一题出自《论语·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第二题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周公兼夷狄,而百姓宁。 扫一眼,就知道怎么破题。 若是写起来,根本不费什么时间,所以不急于一时,先把心思放在试帖诗上面。 试帖诗的题目,就两个字,送别。 一看到这两个字,张子舟立刻想到了一首诗,非常适合当试帖诗。 于是,干脆将试卷、草稿放在桌子一侧,用镇纸压住,再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布铺在桌上。 这一幕,监考的县衙官员看到,暗暗点头。 真快! 讲究! 不愧是县太爷选中的提堂学子! 官员们纷纷看向娄渊,虽然没说一句话,但露出钦佩的眼神。 娄渊很受用,得意的微笑。 然后,笑容都僵在脸上。 就见张子舟从篮子里拿出盘子,一样样摆在桌上,戴上套袖,在领口塞了块布,取出一双筷子,夹着糕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噗嗤……”衙役没忍住,笑出了声。 感受到一阵冷芒,赶忙捂住嘴。 瞧衙役的娄渊,嘴角一抽一抽的。 其他官员,纷纷低头,用手帕擦汗,掩饰此刻的尴尬。 吃了几块糕点,张子舟又端出一盘卤肉。 卤肉,因为需要检查,已经被官差切成块。 倒是让张子舟省了不少事,用筷子夹起,细嚼慢咽起来。 娄渊不禁扶额。 张子舟觉得自己吃早食很正常。 天不亮就起床,背着、提着那么多东西到考场,反正考一天,自己吃了再写不迟。 县衙官员不这样看。 尤其是县学正,那是主管教育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没眼看。 下意识的瞅一眼县太爷,发现他低着头,心里不禁在想,写传奇的,就算写的极好,仍是不入流。 事实上,他认识张子舟。 张子舟连续几次县试第一场,都失败收场。 次数多了,名气大,县学正就被迫记住这名学子。 前面看过他写的历史传奇,觉得这学子应该改了不少,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就在县学正思绪纷纷的时候,张子舟已经吃完卤肉。 都以为他够了吧。 没想到,张子舟又拿出果脯,慢悠悠的吃。 娄渊如坐针毡。 这、这题目应该不难吧,子舟怎么好像放弃了? 还是说……他早已胸有成竹! 张子舟吃完果脯,喝了一口清水,再慢悠悠的收东西。 终于开始写了,官员们都在想。 然而。 张子舟完全没理会他们的目光,吃饱喝足之后,忽然感觉困意来袭,于是取出毛毯盖在身上,拿了枕头放桌上,趴着睡了起来。 官员们瞪大了眼睛。 狗改不了吃……有辱斯文! 娄渊已经不想看了,坐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 但是,提堂就是这样,除了去茅房,不能随意走动。 去茅房? 娄渊计上心头,站起,朝茅房走去。 其实不是上厕所,就是想出去透口气,看着难受。 县学正一看,也跟着出来。 两个人在庭院透气。 “县太爷,这张子舟是不是自暴自弃了?”县学正不解地问。 娄渊摇摇头,他也不清楚。 县学正叹了口气:“我在地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居然敢在堂上吃东西睡觉的。” 这话也是提醒娄渊。 娄渊无奈地笑道:“举业期间,我不能私下里见他。” 还挺有原则! 县学正道:“县太爷秉公办事,小官佩服。只是这要是传出去,恐怕对大人的声誉产生不利影响。” “笑就笑吧,已经这样了。”娄渊也很无奈。 县衙就是这样的,压根没有秘密可言。 一件小事,不用等到下午,就满城皆知。 加上,张子舟的名声红遍全府,娄渊已经可以想到未来。 但他目前还没掌控全局,只能任由百姓嘲笑。 不知过了多久。 张子舟醒来,开始研磨,蘸笔,在草稿纸上写三题的答案。 娄渊他们已经回来,眼睛死死的盯着。 对张子舟没有产生半点影响,他很自信的在卷子上,先写题目,再写第一题的答案。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全是竖着写,没有标点符号,从右到左,一气呵成。 写完,吹干墨迹,再写第二题。 题目:周公兼夷狄,而百姓宁。 “周公”二字独占第一、二排,写在题目左侧的答案,在“兼”字左侧开始写。 这和现代写文章空两格相似,写答案要空一格、两格乃至三格。 但和现在原因空格不同。 在古代,涉及到皇上、庙号、谥号、先贤都要写出头。 如果不提前留足空位,字写出了红线,就要惹麻烦。 张子舟从第一句开始写,把“周公”二字始终写在第一、二排。 结尾一句:斯言也,岂过论哉? 然后,开始第三题。 方才他的表现,吸引了官员们的目光。 他是……胸有成竹? 一个个好奇起来,伸长脖子看张子舟写第三题,试帖诗。 题目:送别。 然后就看到张子舟在卷面上,写下“赋得”二字。 这是试帖诗的标准格式。 大家不觉得有什么。 紧接着,张子舟写下古原草送别,五个字。 赋得古原草送别。 县学正捋着胡须,心想:“表面意思,古老原野上的春草,有苍凉、古朴的意味。” 这个意思,大家都懂,便不约而同的想看内容。 第一句:离离原上草。 第二句:一岁一枯荣。 写的浅显易懂,但这种诗,一般厉害的都在后面。 大家开始好奇起来。 张子舟在考卷上,飞快的写下了第三、四句。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堂内官员,个个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同时在心里咆哮:啊啊啊啊啊好句!好句! 第59章 离离原上草 张子舟写的这首试帖诗,是白居易的作品。 前面四句脍炙人口,后面四句鲜有人知。 后面四句是:远方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但前面四句就足以震慑众人啦。 明伦堂里。 在座的官员们,满脸的难以置信。 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自动忽略后面四句。 多么形象,多么有生命力啊! 而且,朗朗上口! 只要念一遍就记在心里,挥之不去,真乃神人之笔! 娄渊一高兴,捋须的时候,把胡子弄掉几根,疼得脸都扭曲了。 但是心里狂喜,没想到,舟哥儿还是诗人! 张子舟写完,发现时间还早,又把考卷放在一边,继续睡觉。 这回,大家都不觉得他睡觉有什么问题。 有大才的人,爱吃,怎么啦! 再一看其他官员,都没了嘲讽和鄙视,反而是个个惊叹。 娄渊脸上的光彩也回来了,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张子舟睡到傍晚,在小吏的提醒下,才把东西收拾了,把卷子放回,然后背着、提着离场。 出来时,就看到不少同窗怏怏不乐。 还有学子小声抱怨:“两道四书文太难了,还有该死的试帖诗,不按套路出牌,居然只有两个字。” “这下完了,感觉自己无望了。” 周宪听得叹着气,拍拍同窗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子舟过来,宽慰道:“第一题还好,我们经常背论语,第二题难度比较大,只要好好写,应该没问题。” 傅范则道:“主要是试帖诗,以前都是诗句,突然只有两个字,我们不太适应。” 他的话,获得了同窗们一致认同。 范围太大,反而不会写了。 张子舟挠了挠头。 其实吧,试帖诗的好坏,并不影响成绩。 关键还是看八股文。 偏偏山长、夫子都不在这,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他们。 算了,一切结果,都在后天揭晓。 午时发榜,通过的人会列在名单上,没在名单上,就可以卷被子走人。 回到了夏家。 张子舟放好东西,稍作梳洗,换一身干净衣服,邀请族兄吃晚饭。 估计是知道第一场不过就回家,张子扬没再看书,爽快答应。 一盏茶后。 两个人在茶楼,要了四菜一汤,和两碗饭,正准备开吃。 就听到有人在讨论:“听说了吗,有位举子写了首试帖诗,好!” “多好?” “离离原上草……” 那读书人听完,当即鼓掌叫好,激动不已。 这一幕,在茶楼、酒楼,甚至是县城多处上演。 张子扬也吟了一遍,不禁拍案叫好,下意识的看向族弟:“舟弟,你觉得……” “怎么样”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族弟低头吃饭。 “舟弟,你咋啦?”张子扬好奇地问。 “没什么。”张子舟抬头笑道,“这里的饭真好吃。” 张子扬疑惑了。 舟弟的样子有点怪,难道……这首诗是他写的? 有可能。 但下一刻—— 来茶楼吃晚饭的学子,一看到张子舟还在,都窃窃私语,不时有嗤笑声传来。 什么情况? 张子扬又疑惑了。 “哟,这不是子舟兄吗?”夏荣轻蔑的笑。 “夏兄,晚上好。”张子舟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果然。 夏荣讥笑道:“听闻子舟兄在堂上闷头大睡,把带去的一大筐吃的,都吃了。” “是啊。”能吃是福。 “佩服啊佩服,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我可不敢像子舟兄这样。” “那当然。我能吃能喝能睡,夏兄要是去了,恐怕要浑身发抖,寻找茅厕在哪里。” 哼! 夏荣冷哼一声,叫道:“等放榜了,希望你还笑的出来。” “咱们打的赌是:谁是县案首。” “你等着。”夏荣气鼓鼓地离开了。 张子舟看着族兄,以及茶楼内众人诧异的表情,淡淡一笑,继续吃自己的饭。 “舟弟,你真在堂内大吃大喝?”张子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张子舟点头。 “提堂可不是简单的参加考试,这可是为你日后铺路。” “此话怎讲?”张子舟适时追问。 “倘若你中了童子试,出来就是附生。府学难进,要回县学。” 张子舟知道,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问道:“像我大舅哥那样有什么问题么?” “县学中,教导你的教谕,如果听说你这样,肯定不会认真教你。” 官学不认真教,那就意味着在参加乡试前,都没有良师。 经济发达的地区,官员为了提高政绩,不许学子回书院读书,都必须留在官学。 这样一来,凡是中举的,都可以算到他名下。 将来也是一种“关系”。 “那我下次注意。”张子舟笑着保证。 正想要继续吃,却看到县学正经过。 学子们纷纷起身,都向他问好。 县学正一一还礼,然后看到了张子舟,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来,子舟也在这里。” “学正好。”张子舟想躲没处躲。 “免礼,唉呀,我看了你的诗,写的好啊。” “晚生拙作,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会是拙作。”县学正当场吟诗。 听到内容,周围一片安静。 尤其是张子扬。 这怎么回事,那么好的一首诗,居然是舟弟写的。 张子舟苦笑一下。 本来凭借两部传奇已经扬名,要是再让大家知道这首诗。 今日以后。 自己要面对的,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县学正显然有自己考量,笑道:“这首试帖诗,写的太好。相信有这样才华的人,成就不可限量。” “日后到县学,老夫要和你多切磋。” 噢。 张子舟懂了,原来县学正这是已经在抢人。 “学正谬赞了,晚生不敢当。”张子舟谦虚一句。 “我不打扰你们了。”目的已经达到,县学正潇洒地离开。 张子舟一看周围的情况,赶紧拉着族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喂,学兄,别急着走啊。” “学弟我有事请教。” 身后传来各种声音,张子舟走的更快了。 同时,做了一个决定,我也闭门不出,直到县试结束。 第60章 新规矩 两日后。 张子舟还在床上睡大觉,就被一阵摇晃弄醒。 “扬哥,别晃我,让我多睡会儿。” “别睡了,时辰快到了,县衙要发案了。” 县试有两张榜。 第一张是团案,俗称甲榜。 团案,就是中间写个“中”字,考生的座位号在中字周围写一圈。 圈分内外两层,外层三十名,内层二十名。 五十名开外,在第二张榜,也就是所谓的乙榜。 乙榜没那么讲究,和影视剧中常见的榜单几乎一样。 那么县试第一场的第一名在哪里呢? 和大家想的不一样,不在内层,而是在外层。 外层一圈正中的位置,提一格写。 张子舟不想去,他想到高升客栈去看看,顺便安慰落榜的同窗。 但被张子扬连拉带拽,差点就衣衫不整的出门。 放榜的位置,在县衙外面。 时间没到,外面已经挤满了举子,一个个为了抢个好位置看榜,恨不得大打出手。 张子舟来的晚,本想在外面站着看看。 没料到。 “来了来了!” “舟哥儿,你总算来了。” “快到这来,我们已经给你站好位置了。” 傅氏宗学的同窗们,愣是在人群中,挤出来一条路给张子舟走。 其他的学子,都听过张子舟大名,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像看偶像似的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没办法,只好加紧步伐,朝着放榜的位置走去。 墙壁前。 学子们个个皱着眉,一脸紧张。 有的双手合十,祈祷上苍;有的跪下,口里念念有词。 张子舟就比较惨,四个臭皮匠拉着他的手臂,因为过于紧张,抓得张子舟手臂生疼。 “疼、疼……”张子舟把他们的手拍开,“别紧张。” 周宪、柴玉、赵瑾、曹贺一群人也不想紧张,但就是控制不住。 连平常稳得住的傅范,身体都不自觉的抖起来。 张子舟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等榜单吧。 过了一会,几个穿红的衙役吹着唢呐,簇拥着县学正从衙门出来,走向贴榜的墙壁。 县学正指了指身后小吏手里的榜单,朗声道:“诸位举子,县试只是举业的第一步,不用过分紧张。” “凡是没在榜上,不必气馁,来年再考都没问题。” “另外,都要牢记一点,不许把座号告诉别人。” “如有泄漏,大罪一条!” 县学正的话很正确,但没有一个听得进去。 在他们的眼里,最重要的是榜单。 县学正其实也知道,只是例行公事。 说完,就手一抬,让小吏张榜。 长方形的红纸,贴在墙上,从右到左,一点点展现。 人群登时沸腾起来。 宗学的学子们,都盯着红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等红榜贴完,小吏识趣的退到一边。 一时间,大喜大悲的声音都陆续传来。 这个大喊:“我中了。” 那个喊:“舟哥儿,我过了。” 还有喊:“天呐,老天爷保佑我。” 张子舟就成了不倒翁,这个来推他一下,那个来拍他一下。 带头大哥当的苦啊。 “哥儿,有我。”柴玉抓住张子舟一阵晃。 张子舟要吐了,“别晃!” 话音未落,又被周宪抓住一阵晃。 我滴妈耶。 就说不要来嘛,张子舟叫苦。 赵瑾大叫:“这么说……我们互助会的都过了第一场。” “是吗?是吗?”曹贺高兴到大叫。 “没我。”一道弱弱的声音,让互助会的学子们都惊了。 说话的人,正是傅范。 他都快哭了。 “没道理啊,他们都过了,我却没过。” 周宪四人:? 张子舟轻拍傅范的肩膀,笑道:“别急,这只是乙榜。” “乙榜?!” 对哦。 傅范擦了把眼泪。 这时。 又一声锣响,县学正带着第二份榜单来了。 县学正早就知道会这样,淡定道:“甲榜只是荣誉,对后面的考试没有什么影响。” “甲榜前十名,明天第二场考试,提堂到明伦堂。” “还有,少带点东西。”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装无辜。 县学正没再说什么,就让小吏把榜单贴出去。 甲榜,就是团案。 五十名,围着一个“中”字,里外两层。 傅范噌的一下站起:“有我。” “也有我。”张子扬更淡定一些。 还有部分举业班的学子,比如李双卿、裴宽也在列。 大获全胜。 张子舟瞅见了团案外层、正中的位置,德字玖号,德提一格。 “我过了,走吧。”张子舟笑着叫大家离开。 宗学的学子们都笑出声。 张子扬揽住自家族弟的肩膀,笑的十分得意:“舟弟,恭喜你啊。” 他不知道张子舟的座位号,但光凭那首试帖诗,第一场的第一名,就非族弟莫属。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高升客栈的院子里,傅崇道:“今日大家都高兴,不讲课。” 应该高兴才对。 接下来的话,让他们高兴不起来。 “因为咱们宗学这次都过了,为了让你们接下来考的好,我接下来公布课业安排。” “一、从现在起,到童子试结束,不分举业班、经学班,一律归傅夫子教课。” 傅岱施了一礼。 学子们还礼。 “张子扬、张子舟也要搬过来。”傅崇道。 “是。”两兄弟应了一声。 学子们面面相觑,感觉情况不妙啊。 “二、举子除考试外,一律寅正起床,初刻开始温书,卯时晨课。到卯正背书,背前一日学的内容,再把今日传授的背二十遍,吃早饭。” 什、什么? 听到这话,学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个瞪着眼睛,说不出半句话。 “三、早饭后,早课一个时辰,然后练字,也是二十遍,练完午饭。” “四、下午课一个时辰,然后学写诗,背诗十首,才能吃晚饭。” “五、戌时晚课,直到亥时三刻,才能洗漱,睡觉。” 傅崇快速说完这些新的“规定”。 面对下面哀嚎一片,直接道:“有意见吗?” 哪敢有意见啊! 只有周宪弱弱的问了一句:“有个问题,后面的考试怎么办?” 其他学子纷纷点头。 傅崇微微一笑:“你们都不用参加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张子舟。 第61章 拙劣的“栽赃” 直到此时,张子舟才知道,原来县试这么随意。 只有第一场是起决定作用的,其他场就是为了排名。 难怪把第一场叫正场。 甚至可以不考县试! 到了府试的时候,补考一场,通过就可以考府试。 当然,这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 对于张子舟,傅崇则另有一番说辞:“你暂时不用来上课。” “为什么啊?”张子舟感到奇怪。 “后面四场可考可不考,可是不考,就意味着没有资格获得县案首,你正和夏荣打赌,输了不觉得可惜?” “哦。那我先回去,等考完了再来见山长。” 和傅崇分别后,兄弟俩回去夏家。 张子扬之所以回去,是搬东西。 不用寄人篱下,族兄的脸上充满了笑容。 另一边。 夏荣找到了他老子,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爹,张子舟这小子倒也有些实力,居然是第一场头名。” “真是让他考下去,儿子恐怕不是对手。” “爹,你不希望儿子输,对吧。” 夏管家一听就知道,儿子希望他用点手段,让张子舟去不了考场。 至于什么手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出乎夏荣意料的是,夏管家并没有马上答应,反而劝儿子慎重。 管家叹了口气:“安心科举,实在考不过,只能认命。” “爹,这话从何说起!”夏荣怒了。 “从何说起,从你老子是夏家管家说起。”夏管家也怒了。 夏荣懵了。 夏管家瞧他这样,只好解释道:“我打听过了,那小子住在倒座房,不是因为夏家不重视他,而是为了他出入方便。” “那小子在宗学里是号人物,带着一帮人搞了个互助会,他是会首。” “还有,他和县太爷关系匪浅,真把他伤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番话,让夏荣倒吸凉气。 可是,少年的逆反,也在这时候被激发了。 既然明面上整不了他,那就暗地里下手。 夏荣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栽赃。 又不敢亲自动手,只好拿了家里的银子,到外面雇一个小偷。 至于赃物。 夏荣想好了,就用陈员外千金的物品。 他和千金的某个丫鬟是相好,偷一样出来,交给他。 他再转交给小偷。 小偷晚上把东西放张子舟房间,这样就能一石三鸟,妙极妙极! 倒座房。 送走了张子扬,张子舟就一个人住在房间,正准备休息。 夏顾章来了。 张子舟又穿好衣服,迎接他。 夏顾章笑道:“听说你族兄搬走了?” “不好意思。我大舅哥说,不要用这些小事打扰您,所以我……” 不等张子舟解释完,夏顾章就摆了摆手。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夏顾章微笑道,“我是说,既然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如搬到内院住。” “不合适吧。”我还想出入自由。 “这是你大舅哥的交代,如果只你一个人住,就让你住内院。” “啊!哦……”还是大舅哥厉害。 张子舟稍微一想,就猜到傅藻这是怕他在外面乱来。 前面有张子扬盯着。 现在,张子扬搬走了,就由夏顾章盯着。 于是乎,张子舟就搬到内院居住。 他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自是都搬到了内院。 倒座房成了空屋。 这一晚。 小偷带着陈家千金的香囊,翻过院墙,潜入倒座房。 先戳开一个小孔,用迷魂香,吹满屋子。 再细小的铁钩,把门栓一点点弄开。 最后蒙着脸,捂着鼻子,蹑手蹑脚的进屋。 进屋的一瞬间,他傻眼了。 怎么回事? 屋里咋没人,是不是老子走错房间了。 对,准没错的。 肯定是隔壁房间。 于是,他又如法炮制,潜入另一个房间。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中年躺在床上,中了迷魂香,紧闭双眼。 “这家伙年纪是不是大了点?嗯……不大,怎么做县试的头名。”小偷自作聪明的把香囊放在中年怀里,再悄然离开。 回去,告诉了夏荣这个好消息。 夏荣闻言大喜,笑道:“明天一早,我们先去陈家,再到夏家好好的掰扯这件事。” 次日。 张子舟早早起床,还没梳洗。 就看到夏顾章脚步匆匆的来了,问道:“子舟,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张子舟懵逼:“睡觉啊。” “睡觉?”夏顾章不信,“这可是一件大事,千万别说谎。” 张子舟更懵了:“我真的在睡觉。” 夏顾章松了口气,又急声道:“那就好。你随我去见陈员外,把话当面说清楚,以洗刷你不白之冤。” 不白之冤? 这哪跟哪儿。 张子舟跟着夏顾章到了前院正堂,见到了陈员外。 原以为,陈员外肯定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却没料到是张笑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张子舟怕他们打哑谜,开门见山地询问。 陈员外不好开口。 夏顾章道:“事情是这样的……” 陈家千金早先因为封神演义,对张子舟颇为仰慕,还私下绣了香囊。 但就是单相思。 不料,昨晚香囊不翼而飞。 据千金的贴身丫鬟说,是送给了张子舟。 但是,千金却说,没有这回事,香囊是自己不见的。 贴身之物突然不见了,陈员外认为是千金说谎。 千金一怒之下,要自杀以证清白。 陈员外救下了女儿,好言安抚,然后去夏家找张子舟求证。 张子舟听罢,这哪跟哪儿呀。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没有拿那个香囊。”张子舟信誓旦旦。 话音刚落,有个家仆道:“小人可以作证,香囊是张公子拿的。” “你敢肯定?”陈员外如获至宝。 “小人可以肯定。”那家仆再次确认,并且和张子舟同款的信誓旦旦。 这下,张子舟绷不住了:“这样吧,你们到我那去搜。” 陈员外同意。 于是,大家把张子舟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连被子都拆开看了。 还是没有收获。 有人道:“他昨晚才搬进来,应该去之前住的房间搜。” “好!” 一群人又去张子舟以前的房间搜,还是一无所获。 然后,有人叫道:“老爷,纸窗有个小孔。” 夏顾章立刻反应过来,“半夜遭贼了。” 江湖上的小伎俩,夏顾章走南闯北,很容易就猜出来。 “快,各房各屋检查自己的东西,看有没有少什么!”夏顾章急道。 第62章 还来! 张子舟看着夏家的人忙前忙后。 心里一片了然。 这半夜翻进院子的人,多半不是小偷。 而是“放”东西的贼子。 方法简单粗暴:先把陈家千金的贴身之物放他房间,然后挑拨陈员外为了自家闺女的清白来夏家闹。 再然后,张子舟就可以被顺理成章的带进大牢。 同时,名声也会被毁了,还挑拨了和傅芸的夫妻关系。 用心歹毒啊。 谁会这么狠毒,那就只有一个人,夏荣。 这个家伙,为了赢,居然想出这招。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凄惨”的叫声从隔壁传来。 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张子舟也跟着夏顾章跑去,就见总管手上拿着香囊,手都在抖。 噗!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顾章当场懵了。 陈员外急了:“管家,你这东西从哪来的?” “我……我……”夏管家结巴了。 有个家仆道:“这是从夏管家的柜子里找到的。” 夏管家好后悔。 早上醒来看到香囊,愣是想不起来这是从哪来的,就随手扔柜子。 夏顾章气得脸红:“老夏,你说实话。” 张子舟笑着猜测道:“这肯定是小贼干的,目的是陷害我。没想到我住内院,那小贼就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于是跑去管家房间。” 管家每隔几天,要住在主人的院子,方便算账。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样。 陈员外一把从管家手里,把他女儿的香囊夺过来。 张子舟继续道:“那个丫鬟非常可疑,居然敢陷害自己主人。” “我这就回去问清楚。”陈员外转身就走了。 夏顾章盯着老管家:“你跟我去书房,我有话对你说。” 张子舟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然而。 当张子舟回到自己屋里,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事情虽然没成功,但用心恶毒。 随即在心里明确了一件事:你做初一,就不怪我做十五! 只是现在不方便惊动县太爷。 那就先用巡检吧。 论如何有分寸,有力度,有经验的对付这种人,余昌烈比他有办法。 想起余昌烈今天应该在县衙述职。 张子舟立刻动身,去找他。 至于地点。 张子舟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在书行。 果然。 余昌烈在书行找书,看到张子舟,笑脸相见。 张子舟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巡检,有人寻我晦气。” “你帮不帮我?” 听到这话。 余昌烈登时怒气冲天:“谁这么不长眼睛,敢欺负哥儿?” “你只管说,我有的是办法帮你出气。” 一句话:整人,你不行;科举,我不行。 张子舟拉他到茶楼,边喝茶边把夏家昨日“遭贼”,怀疑是夏荣栽赃陷害的事情,一一详说。 包括先前在路上,遇到夏荣,和夏荣打赌的事情。 余昌烈表情非常凝重。 倒不是怕了夏荣,他一个巡检,会怕一个书生。 而是替张子舟感到后怕,要是真让夏荣干成功了,张子舟的未来就因此被毁了。 “夏荣的确可恶,自己考不过,就想出这种毒计。” 余昌烈倒吸一口气,忍住怒气道:“县试,多大点事,值得这样。舟哥儿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说着,又好奇地问道:“只是,你为什么要帮夏管家说话?” 对方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张子舟不落井下石就算了,居然还帮忙,余昌烈有些想不通。 张子舟笑道:“此事,莫说我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毕竟是夏家,我不能也不合适出手。” “再者,对方是冲着毁我名誉来的,我怎么能让他得逞,落下一个趁人之危的骂名。” 噢! 听了这些话,余昌烈不禁点头,舟哥儿就是想的周到。 不管对方如何如何,先让自己占据优势地位。 “我懂你意思。这就去找县里的捕头,把陈员外的消息透露给他。” 余昌烈笑着说道:“涉及到内宅,陈员外肯定不配合,但只要抓住那个丫鬟就行。” 张子舟看着他:“余巡检,千万别动刑,就关在好点的地方,对外却说是大牢。”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办。”余昌烈笑意更浓。 “再就是小贼。” “那就不客气了,能用迷魂香,肯定是惯犯。”余昌烈笑道,“县城里干这么熟练,屈指可数。” 张子舟听罢,想到一个问题:“能一直活下去,背后应该有势力。” “这是自然。” 余昌烈不以为然,“但是,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贼,得罪一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 张子舟明白了。 下午。 陈家丫鬟被县里捕头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夏荣开始慌了。 然后,又传来一则不好的消息,小偷被抓了。 夏荣彻底的慌了。 丫鬟对他一往情深,应该不会出卖他。 小偷为了保命,肯定把他抖出来。 这还没算完。 他爹,夏管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爹……哎哟!” 夏荣被一巴掌打的头昏眼花,跌倒在地。 夏管家指着儿子,大骂:“小畜生,我叫你别乱来,你不听,非要用你的三脚猫手段,结果连累我。” “爹,我知道错了。”夏荣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极了。 夏管家伤心死了:“你就会这句话,你知不知道,爹以后就在庄园里待到死了。” “啊,爹……怎么会这样?”夏荣懵了。 自己干的事,按理说,还没有传到夏家啊。 夏管家怒气冲天:“你自以为很保密,殊不知张子舟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因为你当街打赌,整个县城都知道。” “还有……” 话还没说,就看到一个下人着急忙慌的跑来。 父子俩同时震惊。 已经三个噩耗。 还来! 下人急道:“捕头带着人把咱家院子围了,要提……”看向夏荣,“提少爷到衙门问案。” “问案,问什么案?”夏管家忙问。 “捕头说,少爷勾结小贼偷取夏家和陈家财物。” 噔噔咚! 父子俩跌坐在地上。 傍晚。 夕阳西下,河边茶楼。 张子舟和余昌烈一边欣赏江景,一边讨论今天的事。 夏荣一身破绽,余昌烈稍微一用力,就查了个底朝天。 除了偷盗,还涉及到勾引内眷和结交奸邪等罪名。 但,县太爷最终的处罚,却非常轻。 在余昌烈说明原因后。 张子舟冷静地问:“巡检有没有想过当县太爷?” 第63章 布局 啊? 余昌烈整个人都惊了。 干一辈子巡检,运气好点的升县主簿,再好点的升县丞。 运气再再好点,升府经历。 再再再好点,升府判。 就是和县太爷没半文钱关系。 知县,看着品级不高、权力不大,却是正印官。 能升到更高的正印官或是入京,乃至于成为“科道官”,从此踏入仕途的快车道。 张子舟瞧着,笑道:“原来巡检从来没想过,那从现在起,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不是要你挤走娄知县,而是在娄知县走后,接替他。” “趁自己年轻,在官场上混几年,再退休。” “这叫放手一搏,博得生前身后名。” 嗯? 真的可以吗,我从成为巡检开始,就没想过。 问题是,娄知县去哪里? 难道张子舟连娄知县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见余昌烈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张子舟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余昌烈终于回过神来,连呼吸都紧张了。 “哥儿,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我以后唯你马首是瞻!”说着,余昌烈抱了抱拳。 张子舟摇了摇头,笑道:“我们既是书友,又是朋友,不是大哥小弟的关系。” “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余昌烈压低声音道:“哥儿,你说吧,咱们要怎么做。” 当知县的诱惑太大了。 甭管你什么出身,当了知县,待遇立马有天壤之别。 在余昌烈迫切的注视下。 张子舟笑道:“直接当这个县令,肯定做不到。所以咱们第一步,就是要把县丞、县主簿从位子上挤下来。” “你做上去,离当县令就近了一大步。” “而要做到这点,就得先掌握情报。说起情报,它的来源,要靠我的那帮同窗。” 余昌烈一听,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张子舟眼里露出笑容。 通过余昌烈的话,张子舟知道,罩着那个小偷的,正是本县的县丞和县主簿。 靠着那个小偷,那二位得了不少的孝敬。 娄渊虽然把小偷、陈家丫鬟和夏荣都审了一遍,但在县丞、县主簿的极力劝阻下,没能治他们的罪。 原因之一,是夏荣他爹给了那二位很多的银子。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既然已经把县丞、县主簿得罪了,那就干脆连根拔起,得罪到底。 对此,张子舟心里清楚得很。 次日。 张子舟去县衙考了第二场。 出来后,去高升客栈,找周宪他们。 因为新规则,一个个沉闷无比。 张子舟偷偷告诉他们,有一件事需要你们的帮忙。 说起学习,个个就像毛毛虫。 一说起学习以外的,那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啊。 张子舟先把昨天发生的一切说了。 接着,再把自己得罪了县丞、县主簿的事情,一一细说。 周宪听了,皱眉道:“这是本县一大痼疾!” 他爹是乡正,对于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周宪有所耳闻也正常。 “此话怎讲?”傅范从未听过这些。 “本县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又有几个巡检司分别镇守各地,因此没有山贼。但客商来往众多,带的不是兑票,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噢。 张子舟明白了,这帮家伙不敢也不能资助山贼劫道,就搞小偷小摸,偷客商的东西。 久而久之,形成了产业链,最后形成组织。 怪不得那么专业! 提起这些小偷,柴玉、赵瑾、曹贺三人,一副痛恨的姿态。 张子舟一看,对哦,他们仨的父亲都是富商,平日里肯定没少受欺负。 这真是同仇敌忾。 周宪很理性,说道:“舟哥儿,四月考府试,我们课业很重,要不要暂时忍了。” “我也想啊。可我无意中断了那二位的财路,绝对会被对方报复。”张子舟闻言笑道。 周宪一听,立刻拍板:“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人对视一眼,郑重的点头。 自家的兄弟,怎么能受外人欺负。 哪怕对方来头不小,也不行! 张子扬也道:“我相信你早有计划了,直接说吧。” 看到这么多人毫无迟疑的站在自己这边,张子舟心中一暖。 但,这里毕竟是客栈,山长和夫子都在这里。 “明日早点下学,咱们到河边碰头,告诉你们详细计划。” 没问题! 这种事情,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三个臭皮匠立刻兴奋了。 张子扬、傅范和周宪互相对视,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因为实在是太刺激了! 以县丞、县主簿为首的地方势力,已经盘踞很多年,和他们做对想想就刺激。 而且,要是成功了,他们就为地方除了一大害,正好符合读书人为天下人的高尚情怀。 他们私下商量的这件事,传到了傅崇和傅岱的耳朵里。 傅岱有些担心:“县丞谢世宽,主簿范仲然,浸润地方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极难对付。” “就让他们干吧。”傅崇笑道,“子舟可不是一般人,要是他成了,对咱们傅氏一族都有好处。” 权力不会真空,有人走,就会有人来。 对于傅家来说,那两位走了,是一件太大的好事。 加上,这次全员过了县试。 文教两开花,傅氏的春天要来了。 是以。 第二日的课堂。 周宪几人,玩命的背书,还把吃饭的劲头用在练文章。 在傅岱的检查下,破天荒的过关。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还以为是靠自己努力。 放学后,飞快的跑去江边。 张子舟已经在那里等候。 还贴心的准备了茶点。 与会的,还有一个令他们意外的人,余昌烈。 这么正式,让他们都兴奋了。 吹着凉爽的江风,张子扬迫不及待的问道:“舟弟,快说吧,我们现在怎么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因此第一步,就是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跟谁走得近,跟谁有怨。” “不管大小,通通打听过来,谁最管用,谁就能得到绣像一本。” 绣像就是连环画。 张子舟已经通过基本短篇小说集,让互助会运转成熟,短期内出一本连环画非常轻松。 连内容,张子舟都想好了,就是封神演义。 封神演义连环画! 在当前的这个时间节点,可是绝品! 听完张子舟的话,一个个眼睛亮起来,心情激动。 这种事,他们太懂了。 第64章 罗网 他们的家都在县城,因为要在宗学上课,在附近买的房子。 名曰:古代版的陪读。 柴玉、赵瑾和曹贺,都有自己的人脉。 哪些商家值得合作,哪些是县丞和主簿的走狗,他们门清。 周宪呢? 他老子是乡正,和县里的大小人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宪能做到心里有数。 他们以前就是“孩子王”,现在学有所成。 再拿绣像当奖励,完全能调动整个县城的学子。 张子扬一瞧,和傅范都有些失落。 好像没他们什么事。 张子舟笑道:“扬哥,你和傅兄就负责绣像的绘制。没这些,我们拿什么笼络人呢。” 两人对视一笑,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至于余昌烈,张子舟另有安排。 “巡检,请你去趟县衙,把咱们联手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县太爷。” “我们做这些,算是帮他扫清障碍,他会乐见其成。” “然后呢?”余昌烈忙问。 张子舟想了想,道:“视情况而定,我们在周靖的书行碰面,但是不要讨论其他话题。如果有事,我给你写字条。” 余昌烈立刻明白了。 这么正式,这么有参与感,三个臭皮匠都兴奋极了。 周宪和傅范也是很激动。 只有张子扬欲言又止。 而后,分头行动。 张子舟目送他们离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岳父啊岳父,你是不是以拥有我这么优秀的女婿,而感到自豪呢? 一开始,张子舟是有些懵。 但在看到周宪他们后,顿时明白过来。 以山长、夫子的治学严谨,这几位就是不吃不喝不睡,都过不了关。 能过关只有一个原因——山长和夫子放水了。 之所以放水,是希望用张子舟这些“小卒”过河,吃掉“老将”。 老将没了,傅家就能扩大势力。 对于张子舟来说,虽有被“利用”的嫌疑,收获却是实打实的。 自己如果过了童试,按规矩,要回县学读书。 没了县丞和主簿,日子能轻松不少。 当晚。 四大臭皮匠各自行动,以会友为名,把在书房苦读的学子约出来。 “真给绣像?柴兄放心,我保证把事情办妥。” “瑾哥儿,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 “曹兄,事成之后,我要两份绣像,给堂弟一份。” “周老弟,你托付的事,我会竭力去办。” 在以文会友的掩护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开。 如果是局中人,如傅崇、夏顾章这些人,早引起县丞、主簿的警觉。 但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在读书的年纪,大大降低暴露风险。 更妙的是,县太爷娄渊也站在他们这边。 余昌烈当然不会说自己想当主簿或是县丞,乃至于知县,只是对娄渊说夏荣得罪了张子舟。 至于理由,也很充分。 “他的夫人正怀着身孕,要是知道这件事,心里肯定难过。” “再者,小两口感情很好,怎么能允许有这样的流言在市面上传播。” 娄渊听得连连点头。 他道:“只要证据足够充分,我也不是吃素的。但你要告诉他,务必打蛇打七寸。” “明白。”余昌烈心里暗喜。 与此同时。 县丞谢世宽和主簿范仲然,正在谢府密会。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谢世宽念着这首试帖诗,感慨不已。 他和范仲然都没想到,自己会得罪张子舟。 更没想到,起因只是帮“黑手套”之一求情。 都有些始料未及。 事实的确如此,他们是一方豪族,但不是傻瓜。 在明知张子舟有潜力的情况下,还跑去得罪一个未来的大人物。 真·事出突然。 范仲然道:“现在就是把夏家父子宰了,也解决不了问题。目下,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主动和解,另一条是主动求战。” “和解?”谢世宽摇摇头,“这意味着,我们要交出自己人,这会给县令机会。” 县太爷微服出巡的事,他们一开始不知道,后面一调查就了解了。 还有,招幕僚和余粮归公。 这两条,就娄渊那个书呆子是想不出来的。 他们怀疑,是张子舟暗地里教的,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但是。 张子舟到县城后,娄渊又微服拜访,他俩的怀疑变成了确定。 作为地头蛇,对于任何改变,都会很排斥。 这是本能! 因此。 谢世宽道:“张子舟是傅氏的女婿,我们不能大意。” “这样,我派人一直跟着他,他稍有异常,我们就动手。”范仲然道。 讨论完毕。 他们派人跟踪张子舟。 然而,张子舟表现正常,除了去考场,就是待在夏家。 中午出门吃东西,吃完又回夏家。 当消息传回来,谢世宽和范仲然都乐了。 看来是自己太紧张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县城早已暗潮涌动。 某个下午。 在谢府收租子的男子回家后。 看到儿子在书房念书,非常满意,就想和儿子聊聊,增进父子感情。 “儿啊,你要好好读书,将来给爹争气。” “爹,你在谢府吃苦了。” 男子一听,感动极了。 “唉,千万不要和爹一样,吃一碗受气饭。” “他们又把您怎么了。” “范老爷过来,正和谢老爷谈重要的事。我刚收租回来不知道,跑去找谢老爷,挨了一顿臭骂。” 他只是抱怨。 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儿子愤怒的同时,眼睛也亮起来。 某家茶馆。 谢世宽在雅间饮茶,听说书先生讲三国演义。 胖胖的富商,将一包银子,往谢世宽面前一推:“我的事,全靠县丞老爷帮忙了。” “好说,好说。”谢世宽让随从把银子收了,“你附耳过来,我有件事要你办。” 富商歪了歪身子,贴耳过去,听谢世宽吩咐。 茶馆的儿子,在隔壁看书,实则是偷听。 某座豪宅。 范仲然和米商喝多了,开始说醉话。 “夏荣的爹,据说在夏家的庄园待着,那个庄园你经常去吧。” “去,收粮食嘛。” “带个话给那老东西,想要活的好点,就把他主人家秘密告诉我。” “范老爷,您这是要……” “未雨绸缪啊。” 两个人都没发现,在院子里读书的米商儿子,其实是在听他们。 户房。 主管叫经承,他带儿子来户房,当个“贴写”赚点小钱。 贴写,就是抄写小吏,负责抄抄写写。 当然,这是他儿子主动请求的。 “要想知道谢家和范家秘密,还得来户房,找房产过户的契纸,能釜底抽薪。” 少年一边嘀咕,一边大大方方的在库房翻找。 然后,他眼前一亮:“找到了!” 第65章 以身入局 县城暗潮涌动,但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事关国家大典的县试,也在十天后,终于落下帷幕。 在这个最基础的考试中,大半学子折戟沉沙。 最后,只有二百三十四人过关。 最让人瞠目结舌,莫过于傅氏宗学的大获全胜。 宗学的举业班和经学丁班,近百人过关。 其中,张子舟更是摘得“县案首”的桂冠。 这太恐怖了! 如此辉煌,足以记载在县志,留名史册。 若不是参与评卷的,没有一个是来自傅氏宗学的夫子。 还有,县前十,除了张子舟,就没有一个来自傅氏宗学。 再加上宗学名声在外。 他们就要跑到县衙去闹了。 按照惯例,县衙虽然不开设宴席,但会给过了的学子送去酒食银。 傅崇和傅岱也破天荒,允许他们休息一日。 于是,宗学的学子们在高升客栈,摆席庆祝。 作为宗学的一员,张子舟理所当然的参加。 跟踪张子舟的人,就没进去。 毕竟这是人家的庆贺宴席,作为外人一进去就露馅。 殊不知,这正是张子舟的高明之处。 利用这次宴席,掩饰了他和周宪他们密会。 “谢世宽和范仲然已经密会,但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 柴玉汇报,“不过,次数很频繁。” “我的人回报,听到范仲然叮嘱米商,要夏家前管家把夏家的秘密都套出来。”曹贺接过话茬。 赵瑾也道:“谢世宽在茶馆收了二百两银子,还让茶馆老板,帮他收集关于你传奇里的违禁之语。” 张子舟猜到一二:“还是谢世宽狠毒。” 他写的封神演义,是王朝晚期的神话传奇。 厉王的骚操作很多,很容易被认为是隐射当今朝廷。 周宪皱眉:“我也有件事,那就是我的好哥们在户房,发现谢、范两家的大量契纸。” 说着,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土地地点、面积和从谁手里过的户。 张子舟扫了一眼,四个字形容,触目惊心。 贪墨,私相授受,土地兼并……罪名虽然很多。 但是! 这些罪名,还不足以治谢世宽、范仲然于死地。 张子舟站起身,在屋里徘徊,他要想个办法。 有道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必须要一击即中。 走着走着,张子舟忽然眼前一亮,说出让在场众人浑身一震的话:“既然他这么想抓我把柄,我就以身入局!” “以身入局?”张子扬开始有些担心了。 “对!”张子舟笑道,“他们这么想知道我的秘密,我让他们如愿。” 封神演义第六卷! 第一卷厉王害忠良,第二卷文王举事,第三卷武成王反正。 第四卷武王守岐山,第五卷闻太师出征。 第六卷:武王伐厉。 武王以“臣”伐厉王这个“君”,在太平盛世,君为臣纲的年代,是大逆不道。 而谁对他仇恨最大呢? 当然是夏荣和他爹! 想到这儿,张子舟开始自己的布局:“扬哥,你替我回家一趟,帮我找到大舅哥。” “县试结束,他也该回县学读书。请他向夏老爷求情,让老管家重新回到夏家。” “明白!”张子扬点头。 “夏荣这小子打赌输了就不见人影,柴兄,你带几个学子,替我好好教训他,但记住别说是我指使的。” “你放心吧。我绝对能让那小子对你怀恨在心,欲除之而后快。”柴玉也不笨。 张子舟点点头,再看向赵瑾:“瑾哥儿,你拿绣像给茶馆儿子,让他找个机会请夏荣,并当着夏荣的面抱怨‘封神演义不是臣子该写的’。” 茶馆是书生们经常聚会的地方。 大家彼此都熟悉,请客吃饭更是平常事。 说完,又看向傅范:“傅兄,你去趟靖江茶馆,请魏衡来县城,名义上是催封神演义第六卷。” 只有这样,张子舟才有机会留在夏家,而不是搬到高升客栈。 至于为什么不让张子扬代劳,自然是出于降低风险的考虑。 况且,魏衡和傅范之间更熟悉,有些话更好说。 然后是曹贺。 张子舟道:“你让米商的儿子想办法,劝他爹不要掺和进去,要让夏老东西当个‘忠臣’。” “你放心,那个米商精着呢。”曹贺保证道,“我再去煽风点火,确保万无一失。” “很好!” 张子舟赞许一声,看向周宪:“宪哥儿,这一局我是配角,你才是真正的主角。” 周宪听了半天,大概猜到了张子舟的做法,笑道:“没问题。我会再安排几个贴写,让他们在户房,把谢、范两家的所有地契、房契全部清理,并且拿出来。” “可以拿出来么?”张子舟怕打草惊蛇。 “能!”周宪点头,“谁让咱们县是富县,地契、房契多到几个房子都装不下。” “最后,就是调虎离山了。”张子舟笑道,“这个事我来办。” 谢世宽和范仲然毕竟在地方多年,是实打实的老狐狸。 现在,他俩没察觉,是因为敌在明,我在暗。 而我方一旦出手,他俩肯定能看出破绽。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俩支开,等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他俩就算知道真相也来不及。 因此。 第二天一大早,张子舟就和往常一样,跑到小吃摊吃早点。 明知道后面有“尾巴”,也装没事人似的,跑到周靖的书行看书。 余昌烈“刚巧”也在。 “哥儿,你已经县试考完了,怎么还没去高升客栈?” 余昌烈好奇地问道。 “休息一日,明早就去。”张子舟笑道。 余昌烈装作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写传奇?” “唉呀,我差点忘了,茶馆好像催我来着。”张子舟挠了挠头,“可惜我没有好的思路。” “这本不错,你看看。”余昌烈很自然的递过来一本传奇。 张子舟随意翻了翻,摇头道:“还行。就是模仿我的痕迹很重。”说着把书合上,还给余昌烈。 余昌烈拿过来,笑道:“既然你都说差,那我也没必要买。” “我先回去了,回头见。” “回头见。” 等到张子舟走后。 余昌烈拿起书,趁没人注意,飞快的把字条拿走。 出了书行,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打开纸条。 只有八字真言:尊请佛祖,调虎离山。 第66章 调虎离山 县衙,三省堂。 娄渊身穿官服,主持会议。 堂下坐县丞、主簿、学正、典史、驿丞、税课司大使、河泊所大使。 后排是三班六房。 知县是正印官。 县丞和主簿是佐贰官。 学正、典史、驿丞等等,是杂职官。 三班六房是吏。 【清慎勤】的匾额下,娄渊道:“县试已结束。在这期间,全靠诸位的通力协作,方能确保县试安宁,娄某感谢。” 众人站起:“为大人效力,是我等荣幸。” 娄渊示意他们坐下,笑着对县学正道:“按朝廷规制,凡是参加府试的学子,都需重新派保。此事,都交给你了。”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县学正抱拳笑道。 “还有,此次县试,傅氏宗学全员通过,引起不小的争议,你去府衙的时候,要把这件事向明府说清楚。” 明府,是知府的尊称。 县学正心里有数,“下官记住了。” 把正事说完,娄渊很自然的转到民生:“已经到了农忙时节,我想下去视察一番。” 谢世宽和范仲然对视一眼,就知道县太爷会这样说。 范仲然接过话茬:“大人为民担忧,是我等楷模。不知道,大人打算去哪里?” “就去石岭镇。” 此话一出,堂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石岭镇的水渠,从县太爷到任开始就一直惦记。 前些日子,还派幕僚到石岭镇实地考察。 谢世宽不禁皱眉,当地豪绅为了这事,没少送他银子,求他让县太爷打消这个念头。 不行!不能让县太爷去石岭镇。 想到这儿,谢世宽向范仲然使了一个眼色。 范仲然会意道:“大人,石岭镇百姓对此多有怨言,请大人三思。” 石岭镇百姓?豪绅吧! 娄渊忍住怒意,耐心道:“就因为有怨言,我才要去,七条水渠关系到石岭镇百姓收成,不能不重视。范主簿,你随我去,好好做工作。” “是。”范仲然不敢不答应,递给谢世宽一个眼神。 谢世宽拱手道:“大人,县里上半年的拨册,已经报上去,突然增加修水渠银子,衙门负担不起。若是向士绅摊派,又免不了担上‘惊扰地方’的罪名。” 句句都是实话,但用意却是为自己。 娄渊可不会上当,反而顺着谢世宽的话说,“所以,你要去趟府衙,向明府再三陈述,石岭镇修水渠的必要。” “如果明府不答应,就替我送信到布政司,请我的同窗,已经担任御史的曹大人帮忙。” 谢世宽懵了。 进士到底是进士,随便一个同窗,都不得了。 谢世宽立马变了态度,谄笑道:“是是是,下官忙完手上的事就去。” “行啊,我等得起。”娄渊也学会了正话反说。 谢世宽一听,赶紧改口:“下官今天出发。” 娄渊不置可否,吩咐三班道:“石岭镇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本县此去要大张旗鼓,让全县百姓都知道,本县是去解决问题。” 三班班头立刻站起。 “本官不在,你们要各司其职。”娄渊又向其他人道。 “谨遵县尊谕令。” 散会后。 谢世宽和范仲然坐一辆马车。 马车里。 谢世宽不安道:“范老弟,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你去石岭镇,我去府衙甚至是布政司。” “三班的班头也不在县城,要是出了事,该如何收场。” 出事,当然指的不是治安事件,而是怕有人对他们动刀子。 这是地头蛇的本能。 范仲然也觉得透着古怪,边琢磨边道:“我也这样想。咱们被一个一个的调开,然后再搜集咱们的证据,怎么办?” “这我倒不怕,天下那么多吃这碗饭的小官,凭什么就抓我俩,而且咱这些年赚的银子,可不是光自己赚的。”谢世宽很是自信。 这份自信,也来自同流合污。 范仲然安心了一些:“这样吧,让家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报我们。” 谢世宽补充道:“这还不够,要吩咐各班各房弟兄,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万别想跳船。” 车里的氛围,越来越凝重。 “对了,张子舟那里,现在怎么处置?”范仲然问。 “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谢世宽郁闷道,“而且,他现在是咱们县的案首。” “要不……”范仲然正想提议,不要再跟踪张子舟了。 跟踪张子舟的跑来了,在车外急声禀报:“老爷,张子舟去县衙。” “走!” 他俩被吓了一跳,立马吩咐车夫,“回县衙。” 另一边。 县衙的三省堂。 张子舟望着两个楹联,觉得写的不太好,但没说出来。 娄渊瞧出端倪,笑着问道:“舟哥儿,是不是觉得楹联不太好?” “没到时候。”张子舟笑道,“我心里有一联最合适,等到那天,就把它写出来。” 娄渊一听,觉得有道理:“的确如此。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到那时海晏河清。” “一定会的。” 张子舟非常肯定。 还没说两句,就见幕僚跑来,眼神暗示县丞和主簿回县衙了。 张子舟和娄渊对视一眼,就知道他们会来。 其实吧。 张子舟之所以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单纯来一趟。 他和娄渊关系匪浅,要是县试结束不来,反而显得不正常。 娄渊一本正经:“县试过后,府试在本年四月二十日,不过府试不同于县试,府试三场考试,每一场都会淘汰学子。” “而且,不用带任何东西,只有府衙发的考引。” “此外准备五两廪保银,到府城后,就把银子统一交给府衙。” 张子舟认真的听着。 这一幕,被县衙的仆从报告给待在门房的谢世宽和范仲然。 谢世宽扶额:“难道真是我俩疑心病犯了。”说着,摇了摇头。 又等了一会儿。 仆从来报,张子舟在教县太爷怎么修水渠。 “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范仲然舒了一口气,“都在预料之中。要不……” “不急!”谢世宽摆手道,“张子舟这个小子有才气,有前途,咱们不能掉以轻心,派人继续跟着他。” 接着吩咐自己随从:“告诉跟踪他的弟兄,给他们涨工钱,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务必十天一报。” 他相信只要时时刻刻盯着,总能找到破绽,以绝后患! 巧了。 张子舟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有权有势的佐贰官,始终满怀恶意的盯着他,叫他怎么安心。 第67章 有反骨 高升客栈。 张子舟跪在傅崇面前,聆听他的教诲。 傅崇沉着脸:“县案首连开始都算不上,你却不来班上进学?” 张子舟不好意思地道:“学生不是故意的,因为答应了魏衡,他跑到县城催稿。” 傅岱从一间学子的房间里出来:“学业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么能有丝毫懈怠。” “夫子教训的是,学生忙完就回来。”张子舟赶忙保证。 傅崇仍是一张严肃脸,但他心里其实翻江倒海。 同样是猝不及防的“短兵相接”,狡猾如狐的县丞谢世宽、主簿范仲然都不及张子舟。 果断、缜密、协调……不给一丁点喘息的机会。 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仅十五岁。 房间里的学子们,一边破题,一边偷看山长的房间。 个个噤若寒蝉——舟哥儿这么优秀,山长、夫子都严管,自己这勉强过关的成绩,别胡思乱想。 半个时辰后。 傅崇终于松口:“事情办完,就必须回来,不得有误。” “学生谢山长恩准,谢夫子。”张子舟磕了个头,起身,揉了揉微酸的膝盖,慢慢的离开了客栈。 客栈外,六只眼睛一直盯着他。 他当然知道。 这一出戏,本来就是演给这些人看的。 表面上一切都风平浪静。 张子舟向傅崇请完假,就回到夏家,在内院安心写话本。 县丞谢世宽,携娄渊书信和任务,和县学正,一起前往府城。 下午,娄渊带着主簿范仲然、三班班头及幕僚,浩浩荡荡往石岭镇。 茶馆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功从县试转到民生,关注这次石岭镇的水渠工程。 在安宁祥和的氛围下。 傅藻从老家来了。 “这是你娘、你姐,还有你媳妇给你做的衣裳,夏天了,料子薄些,穿在身上凉爽。” “这是你爹给你做的饼子,饿了就吃一个。” “你姐夫给你挖的薄荷,做的薄荷膏。” “我娘给你做的鞋,穿着试试,看合不合脚。” “我丫头送你的,她的月钱。” “你嫂子做给你的扇子,扇风用。” 一下子得到这么礼物,张子舟高兴坏了,把衣服每一件都试一次,鞋子也穿在脚上。 傅藻微笑的看着。 临走前,他去过张家,还吃了一顿早饭才走。 菜肴丰盛,每个人表情都轻松惬意。 自从搬进四合院,日子越过越好,心情也就舒坦。 带来这一切的,正是眼前乐得像个孩子的少年。 等张子舟试的差不多了。 傅藻笑着开口:“还有我和我爹送你的。”说着,拿出一套字帖,放在张子舟的面前。 接着,解释道:“等过了府试,去院试的时候,就要交际应酬,用馆阁体不太合适,得有自己的特色。” “谢岳父泰山,谢大舅哥。”张子舟高兴接受。 傅藻笑了一声,看了眼外面,确定没人在附近偷听,认真道:“趁现在没人,告诉我你想干嘛。” “事情是这样的……”张子舟一秒切换状态,开始把自己遭遇说了。 傅藻听了,评价只有四个字:“意外意外。” 同时佩服自己妹夫,这么短时间,已经做好布局。 张子舟笑道:“能不能成功就看大舅哥。” “你就看好吧。”傅藻很自信。 事实上,张子舟心里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调动自己能调动的所有资源。 而且,这类事情以后经常都会遇到,与其到时候再抱佛脚,不如现在一起成长。 家人,朋友,同僚,同窗……一起成长! 当晚。 夏顾章为傅藻接风洗尘。 张子舟理所当然出席。 就听傅藻说道:“妹夫和夏荣之间的事情,我已经听妹夫说过。县试已结束,恩恩怨怨也该结束了。” “老夏太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骂舟哥儿,我已经很生气。” 夏顾章没好气的说道:“他的儿子还勾引陈员外的丫鬟,如此行径,太卑劣了。” 然而傅藻只一句话,就让夏顾章收回成命。 傅藻是这么说的:“我妹夫在这里,将来也要管理大家族。所以,我有话就直说了。” “老夏到底是你多年的管家,知道的秘密太多。与其留在外面,给敌人可乘之机,不如留在身边。” 嘶…… 夏顾章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只顾着收拾这老东西,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张子舟面色如常。 心里却是佩服,不愧是大舅哥,说话一针见血。 如今是太平盛世,大户人家是不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随便便闹出人命。 不能出人命,又不能放外面,只能选择宽恕。 果然。 夏顾章吐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求情,那我就顺水推舟,让老夏重新回来管家吧。” 说罢,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家仆进来听命。 “你去庄园,把夏管家接回来,告诉他,下不为例。还有,求情的是傅家的大少爷。” “是!” 夏顾章也是老狐狸,张子舟心想。 另一边,酒楼。 夏荣独坐一桌,把自己喝的醉醺醺,分不清东南西北。 “荣哥儿也在?” 听声,夏荣抬头,眯着眼睛看了对方一会,“哦,原来是羲哥儿。” “怎么独自在此买醉?” 羲哥儿,正是赵瑾的小弟,专程来忽悠……说服夏荣搞事。 所以很自然的坐在夏荣对面。 夏荣苦笑:“我过了县试,可是,张子舟是案首!更可气的,他带的那帮人居然都过了。” “你说柴玉、赵瑾、曹贺那几个废物,也配过县试!” 听到“赵瑾”的名讳,羲哥儿脸色略微不自然。 但他很快调整心态,亲自为夏荣倒酒,而后叹气道:“我也不服气!可是人家就过了,而我……名落孙山!” 夏荣想起这茬,安慰道:“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嘛。不像我,交了一帮狐朋狗友。” 他不是自愿一个人买醉,来的时候邀请了以前的跟班们,可那些人都和他划清界限。 夏荣没被治罪,但他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 如今看到羲哥儿还愿意和他说话,欣慰的让店家添一副碗筷和酒杯。 一醉解千愁。 羲哥儿喝了一杯,胆子大了,不服气道:“他们凭什么都过,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都知道。”夏荣又喝了一口。 “最可恶的是,张子舟明明有反骨,县太爷还让他做县案首。” “县太爷偏袒他嘛,嗯……”夏荣酒醒了一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张子舟有反骨。” 第68章 拱火 “这话怎么说?” 夏荣的精神也好了。 羲哥儿欲擒故纵:“这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说,要说,咱哥俩谁跟谁啊。”夏荣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保证不把你说的话传出去。” 羲哥儿还是假装不敢:“这事太大,我……我怕。” “别怕!我爹迟早会回去的,那个县太爷能干几年,咱上头可有县丞和主簿。” 夏荣拉大旗,作虎皮。 羲哥儿这才把张子舟写封神演义。 而这本传奇里,明显有映射当今朝廷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换做别人。 这个时候就会觉得,一本传奇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品出个中滋味的夏荣,一把拉住羲哥儿的手,感激涕零:“我的好兄弟,你帮了我大忙,哥要出了这口怨气。” 羲哥儿谨慎小心:“这件事情,你不能说是我说的。” “不会。”夏荣笑道,“我记得里面不少细节,随便挑一些,就能置他于死地。” “前五卷那么多人看过,真要定罪,影响太广。”羲哥儿真心为他考虑后果。 “这倒也是。” “我听说,他在夏家写第六卷,好向魏衡交差。” “你怎么知道?” “县城都传遍了,他为此向傅崇请假,被傅崇罚跪。” 夏荣信了。 张子舟本来就是名人,又得了个县案首,一举一动都在别人关注下。 这种事做不了假。 一个计划,在夏荣心里诞生了。 次日。 宿醉的夏荣,伸了个懒腰,正想爬起床,去庄园见老爹,求他想办法回到夏家。 然而,一睁开眼睛。 父亲那张老脸已经出现在眼前。 夏荣揉了揉眼睛,惊叫:“爹!你怎么回来了?” 老夏盯着他:“你真没出息,日上三竿,还在床上没起。一身酒臭,昨天又喝酒了吧。” 夏荣赶紧爬起床,再次问他怎么回来的。 老夏把傅藻替他求情,夏老爷心软放他的事,详细的说了出来。 顺便猜测是张子舟求的情。 毕竟那段时间,老夏嘴上厉害了点,但从没有亏待张子舟兄弟俩。 “他哪有那么好心!” “荣儿,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生事。” “爹,你怎么去了一趟庄园,脾气都没有了。” “你爹我为了芝麻大点事,天天和佃户吵架,每天嗓子都是哑的,你过三天试试。” “没出息!”夏荣一气之下走了。 老夏拿着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荣刚出门,就被守在附近的柴玉跟上了。 依计行事! 于是,柴玉化身“恶少”,带着一帮家丁把夏荣围住。 夏荣怂了:“你……你们要干什么。” 柴玉冷哼一声,道:“你陷害我同窗在前,不赔礼道歉在后,不给你长点记性,还以为我的同窗任你拿捏。” “揍他!”随着一声令下,一个袜子塞进夏荣嘴里。 夏荣刚想吐出,就被柴玉他们推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柴玉有分寸,下手不重,纯粹是为了激起夏荣的愤怒,以及挑起夏管家的舔犊之情。 不久。 老夏就看到一脸伤的儿子,惊讶中带着愤怒:“谁打的你?” “张子舟找的人。”夏荣没说实话,就是想刺激老爹。 “岂有此理!”老夏一拍桌子。 夏荣埋怨:“爹,你看吧,张子舟还会找我麻烦。” “但是……” “爹,我有办法对付张子舟。”夏荣到老夏耳边说了几句。 老夏皱眉听罢,心里还是犹豫,但是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又燃起怒火。 妈的! 张子舟敢欺负我儿子,老子跟你拼了! 于是当天下午。 老夏换了一身衣服,前往主人家。 先拜访主人,拿到管家钥匙,又巡视了夏家一圈。 一切如常。 最后,来到耳房,看到张子舟的身影,坐在在房间里。 还有一个胖胖的身影。 他随便找了个家仆,问道:“舟哥儿和谁见面?” “是公子的客人,好像是茶馆掌柜,姓魏。” “哦。”老夏知道了,靖江茶馆的魏衡,儿子的消息是准确的。 哼! 等你写完,我拿到手上,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耳房里。 魏衡对于自己能知道那件事,心里一直感到好奇又感动。 感动的是,张子舟还记得他;好奇的是,张子舟为什么让他知道。 还好,张子舟没让魏衡一直好奇下去,直接说了原因。 他道:“第一,封神演义是你买断,我们有约定,我不能绕过你。” “第二,我相信,这件事做成了,对你也有利。” “第三,你是我朋友,我需要朋友的帮忙。” 魏衡听得震撼。 商海沉浮多年的他,早已经忘记了还有“朋友”这个字样。 即便是从极端利益的角度讲,张子舟凭借现在的名声,以及在县衙的人脉关系,和他切割轻而易举。 张子舟非但没那么做,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并且有心提携他。 二月的天气,还很凉快。 魏衡却已热血沸腾! “你说吧,我怎么做?”魏衡问。 “这一步棋,是我制胜的关键,全仰仗魏掌柜。” 魏衡认真的听着。 张子舟不动声色的说出来:“我被人跟踪,他们是谢范两家的人,我不能抓他们,又不能让他们传递情报太快。” 打一个时间差! “这没问题,我先弄清楚,他们怎么传递信息,再在暗处下点药,让他们三天变七天,七天变十五天。” 魏衡对这些小伎俩,熟的不得了。 张子舟要的也是这个。 本来这事应该余昌烈做合适,但他一来目标大,二来麾下民壮,是张子舟的一张武力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子舟已经给余昌烈安排了一个更好的舞台,到时尽情表演。 不表演,怎么吸引目光! 这时。 张子舟瞅见夏家仆人来了,便笑着对魏衡道:“魏掌柜你别催,我一定连夜写好。” “不是我催,是茶馆看客催。”魏衡很聪明,“舟哥儿你行行好,尽快把第六卷写出来。” “行行行!”张子舟头疼死了,“我写好了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那就多谢了。” 魏衡起身,拱了拱手,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夏家的家仆进来。 张子舟郁闷道:“看来今晚要熬夜了,不行,我得买点吃的,大晚上的不能把自己饿死!” 说罢,张子舟走了出去。 故意没看到,仆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第6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走出夏府。 张子舟没有直奔早点一条街,而是往县学走。 没几步,就猛地一回头。 跟踪他的人,立刻化身路人,挑挑拣拣。 张子舟面上疑惑,心里笑嘻嘻,就这? “舟哥儿,你在看什么呢?”老夏走到张子舟身后,微笑的询问。 在没拿到证据前,老夏要装出洗心革面的样子,降低张子舟的警觉。 张子舟闻言回过头来,笑道:“没、没什么。” 继续往前走。 跟踪他的,继续跟。 很快,到了县学。 天下谁人不识君,张子舟招呼都不用打,纯刷脸就进了县学。 跟踪他的,就在附近蹲着。 “那小子好像发现咱俩。” “不发现,他就是迂腐书生,不值得二老费心。” “那怎么办?” “报告给谢爷知道,请他老人家定夺。” 就在两个喽啰商量的时候。 县学,傅藻房间。 张子舟刚到,便见等候已久的周宪,递来一叠契纸:“你看看,这些都是他俩造的孽。” 傅藻把门关上,然后在房间一角,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周宪穿的是傅家仆人的衣服,满脸胡子,眼睛却透着兴奋。 打探情报,乔装易容,私下接线,太踏马刺激了! 张子舟接过来,翻了一些,脸上不是笑容,而是愤怒。 吃绝户,强占土地,挂空户,投献…… 手上的不是契纸,而是罪恶,沉甸甸的罪恶! 而且不止是谢、范两家,还有其他人的,千丝万缕,盘根错节。 张子舟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些,才道:“没问题吧?” “县尊不在,三班六房都给自己放了假……” 不对! 张子舟听出问题,急道:“你让他们立刻撤出来,再这样下去,他们必定会暴露。” “此话怎讲?”周宪不解。 “都偷懒,你勤快,不注意你注意谁。” “好,我回去就叫他们偷懒。” 但张子舟觉得,这个漏洞,很有可能被人发现。 立刻思索着对策。 见张子舟脸色沉重,周宪紧张道:“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宁可想错,也不能放过。”张子舟摸着下巴。 对方可是在地方多年,没点本事怎么行。 想了一下,张子舟又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你赶紧去通知他们撤退。” 周宪领命就走。 张子舟又向傅藻道:“大舅哥,麻烦你通知余昌烈,把可靠的弟兄都调动起来,在县城附近潜伏。” “闹这么大?”傅藻没想到。 “不闹大,余昌烈怎么表现;不闹大,谢世宽这些人怎么清干净。” “你烦不烦,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吃货?” 傅藻前言不搭后语。 张子舟意识到有人来了,赶紧把契纸塞怀里,道:“大舅哥,你真的不去逛早点摊。” “不去!”傅藻骂一声,“吃货!” 张子舟大大方方的开了门,扬长而去。 出了县学,他在早点摊买了晚上吃的东西,拎着回夏家。 还故意回头瞅瞅,再继续放心大胆的走。 回到夏家。 他先把契纸放在书箱,再开始聚精会神的写第六卷。 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在伏案疾书。 以武王伐厉为篇章题目,主要写武王远征,过关闯将。 塑造一些忠臣,痛骂武王是奸臣,而武王义正词严的反驳。 写到天快亮,张子舟才回床上躺会儿。 他闭着眼睛装睡。 过了一会儿,老夏就偷偷的进了他的房间,悄咪咪的拿走手稿。 为什么拿手稿,而不等刊印? 因为在刊印的时候,就会有书商为了安全,把一部分用词篡改。 但,拿了手稿,张子舟会发现。 所以,老夏已经做好了背叛的准备,拿到就跑回家。 交给自己儿子夏荣。 夏荣扫了一眼,偏执的嚷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太好了!”老夏道,“咱们赶紧送到县衙,告张子舟妖言惑众!” “县尊和张子舟关系匪浅,不能去县衙。” “可是,本朝规矩,不能越级上告。一旦问题没坐实,你我就要被发配充军。” “我们手上有证据,根本不怕。” 于是父子俩收拾了细软,直奔府城告状。 他们前脚刚走,张子舟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当然,他是听到了鸟叫。 确定计划已经成功。 张子舟先去找夏顾章,告诉他,手稿被人偷走了。 夏顾章一听,立马想到了老夏:“这个老糊涂,他儿子胡闹,他也跟着胡闹!”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是传奇,出不了事,就是伯父您……”张子舟一脸担忧。 “我夏家的秘密,也就那些,拿上台面,顶多罚银子。”夏顾章反而担心张子舟,“你确定你的手稿没问题。” “有那么一点点,不过,应该能够收场。”张子舟轻松道。 夏顾章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本能的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 当夏家父子往府城赶的时候。 谢世宽和县学正,已经在驿站歇脚,准备明天一早再出发。 驿站,除了送文书,还有一项功能是为有官身的人提供食宿。 谢世宽梳洗一番,在床上躺着,赶了一天的路,感觉自己骨头散架。 这时。 随从来报,送信的人来了,就在驿站外。 谢世宽让随从把送信的叫上来,他则继续躺着,这样舒服。 “老爷。” “嗯。”谢世宽眯着眼睛,“家里有什么动静。” “一切安好。张子舟怀疑自己被人跟踪,老家问怎么处置。” “换脸生的继续跟。县衙呢?” “都好。”送信的回答,“六房招了一些少年,比老人勤快多了。” 谢世宽微微一笑,这是肯定的,那帮老油条,他都懒得说。 “尤其是户房的格外勤快,都偷懒忙自己的事了,他们还在做事。” “是吗?” 下一秒,谢世宽就笑不出来了。 他从床上噌的一下站起来,吓得送信的一哆嗦。 “户房?你确定他们是在户房?” “很确定,户房经承的儿子和一些少年,都因为县试考穷了。” “年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谢世宽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被调虎离山了,再联想到范仲然也离开县城。 糟了! 县尊对我和老范动手了。 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老柯!”谢世宽叫来了随从,压低声音道:“你马上去药堂,给我弄一副泻药。” “老爷……你这是!”老柯满脸震惊。 跟随老爷多年,老柯自然知道,这是老爷断尾求生之策。 谢世宽面带一丝绝望,看向县城方向:“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70章 玩法不一样 在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后。 谢世宽决定回去。 他的做法非常简单粗暴,吃一副泻药,向县学正表示自己去不了府衙。 并请县学正先走,自己病好就跟来。 等县学正一走,谢世宽立马离开驿站,飞奔回县城。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自己的行踪,一直在他人的监视下,并迅速传回县城。 魏衡得知消息,立刻去夏家见张子舟。 跟踪张子舟的人,还以为魏衡是去催稿。 内院,东厢房。 魏衡忍俊不禁的说着谢世宽的故事:“那县丞老爷可真猛啊,为了把病装像点,狠下心吃下一副泻药。” “他回来的路上,不停的上茅厕,人都瘦了一圈。” 张子舟听得捧腹大笑。 那场面,光想一想都觉得十分有趣。 魏衡担心道:“笑归笑,他一回来,局面就不一样了。” 张子舟一摆手:“我原本想在府衙收拾他,现在,他自己送上门,玩法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话,魏衡愈发的好奇。 看得出,张子舟不仅是准备充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强。 魏衡压低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告诉你,但在这之前,你先陪我演一出戏。”张子舟神秘一笑。 不久,酒楼,饭桌上。 跟踪张子舟的人,待在雅间,听着隔壁张子舟和魏衡的对话。 只听魏衡道:“舟哥儿,这是你第六卷的内容?” “有问题吗?”张子舟一脸天真。 “难怪夏管家要窃取第六卷,你在这卷有不少胆大妄为的话,要是被上面的人看了,肯定治你罪。” 魏衡说着说着,不禁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来晚一步。” 张子舟乐了:“这内容不会有问题。” “此话怎讲?” “论做生意,我不如你;论规避风险,你不如我。” 不只是魏衡好奇起来,连隔壁的两个人也竖起耳朵,听张子舟接下来怎么说。 且听张子舟道:“你知道开国太祖的谥号是什么吗?” “武啊!”魏衡恍然,“哦,武王伐厉,就是以有道伐无道。” “所以不管厉王一方骂什么都没用。夏家父子不懂,这才如获至宝,想把我弄死。” 说到此处,张子舟故意叹了一口气:“就可惜县丞和县主簿,也要受这两个蠢货的连累。” 听到这句话,隔壁都紧张起来了。 他俩是真紧张,魏衡是假紧张:“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夏家父子被查,就会把陷害我的往事翻出,顺藤摸瓜,那二位怎么可能轻松过关。” 张子舟刚说完,隔壁传来动静。 他和魏衡站起身,轻手轻脚到门口,推开一道门缝,看到一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对视一笑后,回到座位。 然后,边吃边聊,但话题里不再有手稿。 这则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回县途中的谢世宽手上。 谢世宽揉了揉额头,突然一拍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从道:“爷,快想办法吧,御史和县尊是同窗,如果御史来,把整个案子调查一遍,那就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世宽急得来回踱步。 一般的贪墨、权色交易什么的,都能靠钱过关。 像这种诬陷举子的行为,那是和整个官僚体系作对。 因为官僚们主要来自科举,唇亡齿寒啦。 谢世宽这么懂,也因为他来自科举。 “要不,派人把夏家父子给……”随从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绝对不行!且不说,我们不容易抓到他们,就算是杀了,也改变不了县尊对付我们的大局。” 谢世宽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事情闹大。 一是让府衙知道他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二是表明心迹,自己和夏家父子没有半文钱关系;三是趁乱,把黑手套们放走,出去避避风头。 主意已定。 他立刻动身,并在途中派人联系自己人,在县城四处闹起来。 这样,可以逼县尊从石岭镇回来。 县尊一回来,他的主要手下,就都回来了。 这就是谢世宽的如意算盘。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乃是张子舟。 夏家,东厢房。 “回去途中,绕道告诉余巡检,大鱼已经上钩,让他的人都混进来,准备擒拿歹徒。” 张子舟说话时,自信满满。 魏衡不解:“你这么肯定,谢世宽会动手?” 张子舟笑着解释道: “谢、范待在地方太久,虽然警惕性高,却已经目中无人。” “发现失去对事情的掌控,还误判是县尊动手,就会剑走偏锋。” “再者,就算他不剑走偏锋,我也要逼他们这样做。” 这在上一世叫受迫性失误。 魏衡听得懵懵懂懂,却下意识的点点头。 石岭镇。 范仲然也收到了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急,娄渊一点都不急。 反而找范仲然,一本正经的讨论水渠:“地方上,百姓都赞同;部分士绅不赞同,我打算再和他们谈谈……范主簿?” “啊,哦,县尊有何吩咐。”范仲然心不在焉。 娄渊心里乐坏了,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想,再把士绅召集起来,一起讨论出个解决办法。” 范仲然:还在说这事,你果然扮猪吃老虎。 “你负责这事。”娄渊又道。 哼,又想把我支开,范仲然心里恼火。 他脸上还带着笑:“县尊,出来已经有几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万一县城出事。” “县城出事?”娄渊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范仲然连连摆手。 “那就去办。我派幕僚陪你一起去。” 呃,范仲然无语了,还派人监视我,果然! 但县尊的吩咐,他暂时不能不听,只能盼着谢世宽那边能成事。 目送范仲然颓然离场。 娄渊激动到攥拳,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余昌烈派人偷偷告诉他,谢世宽已经在往县城赶。 根据张子舟的推测,谢世宽是想趁县尊不在,在县城搞事,逼着县尊从石岭镇回来,然后不得不妥协。 余昌烈那边已经准备好,现在就差县尊这边加把火。 娄渊只需要和平常一样支走范仲然,就能让误会加深。 然后,一口气解决两个祸害。 第71章 放手一搏 谢世宽快到县城时。 收到了范仲然的密信——县尊又把我支开,身边还有他的幕僚。 他深吸一口气,看来必须出手,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号令潜藏在县城的爪牙,一起闹事。 在他的视角看来,这一切的主谋是县尊。 肯定是那些幕僚撺掇县尊搞事,要把他和范仲然拿下。 因为最有可能搞事的张子舟,在他视角里,就是个接待朋友、好吃和被催稿的苦逼书生。 同一时间。 仙鹤巷,路边摊。 谢世宽眼中最不可能搞事的张子舟,正在和小伙伴们聊天。 监视他的人,不敢靠太近,怕被发现。 而且,都以为这帮少年郎在一起,除了聊学业,还能有什么。 再说了,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商量大事。 殊不知,张子舟在布置行动。 他低声道:“各位,目标已经回来,估计今晚就要搞事。” “余的人手有限,所以,需要你们集结家丁,各负责一方。” 听闻这话。 少年们浑身一震,心里惊涛骇浪,面上波澜不惊。 周宪一边用勺子搅动豆腐脑,一边低声道:“准备收网?” 张子舟点点头。 成败在此一举! 其他学子都感到振奋,连吃面都觉得有味道。 张子扬一边往面里加葱花,一边认真交代:“舟弟,我知道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但为兄提醒你一句,不要逞强。事情成了固然好,不成,也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毕竟当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考四月的府试。” 张子舟心里温暖,郑重的点头。 族兄不是劝他打退堂鼓,而是提醒他考虑再周到点,把风险再降低点。 他能理解,这是大伙第一次干大事,对手还是在地方浸润多年的县丞和县主簿,心里没底也属于正常。 不过,经过这一遭,大家也算受到了锻炼。 也不枉费他当初搞互助会的苦心。 柴玉笑道:“要是山长和夫子知道,我们出来是干这个,会不会……想想都刺激。” “不是会不会,是肯定会!”赵瑾单手托腮,搅着面,“咱们给了他一个惊喜。” 张子舟听了,道歉:“就是耽误你们学业,心里过意不去。” 曹贺摆手道:“咱们有几斤几两,心里清楚得很。过了县试,让爹娘高兴就不错了。府试?压根没想过!” “不说这个了。”傅范把话题带回来,“你的东西已经印好了。” “按照计划行事!” 重点部分,张子舟私下分别交代过,不能在这里聊。 同桌的几人点头。 大家边吃边聊,聊的正起劲的时候。 曹贺眼尖,瞧见了傅夫子来了,大声打招呼:“夫子,下午好。” 其他人起身,赶紧朝着傅夫子恭敬的行礼。 傅岱看着他们,含沙射影的说道:“吃顿晚饭,吃了半个时辰,你们是嫌课堂时间短了?” “我、我们吃完了。”几人脚底抹油,赶忙开溜。 只剩下,张子舟一个人在摊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傅岱问道:“第六卷写完了吗?” “快了。学生还要赶稿,先走一步。”张子舟拔腿就跑。 傅岱背着手离开。 远处摊位上。 监视张子舟的人,只以为这群少年郎,只是苦逼书生。 幸灾乐祸的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当晚。 县城里,出大事了。 谢世宽的爪牙们,在夜明星稀的夜里,像蒲公英一样四散开来。 有的负责点火;有的负责偷窃;有的负责打人。 火,点在容易扑灭的地方;偷,也是偷中下层百姓家的。 打,只针对以前的仇家。 总之,要把事情闹大,但不能闹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干一票就撤,到外地避风声。 衙役在放水之后,就控制住整座县城,然后向县尊汇报。 汇报之时,就是摊牌之日。 谢世宽则蹲在县外,暗中指挥这一切。 至于汇报和摊牌,就交给范仲然。 一切都很完美。 城里,一个瘦小精干的男子,拿出火折子,往草垛一扔。 “嘿嘿!下一家。” 刚转身,被四个汉子压在地上,一瞬间捆成了粽子。 他放的火,也在他眼前被另外一个人扑灭。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敢危害地方,就要被抓。” 另一处。 小偷翻过院墙,潜入厨房,偷了一袋米就走。 刚翻出来,就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逮住,按在地上捆住。 又一处…… 城外,谢世宽蹲在私宅,静等好消息。 “爷出大事了。”随从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咱们派出去的人,都被人抓了。” 什、什么?! 谢世宽倏然起身。 随从道:“刚得到的来消息,一个逃走的都没有,而且是人赃并获!” 谢世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失算,失算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快通知衙门的弟兄,不要阻止抓人。” 一阻止,就暴露底细了。 随从应了一声,慌忙去通知。 “完、完了。”谢世宽急得搓手,“县太爷果然早有准备,搞不好要被连锅端。” 怎么办! 经营地方这么多年,有利有弊。 利的一面,爪牙和眼线多;弊端也明显,就是人太多。 自己干的每一件事,都有人知道。 谢世宽思索着:“只有弃车保帅了。” 刚下决心,就见随从连滚带爬的回来。 “爷,属下去晚了,衙役仗着身份想要把人带走,被抓了。” “不要慌张。”谢世宽做了个深呼吸,“你,立刻去一趟石岭镇,告诉老范,事情已经成功,让他摊牌。” “啊……哦!”随从不敢停留,从地上爬起来,骑马离开。 谢世宽心如死灰的坐着。 他心里清楚,就算是靠弃车保帅成功躲过一劫,以前的日子不会再有。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多年也捞够了,做不成县丞,还能做富家翁。 得到些许宽慰的谢世宽,再次起身,离开私宅,骑马去石岭镇。 这出“弃车保帅”的戏,没他唱不好。 城里。 县衙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参与此事的衙役、小偷、地痞、流氓都被五花大绑。 余昌烈单手叉腰,得意极了。 看到一道潇洒的身影,便迎了上去:“哥儿,下一步怎么干?我是不是现在就审问他们!” “不急。第二步,永远把功劳留给上差。” 火光映在少年那充满自信笑容的脸上,宛如天上一轮明月。 第72章 耍猴戏 石岭镇,乡正家,书房。 娄渊正在看书,余光瞥见范仲然来了:“主簿,回来的这么早?” “哼!” 范仲然气焰嚣张,在冷哼一声后,说道:“县尊别装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请你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娄渊放下书,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话怎讲?” 还装! 范仲然更气了:“你把我们支开,让亲信去户房查我们,哈哈,可惜他们还是太嫩,被我们发现破绽。” 娄渊心中一跳。 难怪张子舟临时改变计划,原来被对方从这里看出破绽。 呵呵,算谢、范二人有两把刷子,但咱的舟哥儿更胜一筹! 他摊牌道:“被你发现了,那我就不隐瞒了。只要你和老谢肯退,我愿意高抬贵手,发你们一马。” 范仲然狂笑:“你不知道吧,整个县城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城里更是一片混乱。” 别看你是堂堂县太爷,跟我斗,还嫩了点!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豪绅。 娄渊也笑:“然后,逼我收回成命,不答应,你们就继续闹,好让上边的认为是我治理无方,不罢了我的官,也要在我的评语上写个差。” 范仲然微微皱眉,他怎么猜的这么准确。 和之前的书呆子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此时,范仲然已经隐隐觉得情况不对,但他已是骑虎难下。 他只好一硬到底:“是,又怎么样!” 娄渊冷笑。 这回心里总算是有底了。 他正要开口。 谢世宽及时赶到,看到范仲然的一刻,抬手就是一巴掌,将范仲然打得晕晕乎乎的,差点昏过去。 随后,谢世宽向娄渊抱拳:“属下来迟一步,请县尊恕罪。” 娄渊心里一动,来了! 张子舟透过余昌烈送来消息:谢世宽为自保,极有可能出卖范仲然,你要看清楚他们的嘴脸,然后记在心里。 这种“名场面”,难得一见。 果然。 娄渊面上不动声色的道:“主簿说,他要让整个县城闹起来。你和他关系走得近,知不知道此事?” 谢世宽苦着脸:“属下知道一点,是在去府衙的路上,听说后,立刻跑回来,想稳住大局。” “不成想,县尊早有准备,已经稳定住了县城局势,属下佩服。” 范仲然捂着脸,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晕了。 靠! 谢世宽,我爱你妈! 你踏马一个县丞,跟老子一条船上的蚂蚱,还想半路跳船。 范仲然爬起来,指着谢世宽鼻子,向娄渊举报:“县尊,这王八蛋和我是一伙的,是他指使我找您摊牌。” “你胡说!”谢世宽立马反驳,“你说是我指使你,可有书信?” “你的贴身随从,就是人证!” “那,我的随从在哪里?” “他……他。”范仲然扭身向娄渊,“县尊,抓住他的随从,一切真相都知道了。” 绝了! 舟哥儿明明不在场,却把控的如此精准。 娄渊看完好戏,当即令下: “你们互相举报,本官只好秉公办理,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分别关押,回县衙再审。” 这下轮到谢世宽和范仲然大为震惊。 合着这一会卖力的撇关系,在县尊的眼里,就像是耍猴戏。 这对难兄难弟,痛苦的对视一眼,齐齐的叹气。 娄渊得意极了,畅快极了,和刚考取进士的时候,心情一样畅快。 “回县衙!” 两日后。 凯旋而归的娄渊,迈着四方步,拧着食盒,敲开了夏家的门。 东厢房里,茶香四溢。 看着桌上的一叠契纸,娄渊笑眯眯地道:“有人证,有物证,我这回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余昌烈连忙抱拳,一声声道喜。 唯有张子舟笑而不语。 等他们互相恭维完,张子舟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娄渊慷慨激昂的回答: “凡是涉及的衙役,一律按国法治罪!班头知法犯法,从重治罪。” “谢世宽、范仲然,立刻免职,关在大牢里,等我上报有司再发落。” “典史、六房经承先免职,再调查清楚。” “还有那些地痞流氓打手小偷,要全部重重治罪,为民除害。” 县尊英明! 余昌烈感动的想哭,他们都滚蛋了,我就可以上来了。 这时,张子舟泼了一盆冷水:“那我恭喜你,你将会得到一个动荡不息的县,旧势力卷土重来,最后落得被免官的下场。” 娄渊和余昌烈同时一惊! 余昌烈苦着脸道:“这怎么可能?谢世宽他们已经被县尊清理干净,咱县的上空应该是朗朗晴天!” 张子舟听得直摇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县令有资格开除佐贰官和杂职官吗?” 娄渊摇了摇头。 佐贰官(县丞、主簿),杂职官(典史、驿丞等)都是吏部任命,县令无权开除。 要开除他们,需报吏部通过才可。 张子舟道:“既然你无法当时开除,就不担心,他们在关押期间,找路子帮忙。” 娄渊和余昌烈面色一苦,还真有这个可能。 张子舟进一步道:“再说三班六房,他们是县衙运转的基础,你把他们开了,县衙短时间内要瘫痪。” “再说了,他们都是本地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他们会怎么做,你应该见识过。” “且沾亲带故,小心你信任的人会反水。上面一查,治你一个滋扰地方的罪名。” 娄渊倒抽一口凉气。 我滴妈耶! 在舟哥儿面前,自己才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娄渊长吐了一口气,期待的问道:“哥儿,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该怎么办呢?”张子舟反问。 娄渊尴尬的笑了,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问。 但看舟哥儿的脸色,我不说,他肯定不说。 于是想了一会,犹犹豫豫的开口:“惩处首恶,宽大从犯,对于被胁从的予以释放。” 张子舟道:“常言道:法不责众。被你放过的人,会感激你么?只会洋洋得意,觉得你不敢把他怎么样。” 娄渊表情郁闷:“那……怎么办,你教教我吧。” 在一旁听着、看着的余昌烈,心里嘀咕,这一县之尊还真难。 “办法当然有,而且是史无前例。” 张子舟长舒一口气,缓缓地说出两个字:“公审!” 第73章 一切尽在掌握 啊这……刑不上大夫啊! 娄渊欲言又止。 余昌烈瞧出来了,替他问张子舟:“舟哥儿,谢世宽、范仲然好歹是县丞和主簿,让平头百姓审他们,不太合适吧?” 毕竟是封建社会嘛,张子舟表示理解。 但提出公审,是有自己目的。 于是,他解释道:“公审,不是对百姓,而是做给下面的士绅看的。” 见两个人还是不懂,他进一步解释:“你不带头和他俩决裂,那些士绅就不会跳船。” 最后,指了一下契纸:“光靠这些地契、房契奈何不了他。” 娄渊和余昌烈,各自低头思考,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自己不出头,想别人替你出头,想想都不可能。 那俩可是在地方上待了那么多年! “好!” 娄渊把牙一咬:“公审就公审,我即刻贴出告示,明日一早,县衙公开审理包括谢世宽、范仲然在内的一干恶徒。” 说着,他下定决心似的,去书房亲手写告示范文,再交给幕僚抄写,在县城四处张贴。 娄渊走后,张子舟对余昌烈道:“你的表现机会来了。” “我?”余昌烈指了指自己。 “以县尊的本事,对付那俩还嫩了点,这时候就需要你帮衬,别让县尊在百姓面前丢脸。” 余昌烈闻言,精神为之一振。 帮了县尊,这县丞的位置,稳了。 呼,那一定要好好的做功课,帮娄知县闯过这关。 他不自信,抬头想问张子舟有什么招,却发现张子舟已经走了。 张子舟另有事情要做。 城外,河边。 几个学子集体装肚子疼,对夫子说是去药堂看病,实际上到河边碰头。 听说县尊已经回来,还把谢、范二人关进大牢,都不由得振奋。 柴玉兴奋道:“哥儿,我们算是成功了吗?” 在同窗们热切的注视下。 张子舟道:“已经成功了一半,只剩临门一脚了。” “你们回去后,把绣像分了,让他们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县尊要在县衙公开审理谢、范二人的事情传播出去。” “传的越广越好,最好是人尽皆知。” 噢。 这是想把事情闹大,大到上面的人都没法帮那俩的地步。 同窗们都对张子舟露出佩服的表情。 张子舟微笑,我要的可不止于此。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还有,你们告诉学子,此前帮的忙是受县尊所托。” 张子舟神秘一笑:“然后,让他们把这件事,悄悄告诉自己的父亲。” 啊? 同窗们面面相觑,都感到奇怪。 但相信舟哥儿这样做,自有道理,于是纷纷离开,去把事情办妥。 当日,下午。 县城的街道上。 拿到绣像的众人,像蒲公英一样散到县城内外,乡间田野。 “听说了吗?县尊要公开审理谢世宽和范仲然啦!” “真的假的!” “此事千真万确,都在县城贴告示了。” 听到这话,很多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呐,县尊要审理那俩王八蛋,这……可能吗! 真要是这样干,那县太爷是青天大老爷,真正的父母官啊。 于是。 一个个自动当起了蒲公英,奔走相告,求证真伪。 得到的答案,都是县尊的确要在明日公审那俩王八蛋,以及他门下的小王八蛋。 到了第二天。 城内的百姓已经早早聚集在衙门前。 城外的,也很早到了城门口,只等城门打开,就进城旁观。 哪怕是听到声音也好啊。 老农不种地,商贩不经商,个个张望。 这个阵仗,把娄渊吓了一跳,没想到谢世宽和范仲然这么不得人心,顿时燃起斗志。 不把他们拉下马,我娄渊,誓不为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子舟却在内院清点行装,为去客栈做准备。 因为别人送他的东西太多了。 不清点,心里没数。 这边正看着呢,傅藻气喘吁吁地跑来:“那俩真不简单,一开始把县尊说的哑口无言。” 说着,在桌前坐下,倒茶喝了一口。 张子舟一边冷静的清点东西,一边说道:“这我早料到了,所以让余巡检提前准备,今天好对付他俩。” “余巡检行吗?”傅藻有些怀疑。 “大舅哥,你千万不要低估,升官带来的动力。” 张子舟笑着说道。 傅藻笑道:“我还想让你出山,帮县尊渡过难关,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是不能露面。”张子舟笑道,“不安分的学子,在上差眼里,祸害程度不低于谢世宽。” 傅藻笑不出来了,妹夫连这个都想到了。 正震惊,傅藻的仆人跑回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少爷,姑爷,余巡检好厉害,在堂上一番话,把那俩货驳得哑口无言。” “县尊当众,命那俩货的家人交出印信,并当堂亲手写下罪状。” “哇,外面的百姓一听,纷纷说话,要揭露那俩货的罪行。” “更奇怪的是,以前和那俩关系要好的士绅率先跳水。” 真正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傅藻又是一惊,扭头看向张子舟:“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算是吧。”张子舟依然一边清点,一边说道,“光靠余巡检不够,要让士绅站在县尊那头。” “为什么?”傅藻好奇地问。 “那俩经营了那么久,老百姓怕呀,士绅一出头,他们就不害怕,县尊才能得到更有用的人证、物证。” “那,士绅为什么肯出头?”傅藻追问。 “这就更简单了。我让周宪他们告诉帮过忙的学子,之前帮的忙都是帮县尊的忙。” 张子舟说道:“再让学子们回家后告诉自己的父亲,他们的父亲,可个个都是人精。” 噢。 傅藻恍然:“他们为了不被谢、范二人打击报复,就会跳船。” 张子舟点点头。 好一手借力打力! 又过了一会。 夏顾章晕晕乎乎的回到家。 连口茶都没喝,就跑去见傅藻和张子舟。 把傅藻离开之后,发生在衙门的事情都说了。 县尊公审了参与那晚闹事的地痞、流氓、衙役,并把他们根据犯罪程度划分等级,首犯羁押,次犯准许戴罪立功。 张子舟听完后,笑道:“好啦,我要去衙门,要是晚一步,县太爷又要做错事了。” 第74章 老油条 不出所料。 张子舟刚到县衙,就看到娄渊和余昌烈兴奋的整理卷宗,预备下午就出发到府衙。 “已经都准备好了?”张子舟笑着问。 “当然。”娄渊兴奋极了,也恼怒极了,“哥儿,你是不知道,谢世宽和他的那帮爪牙作恶多端,罄竹难书!” 还把一叠的罪状,拜在张子舟的面前。 张子舟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就算是作恶千条,靠这个,也别想彻底收拾他们。” “顶多是把他们免官,回到地方还是一方豪绅,给你们添堵。” “甚至会打击报复那些‘踩’过他们的人。” 又是一盆冷水。 浇得娄渊、余昌烈透心凉,双双坐在凳子上。 这就是灰色收入和上贡带来的“好处”。 “舟哥儿,那怎么办?”余昌烈问。 娄渊终于反应过来,也赶紧看向张子舟。 在二人注视下,张子舟从容地道:“我之前的伏笔,这回起作用了。” “县太爷现在就去府衙,按我教的话讲,然后……呵呵,你就看知府是怎么操作,跟在后面学吧。” 另一边。 牢里,谢世宽和范仲然被关在同一个地方。 “不管你之前对我有什么意见,现在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上面怎么问,咱们只要把大事放过,承认小事就没问题。” “知道了,谢兄,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两个人都有些颓废,但没有放弃,这么多年的可不是白混的。 与此同时,府衙。 知府冯公则,四十二岁,已在知府任上五年。 按朝廷升迁规则,三年一审,五年一转。 今年就是他最后一年,明年升到哪里,暂时心里没底。 人一紧张,就想找件事转移注意力,有空便窝在府衙看传奇本。 士绅喜欢历史传奇,他是个例外。 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全靠神话传奇熬过艰难的岁月。 考中进士之后,表面上看历史传奇,其实一直偷偷看神话传奇。 最近更是迷上了《封神演义》。 看笔名,是张耐安。 据江湖传闻,是来自娄渊管辖的那个县的书生,大名张子舟。 巧了。 是该县的县试案首。 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样认识这个叫张子舟的天才呢? 冯知府又头疼了。 他堂堂府尹,一方父母官,又是府试的主持者,这个时候见张子舟,不太合适。 冯知府正苦苦思索,传来了登堂鼓声。 登堂鼓响,必有冤案! “升堂!” 把封神演义藏好,再把三国演义放书桌上,在仆人伺候下穿上官服,升堂问案。 府衙,“明镜高悬”的匾额下。 冯公则望着堂下一老一少,一看两个衣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又看了一眼状纸,带着疑惑问道:“你们有何冤情?” 夏荣跪着:“回青天大老爷,晚生夏荣,检举张子舟有犯上之语,物证在此!” 从怀里把手稿拿出来,交给刑名师爷,再由师爷转交知府。 冯公则拿到手稿的一刻,眼睛都亮了起来。 封神演义第六卷! 终于出来啦——冯公则压抑内心的激动和狂喜,佯装认真看证据,翻开手稿。 本打算只看一两页,结果越看越深入,一口气看了三回。 害得夏荣和他爹跪了好久。 刑名师爷一瞧,有点不像话了哦,轻咳几声。 冯公则这才反应过来,被迫从书中走出来,问道:“本府看了,犯上之语从何说起?” “书中的武王身为臣子,却犯上作乱,还口出狂言,完全无视了儒家的三纲五常。如此大逆不道,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夏荣说完酝酿已久的话,心里得意,知府肯定大怒。 接下来,就等着看知府老爷发号施令,捉拿张子舟那小子。 然而,等了一会儿,没任何动静。 夏荣抬头,却发现知府正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呃,那句说错了吗? 没一句是对的! 在冯公则看来,夏荣属实是没事找事。 透过夏荣那愚蠢的眼神,冯公则知道,不把话说明白,这书生肯定要闹幺蛾子。 “你是你那个县的前十,说明天分不错。有些事,你不知道,本府也不怪你。” 好话说完,冯公则开始教导:“你知道,本朝太祖的谥号是什么?” “武皇帝。”这件事,夏荣还是知道的。 冯公则嗯了一声:“那前朝亡国之君的谥号是什么,你可记得?” “厉!”话一出口,夏荣意识到问题了。 老夏更是懊悔的拿头碰地——我这个傻儿子,还有我这个糊涂老爹,都干了什么蠢事! 他们这样,在冯公则眼中,却觉得:还行,有救。 “看在你们是初犯的份上,本府免了你们越级上告的罪,已是三月,离府试只有一个多月。” “你们就别回去了,我在府衙给你和你父亲安排个房间,好好读书。” 冯公则多聪明啊。 夏荣到底是县前十,天晓得能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给自己留条后路,任何时候都没坏处。 夏家父子,没想到能获得平安,对知府老爷感激涕零。 打发走了夏家父子,冯公则拿着第六卷手稿,喜滋滋的回书房,看他个通宵。 结果第二天,冯公则正打着哈欠,想回去睡觉。 衙役却跑来告诉他,县令娄渊在外求见。 “他来是为了他县里的夏荣?” 冯知府心里疑惑。 在简单洗漱后,到慎思堂接见娄渊。 上下级见面,先是一番行礼问候。 之后。 娄渊把以谢世宽、范仲然为首的势力罪状,摆在桌上:“下官已把罪人全部带到府衙,恭请明府做主。” 冯公则看着罪状,心里开始琢磨,怎么息事宁人。 无论如何,不能今年出事,影响仕途啊。 再者,谢、范二人在地方颇有势力,各方面关系也深。 他边看边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事情闹这么大!” 连万民书都出来了,至于嘛! 娄渊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也变了不少,一看知府这态度,心里便暗暗佩服子舟起来。 又被他猜到了! 收拾一下敬佩的心情,娄渊道:“府尹明察,正值科举和春耕之时,我娄渊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这话听着像那么回事。 冯公则收起了埋怨:“那你就细说,本府听完,再做定夺。” 娄渊开始道: “事情的起因,是为了一尊夫子像。本县的传统,文昌寺会在吉日吉辰开光一尊夫子像,本届举子为了讨个好彩头,会花重金买下。” 第75章 太绝了 府衙,慎思堂。 娄渊滔滔不绝的说着。 “不料,本县一名少年书生,头一次到县城,不知其中规矩,花重金把别人已经定好的夫子像买下。” “那个庙祝贪财,也没告诉少年有这回事,拿钱就给了。被截胡的书生们不满,跑去堵了那少年。” “双方发生口角争执,于是打赌,谁当了案首谁就获胜,输的那一方要给赢的道歉。” “谁知道,第一场考试,那少年得了第一名。” “另一方担心会输,于是花钱偷了陈员外千金的贴身荷包,想要诬陷那个少年。” “少年因为有事搬了房间,诬陷不成,反而暴露了。被下官经过一番彻查,给揪了出来,还顺手抓获了一群小偷。谢、范二人为了保那群小偷而出面求情。” “下官看在他们面子上,只把小偷关押,释放了诬陷少年的书生。” “那书生对少年心怀怨恨,于是把少年的手稿窃走,试图诬告少年有犯上之举。” 冯公则听到此处,眼睛眨了又眨。 那少年,应该是张子舟。 至于书生…… 冯公则朝夏家父子住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家伙,难怪跑来检举。 “但这跟本案有什么关联?”听了半天,冯公则第一次开口。 “这只是一件小事,原本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娄渊叹了口气道:“偏偏下官当时主持县会议,派谢世宽来府衙,讨论水渠的营建费用,再带范仲然到石岭镇视察。” 冯公则懂了,谢、范二人再联想到夏荣跑到府衙,肯定认为娄渊这是调虎离山+把事情闹大。 这样一来,上面的人就不好袒护谢世宽他们。 于是,谢世宽狗急跳墙,在县城掀起大浪。 看冯知府没说话,娄渊继续道:“谢世宽装病返回,把自己的手下在县城撒开,准备把事情闹得更大。” “值得庆幸,县里刚考完县试,上下都很警惕。一发现有人搞破坏,立马出手把他们全拿下。” “柴、赵、曹等富商、酒楼、茶馆,还有当地士绅的家丁都出动,所以破坏不大。” 冯公则听着听着,眼前突然一亮。 能调动这么多士绅和社会贤达,确实有两把刷子。 官场老油条都知道,除了天子这条船,没有什么船是不能跳的。 既然当地全体抛弃谢、范二人,我又何必强行袒护。 于是这个案件,冯公则如此决定:“娄县令,你就在这里用茶,剩下的事交给本府处理。” “下官遵命。”娄渊起身。 神了! 又被舟哥儿猜到了。 府衙,又是明镜高悬的匾额下。 夏家父子跪着。 堂上,冯公则一拍惊堂木:“夏云贵,夏荣,你们还不从实招来!” 父子俩身体一抖,都战战兢兢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冯公则沉着脸:“本府留你们在府衙,一是看夏荣是读书人,二是想调查你们的底细。” 此话一出,夏家父子就知道,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夏荣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招了。 内容,和娄渊说的,基本相符。 冯公则让这对父子当堂画押,押到一旁,等候发落。 再下令:“带谢世宽、范仲然!” “威武——!”衙役手里的杀威棒哐哐的敲着地面。 两个瘦了整整一圈、戴着手铐脚镣的男子,被衙役带到冯公则面前。 “你们有功名在身,在吏部没有正式革去功名之前,理应有座。” 冯公则说完,两个衙役搬来凳子。 “谢明府赐座。” 谢世宽头发散乱,说话都抖起来。 范仲然也没有了当初的精气神,听到谢世宽说话,才想起谢恩。 冯公则稳如泰山,等他们坐稳后,才问道:“据本府所知,你二人因为一些小事,竟派人监视你县县试第一名?” 谢、范二人心虚的对视一眼。 “有没有这回事?”冯公则眼睛一瞪,“说!” 二人一抖,认命般的点头。 这事,被娄渊写进了罪状里,人证物证俱全,抵赖没用。 冯公则怒道:“朝廷有旨,举业期间,以稳为主。尔等在地方多年,竟然这般不晓事,勾结诬陷县案首的夏家父子在前,派人监视在后。” “看到夏家父子跑来诬告县案首,就担心府衙怀疑是你们唆使那对父子干的。” “于是疑心生暗鬼,铤而走险,搅扰地方,险些酿成大祸!” “如此惊天大案,若不能将你们绳之以法,王法何在,天威何在!” 二人听到这里,彻底的慌了。 这知府太狠辣了,只抓他俩搅扰科举秩序这一条,往死里打。 偷听的娄渊,在心里为知府鼓掌。 太绝了! 片刻后,书吏写完了罪状,看向冯公则。 冯公则会意:“因此,本府将上报刑部并吏部,将尔等革去功名,发配边疆充军,遇赦不免。” 遇赦不免,就是遇到大赦也不免罪。 二人绝望的坐在凳子上,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 冯公则吩咐衙役,让那二人画押。 他们画押的时候,他小声告诉刑名师爷:“把他们分开关押,安排亲信衙役看守,不许任何人探望。” 刑名师爷点点头——定把这个扰乱科场的案子,定为大案。 到时,还愁升迁无望? 衙役带走了谢世宽、范仲然,轮到夏家父子。 望着哆哆嗦嗦的二人,冯公则道:“你们的县令,专程来求情,本府看在他的面上,再饶你们一回,出去好好备考,别让大家失望。” 还是那句话,冯公则不承担“害”学子考不了的恶名。 他退到后堂。 娄渊上前,作揖道:“明府手段,下官望尘莫及。” “区区小事,不足道哉!” 冯公则进屋拿起手稿,不舍的递娄渊,“把这个还给舟哥儿,愿他在府试大展宏图。” 娄渊看出来了:“哥儿说了,第六卷都在他心里,如果明府不嫌弃,就留下吧。” “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冯公则当即收下。 然后问起娄渊和张子舟怎么认识的。 听娄渊说是“微服私访”,冯公则心里一动,这主意不错。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娄渊吃了饭才走。 望着娄渊远去的背影,冯公则心里满是疑惑。 “明府,难道娄县令有问题?”师爷贴心的问道。 “那倒不是。”冯公则道,“我只是奇怪,刚才试探了一下,娄渊一身书呆子气,不像是有本事做这么大的事。” “或许是余昌烈的协助?”师爷猜测,“娄县令想让余昌烈做县丞。” 冯公则摇摇头,余昌烈的本事,他还是了解的。 “这个在整件事背后搅动风云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冯公则百思不得其解。 第76章 学政要来了 夏家知道张子舟要去高升客栈住,一大早特地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饭后。 张子舟用两辆马车载着这些日子收到的礼物,拜别夏家,前往客栈。 傅藻在送走张子舟以后,也拜别了夏家,回县学上课。 送走他们的那一刻,夏顾章等人的脸上都是同款的表情—— 感慨、不舍,以及默默地祝福。 太阳还没升起,空气中已有些许的暖流。 张子舟一行人出了仙鹤巷,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高升客栈。 路口上。 “来了,来了!” “舟哥儿,你终于是来了。” “知道你要来,山长和夫子把开课时间,足足提前了半个时辰。” “迟到要罚抄书,抄书换的钱请其他同窗吃鸡蛋!” 周宪、柴玉、赵瑾、曹贺四位臭皮匠,一见到张子舟,就忍不住纷纷大吐苦水。 换做以前,他们才不在意呢。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现在不一样,这不是过了县试嘛,说不定能过府试呢。 “这个办法挺好。”张子舟开起了玩笑,“我什么时候能吃到四位的煮鸡蛋。” 周宪笑道:“我的鸡蛋,你是吃不上了。” “我的,你也别想。”柴玉笑笑。 “我也一样。”赵瑾很自信。 “再不走,别人就吃到我们的鸡蛋了。”曹贺提醒。 听到这话,张子舟一行人加快步伐,朝着高升客栈走去。 马车跟在后面。 客栈里。 早起的学子们个个精神萎靡,哈欠连天。 傅岱手拿戒尺,训斥他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一点精神都没有,还怎么考府试?” 听到府试两个字,学子们的精神好了不少。 傅岱瞧出来:“要知道,离府试不足一个月,我们还要走路去,时间可是很紧。” 学子们的精神好了一半。 这时。 山长进来:“子舟来了!” 然后,招呼学子们到客栈外面迎接。 终于来了! 张子舟就是大伙的主心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家心里都没劲儿。 学子们的瞌睡彻底没了。 方才一脸严肃的傅岱,走出客栈的刹那,转阴为晴。 和山长一道竟站在门外迎接。 张子舟看到他们,赶紧小跑过去,到他们面前,作揖。 “学生张子舟,拜见山长、夫子!” 傅崇和傅岱点点头。 张子舟又向同窗们作揖:“诸位同窗,好久不见!” 无论是举业班,还是经学班,现在都是一个集体了。 他们都纷纷作揖还礼:“同窗,欢迎回来。” “帮忙搬东西,准备开课了。”傅崇朗声道。 大家一人抱一件,围在张子舟身边,浩浩荡荡进了客栈。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高兴,看张子舟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崇拜。 看到这一幕,客栈从掌柜到伙计,都笑出了声。 一客栈的读书人,还是过了县试的,这辈子能见到几回。 日后,这可是宣传的本钱。 回到客栈里。 座位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都面朝着院子正中,山长和夫子轮流站在院子里讲课。 张子舟的房间,和山长一个屋。 他的族兄,张子扬则住在夫子那个屋。 等张子舟的东西搬进屋,支起桌子,挪来凳子,摆上文房四宝。 还有笔架、笔洗、笔掭、墨床、镇纸、臂搁、搁笔等,一应俱全。 看到那间屋子忙碌的身影,大家都笑了起来。 没有一丝丝的嫉妒,只有高兴。 转念一想,又都笑不出来。 张子舟是县案首,而且“一读就会、一背全对”,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看张子舟忙完坐下后,傅岱朗声道:“都回去坐好,我有课业安排。” 大家纷纷回去,响起拉动桌椅的声音。 片刻后,一片安静。 傅岱走到院子中间位置,朗声道:“从今日起,到四月十日前,重新安排课业以及时辰。” 听到这话,傅崇拿出一卷画轴,挂在亭内的树上,往下一拉。 学子们看到上面的安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寅正二刻(4:30)起床,到戌时(19:00)睡觉。 每一段时间,都有相应的安排。 课业内容,从练习八股文,到练试帖诗,再到练字,背诵圣训。 赏罚也改了,因为都过了县试,不存在开除。 那就只有罚学习。 难怪下午七点就睡,后面的时间,都留给挨罚的学生。 傅岱又道:“还有一件事,对你们影响很大,你们要提前准备。” “抽空写一首律诗,不准给任何同学看。” “据可靠消息,四月十日前,学政会来咱们这里视察。” 学政! 听到这话,张子舟的眼睛都亮起来。 学政,不是本地官员,而是朝廷派来,专掌教育与科举事务的央官。 全称是提点学政,俗称“学台”。 而且学政没有品级,是以某官授学政,如果是侍郎授学政,那么就是从二品。 以各部院郎中授学政,则是正五品。 但,无论品级高低,都是由皇帝亲自委任指派的官员。 换句话说,类似于朝廷的钦差,能够通天! 若是能得到学政的赏识,这条科举之路,就彻底稳了啦。 族兄就是很好的例子。 因为有学政的赏识,张子扬在他去之前,一直在山长门下教书。 傅崇看到张子舟的眼睛亮起来,就知道他听懂了,欣慰极了。 因此想了想,接过话题,提醒道:“这位学政,年初刚上任,听到本族学的成就,特地前来视察。” “学政可是翰林出身,以礼部侍郎授学政,不仅才华横溢,行事风格也雷厉风行,搞不好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 张子舟听懂了。 这既是幸运,也是挑战。 参考的同窗们,集体过了县试,这件事闻所未闻。 学政当然要过来检查成色,一个不慎,可能要闹出大问题。 当然,如果能够过关,对将来大有裨益。 朝廷惯例,凡是以翰林担任礼部侍郎的人,很大概率会入阁。 只要表现好,成为阁臣的门生,走到哪里都吃香。 想到这些,张子舟长舒了一口气,开始研墨。 不管怎么说,开头已经很好。 接下来,好好学习,赢得学政的赏识。 然后,一步一步,扎扎实实的走向青云路! 第77章 楹联 大靖时期,车马慢。 在张子舟刻苦读书的时候。 在娄渊和余昌烈回来的路上。 一位老者,带着随从,坐船逆水而行。 已经抵达了府城。 此时。 冯公则还在府衙的书房,熬夜看封神演义第六卷。 “知府老爷,知府老爷!” 文案师爷叫了两声,才把冯公则从书中叫出来。 “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说罢,冯公则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学政来了。” 啥! 冯公则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的停下来,噌的一下起身。 “学政到哪了?” “在慎思堂用茶呢。” “哦。”冯公则叫来仆人,伺候他换一身衣服。 简单梳洗后,飞奔出屋。 气喘吁吁的跑到慎思堂,就见一个白发老者端坐在主位,悠闲地品茶。 “下官冯公则,拜见学政大人。”说罢,冯公则恭敬的施了一礼。 老者抬眼:“免礼。”再放下茶盏,“本学刚进城,就听闻贵府发生的一桩大事。” 冯公则道:“是。县丞谢世宽、主簿范仲然,妨碍科场秩序,差点酿成大祸,下官因此将他们下狱。” 学政,带有钦差的性质,有权过问地方,把详情报给布政司,甚至是上报到御前。 因此,冯公则把案卷拿出来,请学政过目。 老者粗略的翻了一遍,不动声色道:“此事做的好。”然后,装作临时想起来的问道:“听闻,他二人是为了一个县案首,叫什么来着?” 不是记不住,而是要冯公则说出来。 冯公则连忙接过话茬:“张子舟,在本地略有薄名。” 在翰林出身的学政面前,再大的名声,只是略有薄名而已。 老者显然不认可:“本学在布政司,就看到了他写的三国演义,虽然只有第一卷,才华相当了得。” 冯公则心想:你是没看过封神演义,才华更好。 “他的授业恩师是谁?”老者问。 冯公则回答:“傅崇,傅氏宗学的山长。” “傅氏宗学的学风如何啊?” “很好。”冯公则嘴上一通夸,心如明镜。 原来绕了一大圈,是冲傅氏宗学来的。 这届童子试,傅氏宗学参考的,全部过了县试。 太惹眼了! 老者时而点头,时而沉思,等冯公则说完,道:“如此学风,本学应该亲自瞧瞧,感受一下。” “是啊,卑职也想去看看。” 冯公则顺着他的话道,“只是,府试在即,若是大队人马前往,只怕会惊扰学子。” 看到学政一身便装,他就知道,这回去是微服私访。 但,这个“英明”的决定,要学政亲自下达。 果然。 老者笑道:“理应如此。这样,你带几个随从,换身便装,随本学一同前往,明察暗访。” “是,卑职这就吩咐下人去办。” 冯公则到门口吩咐完,又回来学政跟前。 老者又问:“那个县的县令叫什么?” 听口气,冯公则选择夸:“娄渊。治理地方很有政绩,这次全靠他组织乡绅,及时制止,避免了一场大祸。” “哦。看来可以升一升,做个同知没问题。”老者随口一说。 冯公则听得震撼。 他做同知,那我可以做什么! 一细想,顿时明白,心里窃喜。 他面上脸色不变,试探性地问道:“卑职也有此意。卑职明年就到了升转的时候,在这之前,正想举荐他担任同知。” “哦。” 老者不置可否,只道:“此事,本学无权过问,归布政史管。布政史忙得很啦,本学来的时候,听布政史说,布政衙门缺了个参议,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担任。” 冯公则心里一个咯噔,稳了! 参议,只是虚职,实职是道台。 他一个知府,升任道台,继续做正印官,属于高升啊。 “卑职蒙学政提携,终身不忘大恩。”冯公则忍住激动,拱手作揖。 老者只抬抬手:“闲聊而已,不必当真。你去换衣服,咱们动身。不去宗学,先去县衙。” “是。”冯公则急匆匆的离开。 完全没看到老者嘴角勾起的一抹微笑。 县衙。 娄渊刚回来,就趁张子舟午休的时候,把他请到县衙。 到了县衙,似是随意闲聊,张子舟问娄渊:“县尊,此行是否顺利?” 说起这个,娄渊暂时忘了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 他振作精神,一脸喜色:“一切都很顺利。”然后把自己在府衙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张子舟跟着娄渊一起笑。 心却沉下去了。 透过县太爷和知府的对话,已经知道,知府起疑心了。 穿越过来后,张子舟自问谨小慎微,从不主动惹事。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再直白点,古代朝廷对读书人的态度,从来是有区别的针对。 如果这个读书人考中进士、举人,已经有资格当官,朝廷是鼓励他们建言献策。 但是,如果这个读书人只是生员(秀才),甚至等级更低,绝对不允许言政。 他们常说的一句话: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 知府看得出来,学政也许能看出来。 这件事,要早有防备。 张子舟把目光盯向了三省堂。 这,或许是整局的关键! 于是,他笑道:“县尊,我说过,你的三省堂缺一副好楹联,现在是时候写给你了。” “好啊。”娄渊还和以前一样,天真烂漫的吩咐:“来人,给舟哥儿拿文房四宝。” 很快,已经摆好了一切。 张子舟来到桌前,提笔蘸墨,在洁白的纸上,写下一副楹联。 娄渊大声念道:“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念完,不禁点点头,又看下联: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好好好!”娄渊忍不住鼓掌。 张子舟笑道:“别急,还有横批。”说罢,在纸上写下横批:清慎勤。 清慎勤的全称:清正廉洁,谨慎处事,勤于政务。 娄渊看了,当即笑道:“我立刻让人把它挂起来,以后多看多思!” 张子舟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路上还有件事想请教你。”娄渊道。 张子舟答应了。 第78章 你不会把我当成哪吒了吧 街道上。 娄渊用马车送张子舟回客栈。 有衙役在前开道,娄渊可以安心在车里,请教问题。 见县尊踌躇,张子舟笑着问道:“怎么了?都快到客栈了,还不问。” 娄渊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难以启齿! 不过如果能够实现的话,那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因此他挤出一张笑脸,很不好意思道:“我怕说了,你会瞧不起我。” 张子舟瞥了他一眼:“你是想问我,能不能帮你升迁吧。” 娄渊踌躇片刻,点头道:“我这想法挺没出息。” 啊这!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升官有什么错。 只要能在任上造福一方,官越大越好。 不过,娄渊为什么突然提出来呢? 张子舟带着好奇,把这个问出来了。 娄渊闻言,脸色一尴尬:“这个……嗯,情况有些复杂。首先是朝廷规定官员升迁制度。” “本朝县令是三年一审,六年大审,九年一转。知府是三年一审,五年一转。” 张子舟静静地听着,同时思索着。 “巧的是,冯知府明年就是第六年,就要走了。” 噢。 原来是升迁路上卡了一下。 下一任知府到来,要做五年,而娄渊再干几年就要升迁。 别小看这个卡时间。 知府在,只能升到同知、通判佐贰官。 如果今年哆嗦一下,升到知府这个正印官,未来就不一样了。 张子舟挠了挠头,我只是个学子,哪有这么大本事。 当初说帮余昌烈做县令,以为是要等几年。 他只好问道:“你想往上走,除了那位御史,还有别的路子吗?” 听到这话,娄渊面色苦闷。 寒窗苦读的时候,他天真的以为,出来做官只要为民做主就够了。 但现实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面对谢世宽、范仲然,他是多么的无力,还要靠张子舟帮忙。 现在,面对升迁的机遇,又忍不住想活动活动。 然后绝望的发现,自己啥用没有。 张子舟却笑了:“真的是,这有什么啊。人无完人,要学会正视自己的七情六欲。” “只要你以后能做到我写的楹联,官越大越好!如果你做不到,以后的下场,就和那两位一样。” 娄渊一听,觉得自己有戏:“哥儿,你有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 张子舟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笑道:“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把事情捋捋清楚,找个突破点。” “这倒也是。”娄渊叹了口气,抱拳道:“就麻烦你了。” 见他一副清澈的表情,张子舟心中嘀咕。 大哥,你好歹是县太爷,竟毫无这方面的经验。 连最基本的人脉关系都约等于无,我该怎么帮你啊。 不是哥们儿,你不会把我当成哪吒了吧。 翻江倒海,战天斗地! 头疼。 然而下一刻。 张子舟想到了一点,说道:“机会是有的,就是比较渺茫,如果能够把握得好,也许就能获得升迁。” “哥儿,你说,我全听你的。”娄渊欣喜。 张子舟指点道:“我听说,学政即将来县城,视察傅氏宗学,估计还有视察民生。” “如果你能把握这个机会,有学政帮你,你或许就能升迁。” 啊? 娄渊愣住了,随后木讷的问道:“我该怎么把握机会?” 张子舟道:“你平常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千万不要曲意逢迎。” 主要是曲意逢迎,他不会。 “第二呢?” “展现自己的诗才,学政一般是清流担任,比较讲究这个。” “嗯嗯,第三呢?” “第三嘛,”张子舟笑的狡黠,“把老余推出来,让他这个代理县丞好好表现一番。” “还有呢?”娄渊急急问道。 “最后一条,带他来傅氏宗学。”张子舟无奈道,“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帮你一把。” 娄渊身体一震。 听完这番话,心砰砰的跳——这个法子,说不定真的可以! 正当娄渊激动的时候。 马车已经到了,张子舟下了车:“千万记住,顺其自然。” 张子舟进了客栈。 娄渊反应过来,他还没道谢。 想着下车道声谢再走,但转念一想,也许客栈已经开始上课,自己闯进去不合适。 再者,既然张子舟提到了傅氏宗学,那自己现身就有勾结嫌疑。 娄渊只是经验不足,不是蠢。 算了,反正欠舟哥儿的人情不是一回两回,改日再一起谢。 娄渊这样想着,坐马车回县衙。 此后,娄渊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学政来视察。 以为要等到四月,没想到仅过了两日,他们就来了。 听到文案师爷说学政来了,娄渊心脏骤停,然后赶紧出去迎接。 学政,名叫顾以勤,字立身,号西坡先生。 二十一岁,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 宦海沉浮数十年。 五十八岁,升礼部右侍郎,兼任湖广提点学政。 他是清流有名人物。 因此,很注重官声,一路上听到的,都是关于娄渊的好话。 所以在见到娄渊的时候,顾以勤温和道:“我们到来,要耽误县令一些时间了。” “学台太客气了,卑职怎么敢当。”娄渊心中激动,说话都在抖。 好在顾以勤早已为常,径直走向后堂。 一进院子,立刻被三省堂的楹联给吸引住了。 “好联,好联!直抒胸臆,却不造作,真上品也!”顾以勤赞不绝口。 走进三省堂,又看到了“清慎勤”的牌匾。 “三个字,写得好!”顾以勤笑道,“你能如此,本学甚是欣慰。” 有意思! 冯公则看着,心想:这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学政的姓名里,正好带着一个勤字。 又听娄渊谦虚道:“这是卑职一直奉行的准则,只不过,没有这么好的文采。” “哦,这楹联是谁写的?”顾以勤忙问。 “是本县案首张子舟,在听闻本县除去两大祸患,写了楹联赠送。” 冯公则听了,心里一动,是他写的。 这恐怕不是巧合! 顾以勤哦了一声:“我也听闻此子才华过人,学识渊博,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见他吧。” “学台、明府请。”娄渊为顾以勤和冯公则带路。 第79章 明牌 刚出门。 众人就听到“哎哟”一声,扭头望去。 就见冯公则把脚崴了,跌坐在地上,他的随从正在扶他起来。 冯公则疼得脸都扭曲了,“学台、娄县令,对不住,我走不动路,不能陪你们去。” “你在县衙好好歇着。”顾以勤没说什么。 娄渊吩咐仆人给知府安排房间,然后跟上学政的脚步。 县衙,西厢房。 冯公则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受伤的脚,大夫脱了他的靴子,为他正骨、上药。 “大人,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应该没事了。”大夫上完药,又写了一帖内服的药,交给文案师爷。 文案师爷送他出去,不久后折返。 “师爷,你去高升客栈打探,有事再告诉我。” “老爷您的脚……” “是真伤了。” 冯公则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谢世宽能吃泻药,我就不能崴脚?” “这是为什么呀?”师爷不太理解。 有学政在,没人会弹劾知府科举期间见举子。 而且看娄渊的样子,是早有准备,风险应该很小。 冯公则笑道:“你只看到对我有利,没看到对我不利。不管学政的话是真是假,我都稳了。” “要是傅氏宗学那边出一点事,我在现场,那就是主官,怎么着都要站出来说话。” 师爷听懂了,赶紧离开房间,去高升客栈打探消息。 那边,顾以勤和娄渊都没穿官服,也没鸣锣开道,坐在马车里,听着窗外的叫卖声,缓缓行驶在路上。 与他们同车的,还有余昌烈,现在是县丞。 三人到门口,下车,走进客栈。 客栈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人们注意到了他们,其中有人认出了娄渊,纷纷起身。 “拜见县尊。”有人带头,其他人纷纷躬身作揖。 娄渊一摆手,“我是陪人来走走,并非公事,你们该干嘛干嘛。” 人们继续。 “县尊,还有这位老爷,到小客栈有事?”掌柜上前问。 “想来看看傅氏宗学的学子。” “这有些为难,从客栈到后院的门,上了锁。” 娄渊听了这话,看向顾以勤。 顾以勤思考了一下,问道:“他们的午饭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刻钟。”掌柜很是机灵,“要不,我拿钥匙先去开门,询问一下山长和夫子。” 看县尊的态度,都知道眼前的老者,来头不小。 “可以。” 掌柜于是拿了钥匙,去了后院。 很快回来:“二位里面请。”然后,张手为三人领路。 四人穿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廊道,直抵尽头的一扇木栅门,门楣上挂着闲人免进。 掌柜开了锁,轻轻推开大门,四人走进去。 顾以勤全程不说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进门后还是吃了一惊! ——院子里的人……过得井然有序! 这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院子中间是一个讲台,一个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站在讲台旁,和向他求教的学子交流着。 院子东、西、北三面的屋子里,学子们激烈讨论,还有练字的,顾以勤粗略的数了一下,和过了县试的人数差不多。 对此,娄渊和余昌烈十分镇定,早在预料之中。 “县尊、县丞到访,宗学不胜荣幸。”山长傅崇过来声音温和,眼睛直视二人。 “这位是省城来的。”娄渊张手介绍身边的老者,“听闻傅氏宗学最近名动一方,特来拜访。” “哦。”傅崇作揖,“这里杂乱,恐怕要让老丈失望。” 顾以勤还礼后,笑道:“学子以学为主,乱点无所谓,只要能学到真本领就行。” 说到此处,故意四处看看,然后问道:“请问,贵宗学的县案首,此刻在哪里?” “在房里温书。”傅崇回答。 “带我去。” 这一声,落在了张子舟的耳朵里。 果然来了。 张子舟瞥了一眼随从,发现除了老者,全是熟人。 知府没来? 还没来得及细想个中缘故,就看到老者一行人来了,便站起身来。 “末学张子舟,拜见县尊、县丞大人。”然后,向老者施礼:“拜见这位老前辈。” 众人还礼。 顾以勤上下打量着,略微惊讶:“想不到县案首这么年轻,多大了?” “十五岁。”张子舟回答,“八月就吃十六的饭。” “哦。”顾以勤往前,拿起张子舟看的书。 《钦定时文选集》——合乎科举的书籍。 “时文(八股文)虽是正途,但诗词歌赋不能少,越是靠后,这些越是很重要。” “前辈教诲,学生谨记。” 张子舟当然知道。 上一世读书人痛恨八股文,首先是八股文本身就难写,第二个原因,八股文到了会试、殿试的时候就成了最简单的题。 难的变成了策文、律赋、试帖诗。 也就是说乡试以前寒窗苦读,苦苦练习的八股文,在后面只是垫脚石。 都心里难受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千万不要说“学生早知道了”这种话。 顾以勤点点头,然后看似很随意的扫了一眼众人。 “我去别处看看,您有事就传我。”娄渊道。 接着,大家呼啦啦地走出房间。 傅崇最后一个走,有礼貌地道:“我们在外面等候。” 房间的门关上,屋里安静了不少。 顾以勤坐在凳子上,抬手示意张子舟也坐下。 “看起来,都知道我是谁。”望着对面的张子舟,顾以勤毫不生气。 “宗学上下都知道您要来,又看县尊对您很恭敬,就猜出来了。”张子舟说话间,拿出茶盏,放一些茶叶,提起水壶倒水。 “所以,都早有准备。”顾以勤从踏足县境,就听到了很多流言。 “算是吧。”张子舟把茶盏放在顾以勤那边,“学生想,您也对发生在本县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 “不算看法,只是猜测。”顾以勤更正。 “请学台指教。”张子舟正襟危坐。 顾以勤端起茶盏,用茶盖拨开碎末,品了一口茶,味道不错。 看得出来,准备的确很充分。 他有些好奇了:“你怎么肯定,我会帮这一把?” “这个嘛……”张子舟笑了,“我是看邸报猜出来的。” 第80章 来自学政的考验 “邸报?”顾以勤有些吃惊,光靠邸报就能分析出来。 “学台来自南方。”张子舟分析,“可是,却派往湖广,这是破例。” “正是这样。” 这个时代也有南北榜,按照惯例,南方清流担任北方学政,北方清流做南方学政。 湖广属于南榜。 “所以呢?”顾以勤问。 “各方必然关注。”张子舟进一步分析,“那么,谢世宽的这个案子一定是真的,立下大功的明府、县尊也就必须升迁。” 没有立下大功的人,得不到升迁的道理。 “有理。”顾以勤不动声色,“那么,作为普通一员学子的你,又在案中做了什么。” 言下之意,整个案子靠娄渊的书生气,根本解决不了。 更别提,对于后续会引起的各种麻烦的防范。 当顾以勤看到三省堂那副楹联时,猜到了幕后之人,冯公则也猜到,所以不来蹚浑水。 张子舟叹气,“跟踪我的人,直到谢、范出事才撤离。”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顾以勤震惊了,竟然在对方眼皮底下,干了这么多事,而谢、范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比学问更可怕。 他是宦海沉浮几十年,才有的功力;而眼前的少年,却仿佛天生具备。 此子可教也! “好了,这案子就这么了结,你安心读书。” 顾以勤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能做你的座师。” “学台……”张子舟有点意外。 “我懂你的意思。”顾以勤解释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你做了我的门生,带给你的不是福,而是无尽的祸。” 噢。 做了礼部侍郎,只是代表一只脚踏进内阁,不代表进内阁。 多少人毁在这一步距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旦顾以勤折翼,张子舟这个门生跟着吃大亏。 以他现在的情况,这个大亏,是灭顶之灾! 是以,张子舟起身,恭敬的施礼:“晚生受教了。” 顾以勤示意他坐下说话,“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 “请学台赐教。”张子舟拱手。 “听说你作了一首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好!那么,你再写一首诗,给我看。” 张子舟秒懂:“那学生就献丑了。” 接着,他铺纸,研墨,蘸笔,在宣纸上随手写下一首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好!好一个任尔东南西北风!”顾以勤拍掌,“你的才情、机敏,都是上上人选。” 同时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 冯公则太世故,娄渊太纯真,余昌烈太在意。 都不及张子舟的坦然。 顾以勤又想到了一件事,笑道:“你给娄渊赠了楹联,他带到府衙能时时谨记。余昌烈做县尊,有没有诗给他?” “有。” 张子舟早就想好了,他扶持这些人上去,可不是让他们当庸官。 又铺了一张纸。 在纸上,张子舟写下了这样一首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张子舟边写,顾以勤边念,念到最后一句时,连声叹息。 顾以勤最担心的,还是张子舟的才华,没有用在正道。 是以,他在路上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扶持,一手铲除。 现在看到这首诗,顾以勤才真正做了决定。 “你过关了。”顾以勤一边看这首诗,一边貌似很随意的说道。 张子舟暗暗松了一口气。 果然。 能做到礼部侍郎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我会把案子定成一个大案。”顾以勤沉声道。 张子舟拱手,“谢学台帮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既然已经得罪了谢世宽和范仲然,就要得罪到底,彻底回不来。 否则,以士绅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二位极有可能死灰复燃。 别忘了,这可是封建社会! 顾以勤放下诗稿:“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府试不同于县试,三场考试,三场淘汰,能过的不足三成。” “看得出来,你的同窗们都很努力,但不是努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要让他们有足够的准备。” 张子舟安静听着。 忽然,抓住了关键信息:有人会走,但他们都带着希望去的,走的时候会不会难受到做出极端的事。 这种事,作为曾经考过高考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安静了片刻。 张子舟道:“晚生谨记,一定会尽量安抚他们,绝不让那些事发生。” 顾以勤不得不多看他一眼,欣慰极了。 看来这一趟来的很值。 不久后。 两个人走出屋子。 众人看向他们。 顾以勤向余昌烈招了招手,等他过来,把诗稿递给他:“这是舟哥儿送给你的。” “谢……谢!”余昌烈接过来,看了一遍,吃惊的看向张子舟,然后很坚定的点头。 顾以勤没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弄得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 临走前,娄渊小声地问:“我的事……” “成了。”张子舟只回答一句。 娄渊激动的作揖,然后飞快的跟上学政的脚步,上了马车。 众学子目送马车的离开,然后纷纷回院子。 傅崇小声地道:“学台来的挺蹊跷,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也一句话都没留下。” “他已经达到目的,自然走了。”张子舟小声回应。 “这么说,你以后前途无量。”傅崇理所当然的认为。 “不。”张子舟非常肯定的摇头,“多了一双眼睛盯着我,以后干什么都要更小心了。” 傅崇一怔。 张子舟也无奈。 完全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说好的学政一来,诗名传天下。 人家不是NPC,恰恰相反,非常的精明。 “舟弟,你还好吧?”张子扬过来,关心地问道。 “扬哥,你运气真好,我碰到了一个恐怖的人。”张子舟说到此处,转念一想,也意味着自己的青云路上,多了一个守护神。 以顾以勤的能耐,在朝廷应该大有作为。 只要自己做的巧妙,那么这位学政肯定站在我这边。 想到这些,张子舟笑着拉着族兄的手,一起进客栈继续苦读。 第81章 出发 送走了学政,生活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张子舟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每日在书本、字帖、邸报之间徘徊,吃饭、睡觉等反而像是插曲。 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离开了学校又回到学校的人,比学堂的任何人都知道读书岁月的珍贵。 从书本里,他贪婪地汲取知识。 山长和夫子带来的书,被他一本又一本的熟读。 课余,和同窗们探讨八股文。 他也是这些同窗的小夫子,解答各种问题,信手拈来。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连三个臭皮匠,也成了“书呆子”。 都说,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直到某日。 庄毅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锻炼身体,简单洗漱后。 回到房间,准备拿书。 傅崇微微一怔,继而略带骄傲的笑道:“舟哥儿,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张子舟也是一怔。 “四月十一,离府试只有九天,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啊!” 张子舟走到院子,望着一方天地——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一轮正红日冉冉升起。 原来在他埋头苦读的日子里,时间像流水一样过去。 跨过三月,到了四月。 突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 和他一样,其他同窗也怏怏不乐,从屋子里出来。 看到张子舟的时候,也露出了一丝不舍。 张子舟心里难过,还是强装笑脸:“都别无精打采,准备出发了,我们还要在府试扬名!” 傅崇也出来:“都收拾一下,我们早饭在镇上吃,争取晚饭前走到下一个镇子。” 大家闻言,朝着山长拱手,恋恋不舍的回屋。 张子舟也赶紧回屋,忙碌起来。 所有学子之中,就数他的东西最多,丢了就太可惜啦。 等张子舟收拾完毕、装上牛车,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这群人,除了山长和夫子坐牛车以外,其他同学包括张子舟都背着书箱走路去府衙。 大家背上书箱,为了不用和人道别,从后门离开高升客栈。 掌柜挥泪:“大家路上注意安全,都要平安回来。” 伙计也在挥手:“争取下次别住这里了。” 然后,他挨了掌柜一个爆栗子,打完又说,你说的对! 张子舟背着书箱,茫然的走在路上,望着周遭的喧嚣环境,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就在这时候。 “这个给你。”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余昌烈。 他穿着便装,把一包糕点塞到张子舟怀里,然后就走了。 余昌烈已经是准县令,只等吏部批文一到,就正式走马上任。 为了避嫌,只能讲究一个快准狠。 至于县令娄渊,已经去府衙,接受冯公则的指导,明年做知府。 冯知府明年升道台。 家里一切都好,大舅哥在县学苦苦读书,因为岁试要来了。 你问张子舟为什么都知道,因为糕点里,有一张纸条。 张子舟看到时,都忍不住哑然失笑。 传情报都传习惯了。 一群人离开县城,再走一段路,就看到了乡野风光。 都感到心旷神怡。 “舟弟,吃冰糖葫芦。” 张子舟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张子扬塞了一个冰糖葫芦。 “扬哥……呜……” “别只顾着走路,路上遇到往县城去的商贩,大家都买了,就你一个人低着头走路。” 张子扬笑嘻嘻的看着他。 听了这话,张子舟环顾四周,发现真的人人手上一串冰糖葫芦,于是笑着接受,吃了一口。 嗯,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整个人也渐渐的从读书状态恢复过来,还是那个清醒冷静的带头大哥。 张子舟对族兄道:“到下一个镇子,我请你吃当地小吃。” “只请你族兄一个人么?”傅范难得风趣。 “好,我请大伙。”张子舟保险起见,往怀里一掏,是字帖。 再摸摸腰间,这回不是字帖,是书。 张子舟尴尬的笑了笑。 完了。 身无分文了。 同窗们都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笑声传到牛车,傅崇挑开帘子,笑道:“张家的书生,你的银子,都在我这里呢。” “魏掌柜怕你路上盘缠不够,专门给你送来一百两路费。他还说,稿费都送了你家,你不用操心。” 同窗们的眼睛都亮起来,一副宰客的饿狼模样。 张子舟呵呵地笑道:“这个镇子,下个镇子,下下个镇子请你们。” 这才让他们收回那种眼神。 笑了一声,张子舟不免问起周宪他们:“我一直在专心学业,没有时间问你们,学得咋样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 张子扬先开口:“舟弟,你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吗?我感觉写时文,就像是在翻山越岭,永远看不到头啊。” 周宪他们纷纷点头,狠狠的赞同。 “我问你的题,转头就忘。”傅范也深有同感,“以前觉得自己学了好多好多,现在一看就像蚂蚁。” 周宪、柴玉几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怎么个事? 张子舟觉得,连族兄都对府试没信心,是不是山长和夫子下药太猛。 奇了怪,自己怎么觉得反而高兴,看到了很多这个时代的书。 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唉呀,我忘了,该把夫子像带上的,忘在客栈里。” 周宪一搂他的脖子:“你果然读书读傻了,夫子像早被山长带走,放在牛车里了。” “哦。”张子舟无语了。 在官道上又走了一会,路过一个茶寮,听到里面的书生赞叹:“咱们的县出了一个好官啊。” “是啊。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好诗好人啊。”另一个茶客也赞叹。 “不知道写这首诗的人是谁。” “听说是咱们湖广的学政,赠给余县令。” “哦,难怪。” 学子们听着听着,都看向张子舟,他们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张子舟很淡定:“就算与我彻底无关,又如何?只要活着,注定要失去一些,所以要坦然一点,镇定一点。” “说的好。”傅崇知道张子舟说这话的深意,接过话茬,“大家都要以张子舟为榜样,不管将来如何,一起读书的日子是最难忘的。” 学子们狠狠的点头。 也都心知肚明,再过几天就是府试,注定有人要抱憾而归。 但是,一起读书的情谊,一起智斗的故事,将永远埋藏在心底。 多少年后,回味起来,依旧韵味无穷。 而…… 学子们看向边走边看书的张子舟。 他,将像凤凰一样飞出岐山,展现耀眼的才华。 也是我们最好的同窗! 第82章 府学 府城,客栈里。 学子们都清理一新,穿上了早前准备好的青色长衫,相互整理。 检查考引——就是古代的准考证。 从府试开始,不再需要考生自己准备物品。 傅崇望着众学子,说道:“路上注意安全,快要接受搜身的时侯,记得提前检查考引。” 他也不需要再联保,所以不打算到现场。 之前,他和傅岱给学子们的压力够大了,现在要适当的放松。 考前三天,还放了学子们假,在府城到处走走。 但这是府试,有名额限制。 大家都很紧张,连三个臭皮匠都没出去玩。 破天荒的是,张子舟也没出去,一直待在屋子里温书。 他不想出去? 当然不是! 他作为带头大哥,一言一行都起表率作用,所以不出去玩耍。 大家看他这样,本来想留下的,留的心安理得;本来想出去的,也不好意思出去。 不久后,大家带着考引,走出客栈。 张子舟发现族兄有点紧张:“扬哥,以你的学识,过府试比较容易。” 听了这话,张子扬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舟弟,我以前还笑你,考个县试哆哆嗦嗦,如今才知道,是我错了。” 自己经历了一回,方知行路难。 张子舟适时安慰道:“知道错了吧,行啊,等府试结束,我们要去布政司转转的时候,你请我们客。” 这其实也是在鼓励其他的同窗。 张子扬顿生豪气:“没问题。和你之前一样,有多少算多少,每到一个镇,我请大家吃当地小吃。” “当然,论财力不如舟弟,大家还是悠着点。” 张子舟闻言,严肃的点头:“很好,我们都记下了!” 其他学子听了,都被逗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呵呵,扬哥儿,我怕你要倾家荡产。”周宪笑呵呵道,“舟哥儿有底气靠的不只是润笔费,还有别的来源!” 大多学子不知道,周宪却了解很清楚。 谢、范两家倒台后,土地、商铺和佃户去了哪里? 都流入傅氏,特别是傅岳手里。 当然,这是娄渊、余昌烈投桃报李的结果。 张子舟认真道:“不要紧,缺了多少,我给补上。等扬哥儿将来有了出息再还我。” “我记住了。”张子扬故作一本正经。 张子舟憋着笑点头。 不知不觉,到了府学门口。 府学的规模,和县学差不多大。 府试的时辰没到,许多举子都在牌坊外面翘首以盼,心情各异。 张子舟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府衙没规定按县站队。 但是,举子们一到场,不管以前相互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自觉地一个县一块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子舟看到,夏荣走了过来。 虽然相处尴尬,张子舟还是接纳了他,示意己方别针对他。 张子舟名义上不是本县举子的“大哥”,却起到了当大哥的作用。 他一示意,己方傅氏宗学的举子们就没对他投去敌意的眼神。 那些曾经和夏荣交好,后来又分开的举子,也没针对他。 都安安静静的等时辰到来。 气氛一直很凝重,夏荣的到来,只算是小插曲,气氛很快重新凝重。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科举考试——府试! 过了府试,就从学子,变成了童生。 没有实质待遇变化,但在社会上,声誉要好很多。 很多地方的私塾、族学、义学、书堂,都愿意接纳童生当夫子,工钱比一般夫子高。 至于府试的录取率嘛。 张子舟打听过,本府府学学额30人,本府下辖八个县,每个县县学名额10到30人不等。 就算按照每个县30名算,八个县,也才240,再加上府学。 只有270人! 实际情况,你不可能考完,去别的县进县学。 那么参加考试的有多少人呢? 张子舟抬头,看向人头攒动的人群,猜测至少千余名。 由此可见,府试的残酷性,远超县试。 卯时。 在举子们紧张的注视下,府学的大门敞开。 穿红的差役们,一队一队的出来,到牌坊后面,组成五个搜身点。 张子舟从怀里拿出考引,和一个银锞子——这是保结费。 这笔费用不是给官府,而是给廪生,需要举子自己掏腰包。 因为张子舟的地位,他站在全县最前的位置,第一个接受搜身检查。 负责核验的差役,一个搜张子舟的身,一个拿着考引,盯着他。 片刻后,拿考引的差役高声道:“隆县张子舟,十五岁,白面无须,身材高大,由廪生洪学良保。” 然后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廪生洪学良保!” 张子舟循声望去,声音是从大门内传出,他看不到人。 听到廪生确认后,差役把考引还给张子舟,然后由一个小吏提着灯笼引张子舟去考场。 府学有三道门,分别是大门,二门和仪门。 张子舟经过大门时,才发现门内廊下,坐满了廪生。 连打招呼都不行,张子舟就跟着小吏穿过二门。 空旷的场地上,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考棚,规格和县学一模一样。 但小吏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张子舟过了第三道门,也就是仪门。 张子舟一抬头,就看到斗大的三个字——明伦堂。 哦,是了。 他是县案首,要在大堂接受考试,甚至是面试。 堂内,考场的正北和两侧都安排座位。 张子舟参加过县试提堂,知道这些位置,是留给府衙官员的,这些人要一起监考。 考场内,整整齐齐的摆着桌椅,桌上有笔墨纸砚,烛台和蜡烛。 烛台有灯罩。 门口有小吏等着,张子舟一进门,就递给他一块座牌。 座牌上是张子舟这次考试的座位号,千字文+大写数字。 天字壹号。 张子舟不需要小吏引路,就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因为灯罩上有座位号,只管去坐着。 等大家都到了。 一身官袍、表情严肃,周身散发着“一府之尊”气场的娄渊,迈着平稳的四方步,走到写着“辟雍升俊”的匾额下。 府试前,只差一个名分的娄渊,按照规矩,要给提堂考生训话。 本来威风八面,却赫然看到最前排、居中站着的人是张子舟,娄渊一下子愣住了。 我滴妈耶,有他在,我还威风个屁啊。 第83章 难 开考在即。 府里的官员悉数到场,坐在考场两侧。 府学的教授、训正,领着书吏给句子发了一份答题纸,一份草稿纸。 伴着一声锣响,考试正式开始。 威风不起来的娄渊,眼神示意文案师爷,把考题匣子拿来。 娄渊把匣子当众展示,以示封条没有被破坏。 然后,打开匣子,取出考题。 交给文案师爷,由师爷挂在架子上,往下一拉。 随着卷轴滑落到底,张子舟看到了考题。 那是三道题:一道四书文,一道经文题,一道五言八韵诗。 第一题:百姓足,孰与不足。 第二题:终日乾乾,与时偕行。 第三题:赋得如水如镜,得平字,五言八韵。 看到这三道题目,现场立即响起一群考生、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甚至有人眼前一黑,倒在桌子上。 没倒的,在心里暴躁的骂街。 出题的是哪个王八羔子! 察觉到举子们的愤怒,娄渊也是一脸无辜。 这题,不是我出的,是教授。 但看到考场里,一群脸色发白、表情发愁,他心里暗爽。 从考县试起,这个场景,自己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自己又不知道发愁了多少回。 终于啊终于,也能看到举子们也这样。 要知道,在座的都是每个县的前十,属于学子中的精英。 娄渊瞥了一眼,坐在门口的教授,心里给予肯定:干得不错,教授! 然而,高兴不到三秒钟。 当他想看到舟哥儿窘迫样子的时候,却看到张子舟已经在打草稿。 呃。 我就知道!舟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猛。 其实吧,张子舟是思考过的,而且想了很多。 第一题出自《论语?颜渊》。 后面还有一句,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道题看似很简单,实则是个陷阱题。 因为朱熹在这句话的后面,有一大段的注释,如果记不住,就无法理解儒家的深意。 这还只是第一层。 第二层,在于皇权和民权的平衡,要是忽略了皇权,强调民权,就会弱化了君权,属于找死。 要是强调君权,忽视了民权,那就违背了儒家的思想。 这就是,为什么举子们一看到这题,就要骂娘。 不少人在苦苦思索——论语集注的内容。 从“民富,则君不至独贫”开始,想到“然什一,天下之中正。”,就看到张子舟在草稿上奋笔疾书。 他们有些慌了。 特别是夏荣,他和张子舟有旧怨,想着在府试压一头。 见鬼了,张子舟不会真的会吧?写这么快! 张子舟当然会。 他本来就是经过传统儒学训练的博士,来到这个时代后,又一直在勤奋读书,不断充实自己。 加上山长、夫子每日教他破题。 已经如同一柄利剑,出鞘一刻,寒光凛冽。 所以,在草稿上面写下了第一句,也就是八股文的破题。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紧扣主题! 张子舟写下这一句后,感觉就算是山长亲自操刀,也写不出比这更完美的句子了! 感到满意之后,就文思泉涌,忍不住把后面的内容写出来。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是承题。 接着,起讲、起股、出题、中股……一气呵成! 这一幕就落在了娄渊和现场举子们的眼中,都有些傻眼了。 娄渊望着笔走龙蛇的张子舟,心里赞叹,歉意化为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好奇,非常非常好奇。 可惜,他是主考官,不能过去查看情况。 有的举子不甘心,提笔蘸墨,开始写第一题的草稿。 张子舟已经开始写第二题。 这道题,也是大坑。 不,应该说,是天坑! 终日乾乾,与时偕行——这个题目,由于没有标点符号,很理所当然的解读为,勤奋且顺应时代。 是以,自觉破了题的举子,便以这个主题为核心,开始动笔。 乍一想似乎没错。 仔细一想,错的离谱。 因为终日乾乾,来自于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与时偕行,来自于损卦?彖传: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这是一个搭截题。 是出题者,用来自易经的两句拼凑在一起,出的一道经文题。 但,这就是真正的答案吗? 错! 大错特错! 这两句其实出现在同一本著作的同一段,叫《文言传·乾文言》。 《文言传》是易学名篇,为周易中《十翼》中的一篇,是专门对乾、坤两卦义理所作解释的作品。 原文是:“潜龙勿用”,阳气潜藏……“终日乾乾”,与时偕行……乃见天则。 想到这些。 张子舟有些激动,开始动笔。 在纸上写下破题思路: 再申乾三爻,以时行法天者也。 写完这句,张子舟对自己满意极了。 再申,就是进一步阐述。 乾三爻,乾卦六爻,第三爻居下卦,爻辞正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以时行法天,君子以行动效法天道。 者也,语气词。 写出了最精妙、最关键的破题,后面的内容,张子舟写的行云流水。 落在娄渊的眼里,他更更更好奇了。 好想知道舟哥儿写的是什么。 娄渊如坐针毡,可是,他是不能离开主位,于是决定耍个手段。 天老爷啊,娄渊终于会耍手段了。 他向教授使了个眼色,让教授去看看张子舟写的草稿,再借上厕所的机会告诉他。 这招不算新,之前和学正就用过,但管用就行。 教授会意,离开座位,假装自己巡视考场。 反正誊抄和阅卷另有人选,他不用操心回避的事。 为了不显得刻意,教授从后面往前走,背着手看举子们的草稿,然后有些后悔了。 写的什么东西,没眼看! 教授一路走一路眯着眼睛,等到了张子舟身旁,他往草稿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 他整个人麻了,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拿起来,看个够。 主位上,娄渊急坏了,舟哥儿写的到底什么内容,让教授这样。 急死我了! 好想下场看一眼,只看一眼! 第84章 难!难! 娄渊心里跟猫挠似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能靠眼神。 一个劲儿的示意教授——快去出恭! 然而,教授根本不抬头,一直盯着张子舟的草稿。 原来第二题,可以这样来破题? 再看后面的内容,承题、起讲,进一步阐述了对“时”的理解,强调君子要以天道行人事。 整个人都激动到颤抖。 府教授,是经过【举人大挑】制度,挑出来的落第举人,来到大府做的一名儒学教授。 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自认为见到天才无数,阅过锦绣文章无数,读过圣贤书无数。 可是,都没想到第二题可以这样写。 特别是看到: 当其过,不可不思所以反。 际其难,不可不求所以全。 府教授在心里已经大声朗读,并忍不住要一直看下去。 以至于完全无视了娄渊的眼神戏。 他一声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出,看张子舟写。 张子舟已经沉浸在考题里,完全没注意到,后面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一直在看他写八股文的人。 第二题写完。 开始轮到第三题,赋得如水如镜,得平字,五言八韵。 如水如镜,这道题看似抽象,实则很抽象。 上一次县试,用“送别”还算有谱,直抒胸臆。 这一题,又是考验举子的知识储备和理解。 张子舟挠了挠头。 不怪乎上一世的明清府试,被称为“府关”,这一世也一样。 真的难! 看来周宪他们,这回要遇到麻烦了。 看到他挠头,教授心里微笑,也有你不会的时候啊。 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其实吧,张子舟是为同窗们捏一把冷汗,挠完头,就提笔、蘸墨。 他接着在草稿上写下第一句: 圣德无私照,缘虚倍得明。 看完这句,教授当场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句。 只一句就点题。 教授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心要碎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娄渊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然而,和娄渊想的不一样,教授整个人神情恍惚,生无可恋的走路。 娄渊皱眉。 看他走了一段时间,这才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教授,舟哥儿写了什么?” 教授怔怔地回头:“明府,那……那举子太、太可怕了。”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至于吧! 娄渊问:“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我不告诉别人。” “那首诗,他只写了一句——圣德无私照,缘虚倍得明,我就知道,他知道出处。”教授惊叹。 “我正想问你,那句‘如水如镜’的出处。” “是一首赞诗,其中一句:朗如日月,清如水镜。”教授脸红了,“我还以为没人知道,没想到……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娄渊感觉自己听懂了,那首诗是一位大才子写的,全诗是: 窦兢为宰,其身自正。极深研几,穷理尽性。朗如日月,清如水镜。化若有神,途歌里咏。 如果知识不够,肯定会以为写的是大清官。 实际不是。 因为这首诗的背景,正是上有明君、下有能臣的辉煌岁月。 如果只夸清官,而不夸明君,那就是偏离了主题。 所以,张子舟开头就写君,是圣君带来了清正廉洁的臣。 得到答案,看教授没啥问题,娄渊回到了考场。 望着已经在小睡的张子舟,不禁微笑,在心里赞叹,不愧是舟哥儿! 时光飞逝。 张子舟睡醒了。 他又把两篇八股文的草稿过目一遍,又看了一遍试帖诗,确认不需要改动了。 准备誊写。 草稿上,用什么字体都无所谓,但在考卷上,需要用馆阁体。 不过,张子舟不急,先举手,在衙役的监视下走出明伦堂,到水缸喝了点水。 让自己彻底清醒了,回到考场,开始誊写。 一道四书文,一道经文题,一道试帖诗。 张子舟用了好一会儿,才誊写完毕。 因为每一道题写完都要吹干墨迹,等卷面的墨彻底干下来,才开始誊写下一道。 到最后,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纰漏。 这才继续睡觉。 没法子,科举考试没人权,提前离场,想都别想。 又不能东张西望,欣赏一下其他举子抓耳挠腮的样子。 除了睡觉,张子舟还能干什么。 殊不知,他的这个行为,在其他举子眼中,妥妥的拉仇恨。 别人都在奋力“闯关”,你张子舟一大半时间在睡觉,太可恨了! 甚至有人在磨牙。 换来了一声咳嗽提醒,这才停止磨牙。 在前方的娄渊,还专门提醒:“考场重地,要安静!” 声音不大,但字字惊雷,让举子们都低头继续苦思冥想。 戌时。 天色彻底暗下来,府试第一场,正式结束。 随着一声锣响,举子们把桌上收拾干净,然后起身,有序退场。 张子舟也在其中。 跟着举子们,低着头,走出府学。 一出门,就看到不少垂头丧气的举子,其中当然也有傅氏宗学的。 张子舟不怪他们,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同窗:“唉,好难。” 同窗们一听到这话,都心情极度复杂,既松一口气,原来舟哥儿和我们一样啊,又担心起来,舟哥儿会不会落榜。 还没等他们感慨完。 “难个屁!”一个举子愤愤地道,“就看到你在睡觉。” 啊! 惹来众多举子的诧异目光。 张子舟无语死了,只好挽尊:“太难了,我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只好睡觉打发时间。” 说罢,赶紧溜走,以免引起公愤。 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哀嚎一片。 张子舟没有走远,避开了举子们,躲到一家店里,点了一大碗面条,边吃边等。 面条还没上来,就看到周宪哭丧的脸,傅范欲哭无泪的脸,以及三个臭皮匠的痛苦脸。 其他同窗也来了,差不多都是这张脸。 只有族兄,是一张不自信的脸。 张子舟有些不忍心,鼓励道:“府试,的确有点难……” “不是有点难,是难比登天!”周宪打断他。 其他同窗狠狠赞同。 张子舟既无奈又心疼:“不管咋说,来一趟不亏,咱们这次过不了,没关系,再接再厉,下次一定能过。” “请把‘咱’取掉。”傅范盯着他,“没有你。” 能在府试正场睡大觉,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