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宗地界——
无边无际的幽幽重云覆压在山头上,天边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黄。
这就是苦役山的日出。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太阳在层云上印出的枯黄日影可以勉强照明。
数十苦役拿着铁镐,在嶙峋山石间开采矿洞。铁镐在岩体上发出叮叮声响。
“动作快点!”
一旁监管的修士手里拿着碗口粗细的灵鞭跃跃欲试。
苦役都是四处抓来的凡人,在修士面前形如蝼蚁,想活就要不停地干活,没日没夜地再这鬼地方敲石头、搬石头。
“听不懂话吗!我让你们快点!”
监管的修士挥动灵鞭,狠狠打在一个苦役身上。
灵鞭刀刃似地割破本就不堪的布衣,在苦役背上留下一道骇人的红痕,从肩部延至腰背。
痛苦的一声在叮当声中惊起,那苦役一下倒地不起。
敢装死?
又是几道淬毒般的灵鞭落下。地上的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声未出。
真的死了。
“真是废物。”修士骂道,“你们两个,把尸体扔了。”他随手指了两人。
老张和另一人放下铁镐,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地过去,把尸体拖走。
尸体还流着新鲜的血液。地上又的岩石板上又多了道长长的血迹。
老张记得这人是和自己同一天被抓过来的。苦役日夜不息地劳作,鲜少有时间交流,关于这人再多的事,老张也不清楚了。
“可惜了。”
老张叹道。
与他同行的人也难免哀叹,可是自己有好到哪里去呢?还不如死了。
到了一处恶臭冲天的山崖,遇到从别的方向来的苦役,他们也托着尸体。
人、尸,都不知其名。
崖边,和老张同行的那人发现手上的人死不瞑目,把遗体扔下山崖前阖上了他的眼睛。
“兄弟,就算是解脱了。”他说。
五具尸体被一齐抛下,除了开始时尸体撞上崖木的声音,其余一片寂静。
山崖有多高,尸山堆多高,一无所知——应当是很高的。
他们对这该死的苦役山也知之甚少,只知此处是五德宗地界,苦役被逼着开山采石,也不知在挖什么。
山崖上的十人面面相觑。
他们可以在送尸体时偷片刻的宁静。
“你们想离开这儿吗?”
老张在最近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坐下,掸掸身上的灰尘,看上去有些老神在在。
“想!怎么不想!”那人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可……我们还能回去吗?”
凡人在修士面前不过草芥,凡人怎斗得过修士?又怎么才能出去?苦役,就是两条腿的牛马,甚至比牛马还要低贱。
老张从怀里拿出一块薄薄的石片。
“你们把手伸出来。”他道。
“你要干什么?”
“想要有转机就按我说的做。”
老张在一众苦役中还算有些名头,曾经是个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会写袪邪的本事。山中瘴气深重,凡人身躯在里面待久了呼吸不畅,祛瘴便是袪邪。
老张也不是白给人袪邪,他要人一滴血,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现在似乎是知道了。可是凡人的血能干什么?
几人相视。在这里横竖是死,早晚的事,不如信一回这个神神秘秘的神棍。
第一人将手心亮出,第二人、第三人……
最后一人迟疑道:“凡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修士?你想要干什么?”苦役里总有些被逼疯发病的,老张疯了也不无可能。况且,若是被发现,那些神通广大的修士凭血找到了他头上怎么办?
老张神色未露,回道:“对你们而言不是坏事。”
那人后退半步,面色难看,“我不掺合。”
神棍,还不是个凡人,都是徒劳罢了,他不冒险。
“随你。”老张道,于是向几位入伙的人使了个眼神。
那未入伙的外人顿感不妙。
只见另外八人已将他密不透风地围住。
“谋反”这种事被外人知道很危险。
老张用身上穿着的破布擦了擦石碗上的血渍,脸上依旧如老者那样平常,眼底却多了几分犀利,“年轻人,你可要想清楚。”
这是逼人造反,但反的是这苦役山、反的是这五德宗,顺心顺意。
那人也不敢想象现在拒绝会是怎样的下场,去跟方才的尸体作伴吗?
他垂下头,喃喃道:“我、我加入。”
老张忽然笑了,不像个稳重的老者,是个疯子。
“早这样不就好了。”
几人亮出手掌,石片割开愿者掌心,鲜血滴滴流出,落在老张准备的凹面石块上。
老张拿着石碗,起身走远几步,背过身去。
几人看着老人家的背影晃动,听上去还有些模糊的经文。
法毕——
老张独坐在山石上,望着远处的山巅。
山巅上有一座宫殿,那是五德宗使者住的地方。枯黄的层云笼罩,不时落下霹雳雷电。
“五德宗……”老张默念道,眼中说不上是什么。
他转向列成一排的几人。
众人感觉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了,直直地站在原地。
面前的老张给他们的感觉和平日不一样,平日的老张抠门、神神叨叨,没有这般威势。
老张见几人杵着,笑道:“不必紧张,现在还反不了。”
“你们几个!!!”
有修士发现几人迟迟不归前来查看,话语间,灵鞭已经举过头顶,将落。
众人这时怕的不是那要人命的长鞭,而是想这修士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刚才的“反话”。一顿教训总好过没命。
他们立马用手臂护住头部,闭眼不敢多看。
灵鞭腾空,半晌没有动静。
有人甚至早已捂上耳朵,不去听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并没有派上用场。
一片安静,来自山崖下的恶臭味都淡了几分。
有人只眼小心翼翼地眯出一条缝,只见那灵鞭还悬在空中,那修士也被定格在挥鞭的那一刻。
——怎么回事?
老张轻笑,将石片上的血渍也擦擦干净,把它和小石碗都揣在怀里。
众人从惊吓恐惧中缓过神来,纷纷看向那个深藏不露的人,眼中又惊又喜。
老张缓缓站起,似乎真有几分仙人模样。
“巧合而已。”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老张走向那雕塑般的修士,将他挥鞭的那条胳膊拨开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
“这样就不是巧合了。”
那修士忽地恢复动作,蟒蛇般的灵鞭正好打在两位苦役之间。
修士倏地转头看着身侧的那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修士正欲挥鞭抽向老张,动作毫厘再次停住。
时机一到,他竟散去灵鞭,径直向众人走去。
众人被吓得自觉让出一条道。
只见那修士双目无神,穿过众人让出的那条道,又走几步踏入悬崖。
血肉之躯撞上崖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修士就这样草草地自我了结了。
在这里,生命终结不足为奇,修士也一样。
众人看着愣在原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修士坠崖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你、你是修士……”
有人结巴地说出一句,老张却让他噤声。
“我只是个凡人。”他道。
老张背着手远去,背影悠哉,“还不跟上?”他向身后几人道。
说完,他轻咳几声。这里的灵气污浊,光是待在这里就觉得胸闷气短,何况他方才还用了些灵气。他只觉得胸口有一片蚂蚁盘踞。
咳嗽?
与老张一道来的那苦役忽然想起来什么——与他同镇的大夫白砚便是个痨病鬼,他向来和老张交好。这些日子都没见到白砚。镇子被毁,白砚应该也被卷来了苦役山才对。
他望着老张的背影,心中有疑却不敢多言。
各回各的采石场。
与老张一道的那苦役一路都未说话。
忽然他瞪大了双眼。
——一位“老张”迎面而来。
怎么会有两个老张?!
老张们四目相对。
迎面来的老张呵呵笑道,“被人发现了啊。
白砚觉得老张故意得不要太明显。
但是时候也差不多了,被人发现也无所谓。
老张指着白砚旁边的苦役,“这是新人?”
那苦役瞬间站直身子。
“你们在这里废什么话!”
监管的修士发现了三人,灵鞭不由分说地抽向几人。
下一息,他便像先前的修士那般静止在原地。
“事情办得怎么了?”
白砚若无其事地走向老张。
苦役也立马跟上,生怕出什么事。
老张从怀里拿出一只指节大小的瓶子,交给白砚,“六个人的血。”
白砚东西塞在腰封。
“就在这几天了,你让大家都小心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老张点头应下。“就会使唤我这把老骨头。”
白砚懒得理,自己咳了两声。
几人走远,被控住的修士回过神,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对着空气抽,疑惑地环视四周。
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
苦役山山巅,使者大殿内——
朱红幔帐轻轻摇曳,几位婀娜美人藏在帐后。
“大人,快来抓我啊。”
声如淙淙泉水。
那使者只披着外袍,眼上蒙这红绫,一脸豺狼之相。他一下扑向声音来处。
“小美人,抓到你了。”
那美人半推半就,其余姑娘纷纷拥上。
“我在这儿呢。”有姑娘道。
那美人趁机挣了出来,退至姑娘身后。
姑娘们又作蝴蝶四散,声音轻若蝶颤幻梦。
“我在这儿呢。”
……
一道流光穿过大殿,传入使者耳中。
那使者忽地顿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咬牙切齿。
他一把扯下红绫,对周遭姑娘们吼道:“都给我滚!”
姑娘们躲在帐后去,也不知道使者在发什么疯,彼此相视后便无声退下。
她们恨不得再也不要回来。
使者使灵力理正衣冠,对着铜镜,脑中全是传音的内容。
上面吩咐开采的进度要加快,三宗的人快有所察觉了。
呵,还能怎么快,叫人都打死吗?一帮老不死没屁本事就会指使手下的人。
他想着心里愈发烦躁。
立侍的人见此,上前道:“大人,要是对这几位姑娘不满意,小人这里倒有个不错的人。”
使者听了,斜睨向那人。
他当然知道那群女人什么心思。
“说来听听。”使者道。
那人谄态毕露,说道:“原来清水镇的大夫白砚,传闻丰神俊朗,身若白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丰神俊朗?男人?”
“正是。”
使者忽然发笑,男人的滋味他已经很久没尝过了。
“让他过来,侍殿。”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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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