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哲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还好，他穿的还算整齐，虽然衣服松垮的套在身上，但至少都穿着。心稍稍定了，再看四周，沙发边地毯上滚着几只空瓶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基本知道。他，昨晚喝醉了。按照习惯跑到沙发睡觉。
豹有钱就比较惨，不知道他是被压得半身麻痹还是还没睡醒，人有点呆呆的懵懂，整个上身暴露着，下身虽然套了件居家裤，但一条裤腿窜到膝盖上面，腰也被拉扯下来，露了三分之一的底牌。散乱的头发，几缕缠绕在脖颈手臂上。
周哲几乎不忍心看他，有些歉意。还好内心是笃定自己不会干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豹有钱好像头疼一样摸着脑袋，半天才很迟钝的坐起来，用一种茫然无辜的目光看了看他所处的房子和周哲，看到大飘窗的亮光时，却像被刺痛般立刻用手挡在眼上。这动作，呆了足足一分钟，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激动的叫道：“手机！手机呢？我手机！呢？手机！在哪里？”
周哲很少见到成年人在非紧张环境下会如此错乱，他慢慢从桌子上将手机递给豹有钱。就见豹有钱慌张的戳开手机里一个软件，点了几点，又用力确认了几次，才缓缓放松下来。周哲看，那不过是一个行程软件，界面就像个日历，豹有钱在15日那个小格子里点了个红勾。15日之前的每一天都有一个醒目的红勾，看着像是在打卡。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情吗？”周哲感觉豹有钱的反应怪怪的，就指着自己后肩甲提醒豹有钱。
豹有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周哲。
他很妥帖的关闭那个行程软件，“我，墨镜呢？”声调已经从之前的慌乱急切，变成冰冷，有些令人生厌的冰冷。
周哲轻笑了一下，把墨镜递给他。这怪胎不但怪还见不了光。
豹有钱戴好墨镜，就像个穿好盔甲的恶徒，仰起脸来质问周哲：“我，衣服呢？”先找墨镜，再问衣服，这也是奇葩了。
周哲：“扔了。”他注意到豹有钱总是说短句子，总是不自觉断句。这种口齿上的错顿，增加了他身上的迟钝感。非常怪异。
“扔了？你，知道那个多少钱吗？”
周哲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里，又气又好笑。“那我就扔了。”他抱起手臂，很想看看豹有钱能拿他怎么样。
豹有钱确实生气，但并没有发作。而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
“几栋几楼几门?”豹有钱已经打开地图软件，看到了公寓具体位置。这是要找人打上门嘛？周哲倒是不怕，说了自己的门牌号。然后，眼睁睁看着豹有钱在手机上发了一个邮件出去。
这个操作太过荒诞，荒诞到令人震惊，这是什么情况？！发邮件报警吗？！
“你刚才在发邮件？”周哲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豹有钱还是不回答，脸上挂着一幅尔等凡人不配发问的表情，将沙发毯披在身上。他一直是正坐在沙发上，所以看过他后背的周哲刚才又目睹了他的前胸。虽然瘦，腹肌和胸肌却是能看出来的，前面的伤疤似乎也比后背少一些。
“你，身上伤不少。”周哲说这句，是带着几分尊敬的。好像自古以来，男人身上的伤疤就是勋章，且不管这伤疤是怎么来的。
豹有钱仍旧不答话。
“你最好别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开。”周哲似乎说了一句纯粹的废话，豹有钱坐在沙发上纹丝未动，而且好像一直也不打算动。“我这儿有衣服，你要不要换上。”豹有钱没反应。“你……需要去医院吗?”豹有钱还是没有反应。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游戏角色戴上“墨镜”这个高级装备后，不但第一时间获取了“高人一等”这个匪夷所思的“技能”，还可以任意屏蔽整个世界。
周哲无言以对。
好吧，随便吧。
他不再关注豹有钱，走到冰箱那里翻找食材准备做饭。AI狗狗还在播报今天的新闻，这是周哲的习惯，每天被新闻叫醒，边吃早饭边把今天的新闻听完。
周哲煮了杂面汤，配了几根香菜在里面，这是他喜欢的东西，好像昨天晚上小闪送来的，那时候他还没有喝醉，小闪还陪他喝了几杯。小闪叫闪电，是万踪楼的人。他来，自然是万踪楼那位大正朝千年不变世袭罔替的安康候常七胆授意。
话说喝酒，最近这几年他已经极少醉酒了，喝多少都不醉，有时候头痛欲炸，还是不醉。为这个事情，他甚至去看过医生。医生给的结论是：精神过度紧张。的确，一个非常紧张的人，很不容易醉。是因为他的心总是悬而未决吗？医生最后给他开了缓释神经的药物，但他并没有拿。他不喜欢吃药，况且，他这问题也不是吃药能解决的。所以昨晚能喝醉，让他略感震惊。
千杯尚且难求一醉，昨晚却是为什么轻易就醉了呢？
面做好了，热乎乎的，又香又妥帖。
周哲盛一碗转身看见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豹有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餐桌旁。“我，饿了。”他说。
周哲将自己那碗摆桌子上推给豹有钱。
豹有钱真的就是媒体口中描述的“怪胎”，他先拿筷子把碗里的汤面挑起来看了一番，又认真闻了一番。然后才歪着肩膀（因为受伤另一只手不能轻易动作）吃起来。他的吃和别人的吃也是全然不同的，很慢，不光慢，还很仪式感，就是那种每一口的咀嚼咬合都全身心投入。看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吃饭的样子，周哲脑海里飘过一个词——纯粹。除了孩子，他极少在成人身上看到这种纯粹吃饭的样子。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动物。对，动物不论幼子还是成年，进食的感觉就像现在的豹有钱一样，专注，纯粹，物我合一。
周哲很缓慢的吐了一口气，好像怕惊扰豹有钱吃面条。这只豹，颇有点邪乎。
周哲也盛了一碗，坐在餐桌的另一端。餐桌中央的花瓶中大簇白色玫瑰花还在盛放，这显然是别人摆在这里的。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了各自的面，并且都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
面当然很好吃。这是万踪楼招牌必点之一，它在菜单上的名字叫“铁掌门盖世无双杂碎汤面”，传说是几百年前一个叫做铁无双的食客创意的，如今江河流转，做这碗面的人已不知何处轮回，这碗面却一直留在人间温暖世人脾胃。
此面得意之处，虽然是用不入流的羊杂碎所做，可偏偏见不到也吃不出杂碎，多数人吃过第一口的感觉倒是清新的果蔬味道，然后才是异常绵密厚味十足的醇香。面好吃，汤却比面还好吃十倍。
豹有钱似乎也被这碗面的品质折服，但他什么也没说。如果这是他人生第一碗杂汤面，在吃第一口的时候没哇出来，那只能证明这个人像周哲一样已经吃过很多次。或者，豹有钱根本是个不会“哇”的怪胎。
从他睁开眼睛，在他身上已经发生一连串怪异。但，怪异输出并没有结束，应该说还刚刚开始。
叮咚，门铃响了。
周哲去开门。是一个陌生年轻人，身着利落的西装，眉眼和善，拎着的好像是一套衣服，外面罩着很精致的袋子。一看就是高级场所服务人员那种，“您好，请问豹先生在这里吗？我是来送衣服的。”
“送衣服？”周哲虽然看出那是衣服，但还是有点吃惊。他让那人进来，一指披着毯子坐在餐桌一端的豹有钱。
那服务生走到餐桌前先微微躬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道：“先生，您的衣服是现在换还是先给您挂起来。”在豹有钱示意现在换之后，服务生又问：“先生需要我为您更换吗？”在得到豹有钱摇头否定后，他妥帖的将衣服交到豹有钱手上，并又递了一个盒子：“这是更换的鞋和袜子。”豹有钱拎在一起，转身精准走进这间房子的洗手间。
然后那服务生又回过头对周哲礼貌一笑：“先生，您知不知道豹先生换下的衣物放在哪里？”
“嗯？都被我丢了。”周哲说的很轻松。
服务生明显有点吃惊，但还是保持着礼仪性的微笑。“那这样的话，就再见了。”
送服务生出门，周哲搓了搓脸，他心里已经蹦出来一个非常荒诞的答案，荒诞到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但是，从豹有钱起床，他就只拿过一次手机，就只发出过一个邮件，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用任何其他通信软件。难道他就是通过发邮件告知别人来给他送衣服的？！如果是，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豹有钱，果然是个浑身上下都令人匪夷所思的怪胎。刚才，他隐约看到那衣服罩子上印着一朵花，这花显然是个LOGO之类，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没想起来。是什么公司，居然提供这种古怪服务。
就这空档，豹有钱已换好衣服理好头发出来了。和昨天的穿着装扮一模一样，黑衬衣，黑领带，黑西装西裤，黑袜子皮鞋。黑墨镜，黑发髻。他那发髻，昨晚周哲还研究了一下，第一，他可以肯定那头发是真的，很长，发质也不错。第二，那发髻挽得很精致，好看，复杂，有几分古意。这会儿豹有钱整装出来，发髻也重新挽好了，又不免让周哲惊讶一下，那甚是古雅复杂的发髻居然是这家伙自己挽的！
“你欠我，七千块。”豹有钱出来跟周哲说。
“什么？”
“我的，衣服鞋子，七千块，不能再少了。定做的价格是九千九百九十元，给你折旧便宜到，七千。”豹有钱说的很认真。
周哲笑了，九千九百九？还一身定制？哪条胡同裁缝的手笔？
“肉偿行不行？”有人来讹诈他这个“老流氓”，他似乎真得挺开心。主场作战的那种开心。
豹有钱：“从你，工资里扣。”
周哲不笑了，眼神却明显在问：你知道我是谁？
豹有钱：“你是，周哲，我是你的，新老板。”
周哲惊讶于豹有钱的眼力，不过周哲跟豹有钱隐身式存在完全相反，他几乎到处都在用力留下痕迹，因为他好怕万一有人找他又找不到。既然豹有钱邀请周哲，必然看过很多资料，认出来也不算特别稀奇。
“我是周哲，你却不是我的新老板。”说到底周哲并不缺钱，甚至对钱正在丧失**，所以他离开衢三道跑到荒野流浪，对钱没**的人不适合掌管市场部。
豹有钱邀请周哲出任的职位，正是市场部总监。
“我，可以做你的新老板。”豹有钱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异常坚定。
“你不行。”周哲也坚定的否定他。
两个人迷之自信的互相目视了一刻，这让周哲回想起早晨睁眼的那个“诡异凝视”场景。
“我，可以。”
豹有钱就像个单方面宣布自己无敌最厉害的小孩子，只是配上他那张墨镜脸，就既不单纯也不好笑。
周哲懒得再费唇舌。豹有钱终于着急了，“我，的条件很好。如果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说，出来，我，会认真考虑。”
但周哲去开了门，意思是请豹有钱离开。
豹有钱不想走，有点挣扎的说：“你，可以再想想，什么条件都可以。”
周哲微笑。心想，这个家伙没有任何谈判策略，弱鸡一个。
狼可以从虎，从狮，但绝对不能跟一只弱鸡！
之前律师已经传来了合同，他看过，的确是一份让他有几分感动的合同，可以说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老板会赋予市场总监这样的自由度，那是一份“极度信任”到可以“肆意作为”的合同，可惜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长生制药，一家经典制药公司，虽然如今没落了，可毕竟还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市场部一把手，几乎能左右一家公司财报。坐这职位的人，应该野心勃勃，杀气腾腾，遇佛杀佛御魔斩魔。这是两年前，三年前，五年前的周哲，如今，别说钱财，对整个世界的兴趣都快没有了。风光外表之下，他的心已经有点起搏无力。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境，怎么才能用时间去消化呢？又需要多漫长的时间呢？
内心这样寂落的周哲，脸上却浮着那惯常的松散和微笑。
在见豹有钱之前，他会很坚定拒绝。但人是奇怪的动物，一旦产生联系，就会扰动本意。在周哲看到豹有钱满布的伤疤后，这联系就深刻的产生了。
“突然想到一个条件。”
“是，什么？”
豹有钱果然马上就上当了。周哲几乎笑出来，一字一字说：“条件是……陪我睡觉。”荒诞氛围会自然的酝酿出荒诞的逻辑链条。
没想到，豹有钱立刻问了一句：“是睡一天？还是，每天？”
周哲很坚定的回答：“每天。”
又没想到，豹有钱立刻又来了一句：“那，昨晚算是，第一天吗？”
周哲抿了抿嘴无言以对，他分不清眼前这个人是个怪胎还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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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豹有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