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永宁侯府门前灯笼高悬。
沈昭临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逐渐放慢了蹄子。
他翻身下马,管家提着灯笼匆匆迎上来,接过马缰时低声道。
“侯爷,今日一早宫中来人宣旨,温婕妤晋了位份,还特意赏了夫人和宋姨娘。”
“哦?”
沈昭临将马鞭扔给身后跟上来的玄奕,黑眸在灯笼映照下深不见底。
“仔细说说。”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继续禀报。
“婕妤娘娘赏夫人的大多是宫中首饰头面,倒是宋姨娘那边的赏赐装在匣子里没有单独打开……”
他顿了顿。
“夫人特意叫了宋姨娘去问话,老奴打听后才知,那木匣子里装的是个长命锁。”
见主子神色未变,管家又补充道。
“玉棠姑姑当着全府的面说,要沾沾宋姨娘的孕气。”
沈昭临脚步突然一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退下后,沈昭临原本朝向主院书房的步伐直接改道。
玄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跟上。
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灯火越暗。
落花坞本就位于侯府西侧,平日里最是清静。
此刻大约是以为侯爷不会来,所以院内灯火已熄,唯有值夜的下人房还亮着如豆的油灯。
“侯爷,要叫门吗?”
玄奕低声询问。
沈昭临抬手制止,示意玄奕留在原地,自己则轻点足尖,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墙边的老树。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
下人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采苓端着木盆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四下张望后快步走向井台。
月光下,她动作麻利地打水,然后将木盆放在石凳上开始搓洗衣物。
沈昭临眯起眼睛。
采苓将一件素白中衣拧干晾起,又拿起另一件。
那裤子分明沾着血迹。
沈昭临指尖微微发紧,树皮的粗糙触感透过指腹传来。
他盯着前方,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正房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宋长乐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她披着外衫,步履轻盈地走到院中那株树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迅速埋入树根处的土中。
整个过程中她行动敏捷,哪里有半分孕妇的蹒跚?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宋长乐立刻变了姿态。
一手扶腰,一手抚腹,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她慢吞吞地挪到井台边,对采苓轻声道。
“仔细着些,别叫人看见了。”
来的是个粗使丫鬟,捧着夜香壶只是匆匆走过。
待那丫鬟走远,宋长乐立刻恢复了正常步态,快步走回房内,关门时还不忘警惕地扫视四周。
沈昭临眼中寒光乍现。
他无声地从树上落下,对院外的玄奕做了个手势。
采苓晾晒好衣衫回房后,沈昭临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唯独路过老树时,沈昭临用了内力,脚尖一挑,将那个刚埋下的小布包勾了出来。
回到书房,沈昭临展开那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赫然是几条染血的月事带,最上面一条的血迹尚未干透。
“去把府医请来,”他声线沉冷,不带一丝温度,“别惊动任何人。”
玄奕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带回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子。
那医女进门时神色如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侯爷深夜唤奴婢,可是身子不适?”
沈昭临将染血的月事带甩在她脚边。
医女瞳孔猛地收缩,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却还强撑着抬头。
“侯爷这是何意?奴婢不明白……”
沈昭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宋氏的脉案是你负责的?”
医女的心理咯噔一声,她就知道这事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
就算瞒得了夫人,府邸里可还有一个慧眼如炬的侯爷!
她脑中飞速思量,颤抖着声音开口:“是...是奴婢。”
“她许了你什么好处?”沈昭临的质问开门见山。
医女身子哆嗦的更厉害了,她真假参半的回答。
“不!奴婢真的诊出过滑脉!只是后来复诊时发现脉象有异,滑脉又消失了,大约一开始就只是郁热之症……”
沈昭临声音陡然危险起来。
“宋姨娘知道?”
医女想起自己已经被安排进了国子监读书的弟弟,咬了咬牙道。
“是奴婢误诊在前,虽已与姨娘解释,但夫人那边已认定宋姨娘有孕。一旦被戳破,奴婢与宋姨娘皆难逃一死。更何况,夫人前日还命奴婢准备催胎药,说等胎儿七个月时用,届时一尸两命也无人起疑……”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玄奕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昭临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让医女险些瘫软在地。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落花坞的方向。
良久,才开口道。
“回去吧,今夜你没来过。”
医女战战兢兢退下后,玄奕上前一步。
“侯爷,宋氏假孕欺主,借机搅动侯府风云,其心可诛。若再纵容,恐成大患。”
沈昭临目光深沉,伸手随意截停了一片被风吹来的枯叶。
“她为何要假孕?”
玄奕一愣:“自然是……”
沈昭临轻笑。
“是为了活命。薛氏本就容不下她,若非有孕在身,她早已死在兰芳院的暗算下。”
玄奕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候府后继有人一事已上达天听,宋氏所为毕竟是欺君之罪!若传出去……”
沈昭临声音骤然冷厉。
“所以不能传出去。此事到此为止。玄奕,你若擅作主张……”
玄奕的唇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侯爷何时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但最终只是低头应道。
“属下明白。”
沈昭临摆摆手让他退下,独自站在窗前,脑海中浮现宋长乐埋藏月事带时那一闪而过的警觉眼神。
“宋长乐……”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