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乐离开绸缎庄时,已是半柱香以后。
温芷柔最后那句话如刀锋般抵在她喉间。
“若你敢背叛本宫,本宫会让你死得比薛明珠安排的更惨。”
她拢紧帷帽,快步穿过绸缎庄后门。
采苓早已候在巷口,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声音压得极低。
“姨娘,观音庙的轿子已经折返,我们按计划走染坊后巷,等那轿子一抬进来就换回来,保准天衣无缝。”
二人刚拐进小巷,前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就在这守着!”
一个粗粝的女声传来。
“去观音庙的路上轿子就坏在这停过,老婆子倒要看看,回来的路上还能这么巧?”
采苓脸色骤变,猛地将宋长乐推进一堆染缸后的阴影里,声音又快又急。
“是兰芳院的婆子!姨娘在此稍候,奴婢去引开他们。”
话音未落,她已扯下外衫反穿,又抓起地上一把煤灰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还梳着双鬟的丫鬟已成了个粗鄙妇人。
宋长乐还未反应过来,采苓已旋风般冲了出去。
“天杀的贼!抢钱袋啊!”
她嘶声尖叫,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活脱脱是个撒泼的市井妇人。
为首的婆子还没看清人影,怀里突然一空。
采苓竟硬生生从她腰间扯走了钱袋,还顺势推了她一把。
“我的体己钱!”
婆子杀猪似的嚎起来,另外两个眼线立即围上来,却见采苓灵活地钻进人群,还不忘回头挑衅。
“老虔婆,有本事来追啊!”
领头的婆子脸色阴晴不定,对同伴喝道。
“你们两个去追!我在这儿守着。夫人交代了,今日必须盯死宋姨娘的行踪。”
宋长乐屏息贴在染缸后,心跳如雷。
这比她预想的更糟,竟有人留守。
宋长乐矮下身子,悄悄向后挪动,试图寻找另一条出路。
就在此时,她的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
她险些惊叫出声,一只温热的大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
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那声音熟悉得令她浑身一颤。
宋长乐抬头,帷帽的薄纱被掀开一角,对上了沈昭临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
沈昭临松开手,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搜寻的婆子们,又落回她惊慌的脸上。
“跟我走。”
沈昭临的手掌温热有力,宋长乐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怀中。
“抱紧我。”
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宋长乐只觉脚下一轻,眼前景物骤然倾斜。
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风声呼啸而过,沈昭临足尖在青砖墙面上一点,身形如燕般掠上屋檐。
瓦片在他脚下轻响,却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话音未落,宋长乐猝不及防被他带上屋檐,双脚骤然悬空,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下意识闭紧双眼,十指死死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一松手就会坠下。
耳畔风声呼啸,帷帽的薄纱被掀得翻飞,冷风灌进领口,激得她浑身发颤。
“怕高?”
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一丝戏谑。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睁开眼,正对上沈昭临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不愿示弱,硬生生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怕。”
可话音未落,余光扫见脚下绵延起伏的屋脊,顿时头晕目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缩去。
沈昭临低笑一声,手臂倏然收紧,将她牢牢锢在身前。
“别往下看。”他嗓音微沉,“看前面。”
宋长乐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见京城。
青灰色的屋瓦连绵起伏,远处的街市如棋盘般纵横交错,行人如蚁,车马如豆。
她一时忘了恐惧,怔怔望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
沈昭临的轻功极好,几个起落间已带着她掠过数条街巷。
风掠过耳畔,掀起帷帽的薄纱,宋长乐下意识抬手去按,却被紧了紧腰肢制止。
“别动。”他声音低沉,“当心失衡。”
宋长乐僵住,任由纱帘在风中翻飞。
风声里,宋长乐忍不住问。
“侯爷在此处做什么?”
“本侯的行踪需要向你汇报?”
他语气轻松,却在拐进一条暗巷时突然收势,带着她稳稳落在一处隐蔽的角楼上。
宋长乐双脚触地时还有些发软,不得不扶住他的手臂。
沈昭临却没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困在墙角与自己之间。
“现在,”
他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说说看,我的姨娘为何会从绸缎庄后门溜出来?”
角楼阴影里,他眸色深得吓人。
宋长乐知道瞒不过,索性半真半假道。
“妾身怀疑夫人给的安胎药有问题,想去外面找大夫看看,但怕夫人知道后责罚……”
沈昭临眸色骤然一沉,指节微微收紧,却又在下一瞬松开。
他沉默片刻,竟未再追问药的事,只是淡淡道:“先换身衣裳。”
宋长乐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粗布衣裙。
方才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了衣着,此时右边袖子还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半截莲藕似的手臂。
“现在像什么样子。”
说话间,他已解下玄色披风裹住她。
“候府的姨娘,破衣烂衫在街上走?”
宋长乐耳根发烫。
角楼台阶下突然传来采苓的轻咳。
她不知何时寻了过来,手里捧着宋长乐出府时穿的那一身素色杉子,眼睛规矩地盯着地面。
“奴、奴婢找了件外衫……”
沈昭临看了一眼采苓,语气平淡。
“角楼后面有间空屋。”
当宋长乐重新出现在巷口时,粗布衣裳已换成合体的缎面襦裙。
沈昭临扫她一眼,目光在那截被新衣衬得愈发纤细的腰线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
“回府吧。”
他竟是要亲自送她。
宋长乐心头微跳,乖顺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子,谁都没有再提绸缎庄的事。
采苓远远地跟在几步之外,很有分寸。
转过街角时,宋长乐余光瞥见暗处人影一闪。
是方才兰芳院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