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下了一夜的雨后,天空澄澈如洗。
采苓早早出了府门采买,香兰取了早膳回来时,宋长乐正坐在窗前梳发。
“姨娘,今日膳房送来的都是新鲜吃食。”
香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您闻闻,这酸枣糕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宋长乐指尖一顿,鼻尖微动。
“确实酸得厉害。”
她搁下木梳行至桌前,见食盒中陈列着几样精巧点心。
那红褐色的酸枣糕被切成精巧的方形,表面裹着细白糖霜。
酸枣糕旁放着一盅梅子姜汤,琥珀色的汤里飘着几朵桂花,梅子的酸甜混着姜的微辣,暖暖的冒着热气。
香兰一边布菜一边笑道。
“膳房的厨娘们有心了,知道姨娘害喜,特意做了这些酸口的东西。”
窗棂上忽然传来笃笃轻响。
两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不知何时停在那里,正歪头盯着食盒。
其中一只颈羽蓬起,黑珍珠般的眼睛随着香兰布菜的动作转动。
宋长乐拿起一块酸枣糕,走向窗台,对着阳光细细端详。
“酸枣可‘安五脏’,乌梅生津止呕……再添上个酸儿辣女的好兆头,她们倒是会做人。”
她说着,却没有入口,而是随手将糕点掰碎了撒在窗台上。
香兰跟过去一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赶鸟。
“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一对晦气玩意儿?”
宋长乐抬手制止,凝视着乌鸦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缓声道。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为黑,乌鸦亦是祥瑞。”
香兰将信将疑地看着乌鸦,反问道。
“可奴婢听说的‘玄鸟为黑’指的是燕子吧?都说春来燕子报喜,一年到尾好兆头……”
宋长乐扬了扬下巴,示意香兰看去。
“燕子腹部为白,乌鸦却是通体漆黑,岂非更应了‘玄’字?况且乌鸦懂得反哺之恩,最是灵性...…”
主仆两人正闲话时,其中一只突然僵住,喙部大张着发出咔的怪响。
另一只疯狂用爪抓挠窗棂。
“这是怎么了?”
香兰惊得拽住宋长乐的衣袖连退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只乌鸦竟扑棱着翅膀窜进屋内,直扑桌上的汤盅。
宋长乐眸光一凝,迅速上前将汤盅盖子盖上。
那乌鸦在桌上急得团团转,似乎是注意到铜盆水面反光,它落至盆沿俯身饮水。
只是它并不像寻常鸟儿低头啜饮,而是将整个喙插入水中。
铜盆里的水被搅得哗哗作响,破碎地映着它有些发红的眼睛。
“姨娘,这鸟莫不是渴疯了?”
香兰声音发颤。
宋长乐盯着窗台上剩下的糕点,眼神渐冷。
“只怕不是疯了,而是遭了暗算。”
她快步回到桌前,拿起那块酸枣糕掰开,凑近鼻尖轻嗅。
“姨娘?”
香兰不明所以。
宋长乐指尖轻捻,将糕点内里细细拨开,只见其中夹杂着几不可察的褐色粉末。
她拔下鬓间银簪插入糕点,不过片刻,簪尖便泛出淡淡黑色。
“有毒?”
香兰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膳房的人得了谁的吩咐竟敢如此大胆!如今连夫人都要小心护着姨娘的胎......”
宋长乐轻轻摇头,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倒不是要命的毒,不过是些生半夏晒干研磨的粉末,混在酸枣渣里,叫人喝了口干舌燥罢了。”
她眸光一转,指向铜盆边饮水的乌鸦。
“你瞧,这些鸟儿饮过水便安静了,可见真正的杀招……”
她忽然转身,银簪探入那碗梅子姜汤。
果然簪尖上的黑色渐渐褪去。
“声东击西?”
宋长乐轻笑出声。
“薛明珠那个草包可想不出这般缜密的计策,定是赵嬷嬷在背后指点。”
窗外阳光正好,隐约还有几只乌鸦在檐角盘旋。
宋长乐轻笑:“早说过乌鸦是祥瑞,这不就提醒我们趋利避害了?”
香兰脸色煞白:“奴婢这就把这些腌臜东西倒了!”
宋长乐拦住她,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能解毒的药丸。
“不急,去取些清水来。”
待香兰奉上清水,宋长乐将药丸化开,小心喂给铜盆边的乌鸦。
不过半盏茶功夫,两只乌鸦便恢复精神,扑棱着翅膀飞向晴空。
“既然有人费心准备,我们怎能辜负?把糕点和汤都收好,盘子空着。一会儿你当着院里人的面,好好夸赞膳房的手艺。”
宋长乐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记得请府医过来一趟,就说...该请平安脉了。”
香兰麻利地将酸枣糕包进帕子,又将梅子姜汤倒入茶壶藏好。
她顺手把空盘、汤盅摆在桌角显眼处,故意扬声唤来小丫鬟。
“姨娘说今日的点心很合口味,这汤也鲜。”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吊铜钱,叮当作响地塞给小丫鬟。
“把盘子送回膳房时,顺道把赏钱捎给厨娘们,就说——姨娘记着她们的心意呢。”
不多时,医女挎着药箱匆匆赶来。
香兰早已在内室备好茶盏,宋长乐半倚在榻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
“给姨娘请安,您气色不佳,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医女放下药箱,恭敬地行了一礼。
宋长乐示意香兰关好门,又让她守在门外。
待屋内只剩二人,宋长乐方才直起身子,她眼中那抹病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警觉。
“劳烦你看看这个。”
她取出藏好的手帕和茶壶,倒出一小杯梅子姜汤推过去。
医女接过仔细查验,很快便发现了酸枣糕中的异样。
可当她检查姜汤时,眉头却越皱越紧。
“乌梅、嫩姜、蜂蜜、桂花。”医女轻嗅着,“还有人参、黄芪……如此搭配,这汤只会是治疗胎动不安的良方。”
她抬头疑惑看向宋长乐,却见她闭着眼,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医女喉头动了动,她沉下心,索性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
好一会儿,她才将口中之物吐在手帕上。
“这表面是安胎的药膳,实则是为日后生产时准备的催命符!”
医女擦了擦嘴角,面色有些凝重。
“奴婢医术不精,只能看出其中添加了不少强健胎心的药材。但万物讲究阴阳协调,一旦胎儿过于滋补,势必损伤母体,生产时候也会比旁人难上许多……”
宋长乐眯起眼睛,唇角勾起冷笑。
“看来薛明珠是真的怕了。”
医女偷眼观察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姨娘,若用这等猛药保胎,即便…即便母体受损,胎儿也定能安然无恙。您的计划……”
宋长乐轻轻叩着茶壶的壶身,抬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要走的孩子留不住,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夫人若问起,只说胎象渐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