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阁库就在府衙旁边,可当温祈他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半面被熏得黢黑的墙。
窗框只剩下半截焦木还斜斜支棱着,依稀可见里面的一片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让人喉咙一阵阵发紧。几个衙役正举着水桶往余烬上泼,守在旁边的库吏远远看见关嘉,立刻惊惶地一路小跑过来。
“关大人!”他顶着满脑门的灰,急得简直都快哭了。
“怪我啊,都怪我啊!”他自责万分地扇着自己巴掌,“账房老丁说是临时想起一处错漏,怕大人责罚,要再进去对对账。我见他说得实在可怜,一时心软就允了。但谁承想,谁承想他竟在里头放了火!”
“一晃眼的功夫,我们就见这里头冒了烟,赶紧提着水来救火,可火势已经窜上了梁。赈灾银的记录今早才理好,就堆在那儿,可如今……如今全烧没了!”
“老丁?!”关嘉难得失态,面色铁青一片,“他人呢?!把他带过来!本官倒要亲自问问他,他为何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
原本正哭嚎不已的库吏声音顿时一哑,煞白着脸,嗫嚅道:“老丁他……他……他死了。”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
温祈几人顺着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在半人多高的杂物堆里,当真还卧着一具尸体。是个中年男人,但身材瘦削且极度矮小,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畸形。
是自尽,手里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脖子上横亘着一道狰狞伤口,又深又长,几乎将喉管直接切断。下手如此狠厉,显然抱着必死的决心。
库吏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继续开口:“他说账是假的,他自己也从中昧了一笔,如今侯爷要查,断然隐瞒不过,干脆放火烧个干净,一了百了。”
关嘉没有言语,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掌心都掐出了血。他脸部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过了良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睛。
“糊涂,糊涂啊。”他喟叹道,“一念之差,何至于此。”
库吏看着他的样子,自己更是内疚到难以言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请罪:“大人,我本不该放他进去,就算让他进去,也该派个人去跟他。都是我的错,您责罚我吧。”
关嘉没应,俯身将人扶起,身心俱疲地摇了摇头:“罢了,非你之过,先将余下的账簿梳理好,一并送到公堂。至于老丁的事……”
“公冶。”
“诶?在呢在呢。”公冶书白突然被点名,连忙凑上前去。
“他城中尚有家眷,你带人将尸首送回去,不该说的莫要透露。”
“大人放心,我有数的。”公冶书白应了声,就近点了几个衙役,带他们去敛尸。
温祈看着再次忙碌起来的众人,往谢迎身旁靠了靠,压低声音:“侯爷,承钊联系的,不会就是这个老丁吧?”
毕竟要查账,肯定是直接找账房先生,最为便捷。但谁也没想到,老丁他本身就有问题,为了逃避责任,这才故意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然后再借机放火毁尸灭证。
倒也算合理。
不过按照这种说法,事情发展至此,那就并非是什么阴谋,而是单纯的巧合,仅此而已。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温祈蹙眉,视线移到关嘉身上,重新审视着他,“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巧了。一个账房,造假账就算了,哪来的胆子动赈灾银?还在关嘉眼皮子底下,这也能瞒住?”
“不必瞒,他知道。”谢迎淡然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温祈还没来得及震惊,便听他又自顾自地继续道:“看反应,他的反应不对。”
“何况造假账也好,私用赈灾银也好,一旦被发现,与账房而言,都逃不过一死。总归结局都一样,他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烧架阁库呢?”
温祈恍然:“所以他要毁掉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罪证!他想用自己的命,来保住幕后的人,而最可能的便是——”
话音未落。
却见关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撩袍跪地:“侯爷,下官认罪。”他垂首,从怀中掏出一卷账册,双手托举过头顶,呈到谢迎面前。
“此为下官自己做的私账,有关赈灾银,每笔耗费都悉数记录,不曾遗漏半分。老丁所言不假,架阁库里的账簿数额确实不对,但与他无关,是我授意于他。”
“所有罪责皆在我一人,还望侯爷宽宏大量,莫要再牵连其他。”
关嘉认罪认得如此果断,全然超出了温祈的意料。
她看了眼谢迎,在他的授意下,接过面前的账册。
系统的关键物检测没有反应,她只能自己从头到尾粗略翻看一遍,好在内容并不复杂,所涉及到的钱财往来,也都记录得相当清晰。
时间跨度并不长,从今年的四月开始,一直到六月初,永宁郡堤坝修缮完成。
赈灾银失窃后,关嘉确实筹得三十多万两银子,却是靠卖官鬻粥得来的。富户商贾捐些钱粮,便能在府衙换得一官半职,大多是虚衔,但也算是成了半个朝廷的人,还能挣个仁德赈灾的好名声。
但这些钱远远不够。
且不说赈灾和修堤的耗费,光是飞涨的粮价,便足以压垮绝大多数百姓。
“我去颍川郡找了漕帮,从他们手里……买来被处理过的陈粮。”关嘉深吸一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无能,忝为郡守,却让我郡中百姓,吃了整整三个月的霉米!”
温祈听得心头陡然一颤。
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牵扯到漕帮。
不过如今已换了石复掌权,关嘉折价买粮的渠道自然也就断了。按照他在账册中的记录,只能靠白水城的义仓勉强支撑。
但偏偏又来了一场洪灾。
也不知道,现在还能剩下多少能吃的粮。
关嘉说到激动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
“侯爷。”他跪伏着,额头重重触及地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该说的,下官都已尽数交代了。卖官,勾结漕帮,霉米赈灾,桩桩件件皆是重罪,我辩无可辩。只望侯爷再答应我一件事,替我郡中百姓,向朝廷求粮!”
他言辞分外恳切。
谢迎却听得毫无波澜。
他用余光扫视过周围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看众人神情,应当是早已知晓这些事,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公冶书白敛尸敛了一半,突然就看到关嘉在磕头认罪。再一看那本账册,立刻就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
眼见着谢迎表情阴沉,一副随时准备宰人的样子。
他咬咬牙,转身过去挨着关嘉跪下。
“卖官的主意是我想的,发霉的米我也吃了!这事我也有份,若要治罪,那干脆连我也一起宰了吧!”
有他带头,瞬间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
衙役,百姓,齐刷刷跪下去一大片,异口同声。
“我等请侯爷治罪!”
温祈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愣愣地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谢迎身上。
满脸茫然。
不对啊,是她错过什么剧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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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迎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突然就变成他要大开杀戒了?!
眼看着百姓聚集越来越多,猜出谢迎身份的也越来越多。
一道道或惧或怨的视线投射过来。
“你们这是在威胁本侯?”谢迎气极反笑,“莫非当真以为法不责众?”
察觉到他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温祈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要糟!!!
她直觉事情发展得有些不太对劲,连忙抢在谢迎继续开口前,拽了拽他的袖口。
闭嘴,赶紧闭嘴!
逮着坑还往里跳!
谢迎知道她的意思,神情不虞地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没再继续火上浇油。
成功控制住一个犟种,温祈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好办了,解决不了百姓,那就解决问题的源头。
她顺手把账册往谢迎怀里一揣,酝酿好情绪,语气浮夸地哎呀一声。
“关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呀!”
“快起来快起来,堂堂郡守当街跪着,也太说不过去了!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们侯爷,仗着身份欺压朝廷命官呢。”
“至于米粮之事,大人不必忧心,已经差人去办啦。毕竟侯爷此行,也是奉皇命来看看永宁郡的灾情嘛。”
她生拉硬拽地把关嘉扶起来,没等他反应,便又将矛头转向旁边满脸愕然的公冶书白。
“还有你!”
“看着浓眉大眼像个人样,哪来的胆子给侯爷造谣?!侯爷说要给你家大人治罪问斩了吗?”
“大衍律第八十三条!凡朝廷命官涉案,需交由三司会审,方可定罪!你是想让侯爷公然违反律令吗?!”
公冶书白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我没有啊!”他急吼吼地辩解道,“我哪敢有这个意思?!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不知道吗?!”
“啊,早说嘛,原来是关心则乱啊。”
温祈语气骤缓,笑吟吟地转头去看谢迎:“侯爷呀,关大人爱民如子,那其他人自然也都是关心则乱嘛。”
“吓死我了。”
“还以为此地百姓偏安一隅已久,只知关郡守,而不知朝廷。”
话音落下。
周围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关嘉最先反应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再度噗通跪地。
“侯爷明鉴!下官对陛下对朝廷皆是忠心耿耿,断不敢有半点他心!”
公冶书白也没想到这事还能牵扯到造反上来,本来都算起身了,这时候跪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胆战心惊地审度着温祈的表情。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言论。
周围百姓也跪不下去了。
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背上造反的大锅,生怕被迁怒。有些本来就站在边边角角的位置,仗着没人关注,暗戳戳地起身退离。
场面算是被控制住,温祈功成身退,懒洋洋地往谢迎身边一靠:“糟了呀,侯爷,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谢迎懒得吐槽她敷衍的演技。
“无碍,关大人宽宏大量,必然不会将一句胡言放在心上。”
关嘉背脊一松,暗自舒了口气。他知道这茬算是过了,起身抹了把汗,随即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公冶,忙你的去。”他朝旁边战战巍巍的公冶书白使了个眼色。
公冶书白瞬间如蒙大赦,转身扛起老丁的尸首就跑了。
温祈:“……”
玩大了。
看给孩子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