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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谶言

作者:席云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琰王亲自到宫殿大门口来迎,足见对国师驾临的重视。


    萧清旃知道这位资历匪浅的诸侯王如今年龄也是六十有五了,从外表却很难分辨出来,其面容棱角分明若经刀劈斧削,五官方正深刻,加之身材高大,光着的半个膀子肤色黝黑,肌肉饱满,唯有两鬓微染霜华,颔下一丛美髯半黑半白,不笑时面容威严,笑则爽朗豪迈,挤压出额上几层皱纹。


    琰国气候炎热,又有崇尚火神祝融的风俗,才会着一种别具风格的服饰,男子的上衣通常只有一片鲜红的左襟,右边躯体则大喇喇裸露在外,倘若是战士或贵族,躯体上可以见到一些赤红的龙纹——乃“炎神符”,以赤泪河河沙混以从火山岩浆中提炼的特别金属,制成一种名叫“焱辰砂”的东西,滚烫之时绘制在躯体上,干涸后就会像血痂一样附着于肌肤,经年不褪。琰国人相信此符中蕴含火神的祝祷,会给他们带来庇护。


    女子的衣衫不过右襟轻薄些,通常为雪白色,如纱如绡,倒不裸露。


    琰王左右就陪伴着这样的男男女女。


    萧清旃乃天子使臣,琰王先对他行礼,他再回礼,有来有往。过后琰王哈哈大笑,抚须迎萧清旃入内。


    大殿之上,已准备好宴席、酒菜和歌舞。


    萧清旃一向对这些做戏般的应酬最不耐烦,此番初来乍到,知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唯有从善如流地参与其中。


    他饮酒的动作斯文,一手执铜爵,一手掩在口前。谢月檀看在眼里心底轻啧,以为萧清旃这副扭扭捏捏的作态,不会是个有酒量的男人。


    却没料到萧清旃的酒喝得又快又多,因琰王常将话头递到他这边来,他回应字句寥寥,更多时候不过仰头饮酒,这就是一种对琰国人来说极周全的礼数。此国人崇尚祝融,对男子自然更多崇尚阳刚之气,端看萧清旃外表,实不符合他们想象中的国师,这会儿观他饮酒的做派倒激起座中诸人激赏——看似文弱,却具海量,又不推诿,爽快得很,着实是一位响当当的好男儿!


    如是也算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殿外兀地走近一道虎虎生风的步伐,同时响起的男声高昂,直接压过了殿中歌舞声:“得罪、得罪了,小王今日睡昏头了,竟错过了燮朝天使大驾……”


    随后进入殿中的是一个年及加冠的青年,他生得极似琰王,剑眉星目,英朗俊毅,深麦的皮肤在煌煌烛光下泛釉色,艳丽的赤纹张扬如火,整个人具有一种强韧的力量感,独特的异域感。


    与琰王的渊渟岳峙截然不同,他一身气度凌厉傲然,目光扫过来时分明第一眼触及萧清旃,又轻飘飘地摇曳开去,“却不知哪位是国师大人?小王要亲自向他赔礼。”


    演得太流于表面,就不能说是演了。


    有侍从配合地上前劝解,伸手护持,又似拦阻,“太子,国师大人就坐在那中间呢,您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呀,”青年面露讶异,眼睛睁圆了,“没想到国师大人竟这般年轻?”


    又抚了抚脸,“怎生看上去比我弟还小?我还以为国师大人的胡子都能拔下来做一把拂尘了。”


    “哈。”殿内响起一道笑声,是谢月檀禁不住笑了出来。


    身为琰王之子,在今晚这场洗尘宴上姗姗来迟,已属大不敬,这人还冲萧清旃口无遮拦出言不逊——何曾见过高高在上的国师被人贴着脸如此下面子?


    怎能不叫他这个视萧清旃为头号仇雠之人感大快人心?


    可谢月檀很快笑不出来了。


    因他发声引起了青年注意,对方的目光看过来,仔细审视了他一番,将他看得心生不悦,那人目光再度转向萧清旃,一语惊人——


    “国师大人好兴致,来此督军还带着这么美貌的娈宠。”


    “曜渊——”琰王厉声吼道。


    “你!”谢月檀愤然起身。


    “啪——”


    萧清旃面无表情,仅抬手轻轻一翻掌,十步之遥,青年就如狠狠受了一掌般侧过脸去。


    他是不该在太素宫以外,还是对一介普通人滥用法术,只是对方出言不逊在先,他又不想起身动弹,又不想肉搏触碰到对方躯体,还是这个“隔山打牛”的方法最省事了。


    殿内为之一静。


    第一个有动作的是琰王,他大步歩下台阶,沉着脸疾走到青年面前,伸出大掌掰正他躯体,紧接着一拳击出——正中青年胸膛,将他整个往后打退几十步,踉跄着教桌案绊倒,狼狈地摔在案后一位大臣身上,当即“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琰王看也不看青年一眼,回身望向萧清旃,微微颔首,“我这儿子一向浑惯了,不识大体,烦请国师大人见谅。”


    萧清旃不言语,揣测了一刻这父子俩在他面前合谋上演这出闹剧,背后是何意图?但他平生不求甚解,懒得深思,推开桌案,不置一词起身离去。


    琰王破他颜面,他也总算不用给对方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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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萧清旃与琰王状若无事般再度聚首,他以为所有的礼数应酬昨日已毕,一见琰王即单刀直入地问道:“边界情况如何?”问的是琰国和南疆接壤的地方。


    来的一路上他没一日闲着,皆在翻阅从琰国送来的邸报和军情,还有跟南疆、雾痋部有关的记载资料。


    他知道前段时日雾痋部突袭了琰国边关一座城镇,琰国边军大败不说,听闻后果还极惨烈。


    不过雾痋部并不会留在原地等琰国集结大军压境,而是席卷走城中的粮食、衣物和钱财,就蚂蚁似的一窝蜂退回了南疆丛林。


    “个中局面,委实诡异难言,本王活了一甲子,不曾目睹过那般可怖的情况……”琰王面露难色,又带愁容,这样的神色出现在那张脸上,方显得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了。


    “我国大祭司还在那边处理后续事宜,他最清楚其中内情。”


    萧清旃点点头,“那我亲自往边界走一趟。”


    “也好,”琰王道,“不过我还需处理水患后事,不能陪国师走这一遭了。”


    “无妨。”


    “犬子和大祭司的徒弟会陪同前往,国师随意差遣便是。”


    萧清旃问道:“水患情况如何?”


    琰王道:“死了不少人,需尽快处理,以防瘟疫蔓延。”


    萧清旃追问:“王以为,这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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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当真是一场单纯的天灾?”


    这问题好不奇怪,琰王却没疑窦,沉吟片刻,眸光闪动,“恐怕和云横山脉有关……”


    “近十年来,本国境内异动越来越多,变化越来越频繁……我只怕……”


    “怕什么?”


    “怕祝融苏醒。”


    琰国那座沉眠百年的活火山名曰“祝融颅”,被琰国人视为火神的化身。


    萧清旃心下未免感些许好笑,分明是立国之初就传承至今的信仰,这时却用上了“畏惧”一词。


    他歇了话音,候琰王安排动身前的一系列事宜。


    曜渊太子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活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挂着亲热又显得没脸没皮的笑,“国师大人……还有这个……小美人……”


    “昨天,是小王睡昏头了、酒喝多了,冲撞了二位贵客。”


    “抱歉、抱歉啊——”他抱拳为礼,又躬下身体,状似极尽诚恳。


    谢月檀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大祭司弟子则是一个沉默内敛的年轻人,礼毕介绍自己名唤“乌善”,一路不善多言。


    走进那座名曰“十晏”的边城一看,那位大祭司还当真是领着士兵们在“料理后事”。


    这座边城历史并不长,乃是琰国后期为军屯防御南疆的外敌所筑,城池不大,当初建造却用了心思,修葺得工整美观,其中道路还算宽敞,两边屋舍形制大小统一,不难想象从前生活在这里的士卒和军属,每日怎么过着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的生活,可如今一间间屋舍门窗大敞,内中却空无一人,甚至连家具都不见了,徒留四壁。


    整座城缺少活人的气息,只偶尔能见到分成一小队一小队的黑衣人来往穿梭,似在各处寻觅什么。这些人是琰国士兵,不知为何全身上下包括头脸都裹得严严实实,见不得光似的。


    他们往城中心一处燃着滚滚浓烟的方向而去,临了萧清旃发现那些烟雾的源头全是一具具焦黑的死尸。


    谢月檀在边上嘀咕:“他们是在烧活人吗?”


    他眼睛尖,观察到那些尸堆里有人的躯体还在微微颤动。


    萧清旃心中生疑:莫非这座城池中已发生了瘟疫?纵然是瘟疫,也鲜见如此粗暴狠辣的处理手段。


    乌善上前从浓烟后找出他的师傅,大祭司浑身上下亦裹得严丝合缝,整个人如一行走的黑茧,仅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离萧清旃渐行渐近,他眼底浮动迟疑,转瞬显出一种呆滞和震动,快步行至萧清旃面前,就俯下身去五体投地。


    “龙神大人!”


    其余人皆面露不解。


    萧清旃深深看了这位大祭司一眼:莫非他能感受到他体内的龙气?


    当下只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琰国大祭司却神叨叨的,抬起身子双手合十,如同对着他祷告一般,双唇迅速嚅动,反复嗫嚅着:“痋龙现世,万蛊惊蛰。”


    “赤泪水出,炎神将醒。”


    “大燮的末日就要来了!”


    那声音似诵读经文,又似疯子的痴语,染着几分狂热,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神圣。


    如先知的谶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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