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谢月檀气急攻心,一掌掴过去,被萧清旃稳稳扣住了手腕。
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攥到腕上伤处,谢月檀顿时疼得眼周红了一圈,看起来彷如快气哭了似的,怒火也被软化出几分嗔意,眼噙水光瞪视着他。
这样的动作反而使二人拉近了距离,萧清旃的眼睛回看过来,他的眼神不算冰冷,却也清寒,似覆了薄薄一层秋霜,却万古难化。
谢月檀无端打了个激灵,放松了瞪大的眼,望着他低声道:“……让我去见他。”
转眼间又像在乞怜了。
这样会变脸也是他原本就擅长的手段之一吗?
萧清旃问:“见了他,能如何?”
“不如何……”谢月檀道,“可是一直见不到他,我会死。”
“你再见他,也会死,”萧清旃眉头微蹙,耐心告罄,“我不会每次都去救你。”
他逐渐意识到,萧煜之于谢月檀,就如同一味慢性毒药。谢月檀中毒日久,病入膏肓而不自知,还一心饮鸩止渴。
“谁要你救了?”谢月檀又瞪他了,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微微一变,“谁让你救我了?是你自己想救我吗?”
“为什么?”
“萧清旃,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何况救的还是我。”
“难不成你当真……”谢月檀笑一笑,笑意中充满冷嘲,又在眼风上扬,触及他脸容后增添了几许蛊惑和恶意。古怪的是,那表情和那张殊艳的脸极契合,如某种绽放至极盛处的花,有毒的花。
“喜欢我吗?”话音落,他反手抓住他还扣在自己腕上的手,带着那只手下滑,落在胸膛上,再缓缓往下,落在收紧的纤细腰线上……
“我已说过,愿为国师大人自荐枕席。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乖乖听我的……”
萧清旃收回那只手,抬起来伸向谢月檀脸颊,他微变色,却不躲闪,那只手近在咫尺,将要触及谢月檀肌肤,下一瞬就并指如刀,在他后颈上狠狠劈了一记。
谢月檀的身子软倒下来。
萧清旃在他倒下前又往九尾那边看了一眼,那只大螳螂尚没半分清醒的趋势。
无奈,他只得伸手去接住谢月檀,再顺手勾起他膝弯,将他整个打横抱起,往他的房间而去。
……实在是聒噪。
有无办法让他这一觉能多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会折腾了。
萧清旃回返自己的炼丹房,开始制香。
枫树脂、金颜香、木樨、白檀、沉香……再加三根貘怪的眼睫毛。这是此味香的画龙点睛之处。若不加这一味材料,仅有普通的安神助眠之效,有了就能锦上添花,在酣眠中托生出一场美梦来。
他将这些材料除树脂和睫毛外细研成末,取雪水汤点,次入树脂,次入睫毛,以炼蜜和匀,印作饼子,阴干后即可放置在香炉中焚烧。
谢月檀在柔和芳冽的香气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应是一场美梦,所以乍然醒来后,梦境烟消云散,心头似凭空被挖走了一块,余下的怅惘失落才会尤其强烈。
九尾在一边托腮看着他,呢喃着:“国师不是说会做美梦,怎生会哭?”
“不过……哭起来也很好看就是了。”
谢月檀闻言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果真触到湿润的水。
所以……他究竟梦到什么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将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九尾道:“肯定是爹娘呀,你叫他们了。”
“奇怪,以为你会叫那个什么什么昭哥哥呢。”
岂有可能?
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爹娘。
九尾这时提起“萧煜”,竟没能如往常一般在他心中掀起多大波澜,也无暇追究昏睡前萧清旃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梦境中似经历了一次完整的人生,梦境以外的事,如今倒恍如隔世了。
如萧清旃所愿,因为这团香,谢月檀诡异地安静了一段时日。但终究只是一时之态。
过些时日,他听闻梁州那边琰国爆发了一场很大的洪水,诡异的是琰国有史以来鲜有同类灾害,琰国境内多山川沟谷,著名的关隘“不灭城”就依仗天险修筑在云横山脉上。还有一片火山群,最大的一条河“赤泪河”就发源于山下的火山湖中。琰国四季少雨,即便进入丰水期,赤泪河中的水也难以蕴蓄成洪涝。一直以来众所周知的隐患都是火山和干旱,这回却破天荒地爆发了一场洪涝。
听闻引发洪水的由头也来得古怪,事先琰国少有地下了一场七天七夜的暴雨,这才引发了汹涌的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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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很快差人来与他传话,没提琰国的事,只提醒他别忘了不日就要启程奔赴琰国——去攻打那片和琰国毗邻的南疆丛林,里面世代蛰居着一支神秘的部族,雾痋部。
不知谢月檀是从何得到的消息,或是近日他忙于收拾动身前的行李,难免闹出一些动静,身处同一屋檐下,他有所察觉也不奇怪。
于是,他又开始了——
“国师大人,不好啦!不好啦——”
九尾花容失色地跑来找他,一口气好不容易喘匀,一迭声说道:“小美人知道你要带他走,说什么都不依,我拿布去绑他,他就拿头去撞柱子,我逮着他好不容易把柱子和墙用布给铺了一层,他又偷偷磨断了手上的布,摔碎了瓷器用瓷片抵着自己脖子,那碎片尖尖已经刺进去了,可不敢轻举妄动,这、这……我也不会定身术啊!”
萧清旃睁开眼,无端想叹一口气。
“他想要什么?”
“要你去见他。”
萧清旃举步踏入谢月檀室内,里面的状况如九尾所说,四面墙上都覆上了一层黄布,一大片颜色压过来亮得晃眼,桌脚下一片狼藉,有许多碎片。而谢月檀就立在榻边,手里紧捏着一枚尖锐的瓷片,太过用力使他的指间都渐染鲜血,而脖颈上划出的那一道细长的口子来得尤其鲜艳,如无瑕的白釉花瓶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脸色苍白,分明十分疲惫,一对上萧清旃的眼睛,又竭力露出一些锋芒和决绝。
“萧清旃,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你要留在这儿守着萧煜。”萧清旃陈述道。
谢月檀明显一怔,“你……知道就好。”
“留下来又如何?无我庇护,你走不到他面前,纵容见到了,只怕他也会立即杀了你。”
“我说过……这些不要你管。”
“不如我予你一良策,既能留下来,又能见到萧煜。”
分明悉知从眼前人口中不可能说出什么良策,可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
“如你所行,杀了自己,”萧清旃冷冷道,“我把你的尸体沉入华影池,把你的两只眼睛挖出来当种子,埋进土里养牡丹。”
“花开之时,我会将这株牡丹送去栖云宫,常伴帝王左右。”
“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