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兄妹走后不过片刻,琴铺掌柜便进门告罪,细看之下果然是不敢接这个修补的单子,这样名贵的琴宁可不挣这笔钱,也不敢接下,若是修补出了问题便等同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有高明慧那头寻人,覃柔也就不过多纠缠,也并不打算去其他铺子再看,不过看天色还早,于是令车夫转道去笔墨铺子,打算给棉哥儿买些笔墨纸砚等。
谁知笔墨铺子里人不多,却抬眼瞥见西边的通往侧面厢房的甬道转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一瞧,不确定地问了身侧的玉珠:“你瞧那姑娘眼不眼熟?”
玉珠只看了一眼就诧异道:“这不是隔壁的庄三姐吗?”
的确是庄妙香。毕竟是来往这样久了,哪怕她穿着素淡,头上还戴着幂篱,可看侧面身形与白纱缝隙露出来的侧脸就能看出她是谁。
眼见她身边两步距离外有个青色细绸长衫、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的书生,顿时更加惊讶。
居然是庄长峰的妻侄,罗适!
玉珠就要上前去。光天化日,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和一个年轻的男子在这里拉拉扯扯的,罗适面带焦急几次拦住庄妙香,而庄妙香则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二人说话间旁边有人经过,谈话不得不中断,但罗适显然更急迫些,却又因场合不合适而屡屡红脸难堪,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拉,又窘迫又焦急,实在是很令人侧目。
先不说这二人在此处做甚,光是对于庄妙香的名节,传出去后都要没了,想到庄大哥在衙门上白日晚上的忙碌就是为了给庄家挣一份家底,却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顺谦和的庄三小姐如今居然如此行径,玉珠看的大为观火,哪里还忍得住。
谁知覃柔却拉住她,低声道:“别急,先看看再说。”
玉珠虽然性子急躁,可也是事出有因,如今被覃柔摁下也冷静下来。
却见那头二人如此胶着了半刻,最后不知庄妙香说了什么随后转身就走,而罗适呆愣在原地,脸上清白交加,瞬间又萎靡下去,根本不敢上去再拦,就这么看着她离去。
覃柔赶紧从侧面的转角将庄妙香拦住,见是她,对方显然愣住,随后便是羞愧难当。
覃柔上前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去隔壁茶坊。”
茶坊的茶娘子烹了香茶后退下,听着楼下戏子咿咿呀呀唱的缠绵悱恻,眼睛红红的庄妙香只看着面前氤氲着茶香的碗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用问,回想起那日在屋外二人撞的巧合,联想今日的场景,覃柔也大抵猜出了五分内情。
却也并不开口,只陪着庄妙香静坐了一刻钟有余。
最终还是庄妙香道:“柔姐姐,你觉得我是败坏女德的人吗?是不是从此就看不起我了,不和我交好了?”
说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
覃柔暗自叹了口气,看向她,见她眼中红彤彤、可怜巴巴的,哪里还忍心责怪,只道:“你们俩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语气中并无指责,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平日里二人相处时指点她针线活一样温和。
庄妙香咬了咬唇,只犹豫了一瞬间便道:“那日在沧澜阁便是第一回和他遇见,说起来也是缘分,因为他我的簪子坏了,后来我去修,却撞见他正拿着玉佩和人换簪子,听说那玉佩是他祖上传下的,却因我要换出去,这如何使得?可他却将玉佩给我,说是赔给我的,我不要,他却走得飞快……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来往了几次,可也并无逾矩,只是他将他写的诗词拿给我看……”
“我知道我不能和他再见面了,所以这次便是将玉佩还给他。因为我娘已经开始给我相看婚事、预备嫁妆。对方是外祖父家那边的一位举子,听说因读书耽误了娶亲,年纪虽然比我大七岁,但品行端正。外祖父很喜欢他,说他文采斐然,将来必然高中,娘也觉得好,说他家中无父无母,不需要我侍候公婆,日日跟我说那是很好的一门亲事……”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覃柔再叹了口气。
她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盲婚哑嫁,裴扬平还比她年长不少,更有个比她还小两岁的继子。
若当初有人问她一句,你愿意吗?若是不愿意,你可以不用履行婚约,想必她也能过不一样的生活。
如今同样的问题摆在了庄妙香这个小姑娘面前。
覃柔还是心软了,主动问道,“你呢?你愿意嫁给那位举子吗?”
“我?”
“对,是你。你自己的意思呢?是愿意按家中意愿嫁给举子,还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我不知道……”庄妙香眼圈再度红了起来,“爹爹昏庸无用,大哥一人支撑这个家,娘身体不好,我不能再生出是非给他们增添烦恼……”
方才还为庄大哥义愤填膺感到不值的玉珠忽然哑然。
若是让她听从安排去嫁一个不认识的人,哪怕是旁人口中最好的,她也会不愿意的。
庄妙香用帕子揩了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是我太莽撞了,应该用更好的法子将东西还给他,不该这样见面拉扯。”说着说着又苦笑起来,“可我想着这次是见他最后一面了,借着买笔墨的由头出门,谁知却被你碰见了……”
如此覃柔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安慰了几句,等她心情平复好后带着一道坐车回了。
回去后覃柔一面更衣一面叮嘱玉珠:“你同庄大哥提个醒,要让他晓得今日之事为好。”
玉珠心知其中利害,赶紧点点头。
或许是给女儿看了门好亲事,久病不愈的庄太太忽然身子大好起来,甚至兴致勃勃地要去城外寺庙上香。
还让庄妙香过来请了覃柔同去,只不过覃柔近来忙着药材和首饰的事,无暇分身去游玩,便婉拒了。
庄妙香回去后,覃柔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只感觉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却是一样的温顺和煦,说不出哪里怪,问了玉珠却说并无不妥,她怪自己是忙过头,便将此事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