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之后，王主任往车间走去。
他走到车间外面，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我怎么开这个口啊。他的内心陷入挣扎。
他在门口犹豫半天，始终迈不开步子。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名车间的员工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好在门口撞见王主任。
“哎，主任，开会回来啦。”
“啊……是啊，回来了。”
“你站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呢？”
“哦，没事没事，我想想事情，你忙你的吧。”
说完，王主任就迈开步子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车间。
那位员工看着神色不对劲的王主任，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王主任一走进车间，就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跟他打招呼。
“主任，回来啦。”
“开会回来啦，主任。”
“是啊是啊……”
“主任，咱还缺一批料，你在催催供应科。”
“嗯……嗯……好。”
虽然说收讯放大管车间的大多数生产线已经好久没有接到订单，但是为了车间的正常运转，厂里还是给他们安排了生产任务。而生产出来的产品都储存在厂里的仓库里。
车间里依旧忙忙碌碌，没人注意到王主任神色有些异常，更没人关心他去开会厂里说了什么。
王主任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站在偌大的生产车间里，站在一排排机器和一位位员工前面，眼睛扫视过去。看着还在运转的一台台设备和一位位认真工作的职工，他很难受，他开不了口。
王主任在原地站了半天，有员工察觉到了异常。
“主任，你怎么了，从刚才你就一直站在这。”
王主任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位职工看着王主任，以为他不舒服，继续追问道：“主任，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王主任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直接脱口而出：“厂里刚才开会，决定砍掉咱们车间的生产线，让大伙都停下吧。”
那位职工瞪大眼睛愣了两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确认地问道：“厂里要停掉咱车间的生产？”
王主任点点头。
那名职工的脸色在刹那间闪过吃惊、怀疑、不解、难过。然后突然间他的情绪就激动起来。
他转过身朝车间里的其他人大喊道：“出事啦！大家快来啊！出大事啦！厂里要停掉我们车间的生产！”
那名员工话一说完，车间里瞬间就骚动起来。
“什么！”
“停掉生产？”
“谁喊的停掉我们的生产？”
“出什么事了？刚才谁喊的？”
“说厂里要停掉我们车间的生产。”
“不可能！这是谁瞎喊！”
员工纷纷离开自己的岗位，跑向王主任确认。
人越聚越多，很快王主任就被团团围住。
“主任，刚才有人喊厂里要停掉咱们车间的生产，是真的吗？”
“不可能吧，主任，咱们是功臣车间啊。”
“为什么要停掉我们啊？”
“主任，你说句话啊。”
“……”
“……”
大家把王主任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询问，一股焦急慌张的情绪在人群中快速地传播。
“大家先不要吵！都安静一下！我们让主任说。”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着王主任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答复。
可惜，他们不愿面对的事情已成事实。
王主任叹了一口说道：“是真的，厂里决定停掉咱们车间的收讯放大管生产线。”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要停掉我们啊？”
“咱车间给厂里创造了那么多利润，现在要停掉我们？”
“主任，厂里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主任，你在跟厂里商量商量，别停掉咱们车间好不好。”
“是啊，主任，停掉咱们车间我们以后干什么啊。”
王主任再次看向面前的职工们。
“这个事情厂里已经决定了，不可能有商量的余地，大家尽快接受吧。至于生产线停掉以后大家伙干什么，厂里会尽快上马新项目给你们。新项目落地前这阵子，大家就当是放假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王主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主任……”
“不是，这也太突然了。”
“是啊，怎么说砍掉就砍掉。”
王主任走后，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停产的车间当然也不会闲着，厂里马上联系组织新产品的上线。
但是电子管厂没有技术能力生产市场上需要的主流产品，只能设法联系到一些制作工艺简单的产品进行生产或者提供代加工服务。
厂里的领导及各车间负责人纷纷外出寻找可以马上投产的项目。
其实依照电子管厂的技术实力，想要找到一些可以马上投产的简单项目并不困难。
王主任自从自己车间的生产线被砍掉以后，就一直在外面奔跑寻找项目。
几天前，他就已经跟北华市灯具厂的厂长沟通好了，对方把一项舞台灯具的产品交给他们生产，利润两家对半分。
北华市灯具厂是地方单位，与774厂中央单位的身份不能相提并论。而且北华灯具厂只有几百人的规模，还没有收讯放大管车间的规模大。
这天，王主任拿着协议来到北华灯具厂，要跟对方敲定这件事情。
对方厂长很痛快地就盖章签字了。
“哎呀，王主任，实在是没想到，你们774厂愿意帮助我们生产灯具，实在是太感谢了。”对方厂长高兴地说道。
像是诸如北华灯具厂这样的专门针对民用产品的企业受到国家政策改变的负面影响很小，有些单位因为改革开放反而订单暴增。
北华灯具厂因为市场需求增加，本来就打算增加生产线。可是增加生产线就需要扩建厂房，购买设备，正好这时候王主任找上了门。
“哪里哪里，是我们感谢你们才对。你们愿意把产品交给我们生产，是信任我们。”
“哎，王主任，你们部属单位，生产的都是高技术产品，生产我们这种东西不是大材小用嘛，我们还能不相信你们吗？”
王主任苦涩地笑了笑，说道：“那行，我回去马上组织生产。你们要是有其他产品需要找生产线，也可以联系我。”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王主任拿着协议回到了厂里。
一回到厂里，王主任就宣布了要上马新产品的消息。
一听到终于要上马新产品了，收讯放大管车间的职工们都很兴奋。
“主任，咱们要上马什么产品啊？”
“咱车间跟北华灯具厂签了协议，用我们的生产线生产他们的舞台灯具产品。”
一听到生产舞台灯具，刚才还兴奋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脸上都表露出失望的神色。
“舞台灯具……是不是没什么技术含量啊。”
“我们真的要生产这种东西吗？”
“灯具这种产品谁都能生产吧。”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王主任很为难，他作为车间负责人心里是最难受的，但是他没有办法。
见到大伙对生产舞台灯具都感到失望，有人站在了椅子上，朝大家喊道。
“哎哎哎，大家伙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众人停止了议论，看向那人。
“我说两句啊。咱厂啊，也就是现在暂时遇到了难处。这不是太正常了。咱厂什么时候容易过啊？你就说刚建厂那会儿吧，当然那会儿我还不在啊。”
“这嗑儿让你唠的，不在你说什么玩意儿。”下面有人起哄喊道。
周围人一阵哄笑。
“你看我不是举个例子嘛。那还有61年那会儿，72年那会儿，大家伙儿都在吧。当时不难吗？难死个人啊！咱厂不是照样闯过来了吗？现在跟以前一样，咱厂又遇到难处了，遇到难处咱们怎么办啊？”
“排除万难！争取胜利！”众人突然像喊口号似的齐声说道。
“对喽！有困难咱不就克服困难吗，对不对？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厂遇到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大家先忍一忍。我相信，早晚咱车间还会回到收讯放大管的生产。你们能同意咱们车间一直生产这种东西吗？”
“不同意！”
“你们能答应吗？”
“不答应！”
“对啊！我们是国家的主人，是厂的主人。现在你家里出事了，抱怨不是没用嘛。我相信，只要咱厂齐心协力，这次困难照样可以克服。”
“好！”
“说得好！”
众人纷纷叫好鼓掌。
王主任站在一旁看着这群爱厂如家的员工，心情十分复杂。他心里既感动又难过。
他们还不清楚，收讯放大管已经永远离他们而去了。
于是，在厂领导和各个车间主任的努力下，几个月的时间内电子管厂上线了一批包括太阳能灯、远红外加热器、电子手表、音响、舞台灯具、卡片机等新产品进行生产，来维持厂里的运转。
虽然厂里靠这些简单工艺的产品可以维持，但是张克祥心中很清楚，这些边际产品对于电子管厂的转型是无法取得决定性作用的。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一家万人大厂来说，只有能生产市场上电子工业的主流产品他们才能完成转型。
于是，新产品的开发也在抓紧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