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有些懒怠。
空气中飘散着香甜的糖浆和奶香，混合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带起的些微尘土气息。
某个奶茶店门口。
等着取餐的队伍排出去老长，几乎拐了个弯。
凌零零和杨玲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
各自捧着一杯刚到手、手感温热的奶茶，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街角站定。
“啊？写软文推销别墅？”
凌零零把吸管尖对准封口膜，用力一戳，“噗”一声轻响，吸管顺利进入。
她吸了一大口冰凉甜腻的奶茶，嚼着Q弹的珍珠。
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杨玲刚才的话，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
“对对对！凌姐，现在卖房子，尤其是那种高端盘，可不能光靠传统老办法了！发传单？守门店？效率太低啦！”
杨玲说到激动处，空着的那只手用力一挥，差点打到路旁一棵梧桐树。
她赶紧收回手，转回头来，压低了声音但语速更快。
仿佛掌握了什么独门秘籍要急切分享。
“拍短视频的，写深度软文的，搞线上VR看房的，视频号……反正是个平台、能想到的渠道，都得去试试水！流量在哪里，客户就在哪里！”
杨玲越说越投入，下意识地用力一捏手里的奶茶杯。
只听见“biu”地一声响。
过度受压的奶茶瞬间从吸管顶部喷涌而出，几滴珍珠色的液体溅落在凌零零浅色的鞋面上。
“哎呀！”
凌零零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鞋，又抬头看看杨玲那杯惨遭毒手的奶茶，表情哭笑不得，“冷静，杨玲，慢慢说。你的奶茶……它好像不太冷静。”
杨玲“啊呀”叫了一声。
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和杯壁，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凌姐，我太激动了。”
她连忙从包里翻出纸巾，胡乱擦了几下手指和三两口加速喝完了杯子里剩余的奶茶，仿佛这样就能消灭罪证。
然后精准地将空杯投进了——几步开外奶茶店自备的分类垃圾桶里。
动作流畅，一看就是老手。
解决了奶茶危机，杨玲重新凑近凌零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急于布道的神情。
“凌姐，我跟你说，真的，思路得打开！现在是人都上网，都看推送的！”
“你得把房子的优点，用他们感兴趣的方式说出来！比如……”
她开始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给凌零零讲述起当下流行的卖房N种技巧和途径。
从如何给房源起一个抓人眼球的标题，到拍照时哪个角度最显空间阔绰。
再到如何挖掘目标客户的心理痛点。
凌零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目光偶尔掠过街上熙攘的人流和远处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
她机械地吸着奶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暂时驱散了午后那点昏昏欲睡。
直到一个关键词飘进她耳朵里。
“啊，所以。”
凌零零打断了杨玲的滔滔不绝，试图抓住那缕飘过的思绪。
“风水好，特别是旺财，是一个卖点？”
她咀嚼着嘴里的最后几颗黑糖珍珠，甜味在舌尖蔓延，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和不确定。
“何止是卖点！”
杨玲猛地一拍手，声音拔高，引得旁边两个等奶茶的小姑娘侧目看来。
“凌姐，我跟你说，那简直就是大大大卖点！比如……”
她又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激情演说。
但凌零零已经听不太进去了。
后面杨玲又巴拉巴拉说了什么。
她只模糊地抓了几个音节。
凌零零的思绪随着嘴里那颗被咬开的珍珠，一下子飘得远远的。
仿佛越过了嘈杂的街道，飞向了那个响起羽毛球击打声和观众欢呼声的别墅区。
……
没过几天。
一股微妙的风气悄然在“五行”别墅区周围的房产中介圈里弥漫开来。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门店最先传出的说法，言之凿凿地称：
小区里那最后一栋正在挂牌的“土”属性别墅，不仅是地理位置绝佳的“楼王”。
更因其独特的属性定位和某种玄妙的格局，显得格外……旺。
凌零零划拉着手机屏幕。
几个活跃的、力争上游的中介，都开始频繁推介吴大志的别墅。
凌零零默默地看着，手指熟练地上下滑动屏幕。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关掉手机屏幕。
黑色的屏幕映出一张有点放空的脸和奶茶店明亮的灯光。
凌零零转身走向柜台，声音平静。
“你好，还是要一杯黑糖波波牛乳茶。”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所有的料，都加双份。”
捧着那杯沉甸甸、料多得快变成粥的奶茶。
凌零零用力吸了一大口，香甜扎实的口感充满了整个口腔。
啊~~~
她可什么也没做啊。
真的~~~
只是前两天闲着没事。
把“羽毛球区超联赛”微信群里的那些比赛精彩集锦视频，重新找了出来。
顺手给秦总和许总大杀四方、尤老板烤串生意火爆、以及观众席热情洋溢的加油助威等等。
额外加上了一些金灿灿闪烁的元宝雨特效，还有红艳艳的、写着“旺”、“发”字的喜庆浮动边框而已。
然后，又顺手。
分享给了杨玲而已。
凌零零咬着吸管，眨了眨眼。
今天的珍珠，煮得格外Q弹呢。
......
又过了几天，某个午后。
只能听见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还有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
凌零零正对着屏幕核对一份租赁合同，眼皮子有点发沉。
她端起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口，试图驱散那点午后的倦意。
就在这时，门店的玻璃门被“叮咚”一声推开了。
“小凌啊！哎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真是辛苦你了！”
一个洪亮又带着点刻意热情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气氛。
只见吴大志红光满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的衣服停新，头发似乎也难得打理了一下，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吴大志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印着“XX特产”字样的无纺布袋。
几步走到凌零零的工位前，“啪”地一声，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震得鼠标都微微跳了一下。
“瞧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当地特色，老字号的味道，可地道了！你尝尝，保准你喜欢！”他拍着那包特产，语气豪爽，脸上堆满了笑容。
凌零零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缓缓移开，落在那包“土特产”上。
包装袋上“XX老街糕点”、“XX酱菜”的字样清晰可见。
她沉默地看了两秒，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吴大志。
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吴店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之前不是说……要去国外考察项目，还得开国际漫游，没法联系吗？”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包特产。
“这些……好像都是申市周边，甚至本地就能买到的特产吧？”
“啊？啊！这个啊……”
吴大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刹那，一丝明显的尴尬浮现在他那略显富态的脸上。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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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打了个哈哈接上话茬，语气变得更加理所当然：
“哎呀！小凌，你这就不懂了吧！”
“国外的那些东西，华而不实，哪有我们国内自己产的东西好吃又放心？”
“我这是人还没回国，心就已经惦记着咱们这边的美食了！特地在那个……那个大型电商平台上下单订的！精挑细选！”
“我这一下飞机回到申市，包裹正好就送到我家了！我今天就赶紧给你带来了！这份心意可是实实在在的！”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流畅，还不忘用力点点头加强说服力。
“哦……原来是这样。”
凌零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他这个听起来无懈可击的解释。
她没有再继续纠结“土特产”的来源问题。
转而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一副“我要开始认真工作了”的姿态。
还淡淡地应了一句：“那谢谢吴店长了。”
“咳，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吴大志似乎松了口气。
他搓了搓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更值得高兴的大事，声音又扬高了几分。
“对了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的那栋别墅，卖掉啦！就是那个小姑娘，叫杨玲的，卖掉的！
“而且成交价比同小区同户型的平均水平还高了整整10%！”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仿佛这功劳也有一份。
“我记得那杨玲是你的朋友吧？”
“回头我请客！必须请你们俩吃顿大餐，地方随你们挑！好好犒劳犒劳你们，也算是庆祝一下……”
然而，他这番慷慨陈词还没完全说完。
一阵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就打断了他。
吴大志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
“喂？啊？打掼蛋少个人？……行行行！没问题！等着！我这就来！马上到！”
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急切。
吴大志匆匆挂了电话。
一边急着转身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对凌零零随意嘱咐两句。
话还没全部说完。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店门缓缓合上，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凌零零停下了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目光从合同文件上移开。
她脸上那点公事公办的平静神色慢慢褪去。
转而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语和“果然如此”的神情。
随即轻轻呼出一口气，移动鼠标，最小化了工作窗口。
然后点开了电脑桌面上的微信网页版。
熟悉的界面弹出。
凌零零熟练地找到并点开了那个仍然异常活跃的群聊——“羽毛球区超联赛”。
群里依旧热闹非凡，消息刷得飞快。
还在津津乐道不久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比赛和它带来的各种后续效应。
业主们正在讨论明年是不是要扩大规模，或者增加新的比赛项目。
凌零零的目光快速扫过不断跳动的聊天记录。
很快，她注意到了那个有趣的现象。
只见不少群成员在发言时，无论是发表情包还是打字。
都会习惯性地、先缀上一个金光闪闪、格外醒目的动态表情图。
那表情图设计得颇为喜庆，周身散发着财气十足的金色光芒。
正是刚刚哼着小曲跑去打掼蛋的店长——吴大志。
表情图下面还有一行艺术字，锦鲤·好运。
看着屏幕上，那一个个欢快跳动的“锦鲤”为各种发言开道。
凌零零的嘴角终于忍不住。
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个小小的、意味深长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