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风呼呼吹着。
凌零零的膝盖还抵在肌肉男腿部的"麻筋"上。
这个高出她将近十公分的壮汉此刻正龇牙咧嘴地半跪在地，手臂肌肉绷得死紧，却愣是挣不开她那看似随意的一扣。
周围原本剑拔弩张的业主们集体陷入沉默。
几个原本举着哑铃的大哥悄悄把铁疙瘩放回架子上。
"所以，各位，"凌零零松开手，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
"现在，能跟我说说小区地下车库的事了吗？"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跑步机定时结束的"滴滴"声。
穿瑜伽裤的女士突然好像对墙上的健身海报产生浓厚兴趣，看得目不转睛。
戴运动手表的男士低头猛戳手机屏幕，就像有什么重要文件不得不马上回复。
丁容清了清嗓子，像是咽下一口不存在的紧张："还是我来说吧。"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把袖口拉了下来，又瞥了眼还半跪在地上的肌肉男。
"不过在说之前，凌，能不能先......"
"哦哦！"凌零零赶紧撤开半步。
肌肉男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结果因为膝盖还麻着，差点一头栽向旁边的龙门架。
但他愣是倔强地把自己挪到了蝴蝶机后面，速度快得让人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在装瘸。
凌零零表面维持着淡定表情，内心的小人已经快乐地翻起了跟头。
功夫，厉害吧！
她甚至在心里给自己配了个"叮咚"的音效。
丁容调整了一下呼吸。
健身房顶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给微微皱起的眉头打出一片阴影。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张平面图。
"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总共这么些固定车位，其中三分之一在二十年前小区刚建成时，就被开发商出售了产权。"
"当时是车少车位多，开发商求着业主买车位，甚至还送物业费。"丁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后来渐渐车越来越多，很多业主家里甚至不止一辆车。开发商就停止出售，改成出租"
"但是出租的车位也不一样，比如我的，一塌糊涂。"
辛迪探出头来，噘着嘴补充道。
"那为什么刚才还说拉帮结派占车位？"
凌零零挑眉，想起之前几个业主咬牙切齿的抱怨。
空气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业主们此刻集体陷入沉默，活像一群被老师点名回答难题的小学生。
丁容的领口微微泛着汗光："因为开发商最初是按单个车位出租的。"
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摸左手腕。
"但后来发现，就算这样车位还是不够分，而且...车位还有三六九等。"
凌零零立刻懂了——就像健身房里的器械，谁不想要那台最新款最高端的跑步机呢？
"所以开发商又改了方案。"丁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显示出另一张车位分布图。
"现在租约到期的车位不再单独出租，而是打包出租。所有租车位的业主按照停车时间先后来选位置。"
凌零零脑补了一下早高峰的地铁抢座现场，只不过把打工人换成了各种私家车。
"所以就有了业主分成小群体，互相帮忙占车位的矛盾？"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拳击区传来"砰"的一声——有人一拳砸向了沙袋。
辛迪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口，一脸的八卦："不止呢。"
她压低声音，薄荷味的口香糖气息扑在凌零零耳畔。
"最近外面不是在给来旅游K国人展示豪车秀吗？那些以前还把车停路边的业主，最近全挤回地库了。"
......
凌零零走出辛迪小区时，整个人已经是头晕脑胀。
冬天的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附近餐馆飘来的火锅味，让她想起现在已经接近吃完饭的时间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羽绒服口袋里只剩半包昨天开封的薄荷糖。
头顶"啪"地滴下一滴空调冷凝水，精准命中凌零零的后颈
——很好，这冰凉酸爽的触感，完美复刻了她此刻内心的崩溃程度。
水滴顺着脊背滑下去，在毛衣里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
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
"如果知道之前帮着找车位，会产生连锁反应，引发辛迪小区业主的车位内战，我当时就不该去啊啊啊。"
凌零零踢飞一颗小石子，石子"咣当"撞上墙边的垃圾桶，惊飞了旁边正在啄食的麻雀。
那只灰扑扑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上电线，歪着头看她，仿佛在谴责她的暴躁行为。
现在小区的业主群里上演着"车位争夺战"，而凌零零的良心正在循环播放"都是我的错"BGM。
"事已至此。"她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
暮云像被打翻的墨水，慢慢晕染着整片天空，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一缕橘红色的夕阳。"
要不还是再去现场看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解决办法。"
她自言自语着，声音被呼啸而过的外卖电动车碾得粉碎。
傍晚六点，申城的室外，又湿又冷。
空气中飘着细密的水雾，不是雨却比雨更恼人，像无数看不见的小针扎在脸上。
凌零零用力吸了一口刚买的热奶茶，随即把冻得发红的鼻子往围巾里埋了埋。
她放弃了小电驴，转而选择步行。
之前骑着小电驴速度太快，现在这样慢一些，可以观察更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人行道的地砖有些已经松动，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响声，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株枯黄的野草。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热柜里麻辣烫的香气让凌零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玻璃门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在替她流口水。
一排排的路灯亮了起来，像是约好似的次第绽放。
整条街的豪车顿时变成大型珠宝柜台，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凌零零边走心里边感叹：不得不说，这么多漂亮的车停放在一起，的确就是养眼。
她注意到前方有一群人，正围着一辆色彩艳丽的车在拍照。
看穿着打扮和发型，和最近短视频网站上经常出镜的K国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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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一样的。
女士们穿着及膝的羽绒服，搭配过膝靴，头发都精心烫成最近流行的"水波纹"。
男士们清一色的修身大衣，围着驼色围巾，有的甚至戴着墨镜——在已经全黑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做作。
凌零零想起她点开过的那些短视频，下面满满当当都是评论：
「以前是我声音大了」
「秀翻这群K国人，是时候让他们见见真实的豪气了」
「虽然这些车我都不认识，但是我知道通常越扁的车就越贵」
......
总体来说，就是对于能够在K国人面前长脸，围观群众还是基本持赞赏的态度。
毕竟，K国人在网上整天就一副自己是宇宙中心的样子，从泡菜到空气质量都要争个世界第一。
凌零零想着走着，就要和这群拍照的人擦肩而过。
忽然，她的耳朵里飘进了一句K国话："不怎么样嘛。"
那语气轻飘飘的，尾音还带着点上扬，像是在评价一杯不合口味的咖啡。
凌零零脚底一歪，差点表演平地摔。
这个意外让她在原地多停留了几秒，正好听清了接下来的对话。
"不怎么样嘛。"那个戴着墨镜的人又说了一遍，这次还配合地摇了摇头。
他正用纸巾擦拭刚才摸过车门把手的手指，仿佛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这句K国话，凌零零可再耳熟不过了。
她的大脑自动调出了相关记忆，像突然弹出的视频广告一样无法关闭。
......
大二暑假。凌零零接了一份助理导游暑期工。
记得那天面试时，旅行社经理用笔头敲着桌子："小凌，你这次接待的是K国的旅行团。日常韩语你要能听懂，否则没法做这份工作的。"
于是，凌零零去书店买了一本《K国常用语300句》，早背晚背，几乎背得滚瓜烂熟。
她甚至在寝室里的镜子前练习标准微笑时，都会突然蹦出一句"您好"，把室友吓得差点摔了面膜。
然而，真的到了接待旅行团的时候，凌零零听到的最多的，却只有一句"不怎么样嘛。"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贯穿了整个旅程：
"不怎么样嘛。这里的风景，完全没有我们那里的好。"
站在电视塔前，一位烫着羊毛卷的大妈如是说，完全无视眼前林立的高楼大厦。
"不怎么样嘛，我们的辣白菜是世界第一，西瓜也更甜。"
在参观尝了一口糖拌番茄后，戴金链子的大叔信誓旦旦地宣布。
"不怎么样嘛....."
就连看到江水夜景时，都有年轻人撇着嘴评价，同时不忘用最新款手机疯狂自拍。
因为听得太多，以至于凌零零结束这份暑期工后，几年了再也没有使用过K国语，她还是能一下就听懂这句话。
就像现在，那个墨镜男话音刚落，她就条件反射般地皱起了眉头。
......
"不怎么样嘛..."这熟悉的韩语，这熟悉的嫌弃语调！
凌零零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敲小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