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带着谈判条件回到商场总部的那天下午，总经理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透过磨砂玻璃，只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偶尔传出激烈的争执声。
保洁阿姨推着水桶经过时，听见里面"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拍了桌子。
三天过去了，商场方面杳无音信。
凌零零每天都会查看工作邮箱，但除了系统自动回复的会议通知外，没有任何关于租赁合同的消息。
直到周五傍晚，美甲店店长发来消息：物业突然通知要检修电路，明天停业一天。
"这么巧？"凌零零盯着手机屏幕冷笑。
她推开门店窗户，初夏的热风裹挟着城市喧嚣扑面而来。
手机视频里，现场探店的主播正举着手机激情演说。
商场的LED广告牌正在轮播最新促销信息，陆明美甲店的招牌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接下来的日子，各种"小意外"接踵而至。
周一早晨，保洁人员"不小心"把拖把水溅在了美甲店橱窗上。
周二中午，电梯"例行维护"，顾客不得不绕远路。
"他们这是小学生打架吗？"
陆各在给凌零零的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
周三，美甲店公众号和视频号同步就挂出公告。
限量款"璀璨"系列转为线上独家发售，线下门店每日仅供应五套。
效果立竿见影。
周末的商场监控显示，地下一层的人流比往常少了近三成。
奶茶店老板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唉声叹气，隔壁饰品店的销售员无聊地玩着手机。
而三楼品牌区更是门可罗雀，导购们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自动扶梯，却等不来几个顾客。
又过了一周。
早晨，凌零零正在整理文件。
吴大志溜溜哒哒走了进来，还单手刷着手机。
"我们又要有活了！"
他指着其中一条消息：有人打听到我们找了过来，希望我们为明品牌的美甲店入驻其他商场牵线搭桥。
同一天下午。
凌零零接到三个不同的咨询电话，都是打听陆各是否有意更换商铺位置。
她挂掉最后一个电话，在笔记本上写下详细的信息。
"消息传得比我想象的还快。"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
凌零零正在门店整理资料，吴大志在旁边喝着养生茶。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推开，方其带着一队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西装笔挺，领带上的领带夹闪着冷光
——正是孙娅的父亲。
天气已经入秋。
室外已有了秋天的凉意，室内的气氛比却仍有些燥热。
孙律师解开西装扣子时，凌零零注意到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
谈判持续到华灯初上。
期间门店的茶水来不及供应，孙律师的助理去便利店为大家买了二回饮料。。
当最终达成"保底租金+分成"的协议时，窗外的霓虹灯恰好亮起，将门店映照得五彩斑斓。
签字仪式上，钢笔在纸面滑动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凌零零注意到方其的手在微微发抖，而孙律师的签名依旧力透纸背。
当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陆各松了松领带，露出两个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合作愉快。"他伸出手，与商场总经理相握。
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楼下美甲店门口又排起了长队，顾客们的笑脸在商场灯光下格外明亮。
一月的申市，湿冷的空气里裹挟着江里的水汽，像无形的冰刃般往人骨头缝里钻。
凌零零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下巴缩进围巾里，呵出的白气让眼前短暂地蒙上一层薄雾。
"师傅，这空调的制热还要多久才能修好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店里带着回音，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空调维修师傅从梯子上探出头来，扳手上还沾着黑乎乎的机油。
他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白烟。
"压缩机老化，冷媒也漏光了。"
爬下梯子后，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工作服。
"修不了啦，赶紧换台新的吧。"
凌零零一回头，发现吴大志早就溜得没影。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买，买贵的，钱给你，多退少补，多的拿去吃大餐。其他的不要找我，找我我也不在。】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硕大的微信红包。
点开时跳出的金色烟花特效照亮了凌零零冻得发红的脸——金额足够买两台最高配的商用空调。
"这个老狐狸..."
她咬牙切齿地嘀咕着，手指在购物网站上滑动。
刚点开一台三匹变频空调的详情页，手机突然跳出来电显示：陆总。
"小凌"
陆各的声音裹着细微的电流杂音传来，背景里隐约有瓷器轻碰的脆响，像是有人把杯子搁在了大理石台面上。
"我在XX公馆这边，今天挺冷的。"
他说话时带着密闭空间特有的回音，电话那头暖意融融的氛围几乎能透过电波传递过来
——想必是开着地暖的。
"记得店铺装修时，我戴的那款老式机械表吗？"
凌零零的指尖还停留在空调的"立即购买"按钮上方。
她眨了眨眼，回忆起那天在毛坯房里，陆各手腕上那块与他格格不入的老旧手表。
"记得，表盘有点泛黄，跟您平时的风格不太一样。"
"那是我人生第一笔生意做成时买的，"
陆各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是我的幸运物。"
电话那头传来物体轻碰桌面的声响，可能是杯子。
凌零零不自觉地蜷了蜷穿着雪地靴的脚。
门店的柜式空调彻底罢工后，寒意从大理石地面渗上来，像阴险的蛇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看着除湿机水箱里不断上升的冷凝水，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申市人冬天最爱说
——"冷到骨头里"。
"在认识你之前，我找不到了。"
陆各继续说道。
"但就在你建议我换到地下一层那天，它又出现在了我的抽屉里。"
凌零零恍然大悟，呼出的白气在手机屏幕上凝结成水珠。。
"原来是这样。"
"今天我得到确切消息，"
陆各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市里规划的新地铁线要经过商场，地下二层会新增一个出口。"
凌零零猛地站直身体，冻僵的手指突然有了知觉。
"恭喜陆总。"
她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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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眼前已经浮现出未来汹涌的人流。
陆各的笑声透过电话传来，温暖得仿佛能驱散室内的寒气。
"多亏你帮我谈下了租期内不得涨租金的约定。小凌，你也是我的幸运星。"
窗外，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不知哪里来的几片枯叶拍打在玻璃上。
凌零零却感觉不到冷了，她的脑海里正在计算着地铁开通后的客流量增幅。
"我还有很多其他产业，"
陆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今后和你们律所，还有中介门店，会有很多合作机会。"
挂断电话后。
凌零零的手指悬在空调购买页面上方，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点开微信，给吴大志发了条消息：
【空调已选好，顺便对接了个有潜力的大客户。】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门店的玻璃门被推开。
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便利店塑料袋黏在潮湿的玻璃上。
凌零零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潮湿的冷空气中
——这才是申市典型的冬日景象，阴冷入骨却难得见雪。
"啊，好想念邻居王阿姨的热汤啊。"
凌零零站在门店里，冷空气直往她脖子里钻。她缩了缩肩膀，用力往指尖冻得发红哈了口热气。
想起王阿姨，那股热汤的香气仿佛又飘到了鼻尖
——竹笋清甜，咸肉醇厚，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喝一口，从喉咙暖到胃里。
几个月前那个夜晚，她下班后饥肠辘辘地回家，刚到公寓楼的底楼大堂，就遇到了王阿姨。
王阿姨听说她还没吃晚饭，二话不说把她拉到了自己家，塞给她一碗热腾腾的腌笃鲜。
记忆里的画面鲜活起来。
"小凌啊，我知道的，1006室的群租能搞定，你是出了大力气的。"
王阿姨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喝汤，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像是刚揉完面团。
凌零零捧着碗，热汤的蒸汽熏得她脸颊发烫，鲜美的滋味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只顾着低头猛喝，含含糊糊地应着。
"应该的，应该的……"
王阿姨看她喝得投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慢悠悠地开口。
"我知道，你就是做房产的，所以啊，阿姨有个老朋友，现在他住的房子遇到怪事了，想请你帮帮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费用你放心，他是个退休的老教授，退休工资很高的。"
凌零零正沉浸在热汤的美味里，整个人暖洋洋的，脑子也被热气熏得有点迟钝，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嗯嗯，王阿姨您说，他遇到什么怪事了？"
王阿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他说他每天晚上睡觉，都觉得房子底下，像是大海一样，哗啦啦，哗啦啦的。"
"咳咳——"
凌零零一口汤呛进了气管，辣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她捂着嘴咳嗽，汤碗差点打翻。
王阿姨赶紧递了张纸巾过来，还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背。
"慢点喝，锅里还有呢。"
王阿姨笑眯眯的，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什么诡异的事情，而只是"今天的青菜很新鲜"这样的家常话。
凌零零缓过气来，瞪大眼睛。
"王阿姨，您是说……他的房子底下，有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