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到！”
随着院外内侍通传的尖细嗓音，喧闹宴席骤然雅雀无声，众人纷纷起身相迎。
“参见太子妃殿下。”
余光瞥见一抹鹅黄倩影缓步穿过，直待行至主位红梅屏风前站定，这才轻挥手臂，吩咐道：“诸位请起，今日是花神会，赏春游玩，不必拘束。”
“谢太子妃殿下。”
待直身落座，宋锦棠才得以窥见这位太子妃全貌。肤如凝脂，面若银盘，两弯峨眉如黛色远山，不浓不淡，一身鹅黄锦衣衬得人愈发温婉娇柔，而衣袖领口镶缀的金线滚边又预示着主人的身份尊贵。
雍容华贵、国泰民安的长相，宋锦棠心中如是赞叹，禁不住偷瞄了好几眼。
结果很不巧的是，最后一眼被太子妃抓了个现行。
宋锦棠与太子妃迎目相撞，目光交接的刹那，急忙低下头装鹌鹑。
太子妃像是对她颇感兴趣，面露微笑，樱唇轻启：“这是哪家的千金，生得如此可人儿，本宫怎得从未见过？”
宋锦棠心虚抬首，正愁不知如何作答，是站着还是坐着？踌躇间只见对面的宋清宴起身拱手，朗声回复。
“回太子妃，此人正是舍妹，定北侯府的三小姐，宋锦棠。”
不像是回答太子妃所问，倒像是向众人宣告身份一般。
一时间宴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向这边，看得宋锦棠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正前方谢云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个人，总喜欢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
若不是那张脸着实好看，真想给他一拳，看他还能否笑得出来。
既已被点名，也不能继续这般缩着丢了大哥的面子，宋锦棠盈盈起身，两手交叠，微微俯首屈膝，向太子妃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臣女宋锦棠，见过太子妃殿下。”
“免礼。”太子妃语笑嫣然，声音柔和得像江南流水，对着宋锦棠招手，“来，上前来，让本宫仔细瞧瞧你。”
宋锦棠看了宋清宴一眼，而后提裙离席，走到太子妃桌案前。
太子妃轻笑道：“再近些。”
宋锦棠不知她要作甚，暗忖自己应当没见过太子妃，为何她如此热络？但脚下不敢停，还是规规矩矩地绕过桌案，行至太子妃面前。
够近了吧。
还好宴席前两日宋清宴派钱妈妈来教授她礼仪规矩，否则出丑丢人，定要被宋青梨看了笑话。
忐忑间，眼前温婉如玉的女子拉过她的手，柔声道：“锦棠是吧，名字真好听，海棠寓意福寿绵绵，为你取名之人一定格外疼惜你。”
或许吧，宋锦棠心道，她不知道离异时被双亲抛弃的宋锦棠是否也曾得到父母的喜爱，也不知道自出生起就被当作灾星的宋锦棠是否也被期盼着到来。
她没有答案，又像有了答案。好似，她本不该存在任何一个世界。
“本宫虽多年未有子嗣，但身为女子，本宫深知母亲的伟大，我想，天下没有一位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们可以为孩子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宋锦棠怔然抬头，眼神迷惘地看向紧紧握住她手掌的太子妃。这样尊贵的人，与她第一次进面的人，却愿意拿自己的忌讳来安慰疏导她。
同样，这番话由太子妃之口说出，落在众人耳中，便是不许再议论诋毁宋锦棠克母灾星一事。
宋锦棠感动之余不忘道谢，盈盈一礼，真诚郑重道：“臣女谨记，多谢太子妃。”
太子妃看着落落大方的明艳少女，心中越发喜欢，忙拉起人道：“快起身，你哥哥常在殿下面前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妙人儿，我瞧了也心生欢喜，不怪乎你大哥如此在乎你。”
侍立太子妃身旁的女官适时递上话来：“殿下，听丫鬟来报，琼霄园里的海棠花开了，前个儿您来时还未吐蕊呢。”
太子妃惊奇道：“哦？快命人折一枝呈上来。”
话落她拉着宋锦棠转过身，对着被她们晾了这多时的满园宾客说：“宋三小姐真是有福之人，连园子里的海棠见了她也要一展芳颜呢！”
这话摆明了是故意说给这些人听的。
宋锦棠站于高台之上，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看向宋清宴时，她忽而绽开眼角，粲然一笑。
侧首而立，却之不恭地认下了这夸奖：“太子妃谬赞，定是太子妃福气盈身，臣女有幸沾染分毫。”
席间议论声渐起，窸窸窣窣，若细细听来，竟是夸赞多于嘲讽。
惯会见风使舵。
宋锦棠听到宋青梨的嗤讽：“哼，真会拍马屁。”
很快有侍女送上来一枝海棠，女官接过，双手奉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摘下一朵盛开的海棠花，站起身，作势要为宋锦棠簪花。
宋锦棠立时察觉她的用意，后退半步，微微俯首，让太子妃将那朵海棠簪在鬓边。
“今日是花神节，合该赏红簪花，就让三小姐先来为大家讨个彩头。”
太子妃将那枝海棠送到宋锦棠手中，又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嘱咐：“回去吧，改日有空同你大哥一起来东宫做客，省得他们二人总是争吵。”
宋锦棠应下：“是，多谢太子妃盛情。”
“耽误许久，让大家久等了。”太子妃回身吩咐身旁的女官，“玳瑁姑姑，带领大家前去祭拜花神——”
“贵妃娘娘到！”又一声通传，打断了即将举行的活动。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太子妃由女官搀扶，下台和众人一同恭迎。
晟帝后宫嫔妃众多，但子嗣稀薄，除了皇后，有子嗣的便只有两名皇妃，而贵妃更是只有一位，仅次皇后之下。
除了庄国公的胞妹——令贵妃谢凝霜还能有谁。
“诸位平身。”令贵妃上前亲昵地拉住太子妃的手，将人扶起，“太子妃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太子妃恭敬道：“请贵妃上座。”
“本宫不请自来，扰了诸位雅兴，怎还好意思上座。”令贵妃倒是个豪爽的性子，看这架势也不似作伪，拉着太子妃便向园中早早布置好的祭台而去。
“时辰已到，咱们径直前往祭拜花神即可，不必招待我。”
“是，妾听从娘娘吩咐。”太子妃不再谦让，带领宾客众人前往祭台。
花神节又称花朝节，乃是百花生辰之盛会，晟国古有风俗，这日会举办花神会，设香案供奉花神，祈求花木繁茂，五谷丰收。女子们还会簪花于鬓，以求花神娘娘赐予美貌与好运。
祭台前奉有花神神像，摆瓜果糕点，两侧点红烛。太子妃和令贵妃一同燃香祭拜后，由各位世家小姐一一祭拜。
今日一来是参加太子妃的花神会，二来是相看盛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故此女眷们在打扮上俱是花了巧思。
不光衣裳颜色样式各个不同，连妆容也是别出心裁，宋锦棠仔细瞧看，这才发现众人是照着十二花神的样式装扮的。
先前一位粉衣女子应是桃花花神，那边一位藕色罗裙女子应是荷花花神……宋锦棠左右寻找宋青梨，冷不防回头，见她正站在自己身侧，着一身杏白锦缎百褶裙，腰间束有雪白丝绦，额间贴有皎白梨花花钿，俨然是杏花花神的装扮。
啧，真精致啊。自己方才只顾着吵架，倒真没注意她今日的妆容打扮。这番看下来，宋锦棠心中连连赞叹。
不说宋青梨娇横蛮不讲理的小性子，她真真是标致的甜美小白花。
宋青梨很快注意到一旁注视着她的眼神，头也未转，不悦道：“宋锦棠你看我做什么，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呢。”宋锦棠轻啧一声，道：“我是看你长得好看。”
“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宋青梨小发雷霆，不知是不是被气到，涂了胭脂的脸色愈加红润，推开宋锦棠便上了祭台。
宋锦棠并不恼，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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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观礼。祭祀花神不受身份地位所限，各自排队上前，于是她便等所有人祭拜完毕，最后一个上台。
这厢燃香敬奉三礼，宋锦棠正欲下阶，倏然被一道清贵女声拦下。
“这是谁家的小姐，本宫竟未见过？”说话的是令贵妃。
宋锦棠蹙起眉头，今日不知是幸运还是霉运，怎么总被人盯上。无奈，她上前一步，福身道：“臣女宋锦棠，见过贵妃娘娘。”
太子妃解释道：“是定北侯的嫡长女，今日和宋世子一道前来的。”
令贵妃似是不甚在意，威严道：“抬起头来。”
宋锦棠依言抬头，在略带审视的目光下不露惧色，也打量起眼前的人。令贵妃约摸三十几岁，衣着比太子妃华贵几分，但不艳俗，气度威仪中带着几分清冷。
她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看久了，宋锦棠倒无端生出些寒意，慌忙错开眼。
令贵妃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道：“本宫听说过你，京中有传言，说你克死生母，乃是‘灾星’转世。”
此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各处目光混杂，有面面相觑的，有看向太子妃的，更多的，是看向宋清宴的。
宋清宴与一众男子站在祭台下，若不是书剑阻拦，几乎要冲动步上前去。
谢云起眉头轻皱，狐疑地看向令贵妃，不知她这位姑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待宋锦棠答复，令贵妃继续道：“本宫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女以为，实属无稽之谈。”宋锦棠手指微蜷，缓了几下呼吸，坚毅有力的声音在园中乍响。
“女子生产本就极为艰难，若说从鬼门关走一趟也不为过，若是母子平安，固然可喜可幸，但若是凶险万分，生死难料，实为无可奈何之事。”
“都说母子连心，若是可选，我想婴儿也不愿牺牲母亲换自己出生，只是，她没得选。”
生于何处，是否愿意，嗷嗷待哺的生命从来都没得选，而他们，却又不得不在世人的指摘下，感谢赐予他们生命的人。
宋锦棠偏过头，看向各怀心思的一众人群，继续道：“但凡略通文墨之人，都不会偏信所谓‘灾星’的无稽之谈。”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叫人难以辩驳，但不知令贵妃作何感想，宋锦棠暗自捏了一把汗。
半晌，令贵妃骤然爽朗而笑，威仪万千的眉眼转向柔和，如二月里春雪消融。她看向台下一处道：“不错，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上前几步，她轻轻拉住宋锦棠的手：“我也是一名母亲，自然知道为母则刚的道理，天下没有哪位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若是你母亲还在，她断不会看你受此委屈。”
谆谆叮嘱，像是一位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许是春风料峭，宋锦棠不自觉红了眼。
“这是本宫第一次进宫时，陛下所赐。”令贵妃从藕白手臂上脱下一只青玉手镯，不由分说套进宋锦棠手腕，“今日本宫赠与你。”
她拉着宋锦棠转向众人，笑意朦胧：“今后若是再有人借【灾星】生事，便是和本宫过不去。”
众人低头称是，不敢反驳。
宋锦棠握着那手镯，满脸为难道：“娘娘，这……太贵重了些，您还是收回——”
“收下吧。”令贵妃轻拍了拍宋锦棠的手，安抚道，“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好吧。”宋锦棠心里犯嘀咕，非亲非故，这是哪门子的见面礼，但也不能下了贵妃的面子，只好收下。
“多谢贵妃娘娘。”
太子妃心思伶俐，自是看出令贵妃对宋锦棠的喜爱。原本今日她受人所托，要为宋锦棠撑腰正名，中途来了个令贵妃，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贵妃与她竟是“同盟。”
心下大喜，所幸不负所托，太子那里也好有个交代，于是趁热打铁，提议道：“往年花神人选都是妾来定夺，今年贵妃娘娘赏光前来，不如由娘娘裁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