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怋真君究竟为何要杀你？”
姜寓九斜倚着怀光殿中的金丝嵌玉方桌，支着手肘托腮，仰面瞧着他，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方才她们送走则灵，眼下又一次回到了青丘泽，姜寓九打发了李令望暂且离开，寻了处静谧地，商讨正事。
她心中暗忖如今风云诡谲，形势当真是混乱，哪一天野火就烧上太微宗了，这也是说不准的。
怀光微妙回道：“天界总有这种神仙的。”
“哪一种？”姜寓九心中已然有几分了然，问得极其直白。
怀光蓦地一笑，没有立马回答，只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提起面前的茶壶，悠悠然为姜寓九斟茶。
“嫉恶如仇？守着自己的正道不容异己侵犯？”半晌后，怀光语调闲散又戏谑地回答姜寓九的问题。
“你是恶？”
怀光吹了一口茶汤，水汽熏得他眉眼湿润，长睫扑簌：“在他们眼里我是，我就得是。”
姜寓九听了怀光不甚在意的回答，心中颇不是滋味，只轻声道：“就是为着这么个理由？”
怀光抬眸，直勾勾看着姜寓九，眼底透着些许凉薄，却又留着一丝特有的温柔：“不算是，他也是为了功德。”
“唔……或许斩杀了我，会有大功德呢。”
怀光说罢顿了顿，继而稍稍解释了一句：“听闻神仙有功德榜，功德越高，神力越强。在天界功德多或少，应当是会直接决定一个神仙的地位和处境的罢。”
功德榜？这是姜寓九第二次听到了。在齐明国时她曾在半梦半醒间闻得功德榜如今已然改为功德林。当然，不论是功德榜，还是功德林，都可看出功德对于一位神仙的重要意义。
“姐姐。”
姜寓九思绪被拉回，轻轻“嗯”了一声。
怀光眸光异常的亮，眼神里酝酿着种种令人心惊的情绪：“若是有一天你要杀我，我定然不会反抗分毫的。”
姜寓九的心好似一口布袋灌满了风，而后袋口被人封住，胀胀得有些难受，她回望着怀光，吐出一口气来。
“我不会要你的命的。”
短短的话里透出坚毅。
怀光似是早就知晓她会这么说，她向来如此，轻而坚定地补充了一句：“不管你要不要，我都愿意给你的。”
布袋的袋口被人解开来，风走了，绵绵的桃花瓣落在上面，落得布袋也有些绵绵的春意，春意绵，春意荡，春里也夹杂着一片，让人无法忽视的愁云。
姜寓九不知该如何回答怀光有些沉重的许诺，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终是选择换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你没有受伤罢。”
怀光指腹轻蹭杯口，一圈又一圈： “……有的。”
原本姜寓九也只是随便一问，毕竟方才的打斗她未曾发觉怀光受了什么伤，乍听到怀光的话，不觉一愣，注意力被转移了：“怎么会受伤。”
怀光指尖停顿，神色有几分纯良和无辜：“我只是妖……他是神将，神力终归是对我有所伤害。”
竟是这样？这倒从未听闻。
姜寓九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正色问道：“哪里受伤了？”
“心口处有些疼。”
怀光抬手捂住心窝，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偏了偏身子，面上露出几分痛色：“姐姐会不会嫌弃我很弱？”
“这话从何而来？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嫌弃你弱？”
姜寓九顿了顿，思索后抬手搭上怀光的肩膀掰正他，轻轻问：“那该如何是好？”
怀光顺着姜寓九的力道回过身，眸光潋滟，仿佛藏了钩子：“不如姐姐帮我揉揉罢……揉一揉或许就好了。”
“……”姜寓九直起身子，眯起眼看着怀光的神情，怀光神情未动半分，“揉一揉就能好了？”
“不能好，只能我自身去化解，需一些时日便可缓解。只是，从前我是一人独自忍受，如今，姐姐问起来，倒是变得有几分脆弱了。”
怀光末了轻叹一口气，长睫低垂，掩去眼底情绪：“是怀光孟浪了，姐姐可别因此嫌恶了我。”
姜寓九听了他这番话，没去揉怀光的心口，倒先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片刻后回道：“并不会因此嫌恶你。”
随后她牵住怀光捂在心窝的手，将其轻放于桌面，从容地搭在怀光手腕上，要为其传输精纯灵力。可就在下一瞬，怀光手腕反转，修长的手反搭在姜寓九的手背上。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姐姐不必这样的……我自己缓两天即可，嗯？”
怀光尾音上挑，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姜寓九的手背，勾勾缠缠的，似是在告诉她不必担忧。
姜寓九挑眉，轻飘飘抽回手，斜乜了怀光一眼淡淡道：“那便随你了。”
她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姐姐这便是要走了？”怀光慢慢跟在她身后。
“嗯，不好再耽搁。”
姜寓九走到殿外，远远就瞧见李令望歪在一雕有细密云纹的通天白玉柱上，手捧一卷书，眼睛觑得极近，认真地翻看着什么。
“看的是何书卷？”她倏然出声。
李令望身子一抖，放下手中书卷，佯装镇定地往自己身后掩了掩，笑道：“师姐，你谈完事情啦。”
“嗯，可以走了。”姜寓九扫了李令望两眼，似笑非笑地揭穿他，“你看的禁书？”
李令望眉头一皱，嘟囔道：“什么禁书，我可没看！师姐不许诈我！”
“不想说就算了。”姜寓九耸耸肩，不和他过多纠缠，朝前走去。
“给你看！”李令望眼珠子在姜寓九面上转了好几眼，分析不出什么，还是怂了。
姜寓九大方地接过李令望递来的书卷，拿到手方察觉原来书卷只剩半册，整本书从中间被撕开，后半册不知所踪。
她瞧着些许泛黄的青绢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玄昧灵纹解》几个大字，若有所思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随手捡来的啦！”
故作可爱的油嘴滑舌模样。
“貌似并非是捡来的呢。”怀光眉眼一弯，语气轻柔地吐出诛心之语。
“你！”
“别企图蒙混过关，”姜寓九抬起脚作势要踹他，“没功夫听你绕弯子。”
李令望一蹦，蹦到一边，老实开口：“我在天机宫一处角落的地上寻得的。”
“你摸走人家书卷作何！”姜寓九看着那张脸，真的想踹他了。
“我没有！这个真的在犄角旮旯里的！他们都没有爱惜，我把这书卷拿出来好好爱惜，这也不行吗师姐。”
他面上作出惨兮兮的可怜状：“况且真的只有半册，下半册根本没瞧见，想来是被丢弃的，我捡来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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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宫都塌了……”
姜寓九把书抛进李令望怀里，懒得再看他那副表情，掸了掸衣袖，淡淡道：“回太微你就开始闭关罢。”
“小命，休矣！”李令望抬手夸张地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垂头丧气地跟在姜寓九身后。
姜寓九几人来到绵延的草地上，雾气迷蒙地飘荡。怀光袖袍一闪，半空中便又一次出现了裂隙，裂隙之后便是太微宗的山脚，这番景色姜寓九再熟悉不过。
姜寓九适时开口道：“怀光，不必相送。”
“下次再见姐姐，就不知是何年月了。”
“你开始想我师姐啦？”李令望嫌弃地张口就来。
“嗯。”怀光竟也承认。
“你！”李令望被怀光的坦荡气得心口疼。
姜寓九如今已有些习惯怀光直白的言语，她站在裂隙前潇洒一笑，双目盈盈，飞扬的眉眼尽是风流妩媚：“有缘自会相见的。”
随后姜寓九转过身，几不可察地停顿片刻，侧脸向后摆了摆手，利落地迈进了裂隙之中。
怀光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裂隙中，面上总挂着的笑意此刻褪了个干净，双眸黑沉沉，良久，转身回了府邸。
“师姐，他好生不要脸。气得我心口疼。”李令望紧跟着姜寓九走了出来，瞟见身后的裂隙合上，终是开口道。
姜寓九漫不经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心口疼，你自己揉揉罢。”
李令望奇道：“还有谁……他！”
“哼，狐狸精，怎地如此没脸没皮！”
姜寓九不搭理李令望在身后的喋喋不休，足尖轻点，身形一闪，飘飘然飞过太微宗山脚下的石阶，朝着紫霄峰的方向飞去。
“师姐等等我！”
不消片刻，姜寓九和李令望便站到了紫霄峰的大门口。她们刚想推开木门进去，便见一道传音符自虚空飞来，太微宗宗主江盛灵尊威严的嗓音骤然响起，
“来主峰见我。”
·
嘻嘻——
一轮昏黄的弯月斜斜地吊在天上，除此以外没有一粒星子。孩子的嬉笑声在如墨的黑夜忽远忽近地传来。
男人踩着滑腻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走，一炷香前天空刚飘了几缕细雨，打得泥土分外潮湿。
他四处看了看，走到路的侧边寻了块有草的空地，狠狠蹭了蹭脚底的烂泥，连带着艳红的血也一同被蹭下，这是一个小乞儿脑袋上的溅出血。
“真脏！什么破运气！”男人边蹭边低声咒骂着。
随后他又在脑海中想起那乞儿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背脊，颤颤地发着抖，饿得都说不出什么求饶的话来，小身板脆得好似一把枯枝，跺上两脚骨头便传来断裂的轻响，重重一踹就要鲜血喷涌。
痛快！
男人狠狠地蹭着，眼底满是快意：“活该！也敢来触爷的霉头！”
嘻嘻——
嬉笑声飘得愈发近了，仿佛就扒在男人的身后，正和他闹着玩。男人猛地转身，身后却空无一物，什么影子都瞧不见。
弯月淡得快要消失了。
嘻嘻——
“谁！”男人话音未落，便跑起来。
土地真滑，黑夜真静。身子真重，骨头真香，人血真甜。
“咯吱咯吱”的声响不断传来。
谁在小口地享用着她的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