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寓九眯起眼,蓦地笑了:“来了。”
众人闻言,抬头朝来人看去。
箫停,人动。
忽见那人白纱衣袂在红墙之下飘飞,三两眨眼,便至姜寓九眼前。稍稍看清,鹅蛋脸儿柳叶眉,额间一粒红痣,周身气质似三十许人,眉眼间蕴着一抹冷淡风韵,眼神似雪似水,宛若观音。
来人轻轻斜睨众人一眼,转而又落在坍塌的天机宫上,淡淡开口:“精彩。”
“师叔!”
李令望一声高喊,惊得天似是更亮了些,他假模假样捂着伤口一瘸一拐走出来:“师叔为何才来!”
“我们吃了好些亏!”
姜寓九先行上前作揖,自下而上看着李师渊,笑问:“师叔准时,说是一早儿,这还提前了一时半刻,想必师叔心里是挂念我们的罢。”
这话就是在侃着李师渊了。
太微宗有三峰十二门,十二门分上六门与下六门,每门设有一位大长老,上六门主要是招揽、训练弟子,若弟子勤恳修炼,可入所在门的大长老门下。若弟子天赋极高,超脱众位弟子,可入三峰峰主门下。
李师渊所在的莲花峰向来人少清静,仅有的几个弟子如她们师尊李师渊一样,修炼极为刻苦,但太微宗弟子间相处一向是极为融洽,三峰时有来往。更不消说以姜寓九的性格,自是与其他峰打成一片的。
李师渊不理睬她,只扫了一眼李令望道:“伤成这样,没用。”
“……”李令望伤也不捂了,腿也不瘸了,直起身子小声道,“师叔来的晚,我们都将诸事解决了。”
李师渊通透锐利的眼眸从将锐身上划到怀光身上,顿了顿,鼻尖轻哼:“你们本事大了,瞧这样子,哪儿用得着我来。”
“师叔来了,才教我心安。”姜寓九眨眨眼。
“是呀!”则灵在一旁应和。
李师渊未多说什么,开口问:“玲珑山庄那边,如何了。”
“郑远灵尊不知,”姜寓九正了正色,“郑天真人……帮了我们。我和小灵不慎中毒,是郑天真人暗中给的解药。”
“哼,一窝歪苗,出了个正常些的。”李师渊淡色的唇扬了扬,眼神依旧是清冷,“只不过,不是歪苗一脉的。”
郑天真人是玲珑山庄捡来的,并无郑家血脉。
姜寓九似是习惯了李师渊的锋利,对她补充道:“至于齐明国,齐昭王已死。下一任王是谁,应当交给玲珑山庄去与皇室商讨了。”
“自然,太微宗也懒得管他们这些腌臜的。”
李师渊说罢,转身冷冷朝身后看去。
姜寓九顺着她的视线,发觉似又来了人。不一会儿,郑天真人带着祝戈等弟子踏着晨光正朝着他们走来。
郑天真人神情依旧是冷峻,看到李师渊后微微颔首,不疾不徐道:“李师渊真人远道而来,玲珑山庄本应招待,可如今诸事繁多,恕玲珑山庄多有怠慢了。”
如今郑远灵尊重伤,齐昭王与长公主身死,余下郑天真人,他向来不喜热闹。这也正合姜寓九和李师渊的意,不用再费尽心力去搞俗套的寒暄。
李师渊淡淡道:“玲珑山庄还得自行处理山庄内部事宜,太微宗不便过多打扰,郑天真人客气。”
郑天真人目光微转,落在了姜寓九身上,而后又看了一眼将锐和则灵:“看来你们已经寻得将离殿下尸身,此事也是牵扯颇多。”
李令望听了这话,有些怪道:“前辈您是早就知道郑远灵尊和齐昭王所做之事,为何不早早制止?”
姜寓九听了他直白的发问,偏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口无遮拦。
郑天真人听了这话,冷淡的神情并无变化:“无碍。玲珑山庄于我本就有救命之恩,不到万不得已我无法忤逆兄长。况且……整件事,似得天上人暗示,故而我不便轻易插手。”
这个天上人暗示,并非简单指此事,而是一个历经百年,谋划极深的局,要追溯至玲珑山庄飞升的那位庄主,冒着极大的风险下凡暗示其子孙寻找生魂树。
生魂树……这一举动本就蹊跷,此后之事,便是从这个开始。环环相扣,仿佛被人操控一般。
姜寓九听了郑天真人简短的解释,抓住最为重要的内容,蹙眉呢喃:“天上人……”
她在心中暗忖这里的天上人指的便是飞升之人罢。
初次听闻此言,姜寓九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惴惴不安。
怀光在一旁听了这话,眸光闪了闪,垂下眼帘不知在思考什么。
郑天真人接着道:“太微宗弟子本意为下山捕捉邪祟,你们眼下尽可安心了。”
“这么说,”姜寓就重新回神,心中有了一丝猜测,“那些事件,有郑远灵尊与齐昭王的手笔。”
郑天真人不愿多说,只道:“兄长与齐昭王为提高炼魂灯的功力,已然炼化了不少生魂,故而近来发生的事……”
则灵在一旁接道:“那些个驸马呢?”
郑天真人看向她,顿了顿,依旧没有多说:“亦是。”
姜寓九神色了然,与她心中猜想大体一致。当初在玄武大街看那王家公子策马疾驰逃出城,还有本地百姓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可知此事并非简单的妖魔邪祟事件……
以及此后冯宁几次三番道为妖物作祟,加之玲珑山庄上下对妖的态度,更加引起姜寓九的怀疑。
郑天真人视线落在坍塌的天机宫上,意味深长道:“此事是玲珑山庄有错在先,三殿下之事……”
一直落在人后,不言不语的将锐闻言霍然抬眸,眯起眼眸看向郑天真人:“你们还要如何?”
“大太子是误会了,”郑天真人声线低沉,平静道,“将离殿下被困于生魂树多年,其魂魄若想补全,想必需要些时日。为表歉意,玲珑山庄愿将生魂树暂留给诸位保管,待将离殿下重入轮回,再与各位商讨生魂树的归处,也不迟。”
说罢,他便拱手对着将锐行了一礼。
这是十足的诚意了。
将锐面色稍霁,态度有所缓和。他从姜寓九与李师渊的对话中得知,郑天真人暗地里对他们几人有所帮助,也推测想必当年则灵能躲过一劫,背后有郑天真人的手笔。
郑天真人性子冷淡,此番前来也是处理昨夜皇宫内闹出的大动静,还有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交谈过后,他留下祝戈和部分弟子处理侍卫的尸身以及坍塌的宫殿,拱手离开了。
此刻日头将将升起,冷日挂在天上,似是无甚火气。
可这虽不暖人,却也照得眼前亮堂。
姜寓九深吸了一口浸透着晨露寒凉的空气,眼尾扫过将锐与则灵,思绪翻涌。
“许多事,眼下大体是告一段落了。师叔匆忙而来,晚辈总不能教师叔匆忙而去,不如我们先去曲香楼喝壶茶罢。”姜寓九转而望着远处正在忙碌的玲珑山庄弟子的身影,若有所思提议。
李师渊飘然转身:“走吧。”
姜寓九看了一眼将锐:“大太子也一同来罢,还有些事,要与大太子商议。”
将锐心中了然:“好。”
怀光自是不用多说,极为自然地走在姜寓九身侧,垂眼柔声问:“可是上一次姐姐为我带吃食的那家?”
“嗯,是那家。”姜寓九点点头。
怀光抿唇一笑,月波似的眼睛划过暗光,低低道:“自打入了这齐明国,倒是一刻也未曾安生。他家的吃食我在心中一直记着,今日可以和姐姐一同前去了。”
这话说的好似他上次吃的是什么美味珍馐一般,明明不过是姜寓九顺带给他带的一些凡人饭菜,哪里值得怀光一个妖帝特地惦念。
可姜寓九转念一想,倘若怀光真的是从小过得凄惨,未曾见过这些,得过一次便心里念得紧,倒教姜寓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
她暗叹一声,抬眸与怀光对视:“嗯,你来齐明国确实没怎么去过玄武大街,如今将要离开,正巧还可以去逛上一逛。”
“好。”怀光眉眼弯了弯。
玄武大街上行人极少,昨夜闹出的动静不小,姜寓九她们虽尽量将一切控制在小范围内,但总归是让百姓有些不安。
曲香楼大堂内只一二桌客人在吃早点,小二在一旁利索地擦拭桌椅板凳,相较上回是冷清不少,但冷清亦有冷清的妙处。
姜寓九依旧是扔给小二一块银锭,领着李师渊等人上了二楼雅间。坐定后,她要了一壶金骏眉,还有一些清淡的吃食。
她们几人皆是修炼之人,按理来说应当不用再入口凡人之物,可则灵与李令望鲜少下山,遇到新鲜些的,姜寓九不太拘着他们。
更何况李令望的口腹之欲较其他修炼者是要强些的。
李师渊不碰那些吃的,姜寓九为她倒了一杯茶。她也不搭理其他人,手上把玩着那根紫玉箫,素着张波澜不惊的脸,靠在雕花木窗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寓九刚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就听将锐斟酌着说了一句,
“将锐在此万分感谢太微宗的相助,只是,则灵……恐怕要随在下回东海。”
这话如滚滚天雷,一下子炸得方坐定的几人都有些愣神!当事人则灵先是一抖,随后骤然抬眸看向姜寓九,脸上带着茫然无措。
李令望颇为激动地说了一句:“我不同意!”
姜寓九把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茶水稍稍溅了出来,她缓缓开口:“则灵应当不会随大太子回东海的。”
将锐深吸了一口气,对她的拒绝似早有心理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在下明白此提议甚是突兀,只是,则灵的根骨为东海龙族一脉……”
“各位有所不知,我龙族有一秘术,在婴儿降生三月内若封印其龙骨,那么这个婴孩可作为凡人,安然活过此生。”
“这秘术乃东海龙族独有,况且我妹将离在生产之时,已经……无龙筋龙鳞,龙力低微,这也造成了则灵的身体与经脉的异常。”
将锐所说的,也是姜寓九一直在思量的问题。
姜寓九眼底一片清明,审视地看着将锐:“照大太子所言,则灵跟着你回东海,有法子解开秘术?”
“这是自然,”将锐神情肃穆,“东海所有杂碎皆被我清理干净。小离的龙筋龙鳞亦保存完好。则灵仅有半龙血脉,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待为则灵解开秘术后,将小离的龙筋与龙鳞尝试传承给则灵……”
“此法风险如何?”姜寓九目光冷厉,忽而发问。
“……颇具风险。”将锐一顿,缓缓道,“所以我尊重则灵的意愿,可先回东海解开秘术。其他的,再做打算。”
“颇具风险?那我不同意。”李令望闻言,低声重复了一遍。
姜寓九没有理他,而是侧头看向则灵,潋滟的桃花眼带了些温柔,语气坚定道:“小灵,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是如何想的?若此刻无法抉择,也不急,可以慢慢想,咱们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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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话音一落,没等则灵说什么,房间内忽而宝光大盛,姜寓九手腕上的须弥珠迸出一道夺目又柔和的光芒。
姜寓九看着腕间的须弥珠,轻轻抬手,便将众人传进珠内。
师渊真人是第一次进来,看着眼前之景,幽幽道了句:“倒真是宝物。”
将离此刻伏在陈君归的那具冰棺上,飘渺的身影透着些哀伤,她身形比上一次看着要清晰一些,应当是在须弥珠内得到了滋养。
姜寓九率先出声:“将离殿下?”
将离闻言回过身,静静打量了她们片刻,她先是看了一眼将锐,而后飘到则灵身侧,伸出半透明的指尖迟疑地抚上则灵的脸,指尖有些颤,则灵屏住了呼吸,也跟着有些颤。
姜寓九轻叹一声:“将离殿下可是记起了一些事?”
将离凝望着则灵半晌,点了点头。
在将离看来,她乍然苏醒,眼前景,眼前人,都陌生极了。
令她有几分熟悉的,是站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的兄长将锐,躺在那儿再也没了气息的爱人陈君归,以及……这位瞧着陌生,却让她怜爱万分的小姑娘。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记忆是断续不接的。
在她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漫天燃起的大火。
再往前回想,是陈君归的背影。
他骑着马,一身深黑色长袍,发间玉簪莹润,眼尾微微下垂温柔地望着她,告知她很快便会回来。随后陈君归便朝着长公主府而去,准备再次拒绝长公主欲选他为驸马的提议。
将离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等回的是一个陌生的黑影,以及黑影带来的惶惶大火。
思罢,将离飘至将锐面前,极淡的唇轻启,艰难吐出一句:“阿兄,我是死了吗?”
“……”将锐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将离看着他,眼眸蓦地柔了一瞬:“阿兄无需自责,你已为我做了许多,阿兄,别难过。”
随后她又回到则灵身边,俯下身定定看着则灵,看得极为专注。少顷,在则灵脸上印下一抹轻吻,“你叫什么名字?”
“则灵。”
“陈则灵。”则灵烧红的眼眶再也包不住泪,泪珠扑扑直落。
“好名字。”
将离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又一次回到了冰棺中。
周遭只余静默,姜寓九再次轻轻抬手,众人又做坐在了曲香楼的雅间内。
她掏出手帕为则灵拭去泪水。
则灵吸了吸鼻子,郑重地说:“师姐,我要去东海。”
“你可想好了?”姜寓九表情甚是凝重。
“嗯!”
“好。”
“……”
雅间内落下一地沉默,姜寓九心念如电,快速思索着如何降低则灵的风险。
这时怀光看向姜寓九,扬起了嘴角道:“青丘泽有一宝物,名为养椿芝。我想,若姐姐需要,可以给姐姐。”
李令望在一旁问:“养椿芝是何物?”
“内含神力,可助修为。若修炼者需换筋抽骨,它可保一命。”李师渊开口解释,眯起眼看向怀光。
“你的宝物,当真是不少。”
“若有此物,那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将锐欣喜道。
怀光没有回应,只直直凝着姜寓九,稍稍往她面前凑近了些,尾音上挑,如浸了蜜般:“姐姐,可随我回青丘泽取那神草。”
怀光温热的气息拂过姜寓九的耳畔,姜寓九无暇顾及他已经有些冒犯的距离,只垂眸沉思,勉强分出一丝注意力,抬手轻轻抵住怀光如玉的脸,将他向后推了几寸。
“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李令望忍不住了,质问道。
怀光眼里满是讶异和疑惑,有些无辜道:“怎么可能。”
“姐姐明白的。我说有,那就是有。”他又一次靠近了姜寓九,扰人的桃花香萦萦袭来。
姜寓九倏然抬眸,斜乜了他一眼,两人距离极近:“好!我们去一趟你的妖域!”
怀光眸中盛光,轻轻笑了一声:“我的荣幸。”
“——师姐!”李令望失声喊道,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我也去!”
“你为何要去?先行回太微宗。”
“我就要去。”李令望这次没有闹,看着桌面又一次重复道。
罢了。
“也罢,你跟着我们去,将则灵送回东海,我与你一同回太微宗。”姜寓九妥协了。
李师渊向来懒得管这些事,见她们心意已决,不愿再待,转头泠泠对姜寓九道:“传信告知你师尊一声即可。”
说罢,便从雕花木窗一翻,消失在了玄武大街上。
姜寓九对此已然见怪不怪。
她们又坐了一会儿,姜寓九发觉不知何时,窗外竟飘起了雪。
眼下不是落雪时节。
姜寓九看了一会儿,悠悠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懒懒道:“大家,不好再耽搁,出发罢。”
下了曲香楼,姜寓九站在玄武大街上,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
则灵和李令望同时感概:“好大的雪!”
怀光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青玉油纸伞,修长的手撑着伞,伞檐刚巧遮住姜寓九全身,他弯着一双含笑的眼,桃花香笼住姜寓九,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让我为你挡着雪。”
人生不过几场风雪。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