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到医院才知道他妈伤得有多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小腿粉碎性骨折，除非到大城市大医院，否则他们这小地方根本治不好。
他们家哪来的钱去大城市。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妈成了瘸子。
那一刻，他恨不得跑回来把那小贱人给杀了！
可他打不赢，对方手上还有把柄。
现在一切都变了，那小贱人的下场比死好不了多少。
至于照片，等把人送走，再去知青点搜出相机毁了，他妈做过的事谁都不会知道。
他眼里满是嗜血的凶光，恶狠狠地看向孤立在院子里的人。
石燕忙跟上，“你们忘了她一个人打死500斤的大野猪吗？她心眼子这么小，要是以后我们谁不小心得罪她，是不是也要被她打进医院？”
喧哗声更大，听到消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大队部被团团围住。
马新才安排人在人群里煽动大家情绪。
有人依然怀疑，有人逐渐相信。
毕竟比起一个才来没多久的知青，他们天然相信自己人。
尤其这个新来的还可能是个危险分子，随时威胁着自己和亲人的安全。
渐渐的，他们看施琦玉的眼神变了。
很少人还能保持理智，大部分是忌惮的。
“赶走她！不许她在我们大队插队！”
“对，我们不需要资本家崽子，不需要危险分子，让她滚！”
“滚出我们大队！滚出钟家堡！”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社员们愤怒的呐喊震耳欲聋，几乎掀翻房顶。
谁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施琦玉竟然引起民愤。
这一刻，大队部成了针对她的讨伐现场。
人群里的知青们急得不行，不管别人怎么说，姚艳菊和蔡芬芬根本不相信施琦玉是那样的人。
可面对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他们无能为力。
“怎么办？他们真要抓走琦玉？”蔡芬芬急得快哭了。
姚艳菊脸色微白，忍不住看向杨庭辉，“我们能帮帮她吗？”
杨庭辉透过人群，看向挑起一切的红小兵们，神情冷峻，眼底闪过厌恶。
他摇头，“现在的形势，别说我们，恐怕连大队干部们也没办法。”
姚艳菊眼睛红了，恨恨看向那些起哄的人，“闹得最凶的都是和琦玉有过节的，其他人才吃了她的肉，怎么也要这么做！”
杨庭辉叹气，“社员们……”不好说他们没受过教育，没有自己的判断，只会人云亦云，说白了就是蠢。
“施知青性格太直，平时无惧得罪人，她本身也有依仗，可惜再厉害她也是一个人，现在……”是对她的反噬。
姚艳菊擦了擦眼角的泪，“现在这个世道，需要的不就是她这样勇敢的人吗？”
可勇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身后，耿立飞苍白着脸看着一切，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担忧、害怕、无力，深处仅有的一丝冲动也在种种权衡之下彻底消散。
他只能无力地看着。
施琦玉也在看着。
一直看着。
从头到尾，不管别人的情绪多么激烈，她始终无动于衷。
洁白如玉的脸上面无表情，无悲无喜无怒。
某一刻在人们的视野里，冷漠的近乎圣洁，像是高居天上的神。
他们这些人在她眼里，不过蝼蚁。
下一刻又忙摇头，这些都是怪力乱神，是‘四旧’，早就被打倒。
他们怎么能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又高高举起手，跟着人群大喊：“滚出去！”
大队干部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们诚惶诚恐，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到老支书身上。
老支书什么都没说，眼前一切他也无能为力，他没办法和‘群众’尤其‘红小兵’作对。
在沸腾的民意面前，他的理智脆弱不堪。
他看着那瘦弱的背影，深深叹息。
眼看达到自己的目的，女头领上前，双手往下一压，社员们马上安静下来。
她转身，看向施琦玉，高高在上，把得意藏得很深。
朝其他红小兵挥手，“把人绑了，带走。”
立刻有两个红小兵拿着绳子上前。
“等等。”
施琦玉开口。
女头领皱眉，“你还有什么话说？”
施琦玉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死刑犯也有辩护的机会，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父母被下放的？”
“知道就是知道，这难道不是事实？”
施琦玉眉眼冷淡，“你说是事实就是事实？官方文件呢？”
女头领眼神飘忽了下，脸色沉下来，“我们就是知道，还需要什么文件！”
“你撒谎！”
施琦玉骤然出声，吓得女头领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脸色更难看，阴鸷地盯着施琦玉。
施琦玉丝毫不惧，一步步朝她逼近，“你们是红小兵，你们秉承着主席的意志，遵循主席的教导！”
她神情肃穆，目光直直看进女头领的眼里：
“主席早在湖南读书时就说过，‘实则不说大话，不好虚名，不行架空之事，不谈过高之理’，还说‘实意做事’！”
“请问：你在我的问题上有没有说过大话？有没有实意做事？”
“主席在1930年指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请问：你对我的事都做了哪些调查？你又调查出什么结论？又有哪些证据能支持你的结论？”
“主席在1945年的七大上提出：‘要讲真话，不偷、不装、不吹’。”
“请问：你在针对我的问题上，讲了真话吗？说谎了吗？吹嘘了吗？”
她声音高亢，字字清晰，神情凛然，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朝女头领逼近。
整个人气势骇人，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见她的话。
个个大张着嘴，惊异无言。
在最远的山坡上，有两道身影正看着这边。
女头领从最开始的轻蔑到骇然到最后面无人色。
她回答不出施琦玉的任何一个问题，甚至那些话她都没听过。
可这是不行的，她是红卫兵头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席说过的话？
她感觉无数质疑的目光朝她包围而来。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依仗着这个身份在外‘受人敬仰’‘无处不可去’。
她会变回那个被爸爸无视，妈妈偏心，哥哥弟弟轻视的普通女孩儿。
她还会被亲戚邻居嘲笑，说她当初的豪言壮志都是骗人的。
她屁都不是！
她被巨大的恐慌攥住，恼羞成怒，猛地拔出枪抵上施琦玉的脑袋。
红着眼睛嘶吼，“我说你身份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你敢质疑我，我打死你！”
哗！
围观的人惊呆了，慌忙往后退，谁都没想到她会拔枪。
知青们原本对施琦玉仅凭几句话就将对方镇住高兴不已，只觉得大快人心。
但图穷匕见，被枪顶着头，都替施琦玉捏了把冷汗。
女头领也得意了，她喘着粗气，手里稳稳端着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无人能比。
她兴奋地表情扭曲，去看施琦玉，等着她下跪求饶。
然而她注定失望。
施琦玉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轻蔑嘲讽。
“语录背不过我，道理讲不过我，就想用武力威胁？你也就这点本事。”
她挑衅的笑，“有本事，你开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