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平静地把下午的事说了一遍。
“这个史密斯,我查了。”
顾霆琛放下邀请函,“‘海外文化交流协会’的注册信息很模糊,资金来源也查不干净。但他们在海外确实联络了一些所谓的‘汉学家’和‘艺术品鉴赏家’,在某些圈子里有点名头。”
“借别人的口,来给我定罪。”林晚意冷笑。
“不止。”顾霆琛看着她,“他们要的比我们想的还多。”
“这三天,需要什么?”
“我需要一些关于路家染坊的旧资料,越详细越好。特别是几十年前,他们常用的染料配方,织布工艺的特点,还有一些内部的经营往来记录。”
顾霆琛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听证会那天,我会安排人手,确保你的安全。”
“谢谢你,顾团长。”林晚意由衷地说。
“不用。”顾霆琛看着她,眼神深邃,“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师父的传承。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战斗。”
三天后,文化局礼堂。
今天的阵仗,比林晚意想象中还要大。
中外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将能站的地方都塞满了,镁光灯跟不要钱似的疯狂闪烁,晃得人眼睛都疼。
文化局的领导和以张老为首的几位纺织界泰斗坐在评委席,个个面沉如水,显然这场风波已经上升到了他们无法忽视的高度。
林晚意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就看到了顾霆琛。
他坐在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低调的深色衬衫,隔着喧嚣的人海,给了她一个安稳的眼神。
“女士们,先生们!”一个带着夸张卷舌音的中文响起,史密斯意气风发地走上台。
他今天特意穿了身剪裁考究的亮面西装,配着油光锃亮的金发,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他享受着闪光灯的追逐,对着话筒大声道:“我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捍卫真正的艺术,为了保护我们人类文明中,那濒临失传的瑰宝!”
他身后的大屏幕应声亮起,一张靛蓝色织物的特写照片占据了整个画面,正是小宝找出来的那种布料。
“这就是我耗费了无数心血,从海外寻回的古云锦残片!”
史密斯戏剧性地举起一个密封的玻璃盒,里面装着那块实物,
“它代表了最纯正、最古老的云锦技艺。而林晚意女士的《天衣谱》,恕我直言,那不过是一份基于想象的、粗糙的模仿品!”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镜头“刷”地一下,齐齐调转方向,对准了台下的林晚意,仿佛要用镜头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史密斯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晚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我要求林女士现场复制这块残片上的纹样。如果你做不到,那就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的《天衣谱》是伪作,并向公众,向真正的艺术道歉!”
林晚意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她一步步走上台,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那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她只对评委席的张老等人微微颔首,而后拿起话筒,声音不大,却像带着钩子,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每个角落:
“我接受。不过,复制可以,但我对史密斯先生提供的‘原材料’,有些疑问。”
史密斯正准备欣赏她惊慌失措的表情,闻言不由得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林晚意已经走到了史密斯助手准备的材料桌前。桌上摆着一排贴着“古法染料”标签的玻璃瓶,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史密斯先生,”
林晚意拿起一瓶蓝色液体,对着灯光晃了晃,液体在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艳丽,
“您声称这是古法染料,为何颜色如此鲜艳夺目,气味又带着一股浓浓的化学制品味道?”
史密斯的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这是不外传的秘方,外人当然不懂其中的奥妙!”
林晚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放下蓝色染料,又指了指旁边一瓶黄色的,
“我虽然不懂什么秘方,但对材质辨识略通一二。这瓶蓝色的,有明显的苯胺成分。那边那瓶黄色的,硝基化合物的气味也很冲鼻。如果我没猜错,这几种所谓的‘秘方’染料混合在一起,再经过熨烫加热,不仅会产生对人体有害的微量气体,颜色也会迅速变得暗沉斑驳吧?”
“一派胡言!”史密斯勃然大怒。
台下的记者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看向史密斯的眼神,从之前的崇拜,渐渐转为了狐疑。
林晚意不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提议:
“不如这样,我们各用各的材料,同时复原这块残片上的图案,三个小时为限。成品如何,就请在座的各位专家和记者朋友们,用自己的眼睛来评判。”
这一下,史密斯被彻底架在了火上。
在全场的注视下,他除了咬牙答应,别无选择。
比赛开始的铃声响起。
史密斯那边立刻陷入了一阵手忙脚乱。
他的团队显然对那些“秘方”染料也不太熟悉,调配时动作慌张,一个助手还差点打翻了瓶子。
织机前的匠人手法也显得颇为生疏,眼神空洞,似乎只是在机械地模仿一套流程,毫无灵魂可言。
反观林晚意这边,却是一派气定神闲。
她取出的,是自己用天然矿石和植物精心萃取的染料,没有刺鼻的气味,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色泽温润古朴,沉静内敛。
她甚至没有用主办方提供的织机,而是直接取出一块素面云锦,以针为笔,以线为墨。
“巧手匠心”技能发动,她的指尖在布料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台下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仿佛看到的不是刺绣,而是一场优雅的指尖舞蹈。
她并没有完全照搬那块赝品残片上死板的几何暗纹,而是在其基础上,悄然融入了《天衣谱》中一种更为繁复灵动的“流云飞渡”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