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陆慎言好像被戳中痛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平生,最恨被人拿家世说事。
陆家的确与文昌伯府相差甚远,自从他爹走后,家中更是一落千丈。
只是,他又想起自己母亲的叮嘱。
谢窈是谢家嫡女,还是富可敌国的许家外孙女,又有和他年少相识的情分,是自己未来仕途不可缺少的助力。
他耐下性子:“虽然我们陆家如今低微,但家世清白,家父生前也是八品殿前拾遗,窈儿难道忘了,你以前说过,长大后要嫁给像我这样的人吗?”
“以前?多久以前?”谢窈冷笑。
“陆公子指的是我五岁前的童稚之言吗?毕竟我五岁之后,就已经打遍了棠柳巷,自然也包括你。”
陆慎言瞳仁一颤。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被谢窈揍过。
谢窈自幼力气就大,整条棠柳巷,不论男女,哪怕比她大几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她。
而在远处的角落里,坐在轮椅上的箫熠之,蓦地松开了那紧捏瓷瓶的手。
白蔹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谢二小姐和陆慎言最多是年幼玩伴的关系,从前还揍过此人。
陆慎言求娶,只是一厢情愿。
他凝神再看王爷神色,却瞧不出王爷的喜怒。
听出谢窈拒绝中的嘲讽,陆慎言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耗光。
他质问道:“谢窈,你一介女流,不知靖北王的可怖之处,当初他平定五王之乱,屠杀了多少人,何况,他这种身有残疾之人,定然也内心扭曲,而我陆慎言除了无权无势,哪里比不上他?”
眼前的陆慎言,隐隐显露出虚伪阴沉的本质。
她看在眼里,痛恨自己当初竟然没看破他的伪装。
“若论权势,你连做靖北王阶前走狗都不配,再说了,整个文昌伯府都是在高攀王府,我看上靖北王的权势又如何?”
她语调淡漠,字字锥心。
“若论品行,有些人四肢健全,求而不得便气急败坏,怒形于色,内心说不定多么腌臜。”
陆慎言恼羞成怒,眼神愤恨地盯着谢窈,像是看待脱离自己掌心的猎物。
他狠狠地说:“谢窈,没想到你竟如此贪慕虚荣,言尽于此,距离你嫁去靖北王府还有一个月,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来求我!”
说完,陆慎言愤怒离去。
爱慕虚荣?
暗处的白蔹又紧张地盯着王爷。
谢二小姐虽然拒绝了陆慎言,但听这话的意思,确实是出于权势地位,才看上了王爷。
不过,王爷似乎……
并没有生气?
箫熠之极淡地瞥了紧张兮兮的属下一眼,招了招手。
白蔹一脸迷惑,呲牙笑得很灿烂。
直到箫熠之瞪了眼他,他才明白什么意思,匆匆给王爷推动轮椅。
箫熠之拧起眉头,心想以后出门,还是带白术比较好。
谢窈看着陆慎言离开,耳朵动了动,听见极其细微轮轴转动的声音。
等了片刻,没人现身,看来箫熠之也走了。
走了也好,省的她还要浪费口舌解释。
她不怕被箫熠之认为自己贪慕虚荣,只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要给他戴顶绿帽子。
谢窈选择嫁给箫熠之,既是因前世,他替她自己收敛了尸骨的恩情,也是因为她自信。
她嫁给他,对他百利无害。
她也想借他的手,复仇。
至于自己在箫熠之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终于回到晚香院,谢窈得知母亲昨日已经搬进了晚香院的上房。
她本来要去见母亲,还未进门,桑若就说,夫人已经休息,不见外客。
桑若还语气冷淡地说,如果谢窈有心,就去跟谢伯爷请罪。
外客、外客。
谢窈琢磨着这两个字,心里有些难受。
母亲究竟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冷漠,还一直把她往谢明安身边推,她一定要弄清楚!
她回到自己房间,沐浴了一番。
忍冬抱着几件新衣回来,说:“这是桑若刚才送来的,奴婢问是不是主母夫人给的,她说是老夫人为您准备的,要您抽空去向老夫人谢恩。”
谢窈换上衣服,是件石青色的直裾短襦,穿上简洁利落,英气十足。
她摸了摸,针脚是新的,但布料被反复浆洗得很柔软,里面絮着厚实的棉花。
这次衣服上没有香料味,只是透着淡淡的皂角气息。
若谢老夫人送她身华服或端庄襦裙她还信,但送这种方便行动的衣裳……
也只有母亲,知道她自幼顽皮活泼。
忍冬惊讶地说:“老夫人还是关心二小姐的,这身衣裳很合身,一看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既然桑若说是老夫人送的,那就当是老夫人送的吧。”
谢窈回想起小时候的事,问道:“母亲身边有几个伺候的人?可有一位姓苏的嬷嬷?”
忍冬道:“没见到什么嬷嬷,加上桑若一共是四位,都是与奴婢年纪相仿的姑娘。”
“贴身伺候的是谁?”
“应该是桑若,桑若给奴婢送完衣裳,就立即回去了。”
谢窈的手攥成拳。
平时,孙姨娘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串侍女嬷嬷,而母亲是堂堂文昌伯正妻,身边居然只有四个小丫鬟,甚至这四人中,母亲信任的就桑若一个。
谢窈还记得,苏嬷嬷是母亲的陪嫁,自己小时候,苏嬷嬷一直在身边照顾,如今却不在了。
她离京的九年,母亲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窈脱下新衣裳,将衣服叠得整齐,仔细拂平上面的褶皱,也慢慢将自己的心静了下来。
“我的旧衣服呢?”她问道。
“奴婢拿去浆洗了,刚晾上。”
“拿来,我继续穿。”
忍冬担忧道:“那身衣服还没干,又是单衣,京城这么冷,您的伤势未愈,万一又生病了怎么办——”
谢窈:“就是要让人知道,我病了,还病得不轻,连件厚衣服都没有。”
忍冬不解,但还是拿来了衣裳,不太情愿地给了谢窈。
若非看在二小姐的伤已经快好了的份上,她是一定不让她穿的。
片刻后,谢窈披着潮湿的单衣走出屋子。
她提着刀,去打树上熟透的海棠果,一些枝条抖动,果子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晚香院里,母亲屋子的窗户,悄悄张开了一条缝。
谢窈看在眼里,又打了个喷嚏。
母亲,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谢窈想演一出苦肉计。
不过,还没等她走完感染风寒,发烧,昏迷,喊母亲的流程,计划就偏差了。
靖北王,送来了一批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