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对方应声,于是贝言抬眼瞧了瞧杯边滚出的白汽,又继续刷评论区,随意说下去:
“找快递时看到你买了麦,写的是主播专用款。”
“所以在做主播?”
滴声提示音响起,咖啡液倒入杯中,听声逐渐满盈,随后咖啡推到她面前。
闻着就很苦。贝言这样想。
糖块安然坠进去,顾知宜声音落下:“还没开始。”
她滑动屏幕:“要做什么主播?”
“asmr.”
asmr是利用道具发出细微声音或舒缓节奏,常用于虚拟助眠。
贝言以前失眠也听过类似直播。
不算陌生。
她于是点开购物页面,正打字,弹出条消息。
哥:「?承认联姻了你这是??」
哥:「之前让我调查顾知宜,传你了。」
哥:「资料文件」
“还要加糖吗?”顾知宜突然出声。
贝言拿手背抵着唇咳嗽了两声,抬头见顾知宜落座在她对面,手边是他那杯看起来苦极的咖啡。
“不用了。”贝言机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余光里,有只橘色黏人精去黏顾知宜,站在他膝盖趴他身上,喵喵喵地歪着脑袋。顾知宜点点它脑袋,游刃有余地应付它。
…这才几顿饭就被收买了。
贝言又咳嗽两声,顺手点开哥发来的文件。
声响趋近规律稳定,瓷杯的拿起与放下间,小纯的喵喵声变得柔软。
“顾知宜。”贝言看完了文件。
回应她的是糖块坠入浓咖啡液的咕咚水声,杯中推开一次涟漪。
“谢谢。”停顿后她有事要问,可忽然啪的一声。
来不及细想,头顶的吊灯陡然灭掉,全屋陷入摸不到边际的黑暗中去,空气静止一拍。
“停电维修。”
对面的顾知宜简短出声,隐隐约约能看见他的轮廓,呼吸声轻且安稳——
总之,贝言僵住的肩膀渐渐松懈下来。很奇怪。
谁都没有说话,连小纯也不再叫。
太静了。
无法视物的寂静里,浅淡的呼吸声就越发明显,成为唯一能被留意的锚点。
直至,两道呼吸突然同了频——
雨滴撞在窗玻璃上,密密织织的咚咚声与记忆严丝合缝。
一年前的生日夜也是这样的雨天。
那时呼吸甚至更近更烫,硬生生逼得紊乱。
现在,连同频也觉得别扭。
贝言屏息一秒。
寂静立刻把她呼吸的空缺给放大,那更加刺耳。
“刺啦。”
小小火焰点燃在二人中间,顾知宜支着打火机,眼底映着火光与雾气,尾痣沾染上一点倦怠。
他没看她,“资料看完了吗?”
贝言瞳孔暗了暗,无法确定顾知宜是否意有所指。
火苗移近,她挑起眼帘去瞧,顾知宜声音依旧:“时间不早了,不要紧的话就等明天再看。”
风从阳台灌进来,夹着雨气,火苗动摇。
“是没多要紧。”贝言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起身。
火苗在她进卧室后轻轻灭掉。
静了静,又是一道短促的刺拉声,打火机好像发出几个字,但里头的机关太老,听不清。
顾知宜望着它,眸光里什么都没有。
-
[化妆间]
安琪听完贝言的话,吃掉了食指上的妙脆角,慢慢咀嚼着:“也就是说你那联姻对象莫名有个耳洞?”
贝言:“五个,我昨晚数了。”
“…听起来就好痛。”安琪瑟缩了下,“可能顾老师喜欢这风格?”
“没可能。”贝言毫无停顿,“顾知宜他这人安静寡淡,连领口都扣到最顶端。”
“我知道了!那是有别的外因吧!”安琪一口气吃掉了手指上所有的妙脆角,“我咨询下我那塔罗牌大师!”
而后安琪顺手将小盒子递给她,“贝贝,你要的东西。”
贝言刚要打开盒子,手机却响了。
哥:「爷爷好像在家里摔倒了,你回去看看。」
贝言眼底一震,立刻穿外套站起来,边往外走边打电话过去,眉心拧得很紧。
电话没人接,打哥哥的也一样。
贝言瞥见安琪快步跟在身后,简短撂下一句“临时有事”,头也不抬地拍了下司机的肩膀,拉开车门坐进去。
安琪努力挥手:“放心贝贝!你忙去!”
…
很快到了地方,啪地一声关上车门,贝言踩在地面,远远望见有人恰好迎面走过来。
她停步,对方也是一怔。
是顾知宜。
贝言缓过神,意识到这八成是老爷子的新手段,他人估计什么事也没有。
她步速放缓不少。
二人碰面,她问,“给你发的什么理由?”
问完向上一瞥,忽然窥见对方耳朵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目光就此停了一秒。
顾知宜看她一眼正要回答。
老爷子急急推开院门走出来迎他俩,伴着笑声喊道:“来了来了!”
果然没事。贝言默默揣手。
那是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人,长相很和蔼,看上去是没架子好相处的人。
老爷子不由分说推着他俩往里进,嘴上不客气地埋怨道:
“结婚了也不过来拜会我一声?噢!贝言从小就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怎么知宜也变成这样了?”
他叹气,“知宜,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是跟她待的久了吧!”
顾知宜垂着眉认真听他说话,伸手拨开挡路的枝条,点头附和,从容地数落自己,三两句把老爷子哄得没了脾气。
贝言懒得学,像以前一样进门脱掉外套直接坐在餐桌边,而桌上是爷爷做的菜。和以前一样。
顾知宜同老爷子走进来,看了眼她位置,没怎么思索就走向她对面,老爷子一把抓住他,下巴一抬,“坐那儿去!”
那在贝言旁边。是从前的位置。
静了静,身边人拉开椅子,落座。
她视线余光被遮挡住,稍微一瞥就是某人侧颈。有些别扭。
上一回坐在同侧还是初中。
爷爷热切招呼动筷,于是在贝言拍完照片后双双提筷,胳膊轻微相撞,目光不假思索侧向对方——
又相撞。
某种怪异感一瞬间推至顶点,二人平静下筷,连这也意外默契。
老爷子尽收眼底,被他俩逗乐,嚷道:“怎么?都结婚了这是熟还是不熟?”
他递来两杯茶,顾知宜推给贝言,垂眸添了块糖,很是顺手。而贝言接过,全程无话。
偏偏这也叫老爷子瞧见,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真是又熟又生分。”
贝言当做没听见。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老爷子喝了两杯,醉意上涌。
他坐在对面看着他俩似乎很满意,过了会儿转向贝言:“今天早上宋萦给我打电话了。”
贝言料到他会提这事,搁下筷子,抬头凝视他,明明什么也没变,可态度很冷。
老爷子犹豫片刻,还是严肃道:“她吧,说到底也是过得艰难,和她妈妈一样难。”
顿了顿,又沉出一口气。
“你何苦去为难她,有矛盾通知一下就是了。”
贝言打断道:“我那不是通知吗。”
老爷子眉头紧皱,“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她一个小姑娘那能受得了吗,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哭哭啼啼的,还在叫我不要怪你。”
“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贝言听不下去,直接打断道,“不怪我那她哭着打电话给你做什么。”
老爷子嘴角下撇,“你们两个是一条路上的,应该互相帮衬着走。”
贝言目光很冷,声音彻底冻住,“她现在是在吸我的血。”
话分外刺耳,餐桌就此寂静下来,眼看是两相无话的局面。
“爷爷,我得回公司开个会。”
顾知宜平声打破这寂静。
贝言听着他起身,老爷子回过神紧跟着站起来,脸上露出些许歉意,想要再留他。
顾知宜声音平和,安抚他说有空就会来,叫他有事给他和贝言打电话。
贝言没动没接话,显然还在气着。
“贝言。”
贝言冷着眸抬头,顾知宜就在她侧身后,睫下眸光安然垂过来,即便微微歪头也从容。
“我喝过酒了,你开车送我一段。”
贝言这才看到他手上搭着两件外套。
下面那件是他西装外套,而上面那件则是她的。
“走了。”顾知宜拎起她的包,语气平静地透出些柔和来。
像在哄人。
贝言绷着脸起身,不管外套也不管包,就这么先一步出了门,走在了前头。
留顾知宜耐心叮嘱老爷子,好半天才出现在停车处。
包和外套还搭在他手上。
贝言移开视线,站在驾驶位边示意他解锁。
顾知宜却到她面前,自然地将外套和包递给了她,影子安静倾近,笼出一片暗色。
“没喝。”他拉开车门递去一眼,“我来开。”
开会果然只是借口。
贝言不再说破,拎着两件外套坐进副驾位。
日暮时分世界陷入一片橘调,车内也一样。
顾知宜开车很稳,贝言屡屡犯困。
静了不知多久。
“你那耳钉怎么回事。”
顾知宜眼睫一眨,目光跟着扫过来。
而问话这人靠着椅背闭着眼,不像是在问人,也不像是梦话。
顾知宜:“子公司的新设计。”
沉默片刻,贝言睁开眼,视线从他眼尾的痣移至耳上那几颗小小的银耳钉。
最后冷淡评价了句:“凑合。”
手机弹出安琪的信息,她打开回复。
安琪:「我那塔罗牌大师算了一卦,他说一共有五个耳洞,两个是一年前打的,三个是今年的。」
安琪:「大师是不是很准!!」
贝言:「。不准。你别被骗了。」
贝言:「一年前没有耳洞。」
“喜欢的话就拿去。”
贝言闻声抬头,顾知宜专注开车,头稍微侧向她,眸光平和冷淡,“想要哪颗直接摘掉就好。”
在他耳骨上,耳钉闪动银芒。每颗都是。
贝言想了想,缓缓眯眼,“顾组长这礼物送得好会算。”
车停下来,是红灯。
“我上回戴的耳环,到现在还是断货状态。”她云淡风轻,“我戴了它,你省好大一笔代言费。”
“该是谁谢谁呢?”贝言这样问。
顾知宜眼睫眨了下,转瞳垂望她,盯了一会儿后浅淡回应:“可以,到家拟份企划书给你。”
说完,为她略微低头。
耳骨近在咫尺,顾知宜安安静静。
贝言轻微滞了瞬,拧眉去摘耳钉,严肃得像是在进行某项精密工作。
腕上的手环随着秒数微弱振动。
指尖擦过顾知宜温热耳尖,他眼睫稍微抖了下,但没动,平心静气地等她摘好。
…像只性格安稳的猫。贝言心里给顾知宜下了这么个定义,摘下他的耳钉。
三颗全被摘干净。
顾知宜的视线无声扫过来,她默了默,“三颗都还凑合。”
顾知宜微微垂睫盯她。那更像猫。
“绿灯了。”她目视前方。
车子平稳行驶下去,她轮番戴好新耳钉,手机屏幕弹出消息提示。
安琪:「不可能!大师很准的!耳洞太小了,你一年前指定是离得太远没看清楚!]
贝言:「不会。当时很近。」
安琪:「能有多近???」
[对方正在输入中…]
十分钟后,安琪收到贝言的回复。
只有两个字。
贝言:「咬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