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静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双刚绣好的掐金满绣绵纱袜子,眉宇间满是忧色,她已接连数日噩梦不断,梦中多是些幼时在并州的往事。
虽于家中备受忽视,却也至少希望能得知亲人的现状处境,仅凭她,十七载都未能实现。
浣英在一旁替她挑着灯芯,小声劝道。
“娘娘安心吧,皇上已经派人去并州寻访,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她知道姐姐最挂念家人,也一同期望着。
李夕静叹了口气,将袜子放在一旁。
“十七年了……十七年啊……”
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十七年了,我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吗?”
她无数次害怕,害怕得到的消息是早已人去楼空。
“娘娘,九殿下醒了。”
乳母琴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身后跟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母妃!”
行弘奶声奶气地唤着,跌跌撞撞扑向李夕静的膝头。
李夕静一惊,连忙抱住他,生怕他磕着碰着。
“弘儿!怎么自己下床了?”
这孩子体质偏弱,每每入夜便容易惊醒,总要她亲自哄睡才肯安眠。
行弘眨巴着眼睛。
“母妃……我饿。”
他揉了揉肚子,小嘴一瘪,模样可怜兮兮的。
李夕静招手示意琴嬷嬷过来,柔声道。
“弘儿乖,母妃这就让乳母给你准备奶羹。”
琴嬷嬷忙不迭地取来一碗炖得浓稠糯滑的奶羹,喂给九皇子。
李夕静轻轻拍着行弘的背,看着他满足地吃着奶羹,心中一片柔软。
“娘娘,二殿下在殿外候着。”
浣英低声禀报,眼角余光扫过李夕静瞬间僵硬的手指。
李夕静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才开口。
“让他进来吧。”
浣英点点头,转身出去传话。
李夕静看向行弘。
“弘儿,乖乖坐好,母妃看看二哥有什么事。”
行弘乖巧地点点头,继续埋头吃着奶羹。
行桓踏入内室时,李夕静正为行弘穿上那双新做的绵纱袜子。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阴郁。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却始终避开李夕静怀中的幼弟。
“儿臣给母妃请安。”
李夕静轻叹一声,抬手示意他免礼。
“桓儿来了,坐吧。”
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杌凳。
“你日日课业繁重,怎的今日有空来母妃这儿了?”
行桓依言坐下,机械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儿臣近日研读《论语》‘为政’篇,颇有感悟,想与母妃探讨一二。”
李夕静微微一愣,心中有些疑惑,桓儿向来不喜欢这些枯燥的经书,怎的今日突然……她看了一眼行桓,见他神色平静,不似作伪,便也顺着他的话道。
“哦?你说说看。”
行桓抬起头,目光扫过李夕静与行弘,语气平稳地开口。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母妃,儿臣以为,为人处世当以德为先,孝道亦是如此。”
内室一时静默,只有行弘咿咿呀呀的声音。
李夕静注意到他袖口沾了些泥土,眉头微蹙。
“你又去万花苑斗虫了?”
行桓闻言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掩住袖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又缓缓放下,垂眸道。
“儿臣……儿臣只是偶尔去放松片刻。”
李夕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行桓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缓和。
“桓儿,母妃知道你懂事,但你要知道,斗虫玩物丧志,对你并无益处。”
行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他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道。
“儿臣知道了。”
李夕静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只当他听进去了,心中略感宽慰。
她并未在行桓身上投入太多母爱,行桓自然也感觉得到。
行桓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云纹,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他早已习惯了母妃的忽视,也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
李夕静心中挂念着远在并州的家人们,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
“你且先回去温书吧,母妃还有些事要处理。”
行桓起身,依礼告退,退出内室。他走出长生殿,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情却愈发沉重。
自从有了弟弟,母妃对他总是淡淡的,就连宠爱他的父皇,也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棋……
李夕静站在殿内,看着行桓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对行桓确实有些冷淡,但这是有原因的。
一是行桓年岁渐长,开始显现出皇子的心机与手段,而她受皇后多年扶持,自己的养子却觊觎属于皇后嫡子的太子之位,于理,她至少明面上不能支持。
二是她对行桓生母阮玉枝始终心怀芥蒂,总觉得若翻过此篇,便愧对自己曾经那个尚未成型便无辜枉死的孩子。
天气渐渐热起来,各宫都开始换夏装。
祁若夏往年里都喜素净的颜色,入宫后常穿的天水碧、缥色、云山蓝,都是清淡的颜色。
今年却忽然让人绣了几身丹色的裙衫,今日便穿了其中一身,鬓上一支嵌红宝石的压鬓簪,坐在镜前,描眉画目。
父亲新迁庐江郡太守,她也合该添些喜气。
祁若夏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依旧清冷,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柔和。丹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凭空添了几分娇俏。
芬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低眉顺眼,模样伶俐。
“小主,这是新分来的宫女画儿,宫正司说识得几个字,奴婢便做主留下了。”
祁若夏抬眸,目光淡淡扫过那宫女。
画儿立刻跪下,磕了个头。
“奴婢拜见小主。”
“起来吧。”
祁若夏声音清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收了回来。
“识字?”
画儿点头。
“回小主的话,奴婢幼时跟着家中兄长学过《千字文》,粗通文墨。”
祁若夏闻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将一旁的诗集递过去。
“念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