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并非休沐,殿内只有四公主与七皇子两位并未上课的皇嗣,皇后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六皇子的启蒙书籍,两个小家伙正趴在桌上,对照着书本,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示意她坐下,目光在她腹部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妹妹身子不便,何必亲自前来?”
李夕静微微一笑。
“听闻七殿下近日不爱说话,妹妹便想着来瞧瞧,毕竟……”
她顿了顿。
“端穆夫人曾与咱们交好,妹妹也想替她照看着些。”
皇后点点头,神色略有些疲惫。
“有劳妹妹费心了,这孩子生性怯懦,加之遭此变故,性子更是孤僻......”
李夕静看着她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感慨,皇后未至而立之年,却已显出几分老态,想来这些日子她也是心力交瘁。
“娘娘,您事务繁忙,七皇子这般想必是思念母亲,若是能让畅音阁的琼良媛不时来探望,便能替您分担一二,她是七皇子生母,也会比旁人尽心些。”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道。
“你说得是,此事本宫会考虑的。”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
“只是宫规如此,皇嗣过继后便与生母在宗牒上毫无干系,以此来让养母安心,甚至为了避嫌,刻意避开也能理解。从前琼良媛能与七皇子走得近,是端穆夫人脾气好,本宫的椒房殿,却不能让她随时想来便来,不然便失了规矩。”
李夕静微微颔首,心中却暗暗叹息,皇后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七皇子毕竟年幼,正是需要母爱的年纪。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
“不过七皇子并未明确过继于本宫,仍在端穆夫人名下,此后应也不会,本宫分身乏术,在七皇子守孝期结束且皇上物色好新任养母之前,本宫不会拦着琼良媛探望皇子。”
琼良媛毕竟属于她的人,她虽有意培养齐嫔接过皇子养育的责任,但齐嫔似乎并无此意,七皇子与生母亲近,总好过完全偏向裴韫欢或徐络。
李夕静抬头看向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毕竟七皇子年幼,若是最后真的被徐络和裴韫欢那两个不缺家世与手段的养母养着,只怕日后会生事端。
八月初四,几名宫女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产后的狼藉,浣英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手指,指尖还残留着生产时攥紧被褥的力道。
“娘娘,九殿下抱来了。”
乳母屈膝行礼,怀中襁褓里的婴孩睡得正熟,小脸皱巴巴的,却隐约能瞧出与李夕静相似的眉眼。
李夕静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是她的孩子,血脉相连的骨肉。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李夕静忙要起身,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按回榻上。
“爱妃刚生产完,不必多礼。”
陆丹恂身着常服,坐到榻边,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婴孩上,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蛋。
“朕已拟旨,晋你为贵妃,赐号‘槿’,长生殿是贵妃规格的独殿,日后便只你与孩儿居住。”
他顿了顿。
“另按例封赏家族,朕记得你家乡在并州?”
李夕静指尖一颤,垂眸掩去眼中的黯然。
“回皇上,臣妾家中……已无音讯多年。”
陆丹恂眉头微蹙,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道。
“朕记得你入宫时提过,家乡在朔方郡沃野县?”
他转头对随侍的梁冠吩咐。
“去查查贵妃的家人,若还在世,接来京城团聚。”
李夕静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十七年了,自从她离开那个边塞小村,就再未收到过只言片语。父母是否安好?兄长与大嫂的婚事可还顺利?小妹是否家庭幸福?
这些念头在无数个深夜里啃噬着她的心,如今竟有望得一个答案。
“臣妾……谢皇上恩典。”
她声音哽咽,怀中的孩子似有所感,扭了扭身子,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陆丹恂伸手接过婴孩,动作娴熟却小心。
“朕拟名‘弘’,取‘弘毅宽厚’之意。”
李夕静望着皇帝怀中那个小小的生命,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离家的那个清晨。
桑干河畔雾气朦胧,她背着简陋的行囊,怀里揣着算命先生那句“可登凤凰台”的预言,带着浣英头也不回地踏上未知的旅途。
如今,她距站在凤凰台上,仅两步之遥。
八月中旬,寿春宫后殿畅音阁。
刘言宜自那日听过徐络的筑声后便一病不起,她向来胆小,本就有心病,被那急弦一激,回去便发起了高热,折腾了几日才见好转。
待她病愈后的第三日,秀儿抱着个油纸包小跑进了畅音阁,油纸边缘洇着金黄的油迹,散出一股焦香混着麦香的气息。
“主子快看!兰台的刘大人差人送东西来了!”
刘言宜正在软榻上小憩,听得秀儿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将油纸包搁在榻边案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十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煎饼,薄如蝉翼,边缘微卷,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刘言宜闻着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案几上金灿灿的煎饼,唇角不禁上扬。
“这是......葱油饼?”
秀儿摇摇头。
“大人说是泰安煎饼。”
“泰安煎饼?”
刘言宜忽然想起去年兄长书信里提过,兰台有位兖州籍的书令史,常带家乡煎饼来当午膳。
秀儿忙点头道。
“听送东西来的内侍说,这泰安煎饼可好吃了!登泰山的人们常拿它当口粮,是拿泰山杂粮煎制的,薄薄一层,烙得金黄酥脆,卷上鲜嫩的葱花和炒鸡蛋,再配上一碗浓浓的泰安豆花......”
刘言宜听着她滔滔不绝的描述,不由失笑,伸手拿起一张煎饼,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薄薄的煎饼外皮煎得金黄酥脆,内里却柔软适中,一口咬下,满嘴都是葱花和鸡蛋的香气。
秀儿见她吃得香甜,眼中满是笑意。
“主子,泰安煎饼配泰安豆花才更好吃呢!”
说着又转身去庑房端来一碗豆花。
豆花白嫩细腻,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叶,点点香油点缀其间。
刘言宜接过豆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豆花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豆香和卤水的鲜香。她又咬了一口煎饼,煎饼的酥脆与豆花的细腻在口中交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秀儿松了口气,笑道。
“刘大人说,这煎饼是兰台那位兖州同僚特意做的,知道您病着,特地多加了些芝麻。”
刘言宜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捏着煎饼边缘。
兄长性子木讷,在兰台做书佐已是勉强,竟还能记得她病中挑食,托人为她换个口味……她心中一暖,却又泛起酸涩。
正出神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门的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
“主子!椒房殿的素岚姑姑来了!”
刘言宜手一抖,煎饼碎落在裙上。
她匆忙拂去碎屑,整了整衣襟,并未立刻站起,而是故意地磨蹭着整理衣裙,缓步往外走。
素岚已掀帘而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琼良媛安好。”
她福了福身,目光在她案前的煎饼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说七殿下近日总念叨您,娘娘想着……您若身子爽利,便去椒房殿瞧瞧。”
刘言宜怔住,指尖微微发颤。
自端穆夫人难产去世,律儿被接到椒房殿抚养,皇后虽未明言禁止她探望,却也从未主动召见。今日突然松口……
这般说辞,她也猜不透是真心还是做戏,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声道。
“妾身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