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德仪殿内。
顾明宁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白玉算盘,窗外蝉鸣聒噪,扰得她眉心微蹙。左颊上那枚浅褐色的胎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衬得她神色愈发深沉。
“娘娘,柔修媛那边递了消息来。”
姑姑瑜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封烫金帖子放在案几上。
顾明宁并未看帖子,只是微微抬眸。
“念。”
“柔修媛赵氏诊出喜脉,皇上龙颜大悦,已下旨晋封为柔妃。”
瑜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太医院说,应是在端午后怀的。”
顾明宁眉头微挑,神色却并无太多变化。
“端午后?”
“是。”
瑜珠低声道。
“猜测是端午后皇上便独自召了柔妃,只是柔妃娘娘一直没声张。”
顾明宁轻轻抚摸着算盘上的珠子。
“柔妃倒是好手段,竟能将喜脉瞒得这般紧。”
“母妃!”
行祉抱着一卷竹简跑进来,九岁的皇子额上还带着汗珠,发髻都有些松散。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乳母,手里还拎着个小书箱。
顾明宁瞬间敛去眼中的锐利,换上温柔的笑意。
“祉儿,怎么了,今日如此兴奋?”
行祉放慢脚步,将竹简递给她。
“母妃,太傅夸儿臣的策论写得好,说可以呈给父皇看。”
顾明宁接过竹简,展开一看,是篇《论仁政》。字迹工整清秀,论述条理分明,确实不像九岁孩童的手笔。她摸了摸行祉的发顶。
“祉儿真棒, 母妃就知道,我的祉儿是最聪明的。”
行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母妃过奖了,儿臣只是将平日所读所想付诸笔端罢了。”
顾明宁虽知自己儿子天资过于突出,应收敛锋芒,却也明白不应一直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何况他也许久未面见他的父皇,便将竹简仔细卷好,交给一旁的瑜珠。
“去,用锦盒装了,送到御书房去。”
转向行祉,眼中满是骄傲。
“你父皇见了,定会欣慰。”
行祉乖巧应下,乳母为他理了理鬓边碎发,又拿过一旁的帕子给他擦汗。
六月中旬,今年夏日比往年更热,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半。
虞惠章亲自抱着一匣并州奶酥,牵着三岁的行墡往柔妃殿里走。日头正毒,行墡走得摇摇晃晃,小脸蛋晒得红扑扑的,却仍攥着她的裙摆不放。
宫里人都说,柔妃娘娘是最温柔的,人长得也美。她性子好,又爱小孩子,看见行墡,总是逗弄一番,给他塞些好吃的。是以行墡一听说要去柔妃殿里,立刻高兴起来。
虞惠章看着儿子难得不再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她抱着匣子,牵着行墡一路穿花拂柳。
行墡还小,个子矮,瞧不见花丛后面的景致,只能听见蝉鸣阵阵,闷得人心里发慌。
虞惠章怕他晒着,便把匣子交给贴身宫女,把儿子抱在怀里,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脚。
“娘娘,前头便是鸿恩殿了。”
卓歌撑着罗伞,贴心地往她这边倾了倾。
虞惠章望着不远处朱漆殿门上新悬的匾额,松了口气。她虽说与赵枫同处上阳宫,但一个在东门,一个在西门,属实还是不近的。
守门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她们,便飞奔进去通报。
行墡被虞惠章抱在怀里,好奇地睁着眼睛东张西望。他身上穿着银红纱衫,绣着团花滚领,虽说天热,但料子透气清爽,不至于闷得脸红。
“芝姐姐来了!”
赵枫身着妃色暗花细丝褶缎裙,腰间松松系着同色宫绦,虽已有身孕,却仍清瘦如昔。她快步迎上来,发间玉簪轻晃,碰出细碎声响。
虞惠章见她出来,便抱着行墡上前,笑着行礼。
“见过柔妃妹妹,妹妹怎得亲自出来了。”
说罢将行墡放下,行墡一见赵枫,便奶声奶气地喊。
“柔妃娘娘!”
赵枫笑着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个绣着锦鲤的荷包,里头装着花生酥。
“给润儿的,小心别呛着。”
虞惠章见状,忙道。
“妹妹有孕在身,怎好劳烦你准备这些?”
赵枫拉着她的手往内殿走。
“自家姐妹,说什么劳烦。况且煦儿明日生辰,我正想谢谢姐姐送的那方端砚。”
殿内陈设素净,案几上摆着几卷《诗经》,砚台里墨汁未干,虞惠章注意到窗边搁着个青瓷碗,里头盛着蜜渍梅子,她笑着摇头。
“那方砚台不过是小玩意,煦儿喜欢便好。倒是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该多休息才是。”
她说着,从卓歌手中接过那匣奶酥。
“这是并州老家送来的奶酥,想着妹妹害喜时或许用得着。”
赵枫接过匣子,掀开盖子,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酥脆香甜的口感让她眉眼舒展。
“真好吃,多谢姐姐。”
虞惠章看着她吃得开心,心中也高兴。她在榻上坐下,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案上的安胎药。
“妹妹殿里倒是雅致,听说你封妃那日,皇上特意让少府做了三鲜笋汤?”
赵枫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还是有些恍惚,她的确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看重她。
“是啊,那日皇上御驾亲临,还赏了不少东西。”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
“三殿下到!”
行煦身着兰紫锦袍,腰间系着紫玉连环佩,忙拱手行礼。
“见过母妃,见过芝娘娘。”
他即将年满十三,眉眼间已显露出几分英气,身子骨比寻常皇子要健壮些,肤色也微微泛着麦色,一看便是常在室外活动。
“明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虞惠章笑着问。
行煦闻言,先看向赵枫,见她微微点头,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母妃说,父皇会赐一套《资治通鉴》,还命太府监新铸了一副弓,正好试试手劲,其实……我更想尝尝芝娘娘做的并州羊肉臊子面。”
赵枫瞪他一眼。
“没规矩,芝娘娘身子又不强健,怎好劳烦她?”
虞惠章听着他们母子俩斗嘴,心中觉得好笑。
“无妨,我虽然不擅长烹调,可这并州羊肉臊子面却是家传手艺,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在并州府,没几家能比得上。妹妹若不嫌弃,改日我做了送过来。”
赵枫心中欢喜,面上却作出一副嗔怪模样。
“姐姐何苦惯着他?”
行墡早已吃完花生酥,此刻正扒着行煦的衣摆,仰头望着这位大哥哥。
行煦抱起他,让他骑在自己肩上。
行墡第一次被人举得这么高,兴奋地“咿咿呀呀”,拍着小手。
殿内一时温馨,虞惠章看着这对母子,心中感慨。赵枫封妃,又有了身孕,若平安诞育,在这深宫里便站稳了脚跟。
只是她知道,赵枫性子还是太软,挡了别人的路,日后怕是依旧要多费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