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离皇宫并不算远,车轱辘撵着尘土,一路向皇宫驶去。
日影西斜,霞光映照。
游廊尽头,霞光将老桃树的影子拉得纤长。桃树下,鬓边插有桃枝的宫娥提着竹篮采集桃花。
“先别采了,快跟我来,太液池好像死了个人。”
“你可别唬我,青天白日的,好端端怎么会死人?”
那名宫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她脸色涨红,嘴里还喘着粗气。
“没骗你。”她凑近几步,眼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我刚刚偷看了眼,看服饰还是个娘娘嘞。”
“你尽瞎说!”她面前的宫娥张口就要反驳,话还未出口就被人挽着手向前跑去,竹篮里的桃红花瓣掉落在青石小道上。
杨祯雪才入宫,转过九曲游廊,二人的对话悉数入了耳。
她从朱红廊柱后现身,踏上青石路,每一步都踩碎暗香。
太液池的春水早已褪去寒色,垂柳新抽的嫩芽拂过水面,在水中荡出碧波,激起的阵阵涟漪与跃出水面的一尾红鳞揉碎了倒映的云影。
与池中的宁静祥和相比,岸边显得热闹很多。乌压压的一片人影围成一圈,奇怪的是,人群并不吵闹。就连平日清扫宫道时总爱说闲话的宫娥,此刻也难得宁静。
“见过公主。”不知是谁发现了远处杨祯雪的身姿,人群中传来请安声。
杨祯雪在众人的目光集聚来时,不紧不慢地走向太液池畔,显出自如的情态。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质问,使得前头的人停下了动作。
柳芽簇荫下立着一抹华丽的身姿,在这抹身姿的前方,原先被抬起得顺嫔,此刻又安静地躺回地上,周边石砖被渡上一小滩水渍。
“贵妃娘娘。”杨祯雪刻意加重字音,带有几分玩味。
“白布遮掩之下的,是谁的尸身?”
梅倚玉眼皮一跳,手不由紧紧攥着锦帕,心中懊恼宫娥们动作太慢。
她上前几步,有意遮挡住视野。
“公主不是去寻春了吗?”她亲昵地拉上杨祯雪的素手,状似关切:“怎么回来得这样快,可是银两不够用?”
杨祯雪只定定地看着她,一双黝黑的眼瞳游过她妆饰之下的艳艳姿容,似要窥清她的心思。
杨祯雪默默移开她搭上的手,莲步轻移间,裙裾迤逦曳地,很轻盈地掠过墁地,来到尸身前。
“娘娘,你说京中还有何处比得过宫城下的春景重重呢?”
梅倚玉还想阻拦,可为时已晚。
杨祯雪蹲下身掀开白布,尸身已被泡得有些浮肿,依稀可辨得面目。
她的目光投射在顺嫔微隆的小腹。
只一瞬,她便心下了然,当即就要命人去请太医。
“站住。”梅倚玉发出一声呵斥,拾起统摄六宫的威仪,警告道:“操持六宫是本宫分内之事,永安公主冒然插手怕是不合规矩。”
宫娥伏身领命又被喝令叫停,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整个人显得急张拘诸,最终扛不住威压“扑通”一声跪地。
“规矩。”杨祯雪低声喃喃,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起身趋近几步,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拂过梅倚玉身旁的柳枝。
梅倚玉身形一顿,脚步也跟着后移些许。
“娘娘担心裙摆沾染水丝,倘若如顺嫔般不幸该如何是好。”
一声脆响,枝桠随之而断,她娇面上浮现顽童般的稚笑,她将短枝拈在手里顿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似的随意抛掷池中。
她忽的凑近梅倚玉耳边,低声说了句:“娘娘似乎被吓到了。”
随后,杨祯雪又拉远二人距离,转而扶起那名被吓得跪地的宫娥,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以示抚慰。
在众人面前,她一贯是柔情似水的。
“去叫太医。”
杨祯雪的话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宫娥抬眼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梅倚玉,飞似的离开众人视野。
“永安公主!近日多雨,岸边湿滑,顺嫔失足溺水也是正常,何苦兴动太医?”
“娘娘。”杨祯雪的声音轻柔:“失足落水是可以伪装的,谨慎些总归不会错。当今太平盛世,倘若后宫再发生椒房旧事,恐会惹人非议。娘娘或许不怕风言风语,可永安是万万不敢让此事搅扰圣听,损及父皇名誉。这样的罪责,非娘娘担待得起。”
伶牙俐齿,梅倚玉在心中冷笑。
杨祯雪的一番话倒叫她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好在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有她的人。
“永安所言极是。”她咬牙切齿说道。
片刻后,不见宫娥,反倒是贤妃崔遗真捻帕款款而来,俯身作礼。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永安公主。”
梅倚玉抬腕免了她的礼,冷哼一声,讥讽道:“平日也不见得你出来,真是稀客啊。”
“咳咳……妾身子骨弱,常年病羸,倒不如不出门,也免得将病气带给各宫娘娘。”崔遗真手里捏着罗帕,置于唇前作势轻咳了两声。
梅倚玉不动声色远离了她,面上却是嫌恶不显:“既得了病,今日又怎么不在殿中好生休息?”
崔遗真讪讪地笑了,没敢出声回话。
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梅倚玉最是鄙夷。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句:“太医来了!”
崔遗真身子一侧,为身后的太医让出一条道。
看清太医面庞,梅倚玉脸色一僵。
为何不是她的人?
来不及多想,眼见太医将要接触顺嫔尸身,她匆促出声制止:“太医倒不如先为贤妃调药治病,总是病恹恹的,如何侍奉得好皇上?”
太医的身形一顿,犹豫起来。
见他有所动容,梅倚玉顺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一个死人,哪有贤妃重要。你不会拎不清孰轻孰重吧?公主若是真想查验,不如即刻将顺嫔送往太医院?”
太医为难地看向杨祯雪,终究还是妥协,他转向崔遗真,步履沉重。
崔遗真这时才轻柔出声:“劳娘娘费心,妾前几日已传太医诊过脉,原先想着去取药,路途听见太液池吵囔声,这才赶来。”
这一番话,给了太医一剂强心针。
一边是皇帝的爱女,一边是宠妃,又加之以权力傍身,倒叫他难以抉择。
贤妃的话语来得及时,这样一来,他两头都不得罪人。
梅倚玉心头冒起三分怨怒,但更多的是惊惧。
太医诊脉,神情渐渐从舒缓变得凝重。
果然不出杨祯雪所料,顺嫔被查出有孕的脉象。太医正惶恐地望向她,听候她的下一步指示。
“娘娘。”
梅倚玉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走一趟吧。”
-
大殿飞阁流丹,金龙雕空。
上座的威压令人难以直凝圣颜。
杨祯雪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太医汇报方才的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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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额上已冒出冷汗,手也一个劲地在抖。
一番话语后,皇帝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似一头凶猛的野兽尚在沉睡。
殿内弥漫着低沉的压抑气氛。
皇帝眯目看着梅倚玉,声音陡然放沉:“顺嫔有孕你竟不知?”
“臣妾……”梅倚玉始终是跪拜之姿,欲张口却无从辩解。
皇家本就子嗣稀薄,后宫已多年未有妃嫔有孕。
而顺嫔有孕在身,梅倚玉执掌六宫,竟不曾知晓照拂。
“看你赤心一片,朕才将六宫事宜交托于你。如今你这般作态,是要给自个儿造势?”
面对皇帝淬毒的目光,梅倚玉身子止不住发抖。
她自己也明白,自后宫大权的执掌落入她手中以来,后宫日益奢靡,她也犯了大大小小不少的错。
天下人也常拿她与先皇后作对比,可皇帝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曾对她发过这么大怒火。
“臣妾绝无此意!”她拼了命地磕头请罪,见血了也不停:“能得陛下的宠爱臣妾早已满足,又岂敢肖想更多。”
皇帝虽是震怒,却还是要顾及梅倚玉母家。半晌,皇帝才淡淡开口:“此事是你做的不当,往后一月这六宫之权便暂且交给贤妃。”
“臣妾谢主隆恩。”崔遗真不可置信,在杨祯雪的提醒下领旨谢恩,脸上的欣喜是掩不住的。
梅倚玉的脸色是那样惨白。
旨意来得快,如同一捧凉水,浇透她的内心。
静候着的杨祯雪对于这道圣旨并不意外。
子嗣是皇帝的逆鳞。
梅家势大,他天性多疑自私,岂会眼睁睁看着梅氏掌控朝堂后宫。
顺嫔的死亡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他根本不会深究。有梅倚玉前迹在,她腹中胎儿倒是给他一个打压梅氏的机会。
而贤妃是良民出身,没有母家势力支撑,只能成为依附于他的女娘,六宫之权交给她也免了朝堂上那群老狐狸将他们无形的手深入后宫。
“永安,此事你做得很好。若后妃再无端死去,京中不□□言纷扰,有失皇家颜面。如今你也倒了嫁人的年纪,理应学会打理后宅,平日你多帮衬些贤妃。”
总而言之,他还是不放心权力悉数落入他人手中。
皇帝又屏退众人,殿中只留下父女二人。
杨祯雪主动上前绕至身后揉捏起皇帝额角,他闭目几息。就在她以为眼前人已然睡着时,皇帝慢慢睁全了眼睛。
殿中静悄悄的,全然不似方才盛怒之下的静,除却很重的呼气,四下里只有皇帝冷冽而沉静的声音。
“你那几个皇兄野心勃勃满心算计,深陷权势深涡,贤妃又过于软弱,难撑大局,而你七窍玲珑,人也乖觉,父皇最信任不过。你替父皇办件事,对于顺嫔一事,务必将上上下下查个仔细,叫那人知道天不可犯。”
言外之意,是让她想方设法安个罪名给梅倚玉。
她的这位父皇所需要的子女,是一名听话的臣子、一枚随时为将帅牺牲的士卒。
世俗的偏见太重,总以为女子生来就是菟丝花,掀不起什么浪花。若她不是女儿身,皇帝又怎会放心地将权力交予她?
这世间对女子拘束太多、偏见太多,可于她而言,这不是囚牢,而是沃土。让她扎根生长,打破枷锁,窥见天光。
在这层保护之下,她才能做一株躲在暗处的绞杀榕,窥伺风云。
“永安定不负父皇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