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眼前人的鬓发凌乱,发间飘有几簇杂草。两眼浑浊,眼角处有道长长的疤痕,脸上满是尘泥污秽,看上去很是瘆人。她那一身布袍早已看不出本色,衣摆处垂着长短不一的布条。
杨祯雪感受到一双深陷的眼正死盯着他们。
老者脊背弯曲,手执竹杖轻点着地砖,摸索着向他们前行。
灯火昏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庞。
“赵嬷嬷?”眼见人走近,杨祯雪望着愈发熟悉的眉目,倏尔惊呼一声。
不带一丝犹豫,她疾步上前,轻搀着赵嬷嬷的小臂。
她这才发现,赵嬷嬷粗糙削瘦的手上布满道道沟壑,伤痕尤为显眼。
察觉到身旁有人接近,赵嬷嬷身子一顿。她遽然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拎着一只老鼠朝空中飞舞。
杨祯雪心下一惊,本能地撒开手往后一踉跄。
赵嬷嬷阴森森地开口:“你失望了吗?”
雷电划过天际,衬得她整个人哀戚。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呀!”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呀!”
赵嬷嬷的一番举措让杨祯雪怔愣,她尝试着同赵嬷嬷交涉。
“赵嬷嬷,我是永安啊。”
赵嬷嬷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呀!”
杨祯雪不过上前半步,便被周径山拽了回去。
“她是个疯子!”
杨祯雪当然看出赵嬷嬷疯了。可赵嬷嬷是她的乳母,是照看她成长的人。
她原先以为椒房殿的旧人都死绝了,不曾想赵嬷嬷还躲在这儿忍垢偷生。
无论赵嬷嬷是疯是痴,她都要将人接走,供养一生。
杨祯雪甩开周径山,当她握上赵嬷嬷的手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掌心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她盯着赵嬷嬷,眼前人仍是疯癫模样。
赵嬷嬷将老鼠甩向前方,又推搡着杨祯雪,似要将人赶走。
“先离开这。”她忽的笑了,又返回取走了诗集。
雨还在下,只是渐渐小了。
出了殿宇,长灯周边萦绕着点点萤火,照亮着脚下的路。
偌大的宫道空荡荡的,两人都没有开口,各怀心事。
杨祯雪走在前头,周径山也没有要离宫的意思。
穿过长廊,掠过长阶,一路上都是沉寂。
寝殿内,杨祯雪将字画翻找出来。
她自幼就喜欢古玩字画,崔敬写得那样好看,宴散后她便向皇后讨要走那副字画。
“这是宴上的那副字。”
她手中握着未展开的卷轴,假意就要递去。
他探掌要去将那卷轴接过,却见杨祯雪的手往后一缩。
他手再探,一个不稳当间卷轴脱落在地,发出一道沉闷声。
卷轴滚落得极快,竟不长眼地飘向周径山脚边。纵然她眼疾手快,也还是与人同时触碰到卷轴。
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周径山未曾想有此一番,片刻失措后,卷轴被她扯走。
“孤总得知晓你在查什么。”杨祯雪手抚卷轴,语调悠悠:“你说了,孤便给你。”
她秋波盈盈,声也轻轻:“孤可拿出实打实的真心了呀,将军。”
周径山并不想提及往事,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瞬,心下纠结几番,还是决定开口。
往日的痛楚涌上周径山的心头。
周家满门忠烈,若非黄土白骨,必将荣禄长存。
周径山是周府的二少爷,武学资质不过中上,如何比得上兄长的天资聪颖。
因此他常常被父母打压数落,这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不过不是争第一,只是不愿差人一等。
任凭他如何努力,父亲也好似从来对他不抱有希望。可他也想凭己之力,守疆佑域。他不甘心只做兄长的陪衬。
后来,父亲叔伯战死沙场,母亲也思念成疾随之而去。
自此,他与兄长相依为命。
可有一天,二人来到马场比拼骑射。
周径山是马场常客,进入马场自有人相迎,带去马厩选马。里头匹匹都是好马,却无一合他心意。
在马场小厮的极力劝说下,他点了匹玄身雪蹄。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轻轻牵动马随行。见兄长也已经挑好了马匹,遂抓紧缰绳借用巧劲跨上马鞍,卷鞭在掌,绝尘而去。马蹄声杳杳,发带拢起的发丝飘扬。
碧穹下,扬尘万丈。
周径山张弓向天,一箭过后,便听身后的兄长抚掌大笑:“好!”
随后,他不甘示弱,也朝天射上一箭。
“阿弟,你的少年意气,未必能时刻做你手里劲厉的弓。”
他虽天赋异禀,可惜生来体弱,大病小病不断。
他勒绳下马,提出与周径山交换马匹。
周径山自是应允。
周径山骑上兄长的白马,纵马再前,遗声在后。
“那又如何?我便用这意气换兄长活得自在,世俗纷扰无需挂怀。宦海沉浮、马革裹尸,自有我担。”
说罢,是一阵恣情欢笑。
倏忽,笑声戛然而止。周径山减缓速度回头一看,原先属于他的马匹不知因何受了惊。
他当即扬鞭掉头,原本步态徐徐的宝马奋蹄前奔。
可偏偏,在周径山将要救下兄长时。兄长直直在他面前倒了下去,头部撞上尖石一角。
在兄长殷切如丝的眼神之下,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
他心乱如麻。
周径山不由拉紧缰绳,原先疾驰的马儿立时打出一个响蹄,继而是嘶鸣声。
他望着眼前没了气息的人出了神,他发了疯似的翻遍整个马场,也不见那名小厮的身影。
马惊,尖石,人亡,逃走。
兄长阴差阳错代替了他走向死亡,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寒峭里,琼花四坠。白茫茫的大地上,放眼是刺目的红。
血与雪相互交织,将要融为一色。兄长的身体覆盖在浓厚的白雪之下,逐渐变得冰凉。
兄长死了,是替周径山死的。
是日大雪,他不见霁。
兄长走了,所有人都说是周府大公子的死亡是周径山一手造成的,更有甚者传出兄长的病情也是他下毒谋害的,嫉妒兄长、残害兄长的罪名被世人强扣在他身上。
他们都说,周径山是扫把星。
周径山没有理会外界的风言风语,他不求洗刷冤屈,只兀自把自己关在府中,将世上所有的兵书翻遍、阵法参透,骑马练剑,一日不敢荒废。他没有兄长傲人的天赋,只能不断重复练习。
因为他知道,唯有成为强者,才能保全性命。唯有跳入权力的漩涡,才能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周径山闭目几息,才喑哑着开口简单说明坠马一事。
听完他的话,杨祯雪沉默地站在他跟前,握着卷轴的手低垂着。
这件事她略有耳闻,当年此事草草结案。可周府一直讨要说法,最终也仅是惩处马场当值之人,没有再深入调查。
周径山自嘲般摇摇头,从她手中抽出卷轴展开细细地瞧。
果然是他。
卷轴上的字迹与周径山从小厮那寻得的信件出自一人。
崔敬的字独树一帜,即使是刻意掩饰,但字风与落笔习惯也改变不了多少。
这几年里,尽管多条线索指向崔敬,可周径山还是迟迟不敢下定论。
崔敬是他兄长的老师,又有什么理由加害于他呢。
他不明白,如今也不想明白了。
得到了确凿的证据,他终于可以手刃仇敌。
周径山释然地笑了,眼中却是狠厉不减。
“将军也会笑得如此畅快?”
他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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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天人五衰、乱花迷蒙。
少有见周径山这般模样,杨祯雪仰面贴近他,鸦睫轻颤着,不过顷刻便又正了身子,恢复素日公主的端容。
这般注视,于礼,也是不合的。
“提前恭喜将军,遗仇旧恨,终得以报。”
“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客套完,她便下了逐客令。
-
这场雨幕已被截断,此际烛光摇曳,唯有几簇灰蒙的天光从挂起来的窗口透进。
杨祯雪素衣白裳,不做琐饰,此刻她卸下一如儿时纯良恭谦的伪装,奉上一捧真心。
她想,受人参拜香火不断的佛,是否也有情。
倘若神佛有情,又为何不敢睁眼看看罪恶的世间。
她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最终抵在额头上,弯下了高傲的脊梁深深一拜。
她不信佛,可皇后信。
“我此生有悔,步步是算计。”
纵使是再清澈的眉眼,在沾染血与仇后也会变得污浊不堪。
这些年来,杨祯雪少有关心兄弟姐妹的事,她争名搏权,恶事做尽。
她腕间的一串白玉菩提此刻正被她虔诚地握在手里,衬得她像是被世人奉在高案持拿杨枝净瓶、悲悯众生的观音。
杨祯雪张开的眼眸清冷,与佛身的悲悯截然相反。
在佛像前,杨祯雪将赵嬷嬷塞给她的字条取出摊开,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辨认出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小心”二字,字条留白处还残留着玉兰花瓣。
玉兰花,赵嬷嬷在提醒她什么?
她两指并拢,指尖夹着那张字条,慢慢地将其送去静燃的烛火那儿,待纸条真正扑到暖黄的烛光里燃烧殆尽时才撒手。
字条夹有的玉兰,芸签上的红梅。
红梅,花朵。
杨祯雪脑海里骤然闪过一张脸——贵妃梅倚玉。
梅倚玉背靠宰相,若论母家势力,皇后是比不上她的。她与皇后同为府邸旧人,在东宫时,她就是太子妃。
虽没有皇后那么得宠,可她在地位上始终高人一级。
她原以为皇帝登基便会立她为后。不曾想,皇帝只是封她做了个贵妃。
帝后二人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皇后家世也仅略逊于她,入主中宫不足为奇。
梅倚玉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会容忍被从前的侧妃压一头。她心中一直有股气,要是不争,它得憋死她,一辈子不甘。
皇后性子一直都比较淡然,她并不想参与后宫纷争,更不想将三宫六院的争吵捅到皇帝耳根子前。因此她从来都是在忍让,这也助长了梅倚玉嚣张的气焰。
直到杨祯雪的降临,皇后见梅倚玉连小孩都不放过,才彻底与梅倚玉撕破脸。
二人的不对付整个后宫人尽皆知。
在杨祯雪的印象里,梅倚玉总爱和皇后、爱和她作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
皇后死前也确实与梅倚玉有过激烈争吵,不过争吵的内容无人知晓,杨祯雪只知道自那以后,皇后便卧病在床。
怀疑的种子在她心里种下。
只是如今尚未有证据,不能凭空武断。
她忽然想起,梅倚玉的生辰将至,各州府也陆续准备进献生辰纲。
皇后逝世,后位悬殊,帝王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朝臣催促也无济于事。梅倚玉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她占着执掌六宫的权利奢靡为惯,又有帝王恩宠为倚,数年不曾断过一次祥瑞。
杨祯雪闭上双目,两指蜷缩轻叩桌案,继而是很重的一息呼气。
蓦地,有名黑衣男子跃进殿内。
男子伏身拜下,秉持着一贯的恭虔。
她张开明眸,羽睫遮掩下的眸,透过烛台旁的铜镜落于一身弯曲的脊骨。
杨祯雪的两眉舒展,极其平常地将话道出:
“贵妃骄奢,以寿宴之名伐民刮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