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檐铎奏曲。
三两个宫娥拥簇着一影纤弱的身躯,穿过长廊宫阙,大步冲进椒房殿内。
宫人压抑的呜咽声顺着雕窗漫进来,凝在杨祯雪心头。
穿堂风过,床榻上素白如纸的容颜在轻纱幔帐下显露。
短暂的停滞后,杨祯雪身一颤,踉跄跌坐在榻边。
“母后……”
她细伶伶的长睫下扇影闪烁,觑见皇后脖颈上一道深深的红纹,红得触目惊人。
杨祯雪战战兢兢地探出手,指端点触红痕后又急促缩回。她似是不可置信,那双瞳里涌着清泉。
昨日牵着纸鸢丝线的皇后,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躯体。
她心中的痛楚,又当如何用泪释说?
“还望公主节哀。”太医伏首,鹤发间的雨水滴落,渗进地砖的缝隙里。
“再诊。”
她话音很轻,却又很坚定。
“公主,娘娘她是自戕……”
杨祯雪将耳贴近皇后不再起伏的胸口,只听得更漏声声。
“母后绝不可能自戕。”
子时钟鸣穿透雨幕,烛色背后,叠映两影,帝王长袍浮动。
“永安,你忧思过重了。”
声如玉磬悠扬,回荡殿中。
-
雷撕夜幔,雨叩寒窗。
杨祯雪的颈首一沉,悚然惊醒。
身旁服侍的宫娥莺时取出绢帕,拭去她额边细密的薄汗,温声道:“奴婢见您近日操劳难眠、心神不安,便擅自作主让人不要打搅您。”
“您可是又梦魇了?”
她只淡淡“嗯”了一声,忧愁依旧绘在眉间。
三月惊雷,又梦当年。她好像总是在这个时候梦到皇后,皇后的骤然长辞,处处透露出诡异,却偏偏寻不得半点线索。
她会报仇的。
她想。
“贤妃娘娘昨日派人送来安神的香,奴婢为您换上。”莺时取来冷却好的白瓷炉,用孔雀翎羽轻扫浮灰,只留下一层薄薄的底灰。
在取印模时却见木匣里压着半张未燃尽的残纸,扫去尘灰后,莺时速即将仅有一指节长的纸片呈给杨祯雪。
“九疑峰”三字在纸上展出,像是誊抄的残诗。
她指腹抚过纸上的簪花小楷,字迹无疑是皇后的。可为何只烧了一半,又被皇后藏在木匣里。
杨祯雪静静地望着莺时手中的云母片被裁作蕉叶,炉灰中早已压出回形纹样,中心处铺有银丝网。
“去查查诗词。”
莺时颔首以应,一手接过纸片,一手将香丸与碳饼埋入。
九疑峰三字在杨祯雪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她铺纸磨墨,提笔写就无言的话语,又抛问:“太医找到了么?”
“没有……”
话语一出,宣纸上的颜筋柳骨顷刻散尽。杨祯雪看着湮成一团的“峰”字,毫笔凝悬半空,待毫尖的墨将要滴落时她才下笔划去那一字。
她嗤笑一声。
“真蠢。”
她讥讽的更是她自己。
“公主,我们的人……”
杨祯雪将毫笔轻轻一搁,掷声清越,恰截住莺时未尽之言,她语如平常:“退下吧,不必燃香了。”
待莺时离去,她才扬声道。
“你,还不出来么?”
在殿内四方竹屏的张掩之下,少年郎身姿依然,不畏不惧地向她走去。
“公主。”
他身形高挑,姿容倜美,眼角有一枚勾魂的泪痣。
此人杨祯雪认得。
绥远将军,玉面罗刹。
他是血海尸山里挣出的孤狼。
年十六时出征突厥,率大军先一步突击王廷,生擒突厥副将、斩杀单于叔父,多次征战从无败绩,令北突厥闻风丧胆,不敢侵犯边境。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已战功彪炳。
“公主?”杨祯雪浑然不似方才,晏然释笑道:“绥远将军,天家的公主,你找哪一个?”
周径山一双眉目清贵,一声停顿半晌的笑叹,半是无奈。
“永安公主。”他俯首作揖,俨然是世家公子的端方雅正。
她霎时注意到周径山手背上的血痕,许是感受到杨祯雪紧盯的视线,他动臂将伤口掩在身后。
他的伤?
“看将军这伤口,莫不是没上药?”她从匣中取出一小盒金疮药膏递去,呈出温婉的一笑。
字字句句透露出的关心,与片刻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周径山并未拆穿她伪善的面具,也没有陪她将戏唱完。
“臣想和公主谈个交易。”他握住那一截细腻白嫩的腕,掌心施力,令她挣脱不得。
“那将军可就找错人了。”杨祯雪眼底的柔情依旧,她极其平常地将话道出:“孤不过是笼中雀,帮不了你什么。”
“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他的锦靴步步逼进,药膏垂落的泠泠清响与衣料摩挲声交织。
蓦地,殿外阴影阵阵,革靴碾过板砖发出闷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关切。
“公主殿下,今夜宫中出现刺客……”
与此同时,一柄利刃堪堪抵在她脖颈肌肤上。
“孤这很好,没有所谓刺客一说。”
在近乎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杨祯雪也并未退步。
杨祯雪的袖口露出半截玉簪。她忽而轻笑,簪头便如游蛇般滑过他的颈喉:“将军这是在逼孤?还是……”玉簪停留在肩头,她的手猛地施力,沁凉的玉质浸入他的肌肤:“杀孤?”
革靴碾过石阶的簌簌声渐微,周径山呵笑一声,耳鬓厮磨间自有一番旖旎。
“宁趋害而避利,公主真是性情中人。”他手腕微沉,一线殷红在她白净的肌肤上绽开,血珠凝在刃上。
杨祯雪心下一惊,鸦睫颤颤。
她犹记得,自己曾撞见一个人,面如冠玉,却剜出叛徒眼珠,指端拈着血淋淋的球体轻笑。
那个人就是周径山。
她率先放下玉簪,随后很轻易就推开脖颈上的利器。
没有感受到敌意,她也不再与他周旋,只是轻笑着,不含分毫怒意:“设下此局,你就不怕——孤杀了你吗?”
夜探皇城,侍卫追捕,殿中窃听,他的目的性太强。
周径山笑得张扬,他送去旗鼓相当的威压:“难逃您的慧眼。”
杨祯雪扬起的眼尾一挑,一双轻飘飘的眉目饶有兴致地望向他,意图窥探出他的一脊风骨。
“方才不慎听见公主在寻一位太医。”他宽袍敞袖,随后变戏法般展出一件太医的旧物,在她眼前晃了晃:“不巧,他在我那。”
“只要公主帮我一个忙,我便将人双手奉上。”
一阵缄默过后,杨祯雪才开口:“要孤做什么?”
“公主可愿随臣去椒房殿走一遭。”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并没有刻意掩饰,眼底闪过一簇寒光,怒意翻滚着。
周径山目风瞧见杨祯雪攥着拳头,她的蔻丹深深陷进肉里,白皙的肤色上留下一段的深红印痕。
“一桩陈年旧案。”
他的一声长叹悄无声息地匿在风声中。
“请公主发发善心。”他的语气更为恳切,是从未有过的示弱:“臣是绝不会触及公主逆鳞的。”
杨祯雪定定地看着他,心竟静了下来。
她起身去提一柄不被垂婴粉饰的长灯,又在门前停步,抛出那道邀约。
“烦请将军暂扮随侍,再与孤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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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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柄素黑骨伞,跳珠重重打在伞檐,划出弧度又滴落在地,荡出了一滩滩的水洼。
他们行经迂回的宫廊,踏过斑驳苔痕,才涉入殿宇。
宫门前的侍卫听闻异动,顷刻间寒铁出鞘。待看清来人,为首一人将横亘的陌刀向侧一收,拱手恭敬道:“公主。”
自皇后逝世,未央宫便被皇帝下令严加看守。能自由进出的,除了天子,那便只有这位永安公主了。
这也是周径山找上杨祯雪的缘由之一。
庭前玉兰簌簌落着白,独自守着亘古的静寂。
“吱呀”一声,二人随着湿冷的夜风踏入,殿中房梁上并未悬挂着蜘蛛结成的丝网,俨然是有人常来清扫。
周径山取出火折子,顶开竹帽,凑近唇边轻呵一口气,借着火星点燃烛火。
昏黄烛光照得殿内蒙亮,周径山的眼瞳自轩榥逡巡至屏风,掠过帷幔,最终凝在紫檀案几上因风翻页的古书。
他向案几走近,入眼便见夹页间藏着的一片泛黄纸片,想来是作芸签用途。
自打进殿,杨祯雪的目光始终停驻在他身上,于是先他一步,将纸笺敛入掌心。
纸笺下压着一本诗集,其中的一页有被撕裂的痕迹。
她垂眸望去,褪色的宣纸被裁成小小的方形,上面绘着几簇红梅,寥寥几笔勾出疏影横斜,纸上还洇有一指宽的灰褐。
皇后不善工笔,这又会是谁的呢?
思绪飘荡间,檀案响动,一只锦盒被徐徐轻推至她眼前,她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窦。
锦盒上刻有“崔敬献礼”几个小字,里头装有什么物件,杨祯雪一时也想不起来。匣上有铜锁,钥筏应当就在这间屋子里。
桌案翻找无果后,循着记忆,杨祯雪径直走向一尊佛像,瞥见佛龛莲花座上新增两道划痕。
有人来过。
她下意识认为是皇帝,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扼杀了。
说来也怪,世人都道帝后伉俪情深,可自皇后逝世,皇帝竟再没有踏足椒房。
她喟叹一声,而后在莲瓣处屈指叩了三叩。
“喀嗒”轻响,暗格弹开半寸,里头露出一把铜匙和其他小物件。
这块地方是杨祯雪少时的“藏宝箱”,铜匙被藏于此,是因她见其做工精美,特意向皇后讨来的。
杨祯雪伸掌去取铜匙,一股沁凉攀上指头。她默默往回行至檀案,素手轻抬间,花旗锁应声而启。
累丝香囊跃入眼帘,周边有朱红玛瑙以饰。
这是多年前崔敬献上的千秋贺礼,香囊上的劈丝技法据说是出自天下第一的工匠大师。而大师早已隐居多年,任凭天下富商、王侯贵族如何一掷千金也请不得大师出手,他能请得动大师,着实有本事。
周径山要探明的,与这枚香囊息息相关。
在得到杨祯雪的应允后,周径山拿起香囊,细细端详着:“贞元十七年,鸿胪寺少卿崔敬奉礼镂空嵌宝金累丝石榴香囊贺皇后千秋。除此之外,他可曾献上什么?”①
他连皇史宬都去过了?
杨祯雪的眉目有一瞬的凌厉。
“礼单上所记载的应不会有错漏。但孤记得,献礼齐毕后,崔敬尝到了特殊的食物,被要求以才祝寿。他写下‘千秋绵延’四字,字透遒劲洒脱,颇有书法大家风范。”
崔敬写得一手好字,周径山是知道的。入仕前,崔敬便以书法风行于京中一带,求其墨迹者不计其数,他的兄长就曾拜入崔敬的门下。
“那副字在……”
“咚咚咚——”
木杖杵地的笃笃声乍起,混杂着步履沓沓,窗外有暗影流动。
周径山随即拔刀出鞘,二人相视一眼,屏息凝神盯着殿门。
“吱”的一声,殿门敞开一道缝,倏地从暗处露出一张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