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对王氏不满,私有废立之心。此话,并非空穴来风。
晋阳王氏,累世簪缨,名门望族。先帝子嗣丰茂,却一直未立太子,及至龙驭宾天前一刻,才仓促拟旨,传位今上,迄今业有十九年。夺嫡之争,血雨腥风,可想而知。今上能够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杀出重围,也少不了王氏的助力。
新元伊始,王勉官拜上将军,后又屡立战功,杀退胡桓,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煊赫之极。皇帝也不免心有忌惮,争吵渐多。
嘉和十二年,皇帝封三皇子李晖为胶东王。
汉朝景帝曾封幼子刘彻为胶东王,后废长子刘荣,改立胶东王为太子,即为后世之汉武大帝。
于时,便有人说三皇子简在帝心,皇帝要仿景帝故事。
不过都只是些细微的声音。皇帝言谈之间从来没有表示过废太子之类的意思,还将一个上书谈论太子的官员流放了岭南。
不知当年的李羡,对皇帝封胶东王一事是如何想法?现在的他回过头看,又是什么滋味?是父亲对其他儿子的正常封赏,还是废长立幼的前兆?
从幽暗的监牢出来,刺目的天光金针一样扎进两人瞳孔,两人同时眯了眯眼。
苏清方抬手遮挡,侧头看向身边的李羡,问:“回去吗?”
“回去吧。”李羡不咸不淡回答,声音仍保持着在牢中对话的低沉,辨不太出情绪,撩袍登上了马车。
苏清方正要跟上,恍然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遥遥传来:“苏姑娘!”
乡下也能遇到熟人?
苏清方一激灵,下意识推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完全钻入车厢的李羡后背,硬生生把人塞进了车里。
里头的李羡不防备,打了个趔趄,撞了一下头,嘶了一声。
闻声,苏清方歉疚地捂起嘴,但马蹄声已到耳边,容不得苏清方道歉。
来人高踞马上,一身光明铠甲,像是巡逻到此的卫队领头,勒辔驻足,笑问:“苏姑娘怎么在这里?”
苏清方觉得此人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想横生枝节,于是客客气气地行礼回应:“参见大人。清方前几日在太平观遇险,幸得这里的衙差解围。所以特意来感谢。”
男人不疑有他,颔首叮嘱道:“出门在外,苏姑娘要小心呐。”
“多谢大人关心,清方谨记,”说着,苏清方再施一礼,做送别态,“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吧?不打扰大人了。”
“嗯。”男人点了点头,调转马头。没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整整三次,只见佳人亭亭,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婉的笑容,目送他远去。
他当初就觉得此女姝丽,不过被父亲打发到营里务职,无暇他顾,没想到又在这里遇到。
缘分呐,缘分。
后头,直到身披甲胄的男人彻底从视线内消失,苏清方紧绷的肩膀瞬间松懈,长长舒出一口气,迅速登上马车,叫车夫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车内,李羡正襟危坐,积石列松般,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撞了一下,面色谈不上好,疑声问:“你和定国公府,也有往来?”
定国公府?
经李羡一提,苏清方终于想起马上那人是谁了——洛园牡丹花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纳妾三十六房的定国公之子,杜信。
定国公作为平定王氏之乱的最大功臣,和太子的关系可想而知的微妙。
苏清方本来也不想和杜信扯上关系,也无所谓李羡的问话是否为试探,只道:“不认识。”
若是平时,他可能会反问一句“是吗?”,甚至可能嘲讽苏清方编瞎话一套一套的,此时却不再发一言,兴致缺缺的样子。
苏清方亦默然。
唯余车轮辘辘。
***
重新回到太子府,烈日依旧高悬,灼得院中绿叶蔫垂,蝉虫焦鸣。燥热粘稠,化解不开。
李羡一个人走在前面,总能听到身后女子细碎轻巧的脚步声。他慢她也慢,他快她也快。
如同那夜。
可她似乎已没有理由跟着他。
哦,他忘了,那幅字还没给她呢。
李羡想着,领着苏清方又回到垂星书斋,把搁置案头的题字重新卷好,递上,道:“回去吧。”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叮嘱,还是逐客。
苏清方反应了会儿,木然接过,知道也没她什么事了,屈了屈膝,转身离开。
一只脚即将踏出书斋的瞬间,苏清方果然还是有些不吐不快,又折了回去,站到李羡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我有一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羡深陷在紫檀木圈椅里,仿佛被连日的奔波耗尽力气,透着一股懒劲,愣愣地望着墙上没有弦的琴。
他也被苏清方的去而复返稍微惊到,手指捻了捻,嫌弃地说:“知道可能不当讲就别讲了。”
反正她嘴里也吐不出象牙。
苏清方:……
李羡见苏清方一脸噎坏了的表情,也算出了一口气,嘴角微挑,最后还是改口:“说吧。”
苏清方抿了抿嘴,也顾不得委婉,开门见山道:“我觉得,王喜的话,未必尽实。殿下不要偏听偏信,反被有心人利用。”
李羡眉心微动,“你有何高见?”
高见这个词,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委实是李羡阴阳怪气太多了。
苏清方暂时压下这点不快,只道:“事发那年,我不在京城,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是在吴州,也听说了一些传言。陛下和王勉将军,似乎早有不和。陛下一直在打压王氏在朝中的地位,王勉将军对此似乎也有诸多不满。”
“你挺清楚的嘛。”李羡道,算是认同。彼时的他夹在中间,也觉左支右绌、心力交瘁。
“都是听我爹说的,”苏清方接着道,“还有那份手书,也很奇怪。皇帝病重,若要调兵护卫,自有南北两军,何况皇后并无调兵之权,且盖的是私印。收到这样的文书,不求证真假,就调兵入京,恐怕不是一个臣子该为的吧?而且,不想把先皇后和殿下牵扯进来的最好办法,难道不是把手书烧掉吗?”
人言总利己。王喜口称王氏忠心昭日月,可事实却似并非如此。王喜的话,很难说没有挑拨之嫌,想借李羡的势报复。
李羡嘴角微微上扬,却完全没有笑意,“所以你想说,是我母后和我舅舅心怀不满,合谋造反?”
“若是合谋造反,何必言‘卫’?”苏清方也有点想不明白,“或许……手书并非先皇后所写?”
就像《雪霁帖》,是可以仿造的。
李羡冷笑,语带嘲讽:“你现在又说手书是假的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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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说那是真的。”苏清方用的一直是“疑似”二字,不过彼时的她确实只是想把自己撇干净所以不说死。可以仿造笔迹也就是刚才想到的。
李羡歪头,像是打量一个难解的谜题,满目费解,“苏清方,孤看不懂你。一个多时辰前,你还信誓旦旦说孤会追查真相,现在又改口,暗示孤的舅舅确有谋反嫌疑。”
苏清方正色道:“我以为的真相,不在王氏造反或者没有造反,而只是一个事实。”
王氏被陷害是事实,确实谋逆也是事实,于苏清方而言没有区别。
不过对李羡来说可能有点区别。
李羡冷笑,“你想做一个绝对中立正义的人?”
像她的名字,清雅方正。
苏清方不以为然,“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对的事。”
李羡眸色微凝,定定地看了苏清方片刻,对着她清泉样的眼睛,“苏清方,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好心害死的。”
因为不想真相蒙尘,把证物给他。又因为怕他被蒙蔽利用而跟他说这番话,明明一开始并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我只是担心殿下当局者迷。”苏清方不喜道,只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这个人嘴里,真是没有好话。
苏清方冷哼了一声,言尽于此,划清界限道:“我们两不相欠了。”
说罢,苏清方拂袖离开。
“苏清方,”李羡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蠢。”
在看到那份手书之前,李羡心底一直有所希冀——王氏是清白的。
可当他真正看到手信上寥寥七字,而王喜承认王氏调兵的理由那样浅薄时,李羡便知道,王氏当年兵围骏山,就算没有处心积虑,也免不了顺水推舟。
他有一种一直追逐真相而落空的疲惫。
“也许一切,本就是咎由自取,”李羡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荒唐的苦笑,“这一局,你赢了。”
“就算是咎由自取,”苏清方脚步一顿,背着身说,“也不是殿下的咎。我也不是来和殿下棋的。”
李羡一顿,倏然转头,望向苏清方的背影。
“殿下有空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江南的水患吧。筑堤修坝,赈粮救民,随后可能还会有时疫,都不是小事。”苏清方接着说。
李羡:……
狠心的女人。
话音甫落,苏清方已经重新提步,走出垂星书斋,彻底消失于朗朗的夏日长廊深处。
***
李羡说自己没有那么蠢,难道不知道一句古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何况,他真的有自己想的那么理智吗?否则,他就该如他所言,搁置不理,而不是冲着微渺的希望走进阴晦的牢狱。
他心底,应该很看重自己的母亲和舅舅吧,也不愿意相信当年之事是王氏之谋,所以怨恨父亲。
算了,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她费心担心妄自尊大、滥杀无辜、蝇营狗苟的太子殿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苏清方想着,气鼓鼓地把石头扔进了池塘,激起道道水花。
波纹未平,一个婢女气喘吁吁地寻了过来,满脸欢喜地喊道:“表姑娘!有人来提亲了!”
“提谁?”苏清方懒懒问。
“提姑娘您啊!”婢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