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太子洛宸的喊声被沉重的殿门无情截断。
他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合拢,隔绝了里外,也把他翻腾的怒火与不甘死死关在了冰冷的宫廊里。
砰!
拳头狠狠砸在光洁的金砖上,骨节破裂,血珠迅速在明黄的地面洇开一片刺眼的红。
可这痛楚,压不住他心口那团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痛的烈焰。
霍胜胥?
十七岁?边军斥候伍长?
老四竟敢推举这种货色接管骁骑营?
而他,堂堂太子,力荐的徐彪、陈庆,父皇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更可恨的是那个“准”字!轻飘飘一个字,就把秦王留下的京畿利刃,塞进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兵手里!塞进了老四的棋盘!
是打脸?还是警告?
洛宸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他猛地一撩明黄蟒袍下摆,对着那扇仿佛隔绝了天地的殿门,直挺挺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金砖上,闷响一声。
他脊背绷得笔直,目光死死锁住门缝里透出的那丝微弱光亮,眼神里淬着毒,像是要把这扇门、连同门后那至高无上的意志一起洞穿。
他必须跪下去。
跪到父皇见他!跪到父皇收回那道荒谬的命令!
殿内烛火通明,浓郁的龙涎香也化不开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靖武帝洛承天深深陷在宽大的龙椅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仿佛要将朝堂的纷争和方才那场父子对峙的难堪都揉碎按进骨头里。
龙椅后方的阴影深处,一个裹着玄色劲装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只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过阴影,紧紧盯着窗外庭院里那个跪得如同石雕、浑身凝固着愤怒与屈辱的明黄色身影。
“陛下,”黑衣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太子……还在外面跪着。”
“奴才实在不明白。秦王倒了,京畿兵权这块肥肉,太子想拿,情理之中。您为何……偏要顺着汉王?上次让他暂理监国,已是破例。这次,竟让一个十七岁的无名小卒执掌骁骑营?这不明摆着打太子的脸,逼他……”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完。
靖武帝揉按额角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
深陷的眼窝里,浓重的疲惫之下,是数十年帝王生涯淬炼出的、冰寒刺骨的锐利与了然。
他没看身后的黑衣人,目光投向虚空某处,嘴角却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打他的脸?”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他的脸面,值几两重?”
黑衣人呼吸一窒。
“你只看见朕顺着老四,”靖武帝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墨玉扳指,温润的触感丝毫没有软化他话语里的寒意,“怎么不问问,朕还没闭眼呢!他老大就把手伸得那么长!排除异己,安插心腹,徐家、陈家……六部都快成他东宫的自留地了!他当朕是瞎子?还是当朕已经死了?!”
最后一句陡然拔高,蕴藏的雷霆之怒震得烛火猛烈摇晃,殿内光影乱颤。
黑衣人身形在阴影中绷得死紧,头垂得更低。
靖武帝胸膛起伏几下,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声音重新沉冷下来,却浸透了刻骨的失望:“朕警告过他!不止一次!告诉他,为君者,要有容人之量!他听进去半句了吗?没有!全当了耳旁风!”
“看看他干的好事!秦王洛骁!朕给他兵权,是让他拱卫京畿,不是让他造.反!他是怎么对秦王的?猜忌!提防!削权!恨不能把秦王手下的兵都换成他东宫的人!硬生生把一个还算能用的,逼反了!”
“这次要不是老四那个不成器的,还有老六误打误撞,提前在南郊堵住了秦王……现在的帝都是什么光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洛宸担得起吗?!他这个太子,担得起万世唾骂吗?!”
殿内死寂,只剩下靖武帝沉重的呼吸和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靖武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带着一丝探究的玩味:“至于老四……废物?”
他嗤笑一声,缓缓摇头,目光变得幽深难测:“五百人!还是晋王卫戍营临时拼凑的杂兵!对上秦王几万精锐……他是怎么把秦王钉死在南郊那片烂泥地里的?毒烟?滚石?金汁?还有那搅得人心惶惶的鼓声?”
靖武帝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取代,精光闪烁,如同终于窥见了猎物隐藏的踪迹:“还有今天在朝堂上,他替秦王求情……‘老洛家的血……不能再流了’……你听听!这是一个整天混迹赌坊妓馆的废物能说出来的话?那眼神……朕在他眼里从未见过!深不见底,冷得像冰!”
靖武帝猛地坐直身体,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弥漫开来:“朕给他监国之权,给他兵权,让他去收拾秦王留下的烂摊子,就是想看清楚!看看他洛烬,到底是真烂泥糊不上墙,还是……一直在装!”
指节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压一压太子,让他收敛些,别只盯着龙椅,忘了储君的本分,这是一层。”靖武帝的目光,毫无温度地投向窗外庭院里跪着的明黄身影,“另一层……”
他微微侧首,视线扫过身后阴影里的黑衣人,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期待:
“若老四真是在装……装了十几年,连朕都差点被他蒙过去……那他的心机、手段、这份隐忍……就太惊人了。惊人到让朕……都不得不重新掂量。”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沉沉的夜幕,瞬间映亮了庭院中太子洛宸那张因屈辱和暴怒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
轰隆——!
紧随其后的炸雷,裹挟着天地之威,狠狠砸在皇宫上空,仿佛也重重砸在靖武帝那句充满冰冷算计的话上,在空旷的寝殿内激起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
“朕倒要好好看看……朕这两个儿子……太子和汉王……到底哪一个,更配坐稳这把染血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