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白天的阳朔,日头高悬,青山绿水间壮观不已。
那么夜晚的阳朔则完全相反。
尤其是那白天看起来很是壮观的山峰,自山脚向上望去,高耸矗立,好似巨大的魔物俯瞰匍匐在脚下的小镇。
当方夜羽来到金宝南峰寺时。
便看到庞斑负手而立,仰望着菩萨金身,木无表情。
身后是一众亲卫,沉默地伫立。
庞斑平静地道:“夜羽,你来了。”
方夜羽跪地磕头,涩声道:“师尊,夜羽让您失望了。”
庞斑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为何这么说?”
方夜羽一招手,身后随从以门板抬来了“白发红颜”、魏立蝶、恶和尚、恶婆子等人的尸首。
看到这些尸首,庞斑面色漠然,使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方夜羽就从来不知道庞斑在想什么。这让他对于师尊又敬又畏,绝不敢有任何逾越。
“死了!全死了!”
方夜羽慢慢道:“师尊,夜羽实在有负您的栽培。
庞斑道:“这些致命伤是怎么打的?”
方夜羽道:“魏堡主和手下皆为黎定安所害。白发红颜二位护法,则是突然暴毙而亡!”
庞斑平静地道:“你和‘白发红颜’一齐围攻任韶扬对吗?”
方夜羽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庞斑“唔”了一声,然后走到柳摇枝的尸首前,垂目看去。
只见他面上一道剑伤划破了半张脸,眼球碎裂,耳朵不翼而飞,只是伤口极小,流的血也微乎其微。
按理来说,如此伤口,不足要了柳摇枝这等高手的性命。
可现实,便是他死了。
而且面目依旧保持着似笑非笑,劫后余生的表情,无不代表着他死的很突然。
庞斑眼睛一眯,突然挥袖。
“嗤”的一声,柳摇枝自面颊到脖颈然后到胸口,猛地皮开肉绽,就像利刃豁开了一样。
方夜羽看去,眼神一凝,却见柳摇枝心脏已经炸成了肉糜,而一条细小的通道,却是从脸颊一路延伸到了心口。
这就是他暴毙而亡的原因!
“我知道了!”方夜羽突然道,“当时我也感受到了那股阴损剑气”
他话没说完,就猛地看见庞斑一皱眉,反手掌打在自己的胸口。
方夜羽神情错愕,却也心中解脱,暗道:“也好,死在师尊手下,也是不错。”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手掌已经离开胸口。
方夜羽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有如针戳刀刺,紧接着这股疼痛转移到了肩膀,“嗤”的一声,肩头血箭喷出!
左右护卫连忙上前扶住他,而庞斑则拍了拍手,淡淡说道:“是够阴损的,若再晚些,你的心脉便被戳坏,回天乏术了。”
方夜羽挥退左右,捂着肩膀道:“多谢师尊救命之恩!”
“起来吧。”
“谢师尊。”
庞斑负手淡淡道:“你步声较平时重了少许,显是受此大败影响,心乱了。”
方夜羽恭身道:“夜羽一念之差,为师尊招惹如此大敌,所以心情沉重。”
庞斑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庞斑的徒弟,招惹任何人都没问题,哪怕是朱元璋也都一样。” 方夜羽脸上泛起一阵感动,认真道:“我明白,师尊!”
“唔。”庞斑点点头,继续道,“将你碰到任韶扬他们后的情况,全都说出来罢。”
“是。”
方夜羽恭声回应。
随后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待说到任韶扬以“人生三宝”回应自己招揽时。
庞斑长笑道:“夜羽,某得‘道行三流’之言,足可压制江湖九成九的高手。”他话锋一转,摇头道,“可任韶扬以‘人身三宝’应对,却显得为师言论,单薄蔽塞了。”
他眼光凝望远方,此刻天光已亮,朝阳照耀下,伟岸的身形如山伫立。
“如此一来,为师倒是失了面皮。”
方夜羽呆了一呆,急忙道:“师尊,何至于此?”
庞斑笑道:“武功到了我和浪翻云、厉若海、任韶扬这个层次,比的已经不是武功招式了,更多的是胸襟气度!”
“道行之说,拘泥于道魔之别,比起人生志向,终归是眼界狭窄了些。”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说道:“任韶扬这人,他为何要”
“他为何与你论道是吗?”
方夜羽点点头。
庞斑笑道:“这人犹擅批亢捣虚,自是抓住了你未得自悟的弱点。便顺水推舟,隔空占了为师的便宜。”
“不当人子!”方夜羽恨声道,“真是泼皮啊!”
庞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夜羽,不用灰心。人生不可能每一步都选对,错就错了嘛。再来一次,以当时的阅历和心智,只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要责备当时的自己。”
“岂不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方夜羽点点头,恭声道:“夜羽受教了。”他又问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做?请师尊教我!”
庞斑道:“任韶扬此人已达技近乎道的境界,乃是绝不逊于厉若海的绝世高手,身边的红袖和黎定安亦是强横至极。”
“方才我与他们三人交手,虽说重伤了他们,可我自身也受伤不轻,三个月无法与人动手。”
庞斑仰天一阵长笑道:“好一个‘塞北三凶’,六十年来,我庞斑还是首次负伤。”
方夜羽心中一震,连忙问道:“师尊”
庞斑一摆手,声音转寒:“立即发动所有的人手,杀了任韶扬和黎定安,将红袖带回来!趁其病,要其命!否则错过这次机会,除了为师和浪翻云,天下无人可制他们!”
“是!”
方夜羽和众人轰然答应。
——
三日后。
日出时分,距离阳朔几百里外的一处小镇上。
老武正在自己的炊饼摊前忙得不亦乐乎。
一笼笼热气腾腾的炊饼被他细心的摆好,再端上几坛自家做的咸菜,这就开始准备迎接客人的到来。
正忙着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隆隆之声。
老武一愣,他知道这镇子上的石板路极不平整,老鳖爬快点也要磨穿壳,平常走路都要小心翼翼。
可听着这声音。
卧槽!
有人在镇上飙车!
老武急忙转头,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就见一头白毛驴,瞪眼歪嘴吐舌头地拉着一辆驴车,车正对着自己飞奔而来!
车上一个破衣烂衫,胸口满是鲜血的青年,正在驾车狂奔,那驴子“夯啊,夯啊”地叫着,蹄子倒腾地如旋风一般,真就看不到影子了! 老武真就是五短身材,黑瘦黑瘦的,此刻见那驴子疯狂冲来,吓得嗷嗷直叫。
左邻右舍此刻也奔走呼叫,都喊:“老武,快闪开!”
可老武早已软得抽了筋似得,哪里移动得了分毫?
眼看驴车就要冲过来,老武心疼炊饼咸菜,本能地往后一退,想要堵在摊位前。
可驴车上那青年猛一拉缰绳,“吱嘎”一声,驴车漂移,漂亮至极的一个甩尾,擦着老武的鼻尖,潇洒离去。
只留下呆立原地的老武,一脸蒙蔽。
就在他转头看去之时,猛地蹄声又响,驴车竟然倒着退了回来!
老武他吓得惨叫一声,就要摔倒在地,忽地只觉一股大力缠在腰上,拦了自己一拦,紧接着一张疲惫的俊脸凑了过来,说道:“多少钱!”
老武被骇住,颤声道:“我,我”连忙从兜里掏出几枚铜币,肉疼道,“全在这里,都给你!”
任韶扬气的鼻孔都大了,喝道:“我要钱作甚?任某是问你这些炊饼多少钱?”
“啊,啊?”老武一愣。
任韶扬用手一划拉,说道:“快点,老子包圆了!”
“呃,呃大概九十文吧。”
任韶扬不待他说完,伸手到怀中一掏,掏出锭二两的碎银,用手指划开一一半,往他怀里一塞,说道:“给我打包!”
“好,好!”
老武如梦初醒,连忙找来荷叶包好炊饼,一步一步搬过去。
却见任韶扬左手一挥,哧地一声,那堆炊饼便凌空跳起,落在了他手里。
说来也怪,老武费劲巴拉去搬的炊饼,在这个破衣烂衫的青年手中,却是如根稻草,随手就塞到车厢里。
就在老武看得发呆之时,驴车里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声音:“来点咸菜佐饼子”
任韶扬翻了个白眼:“你还怪会吃嘞。”
那个声音委屈道:“单单吃饼太噎了嘛。”
又一道声音传来:“就是就是。”
任韶扬叉腰道:“要不要给我你们买点驴肉就着吃?”
“好啊,好啊!”2
那两个虚弱的声音立马高兴起来。
白毛驴:
正说话间,老武已经将一坛子咸菜搬上了驴车,嘿嘿憨笑:“大侠,送您的,不要钱。”
任韶扬意外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好。”将剩下的一半碎银扔给了他,“别给人说我们的去向。”
一拍驴臀,白毛驴“夯啊”大叫一声,拉着车继续猛跑。
老武捏着银子,往远处看去,见那驴车雕工精美,倒是辆好车,可惜不知在哪里弄得全是泥水,已脏得不成模样,不由得叹道:“这,这是遭了贼了?”
话未落音,忽然石板路的那一头又是一阵喧哗惨叫,更隐隐夹着雷鸣般的马蹄声。
老武心中一惊,抬头看去。
卧槽!
这次是几十骑凶神恶煞之人,正打马急行,将来不及收拾的小摊冲得七零八落,赶得人群飞也似的逃命。
当他们旋风而过时,老武隐隐看到骑士之中,有个眉清目秀的高瘦男子,眼神阴柔,斜睨了自己一眼。
“当啷!”
老武如遭雷噬,手中银子落到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