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
朱元璋手里攥着锄头正在锄地,这会儿御花园变成了御菜园,拿来种萝卜。
马皇后用一个小锄头挖小坑,朱静端往里面放种子,朱静敏把挖开的土轻轻合上。
朱元璋挖地的力气很大,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一口气挖了三行地,终于这时许公公回来禀报胡翊的回答。
听过之后,朱元璋气的扔掉手里的锄头,大骂道:
“这群王八言官,一个个跟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真想杖毙了他们!”
马皇后就劝他消气,叫朱静敏倒了一碗水过来,给老朱败火。
马皇后就劝说道,“当初御史台是你同意设的,你说的要监察百官,又给了御史们风闻奏事之权,你还能真的杖毙了这帮人吗?”
朱标也在旁提醒,“那帮人又不怕死,他们有些人还就是奔着寻死来的,巴不得您把他们杀了,好在青史上留名,做诤臣呢。”
朱元璋这会儿心里就堵得慌。
他当初设立御史台,挑了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爱读《孟子》,口中最喜欢念君为轻、社稷次之、舍生取义的书呆子,把这些人弄去做监察御史。
他这么做的本意,是指望这些不怕死的人敢于触怒权贵,奏陈弊端,监察百官。
可是这些御史们连他皇帝的事情都要管,昨日说他这个皇帝干预六部运转,上书劝谏他要多学习老庄之道、效仿无为而治。
嫌他个皇帝管得太多了,把朱元璋气了个够呛。
今日就又来了,现在要干预朱静端与胡翊的婚事,要把胡翊降职,给朱静端另寻个驸马。
朱元璋挖着地,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看到朱静端依旧一句话都不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静端,你就不为你家的驸马说句话吗?”
“爹,我相信他。”朱静端就说道,“胡翊不是胆大妄为的人,这些咱们都能看出来。”
这话倒对,朱元璋也没少考察这小子,打从胡翊进宫开始就一直在评估了,还特地拉到战场上去溜了一圈,看他够不够胆量。
朱元璋就说道,“这小子从未上过朝,就不知道明日在朝堂上,当着那些文武百官的面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
他担心的是胡翊当着那么多的官员们,御史言官的嘴又极其刁钻,就怕胡翊中了人家的招,绕着绕着就给绕进去了。
这种事情其实很多,朱元璋每日观察朝堂上的言官和武将们斗嘴,那些言官们话说的看似非常好听。
结果等他回来了一问马皇后,才知道这些言官们引的那些典故,全都是在骂朝堂上的武官们的。
可是武官们也听不懂,美滋滋的还以为是在夸自己呢,引得文官们讥笑。
这种事发生在胡翊身上,万一和朱静端的婚事受阻,胡翊不要面子,人家堂堂福成长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想到这里,朱元璋叫太子过来,说道,“你去给胡惟庸点一下,叫他回去教一教这个侄子,这事多半就是因他而胡惟庸起的,丢了静端的脸面咱要收拾他!”
不久后,胡惟庸把大哥都召回来了,二人坐在厅堂上沉着脸。
胡惟中也没想到,昨天的事竟然会引动言官,在朝堂上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惟庸,那个凌说到底是怎样讲的?”胡惟中激动问道。
胡惟庸大摇其头,也觉得脑壳疼,无奈道:
“凌说于今日早朝发难,怒斥翊儿责妹之举不成体统,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损发丝都是罪过,何况是当众鞭笞四岁的亲妹?”
胡惟庸把两手一摊,也是无话可说道:
“圣人之言就在那里摆着,翊儿打了令仪,这个事在言官那里就过不去了,于礼法上确有不合之处,只怕朝堂上的文臣们明日也要出班来奏,那些人多与我不合,翊儿又入主东宫,那老宋濂怕是也要从中发难,明日的朝堂上怕是多有凶险之处。”
胡惟庸的分析还真是。
胡翊入主东宫,上去直接就做了宋濂和东宫那帮文臣们的上司,只怕其中多有人不服。
那些文官们尤其崇信圣人之道,怕是也要从中参奏几本,再加上胡惟庸在朝堂上做事,他的政敌这一次逮住了胡翊,怕是也要上来啃个两嘴毛。
这件事可就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胡惟庸这个做叔父的就叹了口气,问胡翊道:
“你爹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持重、性子稳,怎么昨日就打了令仪?”
胡惟庸也是忍不住教训起来,“你马上要做皇家的驸马,婚约若是因此被毁,你的仕途就完了!”
“令仪还是个孩子,你打她做什么?你闲疯了?”
看到胡翊不说话,胡惟庸又翻白眼道,“等这孩子到了十一二岁,咱们给找个达官显贵,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多好?你若是给令仪身上留了伤疤,不止她要怪你一辈子,做叔父的我也要怪你!”
胡翊心说,父亲那些飞扬跋扈的
劲头都带回家里来了,再不出面干预一下,这个家迟早得散。
大哥已经和父亲有些裂痕了,母亲也是敢怒不敢言,家里有一老一小飘了,整日里做着欺压别人的美梦。
再不动手整治一下,只怕不止这个家得散,到后头一个也逃不了,都得死。
这一切还不是你这个叔父搞起来的?
还怪我?
胡翊在心里忍不住感慨,真是跟上什么样的人就学成什么样的人,胡令仪才四岁啊,叔父就惦记着拿去和功臣们联姻扩充势力了。
胡惟庸看到胡翊不说话,看起来他的话也没有听进去似的,心里就更着急了。
胡父就说道,“明日我在殿外等候,你提一句嘴,叫陛下把我传进去,我就说自己下不了手,显儿也舍不得打,才叫翊儿动的手,这样总行了吧?”
胡惟庸却说道,“父母之命当然可行,只是那些言官们都是一根筋,他们认定了翊儿违反圣人礼仪,定会死咬着不放、请求陛下治罪的,怕是这一关也不好过。”
胡父一时间也乱了分寸,最后只好说道:
“若是翊儿受罚,我这个做父亲的跟他一道受罚,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也担一半责就是了。”
胡惟中此时终于表了态,叹了口气道:
“都怪为父的瞎折腾,翊儿,但愿为时不晚吧。”
胡惟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得又教了胡翊一些话术,希望在明日的早朝能够用得上。
“明日我与李相也会为翊儿说话,咱们一同招架那些言官们,毕竟此事虽然是翊儿挑起来的,这其中也有许多人借机要针对我与李相,此事不过是个由头,真正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咱们胡家自己的家事了。”
送走了胡惟庸,胡父、胡显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柴氏却立即拿出《颜氏家训》,连夜照抄起来,并且从原书之中勾取了许多话,叫胡翊去背。
“翊儿,此事从咱们的家事扯起,却是因为你叔父的政敌抓住把柄,要置我们胡家于死地,就如你叔父所言,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家事了,而是朝堂上的争斗。”
柴氏不愧是出身大户名门,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也就是她知书达礼,不然打从胡惟庸训斥胡翊的时候,她就要骂这个当叔父的了。
明明是他胡惟庸的政敌借机发难,还说的那般好听,怪是胡翊惹来的祸。
柴氏连夜抄写了一份《颜氏家训》,叫胡显和胡惟中一边用火烤干上面的字迹。
等到天亮时分这些家训才做好,柴氏交给了胡翊说道:
“我与你爹一口咬死教训令仪的事他不好管,你大哥是不忍心教训妹妹,我是继母不好下痛手,是我抄写这份《颜氏家训》令你照着做的,为娘的只能用这些手段为你找理,他们要怪就去怪古人,不要怪我的翊儿!”
胡翊昨夜也是一直没有合眼,这大概是他升官入朝之后,碰到的第一次朝堂危机了。
昨夜背诵的许多家训,也不知到时能否派上用场。
但是即便有了这些手段也不保险,胡翊苦思了许多想法,最后也不觉得真要是一直辨下去,能从这些读过无数圣人文章的言官、儒生口中占据上风。
唯一的方法就是强行打断他们的辩论,叫他们闭嘴!
胡翊的想法是,利用朱元璋对于文字敏感的忌讳上面做文章。
终洪武一朝,都在大搞文字狱。
朱元璋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到“光”、“僧”、“尼”、“和尚”这一类的词。
胡翊只能想办法取个巧,把祸水往这上面引,看看能否激怒朱元璋,硬生生打断言官们的施法,转而把这件事变作言官和朱元璋的矛盾,让他们斗起来,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胡翊现在就只能是这么个主意了。
至于能否过关,那就等上了朝堂再说吧。
这一夜,胡家人都没有睡,胡惟庸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身在宫中的朱静端。
开始只以为是胡翊教训了妹妹,引发的一件小事,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于“礼”不合,可能会捅娄子。
又从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口中得知,此事极有可能跟那些抱团的文臣们有关系,涉及到了胡翊的叔父胡惟庸和李善长时。
朱静端也知道这件事大大超出所料,一夜都在佛龛前念佛,替胡翊祈愿。
时间来到第二日的凌晨时分。
洗漱更衣之后,就该要上朝了。
胡翊、胡惟中、胡显三父子今日都是穿戴整齐,等候着陛下随时随地传唤和作证。
随着百官们自午门鱼贯而入,步入朝堂后文、武官分列两厢,今日在奉天殿上的这场大朝会就要开始了。
朱元璋坐上了龙位,太子朱标立在他的身侧,群臣们似乎都知道今日与众不同,要有大事发生。
皇帝才刚坐在龙位上,那底下的监察御史凌说便已经坐不住了,立即便又出列来奏道:
“臣启陛下!”
“臣听闻准驸马胡翊归家之后,恃宠跋扈、杖责幼妹、忤逆尊长、不敬父母,致使他们胡家家宅不得安宁!臣以为此等不孝之人,不该受皇家的天恩将福成长公主下嫁,臣请求陛下革除其婚约,将胡翊革职降为庶民,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