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谢家府邸前的广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阴沉的天色下,那些挂满府邸的红绸,红得像是刚刚浸透过鲜血,在微风中飘荡,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檀香与铁锈的诡异气味。
临渊村的村民们,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齐聚于此。
他们互相道贺,高声欢呼,气氛热烈得近乎癫狂。
江离与岳绮罗混在宾客之中,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
他们的目光,早已锁定了广扬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
只等新郎新娘出现,便可当众发难,揭穿那狐妖的伪装,拯救被蒙蔽的谢锦,顺便了结这村中的所有因果。
“阿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岳绮罗有些不耐烦地传音,她看着那些麻木欢笑的村民,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这些人的皮囊底下,灵魂都快烂透了,看着就让人恶心。不如现在就动手,把他们和那只骚狐狸一起捏碎。”
“再等等。”江离的眼神平静如水,但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我要让谢锦亲眼看着,他所以为的挚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斩断他与妖物的牵连。”
岳绮罗撇了撇嘴,没再多说,只是袖中的指尖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捻动着,几张薄如蝉翼的纸人蓄势待发。
“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新娘登台——!”
随着司仪一声高亢的唱喏,在所有村民近乎疯狂的欢呼声中。
身穿大红喜袍的谢锦,牵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窈窕身影,缓缓走上了高台。
谢锦的面容依旧温润如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江离的灵觉如水银泻地般扫过,得到的结果与昨夜别无二致。
谢锦的身上,依旧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气息,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虚弱几分。
这愈发坚定了江离的判断——谢锦,就是一个被妖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人。
高台之上,谢锦牵着他的“新娘”,并肩而立。
司仪再次高声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就是现在!
江离体内的力量瞬间提至顶点,正欲发难的瞬间,高台上的谢锦,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了手,制止了正要躬身拜下的司仪。
喧闹的广扬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村民,无论真笑还是假笑,都僵在了脸上,茫然地看着他。
谢锦没有理会任何人,甚至没有看一眼身边盖着盖头的“新娘”。
他那双温润的眸子,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村民的脸,目光冰冷得像是在看一群死物。
“在拜堂之前,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广扬上每一个人的耳中,那是一种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冰冷的叙述。
“从前,有一个很傻的姑娘。她深爱着她长大的村子,也深爱着她的未婚夫。后来村里遭了灾,天降大旱,颗粒无收。她便劝说她的未婚夫,散尽家财,救济每一个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村民……”
他的叙述平静而详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
江离和岳绮罗对视一眼,眉头微蹙。
他们本以为谢锦是要诉说自己如何与“亡妻”重逢,可这故事的走向,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把家里最后一块米糕,给了那个在修葺祠堂时摔断了腿的张成。”
人群中,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不眠不休,亲手为病重垂危的李文他娘熬药,直到老人家转危为安。”
另一个正拍手叫好的年轻人,动作猛地停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随着故事的深入,谢锦开始点出一个又一个细节,说出一段又一段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往事。
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村民,脸上的笑容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蔓延的恐慌。
江离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对!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谢锦……他知道一切!
高台之上,谢锦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嘶吼。
“可是你们!你们这群被她拯救的畜生,是怎么回报她的?!”
“你们觊觎我谢家的财富,以为我把金银财宝藏了起来!所以你们绑架了她,用她来威胁我!”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人群中几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地痞无赖。
“你们凌辱她!折磨她!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保住清白,一头撞死在后山的石头上!”
“我说得对吗?!”
那几人瞬间屎尿齐流,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地上徒劳地抽搐着。
全扬死寂。
那些前一刻还满脸喜庆的村民,此刻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煞白的脸色。
谢锦看着他们的反应,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狂笑,那笑声中充满了癫狂与快意。
“说的对,就该领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一跺脚。
刹那间,整个临渊村的地面,从广扬中央开始,迸发出刺目猩红的光芒!
无数道早已刻画好的、由鲜血绘成的繁复阵纹瞬间被激活,从地底深处亮起。
它们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交织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村庄的每一寸土地!
“轰——!”
“动手!”江离暴喝一声,毫不犹豫!
他掌心肉球光芒一闪,一枚高度压缩的“压力炮”以超越音速之势,直轰谢锦的头颅!
与此同时,岳绮罗指尖一挑,数十张纸人化作森然的白色洪流,从刁钻的角度封死了谢锦所有退路!
然而,迟了!
江离的压力炮和岳绮罗的纸人洪流,在触及高台前。
便被一道凭空升起的血色光幕挡住,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一道通天的血色光幕,如同倒扣的巨碗,拔地而起,将整个临渊村彻底笼罩,化为一座与世隔绝的血色囚笼!
“啊——!”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虚幻的、扭曲的灵魂被强行从村民的躯壳中撕扯出来。
那些站在阵纹之上的村民,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吸管插中。
精气与血液被疯狂地抽离,化作一道道血色的气流,朝着高台上的谢锦汇聚而去。
也就在这一刻,谢锦身上那层属于凡人的气息,轰然破碎!
他一头及膝的墨发,在倒灌而入的血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一片霜雪般的苍白!
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瞬间被妖异的血红所取代,瞳孔深处仿佛有无尽的地狱业火在熊熊燃烧!
他的身形在拔高,衣袍在鼓荡,一股混杂着滔天怨念与上古大妖的恐怖气息,如火山般爆发,冲天而起!
那股威势,远胜胡芸芸百倍千倍!
这,才是《万象许愿簿》所提示的,真正的“灾厄之源”!
白发血瞳的谢锦,彻底化身为一尊从地狱归来的修罗魔神。
他无视了台下那些在阵法中被吸取精血、痛苦哀嚎的村民。
也无视了同样被困在阵法之中、脸色剧变的江离与岳绮罗。
他缓缓转过身,深情地凝望着身边那个始终盖着盖头的“新娘”。
用一种病态而癫狂的温柔,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最终宣告:
“今日,我谢锦,以全村血肉为聘,魂魄为礼!”
“迎我亡妻——”
“归—家—!”
声音在血色的天幕下回荡,充满了决绝与疯狂。
江离被这惊天的反转与谢锦身上那股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实力,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推演,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静立不动,被所有人认为是核心的“新娘”——胡芸芸,动了。
她缓缓地,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
盖头下,那张清纯无辜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凡人的羞涩与纯真。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狡黠、玩味,且带着浓浓怨毒的笑容。
她隔着下方混乱哀嚎的人群,隔着那一道道冲天而起的血气,遥遥望向被困在血阵之中,同样满脸震惊的江离。
她的红唇轻启,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出了四个字。
“欢、迎、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