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自古便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称呼,随着时间的推衍,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含义,成为了凌境至强者的代名词,一切与凌境有关事物都被冠以的“仙”字,其中,便包括这种符号化的奇异文字。
凌,一字为境,超然世上。
凌境不可言,世人唯一知晓的是,这世间最后一位凌境存在,还要追溯至一万两千年前。
红尘茫茫,广袤无垠的上下玄界,修士如过江之鲫,浩如繁星,难以计数,万年时光如水逝去,同辈无敌者有之,移山倒海者亦有之,却再没有人修成那等超绝境界了。
今日,葬渊之中,古树之下,却出现了一角仙文。
任何事物,但凡与“仙”有所牵扯,哪怕是捕风捉影,都足以引得修士疯狂,趋之若鹜,这是对仙道的渴慕,更是对长生的追求,几乎,自修炼文明诞生以来,便成为了修士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陈夜也不能例外,哪怕现在的他距离那等超然境界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哪怕他如今大仇未报,也无碍于他心中对无上大道的向往。
凌境的存在,似乎已然超脱了种族,超脱了时间,超脱了这世间的一切。
石台大半掩埋在荒原之中,露出地面的部分大多被根须遮盖,像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唯有写有一角仙文的裸露而出。
不需要任何绚丽的光华,也没有诵经般的梵唱,只有出离的平静,平平淡淡,清清静静,时间在石台上凝固,刻在那符号化的一笔一划之中,亘古如一。
陈夜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石台上移开眼,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自己仍在葬渊之中,也知道自己方才从那诡异的红雾中脱身。
是红雾,将自己带来了此地吗?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解答,此地,还存有更多的疑问。
这里仿佛是荒原的尽头,苍翠古树巍然矗立,其树干粗壮得需七八人方能合抱,表皮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玉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莹微光,蜿蜒如虬龙的枝干上,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记载着亘古的奥秘,树冠滴翠,叶片呈现出半透明的翡翠色,叶脉中似有星河流转,每当微风拂过,便洒落点点晶莹的光屑。
就在这神异非凡的古树左侧,却突兀地立着一间简陋到近乎寒酸的石屋,灰褐色石块垒成的墙壁已经风化斑驳,屋顶的茅草早已腐朽殆尽,只余几根歪斜的椽子倔强地支棱着。
方才,陈夜的心神都在树下的石台上,这才注意到这间几乎与荒原融为一体的石屋。
他这次看真切了,古树虽然精致,却有一种虚幻缥缈之感,仿佛只是一个投影,并非真实。
但石屋却不然,那是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的事物,生活痕迹很重,石窗半遮,门扉半掩,似乎其主人离去未久,屋内一片漆黑,似乎有莫名之物隔绝了视线,令人难以窥见屋中真容。
古树流转着生生不息的玄妙道韵,而石屋却散发着历尽沧桑的枯寂之意,这一生一死、一荣一枯的对比,在这荒原尽头构成了一幅充满矛盾却又和谐共存的奇异画卷。
而那方被泥土掩埋的石台,便是这幅奇异画卷的点睛之笔,将古树与石屋两个矛盾的事物和谐地调和在一起。
石屋、古树、石台,这里的一切对于陈夜而言都是陌生的存在。
古树鲜活的近似虚幻,石屋中则是未知的混沌。
仍是只能从这一角石台入手。
陈夜缓步上前,在石台前屈膝蹲下,小心地着手清理。
与他想象的不同,缠绕在石台上的枯藤竟也是真实的存在,只是早已石化,稍一触碰便簌簌化为齑粉,陈夜克制住好奇,不去多想,继续清理掩埋了石台的泥土。
看清文字的那一刻,陈夜的呼吸不禁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只觉得有些梦幻,有些不真实,凌境遗留,仙道文字,竟就这么呈现在他的眼前。
仙道文字如游龙般镌刻在石台边缘,这些文字太古老了,笔画杂乱无章,岁月侵蚀,许多地方都已残缺,根本无法辨认,多半只是那位超然于世的人物随手书就。
不过这并不影响阅读。
这便是仙家文字的神奇,它可以让你理解,无需解读,不必揣摩,哪怕是最粗鄙的凡夫俗子,此刻也能明悟其中真意,但一日未成凌境,便一日无法真正掌握这种文字,即便是勉强临摹而下,也会迅速消散,无法长存。
“衍月十九,与天对弈,未分胜负。”
随意散漫的十二个字,不过是留下这片遗迹的凌境强者的随手闲笔。
此刻,再看那石台上纵横的线条,陈夜渐渐明了,这座石台,在万载岁月前,曾是一方棋盘。
透过这十二枚仙文,足可一窥昔年那位凌境至强者的绝代风姿,陈夜心神激荡之余,却又生出更多的疑惑。
此地只见棋盘,却不见棋子,棋盘倾倒,满盘倾覆,谁有资格与那等存在对弈?又是谁掀翻了棋局?
凌境的存在是一日遮天,所谓天无二日,似乎没有听说过同时存在两位凌境。
莫非,真是仙文中提到的“天”?
这时,陈夜的目光忽然一滞,心跳仿佛都慢了半拍。
只见在一条棋路的末端,也是棋枰的边缘,赫然,是一道狭长的干涸血迹!
凌境不可敌,此等人物已是站在仙道绝巅,何人可伤?如果这不是凌境之血,又该如何解释?
陈夜只觉一阵头大,青筋狂跳,他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清出更多泥土,忽觉触感有异,冰冷坚硬,似乎是一层金属外壳。
适时,天光迷蒙,翠影婆娑,陈夜看清了,那是一块漆黑的棋盒残片,岁月侵蚀,材质已经难以辨认。
在残片的旁边,也是血迹延伸的方向,埋着一节指骨。
这是一节人骨,见其骨色青灰,表面布满细密裂纹,末端断裂处呈现出不规则的裂口,应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折断。
指骨黯淡,已被岁月抹去了所有光泽,似乎随时都会风化消散。
陈夜运转《劫经》玄法,劫力划出一缕缕金丝,延伸向指骨。
无奈的是,任凭他如何运使劫力,指骨都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一口枯井,不生波澜。
“这是谁的指骨?怎么会遗留在此?”
左臂劫纹显化,自臂膀延伸至手指,就在劫纹延伸至指尖,接触到指骨的那一刻,陈夜只觉指尖一凉,一股似是来自永恒虚无的寒意透过手指,直抵心脉。
他急忙低头,扒开衣服察看胸口,却不见丝毫异样,而手中的指骨却是已不见了踪影。
神秘指骨竟是融入了陈夜食指,一道若隐若现的暗纹,犹如一条隐龙,缠绕在陈夜修长的食指上。
依照《劫经》所载,修士至少需至玄河境,贯通周身大穴,方可着手修炼劫骨,除了自行修炼,便是融合前人遗骨,但那也是以劫力为引,熔炼骨中道韵化为己用。
这般直接吸收融合,连同遗骨本身也一起吞没的情况,却是不在记载之中。
石质棋枰仍有大半埋在土中,但先是血迹,又是这一节诡异的指骨,陈夜不敢再挖了,天知道这方天地还隐藏着何等诡异。
他将目光投向了石屋,缓缓起身,向着石屋走去。
哪怕是近在咫尺,站在石门外向内望去,仍旧只能望见一片混沌。
陈夜略一思索,向着门内的混沌,伸出融入了神秘指骨的食指。
霎时,天地倒转。
……
葬渊另一处。
一条漆黑的峡沟将原始丛林一分为二,峡沟两侧的岩壁皆黑,怪石横斜,寸草不生,“黑石”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黑石峡一头连接着原始丛林,另一头则通向葬渊更深处,而在接近原始丛林的一侧,方圆十里,便是前人探索出的安全地界。
“葬渊更深处”,这个说法十分模糊,人们对于葬渊的了解十分有限,更多的秘辛,也只掌握在哪些超级大势力手中,绝不会分享出来。
“师傅,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了,孙师弟仍未出现,恐怕…”
说话的人名叫张柏川,是徐厉的大弟子,位列青霞派外门第八。
凡蜕境界,七重是一道槛,青霞派外门十大弟子,清一色皆是凡蜕六重境界。
徐厉面色阴沉如水,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随他进入葬渊的五十余名弟子,如今聚集在此的不足半数,折损如此惨重,即便是他也难以向宗门交代。尤其孙铭——他的亲传弟子兼外孙——至今下落不明,更是让他胸中怒火翻涌,几欲发作。
“当真是蠢不可及!“徐厉心中暗骂。
葬渊外围本不算凶险,只要谨守心神,不起贪念,循着前人探索的安全路线行进,根本不会有大碍。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可仍有这么多弟子葬身于此,简直愚不可及!
至于陈夜?徐厉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一个被抽了仙骨、跌落葬渊的废物,怕是早已尸骨无存。
此番搜寻,不过是做做样子,应付玄天阁的交代罢了。
又枯等了半个时辰,徐厉终于不耐,沉声道:“半日后起程返回。“
这是既定的计划,时辰一到,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回宗复命。
话音未落,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黑石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