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溯流而上
◎终章◎
不明就里的外人是何想法,薛无折从不在意。
这一个月里,前半段是无措荒芜,后半段是行尸走肉,在郁安沉睡的日子里,薛无折清扫了山庄残垣,清理了废石焦土,让全族仙魂重归清净。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阁楼,昼夜守着昏迷的人。
当发现能重生血肉的灵池水也无法焕回郁安流逝的生机时,薛无折抽出了沉寂的辉寒剑,静立望向银光隐现的云砚山巅,思考着推翻一切的可能。
集结诸宗灵力,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离霄,该死。
三宗,该灭。
君子之约?正道存亡?
薛无折为什么要在意?
他的心神所系,从来不是这些。
在薛无折心境愈暗时,转机出现了,郁安的情况开始好转,止息了永世不歇的暴雨。
某日落日熔金,薛无折靠在床边,回头望着郁安宁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一生所求。
从前所求是家仇得报,为此搅弄风云,跋涉千山;此后只求情钟安然,岁月悠长,死生不离。
山海重分,陈案昭雪。
郁安醒来之后,是定居一隅还是纵游各方,全凭他心意。
如果不喜欢云砚山,也可以去其他地界,只要愿意让薛无折跟从。
只要相随相伴,是荒芜之所还是万象更新,都无所谓。
只要郁安醒来……
薛无折无止境的祈愿成真了,他等待的恋人睁开了双眼。
此后数年,他们不会再有分离。
后来,郁安问及薛无折,自己空缺的丹田内灵力充盈的原因。
薛无折:“是我为师尊输的灵力,师尊受伤太重,灵力可助你温养经脉。”
他眉目平和,说话的嗓音很是温柔,同面对郁安初醒时的沉哑凝涩毫不相同。
无人知晓,可怖杀意曾如骤雨般填满他的脑海。
吞星珠成了大阵助力,失去灵力又熔炼血肉,对于早已不算修士的郁安而言,无异半脚入了鬼门关。
如今的郁安同没有根骨的凡人并无两样,即使有灵气短暂填补空缺,但由于身体难再积攒灵力,那些纯厚的灵力也只会逐渐逸散。
片刻沉默后,郁安让薛无折不必如此,灵力无法存积,都是白费力气。
薛无折摇了摇头,“不是白费力气,郁安,这样你会舒服些。”
虚弱的身体有灵力温养,自然比强力自愈来得轻快些。
还没等郁安说出反对的话,薛无折又微微一笑,连眼神都柔如春风。
“若灵力逸散,我便为师尊重新引渡。只要我在,都不会让师尊经受病痛之苦。你不必担心我灵力修为不够,郁安,我们有一世的时间做这些事。”
指尖落在郁安的眼尾,他弯着眼睛笑得很好看。
“苦乐与共,两心不移,你要知道,我是你生生世世的道侣。”
分明声音如同桃花水,眼底却含着千山墨色,带着一层难以掩饰的偏执。
“你可以尽情指使我,郁安仙君。”
郁安望着薛无折情绪深重的眼眸,忽然凑过去吻了吻他半勾的薄唇。
薛无折眼神一动,听到郁安带着笑音的回复——
“好啊。”
他答应了。
细碎的柔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如同冷夜映水的花月。
清风徐来,涟漪四起。
薛无折低眸看着郁安含笑的脸,俯首过来重新吻住了他。
之后薛无折与三宗达成了最终共识,约定两不相犯,如有违背,不死不休。
所有灵脉系于薛无折一身,其他几宗就算有异议,想要生二心,也该再慎之又慎。
后来有年幼些的弟子不明白长老们为何对云砚山避之不及,宗门长辈讳莫如深,只让他们别去招惹。
莫说是招惹,就是路过也是忌惮的,真是令人憋屈万分。
受限于人的日子何时结束?
只有等云砚山那人飞升!
薛家后代天赋出众,根骨却非凡品,而今又有云砚灵脉相辅,一生之中有数不尽的机缘,终有一日会飞升上界。
可笑的是,几宗从来不屑外派散修飞升仙界,如今却翘首以盼,等着云砚山早日无主,届时阵法消散,任他们来去自如。
可等来等去,还没等到薛无折境界破突,反倒收到了来自云砚山的灵帖。
这可是怪事一桩,姓薛的惯会笑里藏刀,且深仇血恨未偿,怎会好心请他们到场?
灵贴一开,风骨自成的文字呈现空中。
离霄皱着眉将那字段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有长老抖着手替他骂出一句:“不知廉耻!”
对数百岁的年长修士而言,这封以师徒为主角的道侣宴请帖还是太过让人惊骇。
薛无折再怎么荒诞无常,也不该做出这样有悖伦常之事!
他们从前只知郁安倨傲,却也不知此人也会仗着那副好皮相与散养的弟子胡来,真是礼仪忘尽,毫不知羞!
真假掺半、似是而非的暧昧关系也便罢了,怎能明目张胆到广而告之的地步?!
大逆不道,荒唐至极!
勃然怒语过后,他们却也不敢将这份带了灵识的请柬毁去,只能暗骂不休地将东西收入囊中,至此束之高阁,不敢再拿出来挑战耐力。
薛无折并不管这些老古板是何反应,维持着一贯我行我素的作风,势必要将此事昭告天下。
诸事已定,自然该重明身份。
就像在无数个情迷与苦痛时刻所说的那般,他们不该是交情如水的虚假师徒,而是名副其实的携手道侣。
情意相合永不移,两心相守天下知。
请柬发了五湖四海,连沧澜岛都收到一份。
不同几方消息的石沉大海,沧澜岛很快传来回信,道贺恭喜。
青黛岛主体贴开明得令人惊讶,但换谁见识过那个曾经足以撼动整座海岛的元婴境都会识时务。
但比起对强者的折服忌惮,青黛对师徒两人的态度有礼得多,带着旧时的亲和与温柔。
态度不变的具体原因只有青黛本人知晓,总之与沧澜岛回音一起到的,还有岛上特有的独具温养修复效用的仙草灵植,这是恭贺新婚的礼品。
其他几宗一直没有回讯,只相继送来了贺礼,美玉装饰、灵培法宝,还有些效用不明的符篆,皆是华而不实之物。
到了道侣宴那日,宾客寥寥。
新雨过后,此地水净山青,顺着山道徐行而上,穿过缭绕云雾和高阶结界,就来到了云砚山顶。
山巅残桓被梅林白雪取代,灵流不时拂过面颊,如同冬春之交的和煦日光。
长林之后,是一座精巧不凡的院落,玉石为阶,青路灵砖,檐下挂着长明琉璃。
穿过院门结界,走进院中是扑面而来的携温清风。
青黛提着贺礼进来的时候,薛、郁二人正清理完桌案尘灰,闻声双双回身,月白衣袍上,朱红佩环相称。
少有见到郁安这样柔和的眼神,青黛怔了怔,而后笑了起来。
“恭喜两位,成此良缘。”
薛无折勾唇,“多谢。”
他垂袖不甚明显碰了碰郁安的手背,郁安自然而然就牵住了他。
青黛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唇边的笑意更温和了。
比起纵情声色,千帆过尽后情终不悔更能获人好感。
与青黛的善良可亲不同,第二个到访者一脸肃容,眉头要皱不皱,眼中满是纠结。
红衣铜铃,是云磷。
惊变之后,沙华门实力大减,从此又不再无故地大肆捕捉沙兽,自然失去了民众信服。
弟子死伤,门主疯魔,高压之下,云磷扛起宗门重担,倾尽全力让沙华门重归稳定,还是漠北仙派中的魁首。
当日分别,云磷眸中满是隐恨,因为亲眷离散、宗派大乱,不会轻易罢休。
可即便如此,沙华门却没有加入云砚山围猎,让薛郁二人在重压之下得以喘息。
因为这份爱恨磊落,薛无折发灵帖请柬时,没有忘掉沙华门。
昭告天下也是为了震慑一些心思腌臜之辈,包括云磷这类喜好皮相的人。
薛无折有意让对方死心,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接了帖子,还臭着脸亲自过来了。
来者是客,既然来参与他们的道侣宴,就不该让云磷失望而归。
薛无折面上笑意更甚,拉着郁安迎了上去。
走到近前还未打招呼,他就五指一转,当着云磷的面,与郁安十指相扣。
云磷:“……”
伪装的镇定逐渐开裂,云磷眼眶又红了。
薛无折眼神冷淡,口中却温和道:“多谢门主拨冗前来,招待不周,莫要见怪。”
这人装腔作势得太明显,郁安对云磷略一颔首,抬目时眼神很平和。
“云磷,里面坐吧。”
不算疏离,是应对旧友的态度。
云磷看着他净澈的眼眸,喉头泛起苦味,“郁、郁安仙君,你还好吗?”
郁安点头,平静道:“嗯,多谢你来此贺喜。”
云磷低下眼睛,“不必言谢,我……也想来看看你。”
说话间,云磷感知到自己眼眶的热度慢慢升高,还没等郁安接话,就头也不回往室内走去。
薛无折看了一眼云磷狼狈的背影,又看向郁安,后者正目送着前者的离去。
被丹红内衫衬得很柔和的眉眼,在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上去依旧冷漠,像是隔了一层剔透的薄冰。
清醒的眸光预示着主人对云磷的心思心知肚明,但冷眼旁观,并不作为。
因为只能止步于此,所以不会给出希望。
只有薛无折是特殊的。
只有薛无折。
注视着郁安的侧脸,薛无折唇角的笑痕渐渐加深,一双凤眸沉淀着浓郁的黑。
相扣的手指被不轻不重地搓弄着,郁安一脸莫名,茫然地看向薛无折。
“郁安仙君,”薛无折凑过来对他微笑,声音微压,“得你垂青,真是死也无憾了。”
这人谈及生死总是毫无顾忌,郁安眉头一动,想动手去打他的嘴。
被警告地瞥了一眼,薛无折缓缓眨了下眼,又从善如流地开口:“是我失言,师尊,我们要长长久久恩爱缠绵,朝朝暮暮相守相伴,钟情不改,永世不离,此生不弃,生死不悔。”
他说话时有意靠得很近,分明都是油腔滑调的露骨话,但偏着脑袋抬眸仰视的模样,又让他的姿态带了几分天真。
郁安沉默地与薛无折对视片刻,唇角不禁一提,微微笑了起来。
“嗯。”
道侣宴的最后一个客人,是百里泽。
拿了灵帖信物穿过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结界阵法,这位郡王殿下踏入院中,还是一副状态之外的样子。
顺着红绸走进屋内,他与一对红环相配的男子撞上视线,愣了几秒。
一人眼若秋水唇角带笑,一人眉目怀冰不苟言笑,与记忆中那对爱侣对上了号。
百里泽:“……薛无折?郁安仙君?”
不怪他语气小心,是从前三人相会,这对师徒皆是乔装易容,百里泽确实没见过二人的真容。
因为当初聆仙派临海阁的反水,百里泽来祝贺二人结契时还有些心虚。
那时他满怀气愤并不知对方苦衷,连累得对方差点死在殒神幻境,事后真相大白,漫山雷云未曾祸及京都半分,这才知道与皇室为邻的聆仙一派是自作自受,薛无折无意伤害他们。
从前是他小人之心,不知道想要弥补过失是否算晚。
以为会遭到冷眼,谁曾想薛无折唇角一勾,就开口喊他:“百里兄?”
眼眸微弯,和善如旧。
百里泽心口一热,也露出一个笑:“无折兄。”
他将自己准备的贺礼捧了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恭喜两位修成正果,祝你们携手同心,仙途顺遂。”
郁安对他颔首,“多谢。”
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眸,今日也带上了温柔春光。
这二位,是真心结契相守的,感情确实令人艳羡。
百里泽视线旁移,看到了一对气质不凡的男女,一个满目颓靡,一个眼神和善,都是境界不明的高阶修士。
无折公子正道清流的名声太大,多少人都慕名结交,百里泽都有所耳闻。
但没想到发生了这些事后,这位仙道君子的道侣宴会宾客稀少到这样的地步,就算对方是和自己的师尊结成道侣又如何?这就该唾弃不堪避而远之?
还是因为,害怕与之结交会惹其他仙派不快?毕竟云砚山骇人听闻的围剿一事还犹在眼前。
没想到这些问道的修士也是这样,趋炎附势、假仁假义。
无折兄行端坐正,应当也不屑与见风使舵之辈来往。
那么这场道侣宴,人少一些似乎也并无害处。
百里泽的想法层出不穷,很快就将自己说服了,站在熟面孔的青黛旁边,“青黛姑娘,别来无恙。”
沧澜岛一别,听闻这位谦和的女修已经成了新任岛主,外貌气质看上去都同从前一样,但还是不可避免带上了境界积累的威压。
青黛看出他态度小心,微微一笑,“郡王别来无恙。”
她的眼神带着安抚意味,百里泽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又挪去了云磷身边。
“这位仙长,怎么称呼?”
云磷正视线灼灼地望着郁安,对百里泽的问候置若罔闻。
百里泽咳了一声,视线落下,看见此人五指始终放在腰侧的铜铃上。
百里泽:“……?”
那铃铛应该是个法器吧?哈哈哈,这位仙长真是爱宝如命,瞧这指节发白的样子,已经不像是怕法宝掉落,倒像是随时准备出手似的。
等等,随时、准备、出手???
百里泽一改轻松,有些惊恐地顺着云磷的视线往向场中两人,来回穿巡一二,终于确定眼前这个清秀少年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郁安仙君。
巧合的是,这位少年也是一身红衣,一时分不清是来成婚的还是来道贺的。
百里泽混不吝的时候,看了不知多少民间话本,当下情景只叫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离奇戏码,一时警铃大作。
命途多舛的无折兄,可不能平白受情伤!
百里泽收起懒散,也开始目若铜铃盯着这位少年仙长,预防此人突然暴起。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此人从始至终只是拽着铃铛,用那微红的眼睛盯着郁安看,此外没有出格半分。
道侣宴流程简单,没有那么多宗门缛节,就是结契换物,宴请宾客。
提笔写下结侣誓词,停笔落名的那一刻,铺展的灵契绽出明辉。
初时还但是莹莹微光,逐渐耀眼无比。
郁安摘下腰间红佩,于体内引出一缕气息,用的是昨日薛无折为他输送的灵力。
灵力充盈不惧逸散,因而借用自如。
无主死物因为气息的注入而显出亮色,像是渐涨的丹潮。
一块尾缀银缕的红玉被递到视野之内,郁安抬起眼睛,与对面的薛无折对上目光。
薛无折对他轻轻一笑,眸底是盈盈秋水,连亘古不化的浓稠墨色都淡去几分。
郁安心中一动,眼神柔和下去。
交换灵佩,彼此气息相融。
双契相合,两道明光直入穹顶。
天高云淡的冬秋冷日里,天色是醒目的白。
那两道交织盘桓的明光冲上云霄,在道侣契结成的一刹那,云砚山地界之上,灿烂的虹光倾洒无边。
绚丽一层一层铺开,宛若一望无际的翻涌海面,引来了无数人的惊叹。
那璀璨云光蔓延得太远,连大陆尾端都能隐隐望见彩光。
这是道侣成契,受到天道承认的象征,铺展的辉光代表一种关系的成立,也代表永世的祝福。
所以云砚山那对师徒,真的成了道侣。
还受到了天道的护佑。
这怎么可能……
不少人陷入了对已有认知的质疑,但又不禁抬头去看数年难遇的满天云光。
在所有人仰望云虹之际,薛无折站到了郁安身边,“我们是真正的道侣了,师尊,我好欢喜。”
郁安不语,只是牵住了他的手,半抿的唇边带着笑痕。
薛无折一默,立即回牵。
指尖勾缠,薛无折听见身旁人用很轻的声音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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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后,主宾围坐一桌。
云磷没理会百里泽的推脱,直接坐在最末,与这对新成的爱侣相顾无言。
饭菜是薛无折备的,安定下来之后,郁安发现此人手艺绝佳,便在没进过厨房。
道侣宴的吃食相较往常隆重些,摆满一桌很是美观。
听说这是无折兄做的,百里泽来了劲,下了一筷子之后双眼发光。
“无折兄!!你简直无所不能!”
云磷正沉默酌酒,听见他这样夸,下意识想反驳,提筷尝了一口之后,只能闷声道出一句:“不过如此。”
青黛及时打圆场:“云门主心直口快真性情,所谓的佳肴绝味,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千人千味而已。无折公子于庖厨之道多有造诣,确实难得。”
她目光落在百里泽身上,希望这位也说几句,却见对方正端着碗风卷残云。
被青黛一看,百里泽筷子一停,模糊道:“嗯嗯嗯嗯,我们趁热吃,不浪费无折兄的一番心意才是要紧……”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下又吃一口饭菜,不是很确定地问:“你们……怎么了吗?”
青黛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薛无折笑容温和:“百里兄,你请。”
郁安:“若是不够,还可以再做。”
百里泽连忙搁碗摆手:“够了够了,不用麻烦。”
然而众人只是对他微笑,眼神莫测。
百里泽尴尬地咳了一声,终于捡起了自己丢在一边的郡王架子,举止风雅细嚼慢咽起来。
而除了点评那句,云磷都没再言语,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一场道侣宴算是宾主尽欢,带到日薄西山,几人向这对眷侣辞行。
云砚山山高万丈,百里泽是凡人,上山时有灵帖信物辅助也算顺利,但下山时就难免犯难,故而青黛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一程,当然,言辞很是温和。
百里泽望了望倾颓的太阳,拘谨过后也就同意了。
辛苦姑娘载自己一程,确实于郡王威严有损,但要他走下去,也不知要到哪年哪月了。
两相比对,还是郡王脸面不那么重要。
又一次对薛、郁两人道贺恭喜,青黛略一拱手,就带着悄悄揉肚子的百里泽离去了。
院中冷清,只有满面绯红的云磷站着不动。
梅林外已经有沙华门小弟子在等了,这位年轻的门主却久不起身,只是怔怔地看着走近的郁安。
那精致的眉眼曾经令云磷心跳很快,但如今只剩下辛涩。
他哽咽着开口:“仙君,你真的喜欢薛无折吗?我以为……”
以为什么,云磷没有说,看见了出现在郁安身后的薛无折,又闭上了嘴,只留一双通红的眼睛倾诉心音。
很快收敛起失态,他挺直了胸膛,对着走到面前的郁安露出一个笑。
“没什么,仙君要好好保重。”
郁安观察了一下云磷的状态,确认他眼神清醒,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
还未等郁安开口,来到近前的薛无折就已对云磷弯眸一笑。
“谢云门主挂念,在下自然会小心侍奉,不会叫仙君为难半分。这天色已晚,不若早些回程?”
云磷看都没看他,只是执拗地盯着郁安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郁安提议:“我送送你,云磷。”
云磷立刻就点头了。
他转身走了一步,因为酒酣眼晕眼差点摔在地上,脚下趔趄只有一刻,虽然立马就稳住身形,但还是控制不住去看身边的郁安。
郁安眼神平静,抬手扶了他一把。
云磷头晕面热,“谢谢仙君,我自己可以的。”
说是如此,但在郁安松手之后,云磷还是难改虚浮,只强撑着镇定往前走。
眼角余光里,身旁人腰侧环佩如火,坠着银缕。
这是交换的灵佩,郁安仙君已经和别人结为道侣了。
云磷眼眶湿润,在即将穿过梅林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直直看向郁安。
清澈的目光不带冒犯,由眉及唇地看过一遍,在郁安微微挑眉的时候,云磷终于像是克制不住般,往前走了两步。
郁安及时拽退了眼神漠然的薛无折,露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云磷红着眼道:“郁安仙君,郁安仙君,若你,若你以后改变想法,也考虑一下我,好吗?”
薛无折忽然笑了。
情绪不明的笑音引来云磷的警惕,如今若要打斗,他远非薛无折的对手。
但云磷还是握紧铃铛,顶着落在身上的威压,一脸认真地望向郁安。
但郁安没说话。
这就是他的回答了。
眼泪落了下来,云磷听见郁安轻声说道:“你聪慧纯良,守正不阿,此后会有良缘。”
“仙君……”
没给云磷多说的机会,薛无折已经满面不耐,提着他的领子疾速穿过花林,带来的灵流卷起了尘土里的花与雪。
林外的弟子只觉一阵携着梅香的劲风袭来,下一刻,一身酒气的门主就被扔了过来。
在白雪梅花里,那位力压五宗的仙长衣染灼色,回眸的眼神比霜雪还冷三分。
这眼神带了沉压,无人敢直视那张俊美的容颜。
一息过后,这位携霜带雪的仙长就消失眼前。
弟子们手忙脚乱扶起了面红耳赤的门主,听见天际传来冰冷的笑音:“管好你们的门主,不然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早前听说过云砚山的事,所有人虽然害怕但始终觉得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几宗怎么会被一人震退,只怕是敷衍放水的结果。
直到此刻,他们才背后一寒,这位有没有翻盘的实力并不可知,但沙华门覆灭,也不过这位一念之间。
醉意上头的云磷大笑:“薛无折,你反应这样大,难道真怕仙君选我,患得患失,畏手畏脚,何其可笑?”
一道剑光横空而来,云磷身后的古木应声而倒。
草木尘灰里,云磷笑道:“你不敢杀我,是怕仙君怪罪?仙君心善通透,怎会不知你我装模作样……”
少说两句吧祖宗!
沙华门的人慌张地捂住云磷的嘴,匆匆冲着落雪梅林拱手:“门主已醉,道友勿怪,道友勿怪——”
雪落稀疏,没有回音。
且不管这些弟子是如何胆战心惊,慌乱地带着自家门主离开云砚山地界,马不停蹄的模样,说是逃也不为过。
这当然又引起了云磷的不满,“走这么快做什么?薛无折那混账又要看轻我!”
不过今日的狼狈也不缺这一样了,当着情敌的面落泪被拒,让这位少年门主颜面尽失。
想到这茬,云磷心情低落下去,不再开口随弟子们加快脚程了。
这厢闹剧不断,云砚山倒是一派安宁。
疾风过后,雪下花落归于宁静,银色阵法时隐时现,时不时散出充裕的灵气。
在正式结为道侣的第一夜,薛无折按例为郁安输送灵力。
伤愈过后,灵力对郁安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之物之物,只起着温养经脉的作用。
若无灵力,除了手脚冰凉些,并无大碍。
但每每感知到郁安微凉的手指,薛无折还是会为他输送灵力,执着于让那张泛白的脸庞染上暖色。
当然,这人偶尔也会借着双修的名义使坏,灵力运转不休,恩爱缠绵不止。
这夜似乎更为特别些,朱红灵佩被妥帖收入柜中,郁安合上柜门,腰上缠来一只手臂。
“师尊,”满是柔情的嗓音传入耳中,身后人顿了顿,又觉得身份已经改易,便改了个称呼,“阿郁。”
靠近的胸膛震颤着,薛无折像是在笑:“阿郁,阿郁哥哥。”
这人黏糊的称呼一大堆,郁安不仅习惯了,还能面不改色地应声:“嗯?”
薛无折只是笑,下巴轻轻搁在郁安肩上,低哑的笑音和温热的呼吸一起落在郁安耳边。
酥麻顺着尾椎攀爬而上,郁安偏了偏脸,“痒。”
薛无折哼笑一声,鼻尖蹭过郁安柔皙的颈侧,察觉到对方呼吸微乱,又用唇去贴他的耳后,光靠摩挲都留下了成片的艳痕。
目光落在红痕上,青年眸底滑过暗色,唇瓣微启,探出了舌尖。
变本加厉的戏弄达到了效果,郁安低垂睫羽,攥住了薛无折的手臂。
薛无折顺势捉住他的手腕,沿着腕侧的肌肤一路滑到手心,细致又缓慢地摸过指节,终于探入指缝,扣紧五指。
摸个手都能这样下流,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郁安吐出一口气,低眸看着长明烛光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薛无折注视着他薄红的面颊,语气很无辜:“阿郁哥哥手上好凉,是灵力散尽了吗?”
隐痛还没出现,所以郁安只是摇头:“没有。”
薛无折吻了吻他的颈侧,被他轻颤的眼睫勾了一下,仰头咬对方饱满的耳垂。
耳垂上的触感温热,郁安心间鼓噪,听见薛无折含笑的语调:“没有散尽也没关系,灵力这种东西,自然多多益善。”
将郁安翻过来,他嗓音依旧温柔,唯一双狭长眼眸淌着暗光。
“就让在下为郁安仙君尽些绵薄之力,好不好?”
这句问话没有给人回答的机会,他抱着郁安的腰吻了过来。
唇齿交接,气息融为一体。
初时急切难当,唇舌勾缠难分你我,郁安眸中很快带了层水色,抱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心跳彼此相闻,夜间疾风都成了悦耳琴音。
漫长的亲吻过后,两人辗转到了床边。
薛无折撑起臂膀,墨发不知何时散落下来,让那张薄情的容颜带上几分情|欲。
他的道侣仰面倒在淡色被褥之上,墨发红衣,呼吸凌乱,正用那双水洗过的清亮眼眸盯着他瞧。
左手手指刮过郁安的腰,薛无折声音沙哑:“可以与我双修吗?仙君大人。”
郁安被问得耳热,不自觉抿了一下湿润的唇,在薛无折深沉的目光里点点头。
“嗯。”
话音刚落,薛无折重新吻了过来。
月白外袍和朱红内衬散落床边,床幔一层层落下来。
雪后有冷冽花香自未合的窗扉传入室内,很快被室内如有实质的暖流冲碎。
在温情的触碰里,灵力通过彼此的交缠涌入丹田。
过多的灵力让郁安身体发烫,他微微蹙眉,去咬薛无折的嘴唇。
薛无折张开唇,任由对方主动将唇舌送过来。
与多余灵气一起的,还有清甜的口津。
薛无折吮吻着郁安的唇瓣,在对方想要撤离的时候,抬起对方的下颌加深了这个吻。
比密不透风的亲吻更磨人的,是躯体不紧不慢的研磨。
郁安觉得难耐,又从薛无折眼中看到了恶劣的笑意,有些气恼地推对方。
他才将手放上对方肩膀,就见对方压了过来,接着身体一颤,没忍住泄出一声闷哼。
眼角滑出水光,被细致地舔干净了。
细密的亲吻落在眼尾,郁安昏沉的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起薛无折曾说过的“□□特殊不能浪费”的放荡言辞,一时羞耻得五指蜷缩。
薛无折动作微顿,打开了他缩起的手指,掌心相触,一片湿热。
郁安眼前的景观再次晃动起来。
结界并未完全隔绝外界气息,屋外狂风吹得窗扇动荡不歇,连室内的垂下的纱幔都飘动如海。
郁安望着浪涛不断的纱帐,艰难道:“关、窗。”
说完这句,他匆忙地咬了一下唇瓣,将漫到喉头的呻|吟咽回肚里。
但下一刻,视线重重一荡,郁安还是发出了声音。
回过神来,他咬牙切齿:“薛、无折!”
被恼火地瞪了一眼,薛无折睫毛半垂,想佯装无辜,但唇边的笑痕已泄露了心绪。
“仙君大人,做事要专心,”
哄劝时的声音很是低哑,若忽视薛无折身上热汗,只叫人以为他在研究剑法绝学。
“此地杀阵遍布,不会有外人来。”
虽然如此宽慰,但郁安仍是身体紧绷,抬着那双漂亮的眼眸望着他。
薛无折动作停住,将郁安的手臂重新搭上肩膀,“扶稳。”
接着就抱着人起身,缓步来到窗边。
这么几步路,郁安就唇瓣咬紧,差点从薛无折的臂膀里滑下去。
薛无折捞住他发软的腿,指尖刮过腿肉,引得怀中人颤动不止。
窗前是一方干净桌案,郁安被放在桌上时,因为浸凉的外物而缩了缩身体。
薛无折回退一步,郁安喘了口气,不解地看向他。
薛无折微微一笑,将郁安抱上了桌案,手掌顺着对方的大腿滑到膝弯,而后撤开了距离。
“仙君不是要关窗?”
这是要他自己关的意思。
郁安撑住桌案,忽视掉黏腻的腿根,慢慢转过身。
撑起上身,手臂前探,扣住晃动不止的窗钮,稍一用力就将风声和花香一起关在屋外。
郁安还没缓了口气,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握住脚踝,然后被轻轻一带,拽下了冰凉的桌台。
身后重新撞来的重量让郁安险些跪在地上,薛无折温柔地扶住他的腰,轻声细语唤他:“郁安仙君,阿郁哥哥……”
嘴上叫得多甜,动作就多狠。
郁安低声骂他:“混蛋。”
掐诀化去桌上的棱角,薛无折口中应付自如:“嗯,是我混蛋,谢仙君教诲。”
手掌揉了把那细瘦的腰身,动作间,对方墨色的长发倾散,露出更多皙白的肌肤来。
薛无折略一低眸,目光肆意地落在郁安白得晃眼的背部,从优美的肩颈看到微陷的腰窝,呼吸缓慢下去。
郁安被磨得没脾气,没忍住转过脸来,眼眸如冰化水。
就这一眼,又引得薛无折弯眸一笑。
疾风骤雨席卷梅林,携带着花叶扑打着关合的窗扇。
四季的雨叩窗的力道都不稳定,时而滂沱湍急,时而淅淅柔润,连带着花香都时浓时浅。
源源不断注入体内的灵力能洗去身体的沉重酸胀,令所有感知从始至终都保持清晰。
欢愉堆积如山,郁安意识朦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回了床榻。
结束过后,薛无折俯身靠近郁安,四目相对,扬唇一笑:“仙君大人,我爱慕您。”
停了一秒,他又亲了亲郁安发红的眼尾,耐心地重复:“郁安,我好爱你,”
语句的含义慢半拍才被郁安捕捉。
他抬起手,吃力地抱住了薛无折的脖子。
“薛无折,我爱你。”
分明已经意识不清,还能无师自通强调这一点。
薛无折眼帘半垂,闻着郁安身上淡淡的香气,拥紧了对方的腰。
爱侣的拥抱和缓而温暖,是永夜中唯一的慰藉。
行过皑皑山冰与幽深海潮过后,孤鹰重新降落腹地,在这片焦黄废土上,找回了幼时的初心。
十岁的薛无折所求的,不是名满天下,而是所爱平安。
生辰那晚,他曾偷偷许下心愿,想要丰盈羽翼,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守护现有的一切,让亲眷诸友一世都安稳康健,长乐无忧。
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愿,却将这份允诺推迟数年,直到郁安来到他身边。
这一次,薛无折亲自做到了年幼的自己没有做到的事。
萦绕心头的无尽痛楚终于开始消散,压在肩头的浓重黑暗慢慢隐去。
由此五感清晰,四季重临。
白雪暖阳,蝉鸣落叶,悉数传入心海。
四方世界完成重塑,薛无折也迎来新生。
和他所爱的人一起。
郁安和薛无折在云砚山住了两年,看了梅林几次花开花落,灵脉大阵在脚下运转,宛若安谧祥和的亘古月光。
到了第三年,在古木雾凇化开的时候,薛无折问郁安是否想要出去走走。
不是仅在云砚地界的散心,而是回到更广袤的天地蹁跹遨游。
看出了郁安的担忧,薛无折眉眼弯弯,徐声道:“不必担心,即使是云砚山无主,灵脉大阵一年半载也不会出任何岔子。”
何况约定已成,几宗若要毁约,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闹个鱼死网破实在得不偿失。
隐忧被抚平,郁安没有拒绝出游的理由。
两人一拍即合,当日就整理行装出了云砚山。
彻底踏出山界时,郁安回首看了一眼隐现的银阵,手就被薛无折牵住了。
“不必担忧,”薛无折揉了揉他的手背,“郁安,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一起。”
早前捣毁五宗灵阵时,二人其实走遍了在这方大陆。
这次出行,不过是故地重游。
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不必行色匆匆地赶路,有闲情雅致体味各处风土人情。
他们最先去的是京都一带,久离人世初入繁华,被铺面而来的烟火气浸润满心。
百里泽得了消息,兴冲冲过来接人,决心一雪前耻势,必要带着无折兄和郁安仙君玩遍京城。
赏花游湖听折看戏品茶射猎全来了一番,他这几年被皇兄督促着处理政务,只觉头大如斗,终于有理由和旧友出来游山玩水,一时喜乐难当。
薛、郁二人闲来无事,也便随他去了,此番也是好好领会了一番京城风光。
逗留两月后,两人心满意足告辞离去,百里泽倒是意犹未尽,临别时还不住招手:“无折兄,郁安仙君,再来啊——”
后来薛无折和郁安蜿蜒南下,又去了大海边境的沧澜岛。
当初大半隐入海水的岛屿重焕生机,竹楼林立,灵植丰茂,灵泉袅袅,有岛底剑灵的护卫,那群医修在海兽侵袭下也能守住一方。
青黛很热情地接待了二人,又附赠了很多灵植草药,带着他们重游岛屿。
郁安留意到一方简陋小院气息驳杂,青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这是家父清修之地,很少有人踏足。仙君,请这边走。”
插曲很快被揭过。
郁安和薛无折在竹阁中待了十日,便动身告辞,游览到下一个地方。
踏上飞行法器,恰逢夕阳黄昏时。
薛无折看着郁安被斜阳映红的脸,微微一笑,“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
郁安动作一停,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时,师尊很抗拒与我亲近。如今,我的道侣也会拒绝我的亲吻吗?”
郁安笑了,“你可以试试。”
薛无折依言而来,偏了偏脑袋,轻轻在郁安唇上贴了一下。
鼻尖相抵,近距离望着彼此的眼睛,是春水秋波或是冷月霜花,皆能从中窥见难匿的情意。
郁安牵起唇角,主动亲了亲近在咫尺的人。
“薛无折,别勾我了。”
薛无折笑了一声,抚着他的侧脸,重新低头吻住他。
一吻结束,薛无折怀里被郁安塞了一对物件。
低眸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木头傀儡,和一个薄荷结。
触感温热,带着郁安掌心的体温。
旧物已毁,这是郁安新做的。
薛无折安静地看向掌心的物件,听见郁安笑了一声:“驱毒镇邪,无折公子要好好保管。”
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露出那双深沉的眼眸。
薛无折在郁安牵起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这是自然。”
守山人的离开会引来大阵沉寂,虽然无人敢闯山毁阵,但在半年之后,薛无折和郁安还是回了趟云砚山。
此后他们在云砚山小住了几月,而后重新踏上旅程。
陆陆续续走完这片大陆的大半地域后,两人去了漠北。
拓城如今是城主与沙华门共同管辖,在沙华门的练武场,薛无折和云磷又打了一场。
初时还算旗鼓相当,御兽铜铃挡过了剑光,后来还是落于下风。
比试点到为止,结束后,云磷擦去额角细汗,对薛无折说:“终有一日我会赢过你,届时你就该付出代价。”
薛无折淡淡一笑:“静候佳音。”
在两人比试的时候,郁安就坐在堂外沙丘上望着远方。
风沙太大,吹开了覆面薄纱,郁安摘下头巾,有一刻望见了一闪而过的灰褐色影子。
……是只妖兽?
他眯了眯眼,还未细看,耳边凑来一道柔情气音:“在看什么?”
是薛无折。
郁安摇了摇头,并没有将心头毫无根据的猜测说出来。
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完这片大陆的所有地域,他们再次定居云砚山。
山间雪下了几场,月光永存。
又一年夏末,在大陆腹地积累了一场绝无仅有的浩大雷劫。
毁天灭地的劫云散去后,薛无折到了大乘期。
此消息一出,无数修士深受打击,一个不满而立的毛头小子几年过关斩将,就冲到了大乘境界。
到底是因为灵脉还是天资,薛家人的天分就有这样不凡?!
从前的薛家根本没到这种地步好吗!!!
薛无折此人,当真恐怖至极,如此速度,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看过劫云之重,修士们见识了薛无折的实力,又开始频频示好。
无折公子确为当世君子,清白持正,实力又强,只是命途坎坷些,但这些年匡扶正道的事做得不少,还该继续结交才是!
这时候还管什么几大宗派啊,破的破,散的散,有几个宗派主还不知所踪了,又何必再看他们脸色!
修士们纷纷想通,但还没进入云砚山地界,就稀里糊涂被山外结界拦了下来。
结束复仇后,薛无折对外的姿态一贯如此,不再掩饰骨子里的冷漠,对这些溜须拍马之辈置之不理,拒绝的话说得很漂亮。
概括起来就是,多谢诸位高看,但在下已决心隐居,不问俗世,只能与各位井河不犯,还望各自珍重。
把那些贴过来的人堵了回去。
若要强行入山,那就问问无折公子的本命灵剑答不答应。
吃得下那道绝世剑光,恐怕才有机会与无折公子说说深交的事。
扰人清静确非君子所为,于是修士们又偃旗息鼓,不敢再来云砚山了。
薛无折到此境界已能感念天地,境界稳固过后,体内灵气汹涌澎湃,修为也深不可测。
于是一人一剑,挑了个好日子,潜入冥霜谷神不知鬼不觉去了谷主地界。
在绝对强劲的剑光下,任何阵法都不堪一击。
事后,薛无折拭去剑上鲜血,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并不理会那具逐渐尘化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再强一些,薛无折和郁安去了玄光宗。
这一趟也不算坎坷,处理仅剩的几个长老不必费太多力气,只是和离霄交战费了些心神。
但最终,辉寒重剑抵上了离霄颈侧。
这位正道宗主仰面倒地,侧过脸咳出一口血。
薛无折长剑未动,只征询般看向郁安。
郁安眉目沉静,问离霄:“你心不改?”
“我心不改,”离霄眼珠动了一下,缓缓笑了,“杀了我。”
事实如他所愿。
冷光过后,鲜血倾洒。
玄剑折戟,一如主人。
离霄的躯体逐渐消散,胸口的致命伤上,立着一把匕首。
在离霄最末的听觉里,有郁安满是冷意的声音传入:“你辜负了远尘仙君,也辜负了玄光宗,离霄,你该死。”
这就是宗派主失踪的真相了,真正处理完这些劲敌过后,余下的宗派弟子难成气候。
何况人分善恶,五宗并非皆是恶人,新任掌权者是否明辨是非还未可知。
但时间还够,郁安有信心还远尘仙君一个清白的玄光宗。
这个承诺最后实现了。
在定居云砚山的第十年,零散的宗门重新成长起来,面目一新的玄光宗依旧是正道之首。
宗派主不是弟子中实力最强的,但根骨不差,眼神很清正。
这人周身萦绕着不凡气运,只怕是下一任气运之子。
但新生的少年天才再多,成长过后也都难及云砚山那位。
所有人都以为薛无折很快就能飞升,但如是过了十余年,都还没有动静。
这不应当,照此人积累境界的速度,不该还囿于凡尘才是。
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还有牵挂?
难道是……为了那个已经落魄的仙君道侣?
郁安仙君,真是手段了得啊。
关于薛无折的飞升之事,郁安也想过一二,但境界相差太大,双修之时他只觉对方识海深不见底,灵力浩瀚,实在看不出如今修为。
他知道薛无折是在压制境界,这一点从隔几个月又累积的黑云可以看出。
好几次都是云还未聚,又顷刻散去。
再去看薛无折,就会发现对方面色苍白,似乎正被反噬之力侵蚀五脏。
但即使如此,他还能一脸从容同郁安打趣,“郁安仙君担心我?不若付出些实际行动?”
郁安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把这个嘴硬的人扶进了屋内。
除了飞升以外,郁安还在想另一件事。
关于任务进度。
已知此间任务有二。
修复位面异变的那一项,在薛无折以银阵逆转局势、力压几宗之后,就已经提示完成了。
另一项任务是收集意识碎片,按照从前的经验,情定之后剩下的1%会在世界结束的前一刻,被系统提示收到。
但这次,郁安隐隐觉得与往常不同。
不是怀疑薛无折真心是否还有所保留,而是对进度数据不动如山的怀疑。
问题出在哪里?
郁安想了很久,直到察觉这具身体积攒的灵力逸散速度加快,很多事开始力不从心以后,就不再想了。
郁安的变化很快被薛无折捕捉到。
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薛无折没有挑破,只是在双修时将更多的灵力注入郁安体内,试图减缓对方消失的生机。
但很快,郁安的身体积蓄不了灵力了。
从前可以站在门前看薛无折烧火做饭,后来只能坐在院中藤椅上,再到之后站起无力,终日大多时候都陷入沉睡。
彼此相对时,薛无折会尽可能说些轻巧话逗郁安,看着对方平和的眼眸露出一层笑意,他会觉得心底浓重的阴云里,也透出几分日光。
沉睡时,郁安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一时是兽人羽翼将他包裹,一时是银框燕尾服的男人对他微笑,有夏日车檐的铃铛,也有围拥而来的聚光灯,还有那支莹润如月的白梅玉簪。
意识混乱之时,额头搭来一只冰冷的手。
郁安睁开眼,看见了薛无折漆黑的眼眸。
不知何时,那双狭长凤眸里的墨色回来了,像是翻涌的暗色海潮。
薛无折越来越沉默,只用一双眼睛安静地盯着他看。
一日,郁安从长梦中醒来时,入目是满室昏暗,院外传来隐隐雷声。
又要渡劫了吗?
他想问这一句,手指一动,惊动了垂首半跪在床前的薛无折。
看过来的眼睛血丝遍布,薛无折捉住了郁安的手。
郁安分不清他们之间是手更凉一些,想摸摸他仓皇的脸,却被沉重的躯体阻碍,只能难耐地蹙起眉。
劫云又累积了一层,屋内陷入更深的黑暗。
薛无折看懂了他的意思,用脸颊去贴他的手背,哑着声音不停叫他:“郁安,郁安……”
雷声渐起,一道一道压过来。
郁安觉得身体发沉,灵魂却逐渐轻了起来。
薛无折从他灰白的脸色读出了别样的含义,眼神陡然一变,“郁安,你不能——”
轰然雷声炸在耳边,将山外第一道结界震碎了。
接着,第二道雷声落了下来。
这次是护山结界。
郁安仿佛听见了竹木被狂风折断的清脆声响,嘴唇微动,眸中的光华又散去一分。
第三道雷劫落了下来,劈毁了无尽梅林。
下一道雷音会逼近眼前,本命灵剑因为想要护主而发出铮鸣。
自辉寒剑灵离开后,薛无折重新用回了本命剑,虽威势不如辉寒,但胜在得心应手。此剑颇通人性,似乎也要生出剑灵了。
可眼下,薛无折对外界之事全都置若罔闻,急切地伏在床边,直视着郁安。
“怎么做才能救你?”
明暗交杂的环境里,他眸中闪烁着沁润的光。
郁安积累起气力,慢慢,慢慢扬起唇角。
“你不是知道吗?薛无折。”
薛无折面上一怔,眼中显出几分迷茫。
在郁安沉默的注视下,他神色中的怔然慢慢剥离,忽然笑了出来。
恰是此时,第四道雷劫落了下来。
薛无折抬手立起结界,在雷云之下护住整座院落安然无恙。
唇边溢出鲜血,薛无折仍是笑个不停。
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郁安身上,他摇头叹出一句:“好聪明呀,师尊。”
郁安不语。
任务数据不动,归根到底只能是意识碎片出了差错。
即使到了最后一刻,薛无折还没有把进度填满,这是从前不会有的事。
郁安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只能是此人有意为之。
可是为什么?
薛无折解答了他的疑惑,嗓音轻柔:“因为想要独占师尊。”
郁安缓了口气,“……你想起来了?”
是什么时候?
以身入阵时?道侣宴那天?还是更早之前?
对于郁安的疑问,薛无折但笑不语。
揉了揉郁安的耳朵,他的指尖滑过对方侧脸,带着珍重的意味。
“睡吧,仙君,我很快会来找你。”
低声轻语加剧了郁安身体的重量,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响在耳畔。
——任务进度满了。
第五道雷劫落了下来。
……
郁安在无尽虚空的入口站了很久,在无人打扰的寂静里缓缓理清了思绪,这才穿过那道温润白光,重新回到了那片虚空里。
感知到能量波动,一人缓缓回身。
“你来了。”
郁安面色自若,停在几步外的地方,与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对视。
那是一张无可比拟的出色容颜,带着超脱世外的漠然,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现世中人。
眉眼分明如山似水,但蕴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冷意。
不近人情,没有真心。
郁安做出判断,问道:“所以,你复活了?”
这话直白得有些无礼,那人好脾气地回答:“可以这么说,只是恢复了主体部分。”
郁安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就说:“我要骞与。”
“……”
那人沉默一瞬,“……骞与?”
郁安又点了一下头,“嗯,系统说复活你就能救分身。你是位面神,应该无所不能,所以可以把骞与给我吗?”
那人垂下眼帘,“你只要他?”
郁安一脸莫名:“不然呢?”
“你穿梭位面,助我重归,都是为了骞与?”
郁安迟疑了一下,“这么说也没错。”
“你为了完成系统任务,与我的分身朝夕相伴,相守一生,也都是为了骞与?”
这人有位面的记忆,也在郁安考虑之中。
故而面对质问,郁安神色如初,甚至反问道:“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位面神。”
“你问我身份?”
位面神微微一笑,刹那间,云开月明。
下一刻,他出现在郁安眼前,无形的压力落了郁安一身。
郁安没退半步,只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低眸看着他,嗓音淡漠:“郁安,我与你被定义的身份太多了,主仆,同伴,夫妻,师徒,道侣,随你挑一个。”
郁安没有说话,抬视的眼眸透露出冰冷的打量。
位面神笑道:“你要的骞与,是我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就是他,郁安,你该看清楚,我才是你要找的人。”
郁安沉默不语,看着这人俯首靠近了他,用那双淡漠的眼睛盯着他看。
“我在这里,你还要谁?”
郁安皱了皱眉:“你……”
位面神平视着他的眼,又无声一笑:“或许我这副模样让你觉得陌生了,郁安,你要知道,我们都是一个人。”
说话时,他声线不住变换,时而含霜带雪,时而温和可亲,竟复现出了诸多小世界的状态。
郁安有些恍然,听见位面神在他耳边说道:“随你怎么称呼我,骞与,沈亦别,卓承……怎么叫都好,只是不要再和我说,只要一个。”
压低的语调里满是危险。
郁安视线聚焦在这人脸上,从对方冷色的眼眸里望见了翻涌的情绪,是浓烈的,不加掩饰的爱与欲。
不近人情只是表象,真情早已积攒成海。
郁安掐了掐掌心,忽然一笑:“可是我和你还很不熟,位面神。”
位面神目光落在他脸上未动,“所以?”
“所以你还是先把骞与还给我,”在对面越发沉暗的目光里,郁安镇定开口,“崩塌的小世界还能重塑,是不是?你把骞与放回去,让他的人生回到应有的位置。”
在位面神眼眸里的风暴彻底形成之前,郁安弯起唇角,“然后……”
位面神一静。
郁安话音带笑:“然后,我们可以试着变得更熟一点。我们继续找你的分身碎片吧?你不是还没完全复活吗?”
虽然神明没有心脏,但此刻位面神却觉心口烫得要化开了。
郁安含笑注视着他,“你总要给我机会,让我更了解你,是不是?当然,在找完所有分身之后,我们可以选一下小世界定居,或者继续在位面里面穿行,怎样都好。这次,我们真的可以做到长长久久了。”
他的试探得到了验证,分身的集合体不是无情的神明,而是携带着记忆与感情的旧人。
分别不过一瞬,却像是阔别数年。
故人相见,情愫无改。
一直以来,与郁安相遇相伴的,始终是眼前这个人。
对方以师长、同伴、恋人的姿态,教会他善良与诚恳,体贴与珍惜,教会他爱己与爱人,让他知道,人与人之间不是因利而聚,是因爱相会。
彼此的成长紧密交织,他们早就分不开了。
不够熟悉,就慢慢变得熟悉。
因为这是他所爱的人,他倾尽所有换来了与对方的相知相会。
是故人重临或是恋侣新生,都没关系,他们可以用往后的漫漫岁月来重新认识彼此。
相会不止,爱意无竭。
问话过后,眼前人始终静立不动。
郁安眨了眨眼睛,“你不愿意吗?”
那人唇齿一松,急切道:“我愿意。”
像是觉得不够似的,他又重复了好几遍:“我愿意,我愿意,我是愿意的。”
眸底深处的不变寒冰逐渐化去,位面神轻声问出一句:“所以你也爱我吗?郁安?”
郁安眉眼弯弯,“我爱你。”
在这人迷茫之际,他主动吻住了对方的唇。
蜻蜓点水,触之即离。
亲吻过后,位面神抬手擦过郁安的唇瓣,带了点不甚明显的好奇。
郁安牵住他冰冷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看着位面神泛红的耳侧,郁安笑了起来。
“休息过后,继续启程吧。还有很多位面要去,不是吗?”
“嗯,我会和你一起。”
这场旅行,我会陪你到终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啦!恭喜小情侣通关所有已知副本,即将进入全新的世界!!!
这本的写作过程太坎坷了,中间断更过一次,最后还是想给两位一个最后的结局,为此努力了几个月,虽然数据惨淡还是坚持写完了。无数个卡文的日子令我抓狂,写文的痛苦与快乐真的是并存的,打下正文完三个字的这一刻我百感交集,浓缩成一句话就是:小宝小宝我爱你!
回顾从前还是会觉得文笔稚嫩,漏洞太多,接下来会不定期修文捉虫,嘿嘿。
感谢各位追更,我们下本再见~【你现在阅读的是 】